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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亮
一、寻衅
一座热带风情的竹寮，碗口粗细的竹子撑柱，椰子叶铺顶，其中两根竹柱上拴了一张吊床。竹寮外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放了个陶罐，桌下收着两条长凳。
过一会儿，会有一个脸上盖着灰白毛巾棕黑皮肤的泰国汉子在吊床上休息。之后，会有一个中国青年从大路上拐过来喝口茶。他们会因为一点点误会而大打出手，先后把桌子、椅子、陶罐、竹寮打烂。然后他们不打不相识，一场比试后相互敬慕，结为好友。再过两个月，他们则将并肩作战，面对最危险的敌人——地下格斗最恐怖的世界拳王。
这时，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在大喊：“天巴度呢？他怎么还没准备好？”
四周忙忙碌碌的人彼此张望一下，又开始各忙各的。有两个人在桌子的四腿上绑好了钓鱼线，拉了拉，再比划个“OK”的手势；另外有一个年轻人，穿着老式的粗布对襟褂子，正站在那儿，被人往鞋上涂白色的粉末。
“一会儿踢腿的时候，舒展一些，这样‘power粉’扬起来才好看。”
“好，明白了！”
这里是电影《新龙争虎斗》的片场。工作人员正忙碌地做着开机准备，那个穿对襟褂子的男人，就是男一号齐小飞，他扮演的中国青年华龙，走遍世界与各国高手切磋，向武学的至高境界迈进，并因此挫败了一场恐怖分子的阴谋。
即将拍摄的这一场格斗，是一场全片仅次于大决战的重头戏。可是齐小飞的对手——泰国人天巴度却迟迟没有现身，导演等得不耐烦，骂起来，叫副导演去催。
“爸，爸！”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女孩儿拎着保温饭盒，东张西望地找人。“乖女！”导演大笑着张开手臂迎接她，“来这里！”“要死啦！”女孩远远地踢了导演一脚，修长的小腿在白裙下微微一闪，一点都不淑女，“让我爸揍你！”
这时副导演跑回来，趴在导演耳边：“不好了，天巴度说对剧本不满，必须改正，否则他就不演。”导演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什么？这个时候他说不演？他要加钱？”
“不是，他是说，剧本有冒犯他的地方……”
《新龙争虎斗》这部片子的故事其实根本没什么特殊，卖点很明显便是各国功夫的大集合而已。在片中，有泰国拳手、韩国跆拳道黑带、日本剑道高手、巴西踢术传人、美国动作明星，以及中国的主角华龙，他们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不打不相识团结起来，最后共同面对敌人，一举将之消灭。这个故事不涉及宗教、不涉及政治，并没有打压哪一国的功夫，又怎么会冒犯到天巴度了？
导演飞快地把剧本过了一次，越想越觉得天巴度是在无理取闹。他顺手抓起一份剧本，快步穿过片场，来到天巴度的化妆间，拍打着剧本，质问道：“天巴度先生，你觉得这个剧本哪里冒犯到你了？你为什么拒绝演出？”
只见天巴度悠然地躺在化妆椅上，听见他进来，掀起眼皮来看了一眼，又垂下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气。
他旁边的翻译解释道：“天巴度先生对他和齐小飞先生在今天的戏里打成平手很不满意。他认为功夫片应当尊重功夫家的尊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剧本强行规定的平手很没有意思。”
导演愣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天巴度似乎明白了导演的意思，向天哈哈大笑。
翻译接道：“天巴度先生说：‘很简单，我比齐小飞厉害，所以，今天这场戏里，应该是我战胜了华龙，然后，我觉得他还挺有武德的，这才和他交了朋友。’”
这时齐小飞已经闻讯赶来，听到天巴度这么说，怎么可能不生气？当下他大叫一声：“你说什么？”
天巴度本来连正眼都不看导演，这时听到齐小飞的声音，这才转过头，冷笑着慢腾腾从椅子上坐起来，用华语一字一句道：“你不服，现在就和我打一场。”
只见这天巴度，身量并不高大，也就一米七左右，肤色黝黑，一头微卷的短发，身上扎着一条红色的发带，扁鼻子，厚嘴唇。他这会儿其实已经化好了妆，赤裸着的上半身涂满健身油，棕色的肌肉明晃晃地虬结着，两条手臂上紧紧地缠着格斗麻绳。
他向阿龙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逼问道：“敢不敢啊？”
齐小飞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他原本只是个体育大学的学生，练的是体操，根本就没正经学过武，只是因为相貌英俊，腿脚灵活，才被星探挖掘。虽然在片子开拍前，有过一个月的武打集训，但哪能和高手实战啊？这时让他单独对付这个泰国壮汉，不由得他不胆怯。
他强撑着笑了笑：“开什么玩笑？这是拍电影啊……”
突然在他身后，有人用生硬的国语道：“可是，这是《龙争虎斗》的传统啊。” 阿龙回头一看，原来是韩国的跆拳道黑带黄金俊。他抱着肩膀倚在化妆间门口，旁边是日本剑道高手中岛，门外隐约可见美国的海德和巴西的踢术传人桑迪亚哥。几个国际演员看热闹似的把化妆间一堵，无形中形成了好大的压力。
导演见势不妙，把手里的剧本一摔，大吼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我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都是和我们签了合约的！我们花钱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打架，是让你们拍戏的。”黄金俊悠然道：“那你们就改名字，别叫‘龙争虎斗’。”
原来《新龙争虎斗》其实是翻拍李小龙的惊世杰作《龙争虎斗》。据说李小龙在拍摄该片时已是国际知名的武术家，片中的几国高手演员当年也不服自己要在电影里输给李小龙，纷纷挑衅。于是李小龙把他们约到僻静处，承诺他们如果能打赢他，便马上修改剧本。
——而决斗的结果是：电影照拍。
这样说起来，这几个外籍高手如此闹事，倒也不是全无理由。
导演和齐小飞面面相觑，又不能反驳，更不能答应，简直是为难至极。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分开人群来到天巴度面前，用手一指他胸膛：“你想打？我和你打，行不行？”
这人正是本片的武术指导赵爷，六十多岁，干巴瘦，剃个光头，精神矍铄。他一手戳住天巴度道：“年轻人，别以为练过两天就天下无敌了。你看看外边给你们搭架子的龙虎武士，哪一个没伺候过成龙、李连杰！你才吃了几碗干饭？一点规矩都没有，没人管教过你么？”
天巴度冷笑着听他说，待他说完仰天大笑道：“老人家，如果是你和我打的话，我都不要求你赢我了，只要你能支撑二十秒，我就当你赢！”竟然如此直接地下了战书。
赵爷岁数一大把，加上江湖地位又高，懂事的人根本不敢和他动手。他本以为能用威望把这件为难事压下来，想不到天巴度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可赵爷这时骑虎难下，只好一咬牙，脱了外衣，说：“来就来！我还不信了！”言罢率先向化妆室走去。
赵爷练的是广东、香港一带最为普及的咏春拳，据说为清初女子严咏春所创，举手投足，动作都不大，但最讲究腰马力量，后发制人。这时候他来到外边，双脚并拢，收拳于两肋，气沉丹田，脚跟先向外一撇，脚尖扳过来，脚跟再一撇，就形成了一个内八字的小桩。
天巴度看了，不禁说：“有意思！”说着提起拳头，绕着圈子一点一点靠近赵爷，眼看离赵爷不过五六步远，突然向前一纵，右脚高高抬起来，向赵爷下三路踏来。赵爷看得清楚，侧身一退，右脚抬起往天巴度膝盖上踹去。天巴度一脚踏空，已经闯进赵爷空门，见赵爷一脚踹来，不躲不闪，抡起右拳就向赵爷耳根打来。
赵爷临危不乱，咏春桥手一抬，用手腕挡住了他这一拳。可是天巴度这一拳好重，以赵爷五十余年的功力，居然也被他带得晃了一晃，下面那一脚虽然蹬中，却已没了力量，只能顺势收腿，“啪”的一声，又拿住了桩。天巴度得势不让人，一抢身，变拳为肘，一肘又向赵爷脸上撞来。赵爷没有办法，两臂在脸前一并，挡住了这一下肘击。
泰拳最狠的就是它的肘击和膝撞，出了名的势大力沉，赵爷仓促间接了这一肘，两臂生生被天巴度的肘尖撑开，脸上一痛，已被突破进来的肘尖擦着，火烧火燎的。赵爷整个人顿时向后踉跄出去，天巴度跟身上步，以左脚为轴，俯身扬腿，右腿甩上半空再劈下来，外腿侧如战斧一般，直往赵爷左颈劈去。
就在这时，只见白影一闪，已经有人抢进场中，双臂一竖，挡住了那一腿。就听一个女孩的声音叫道：“敢动我爸爸！”一边的赵爷也叫道：“你小心！”
那个送饭的女孩左手一圈，往下一压，将天巴度的右腿抱在身前，右肘高高扬起，挂风落下，“噔”的一声，已经重重凿在天巴度的膝盖上。
照一般情况，这一记肘击，即使打不断天巴度的腿，至少也该让他的这条腿麻痹无力才对。可是天巴度挨了这一下，却根本没有反应，支地的左腿猛地一蹬。女孩就觉自己怀里好像抱了个大轴承，通了电似的一转，天巴度的左腿又已踢到她面前。
女孩再拿右臂一挡，可到底是仓促变招，力量不够，被那一腿攻破守势，连自己的手臂一起撞在自己的脸上。
女孩向后倒去，赵爷伸手一扶，天巴度双脚落地，蹲身一个扫堂腿，那父女俩本来就已失去平衡，顿时摔成一堆。
一边的黄金俊好整以暇地把怀表放下：“两个人，五秒钟。”
赵爷手下的龙虎武师见师父受辱，一起冲上来，天巴度的四个保镖也一起发出大吼，和天巴度站在一起，一场大战顿时爆发。
龙虎武师人多，泰国人能打，一时间桌翻凳倒，人仰马翻，power粉乱飞，白炽灯乱晃，喇叭吱哇乱响，整个片场打成了一锅粥。
赵爷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叫道：“住手！住手！”可是哪里还有人听得见？气得他抓住自己的一个徒弟，劈头盖脸就是两个嘴巴。把这个打蒙了，又去打下一个，打了三四个，龙虎武师终于都讪讪地停下手来。
“丢人还没丢够么？”赵爷额上青筋凸起，恨恨地一跺脚，回身跟导演抱拳道，“对不住了，这个活儿，我姓赵的没脸干了！”说完一转身，带着女儿、徒弟都走了，只留下那几个国际高手抱臂冷笑。
导演看着一片混乱，越来越生气，一脚把导演椅踢翻：“收工！收工！不拍了！谁爱拍谁拍去！”
二、寻根
“电影现在怎么办？”监制邵先生把一打合同“啪”的一声抛在会议桌上，“动作指导罢工，联合主演罢工，导演也不干了，你们想干什么？那么多前期投资都铺下去了，宣传也都做了，你们拿公司的信誉开玩笑么？”导演低着头，赵爷恨恨地看着天巴度和黄金俊。那两个肇事者却露出奇怪的微笑。
黄金俊的经纪人拿出一叠材料道：“其实昨天经过了天巴度先生、中岛先生、桑迪亚哥先生、海德先生以及黄金俊先生的讨论，我们认为，这部电影可以这样进行下去——”
说着他把材料一一发放，解释道：“首先，这部电影仍然可以按照原剧本来拍摄，甚至可以出现华龙战胜几位武术家的情节。但是，在拍摄完成后，能不能上映，如何上映，却要取决于齐小飞先生在拍摄剩余的两个月内，以武会友，和国际演员方面的天巴度先生、桑迪亚哥先生、中岛先生、海德先生以及黄金俊先生切磋的结果。如果他能够五战三胜以上，那么不仅电影可以公映，而且在影片宣传时，我们还可以配合炒作；反之，如果最后齐小飞先生未能达到五战三胜，那么电影仍然可以公映，但是除片酬外，公司还需要支付在座的国际演员，每人精神损失赔偿一百万港币。”
“一百万？”导演叫起来，“你们怎么不去抢！”“当着全世界观众的面，让几位武术家输给一个不堪一击的人，这种心灵上的伤害，多少钱也弥补不了。”经纪人严肃地说。
监制把目光投向齐小飞，齐小飞脸都白了；监制又把视线投向赵爷，赵爷又愤怒又沮丧，将天巴度的新议案扔在桌上；监制最后去看导演，却见导演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好，”监制说，“让我们考虑一下，明天给你们答复。”“可以。”经纪人和黄金俊、天巴度打个眼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商量。”
两位国际友人起身离座，出门了。监制问：“导演，你觉得这事有搞头？”“邵先生，咱们这电影已经拍了一个多月。布景、道具都已经到位，戏也拍了三四成，前期最大的资金都已经投入进去，如果咱们这时候放弃或者换人，损失就大了！”
“如果最后再赔上五百万，我们的损失就更大了。”
“还有两个月呢！没准小飞能赢呢？赵爷，你训练训练他？”
“你以为学功夫是什么？一个半月，怎么会有那样的速成班？”
“不会吧？”导演奇怪地挠挠头，“在《蛇形刁手》里，成龙不是练了几天就变成高手了么？”赵爷气得直吹胡子：“你也知道那是电影啊！”
“不要吵！”监制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赵爷，你是说，小飞决不可能在两个月后打败那五大高手？”“不可能！”
“别说得那么肯定，想想再回答我！”
赵爷瞪着眼睛想了一会：“不可能！”
晚上没事干，齐小飞从酒店出来。走在凉风习习的街道上，他心情烦躁，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啤酒，慢慢地一边走一边喝。这座传说中的不夜城、东方之珠，到了晚上，毕竟是要清静一些的。马路上的车还不少，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滑过，他睁大眼睛，望向一扇扇隔光的车窗。那些流光溢彩的名车里，会有一辆或几辆搭载着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他们么？
路边有一个不大的广场，有些打扮嘻哈的小青年在玩滑板、滚轴，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和笑声，齐小飞倚在铁栏边看着。
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滑轮社的成员，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学生，摔倒了，爬起来，朋友们吹牛叫板，多么开心，可是自从踏入这一行，患得患失，自己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过那样没心没肺的快乐了。
想到自己当初刚和公司签约时，还以为会成为新一代动作天王，像成龙、李连杰那样，化身大银幕上无所不能的英雄，挣大钱出大名，可是想不到现在第一部片子就有夭折的可能。而自己更是被人羞辱到了头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想到这里，他不由更加郁闷。
这时，一个青年踏着滑板从台阶护栏上一滑而下，滑到一半时失去了平衡，自己跳下地来，滑板飞出老远。齐小飞喝完了一罐酒，将铝罐捏扁，东张西望瞄到一个垃圾桶，走过去把铝罐丢进去，一抬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张路边椅上，坐着赵爷。
赵爷敞着怀，躬身将两肘支在膝盖上，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远处。他的脸上一片醉酒的茫然，右手的三根手指还拎着个酒瓶子。
“赵爷！”齐小飞过去打招呼。赵爷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才认出他是谁：“小飞啊！”他欢喜地叫出来，“过来坐，过来坐！”他不由分说地把齐小飞拉到椅子上坐下，把酒瓶子递过来，“喝一口酒！”
那是赵爷刚喝过的，瓶口上亮晶晶的还沾着他的口水。齐小飞稍稍皱眉：“我不喝白酒，喝不惯，一会儿我去买啤酒吧。”赵爷哼了一声：“啤酒？年轻人都喝啤酒——啤酒有什么好？马尿一样，喝了年纪轻轻的长出个啤酒肚，跟头都打不起来！”
齐小飞赔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您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您女儿的伤没事了吧？”
“这儿——”赵爷没接他的话茬儿，用手一划拉，表示范围，“这里以前没有这个那个的广场，就是一片空地，有好几家露天铺，晚上点着煤气灯营业，一直卖到早晨两三点。东西好吃，价钱又便宜。有时我们龙虎武师收了工，就到这里来，喝酒，吃鸭掌馄饨面。都喝白酒，就着鸭掌鸭颈，好香啊。吃饱喝足，回去睡三两个钟头，头一天就是累死，一觉醒来，又都是生龙活虎的好汉，洗把脸，就去赶下一个片场。”
齐小飞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花坛、高台、广场，明亮街灯照耀下的时尚男女：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浓情蜜意的恋人们，无所事事的嘻哈少年，在这里他看不到那些穿着肮脏汗衫，扎着布腰带的粗鲁汉子。
“那个时候，香港一年拍两百部电影，几乎所有的电影里都会有打斗。武师是最忙的，黄秋生一天四五部片子，武师们一天却可以赶七八部。南派、北派、套招、古装、时装、徐克的、王晶的……我们什么样的动作都设计得出来！”
赵爷骄傲地扬起酒瓶子：“香港金像奖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佳动作指导’奖。咱们的武师是世界上最聪明最能干的！科幻的《黑客帝国》不也得找袁八爷？漫画的《蜘蛛侠》不也得找林迪安？韩国人有什么好嚣张的？《武士》、《无影剑》，他们也得找我们香港的武术指导！泰国人有什么好嚣张的？《拳霸》、《冬荫功》，全是成龙玩剩下的！”
赵爷得意地笑着，笑着笑着便落寞起来：“可是如今市道不好啊……盗版、下载太厉害了，没人去电影院看电影。票房上不去，投资就没有，一年才能拍几十部片子。有限的两个钱，制作公司只敢跟风《无间道》拍警匪片，咱们就只能看着韩国拍武侠片，泰国拍动作片，眼睁睁看着人家追上来，骑到咱们头上拉屎……那个泰国仔凭什么这么嚣张，不就是他们拍出了几部不算差劲的动作片么？可那几个片子票房不错，其实有什么呀？一切动作，年轻点的赵文卓、吴京都能做出来。只不过他打的是泰拳，有的招式新鲜点罢了。论变化，论技术，论节奏，论内涵，咱们甩他到尖沙咀去！”
“是吗？”齐小飞有些不以为然。
“可是中国人怎么就不爱看咱们自己的功夫片了呢？不是成龙、周星驰的，拍一部赔一部！我们怎么就不会拍功夫片了呢？怎么就抢不回那些市场呢……警匪片不行啊，题材太敏感，受的限制太多，功夫片才能天马行空，编出各具特色的故事来啊。”
“赵爷，您别太难过了。”齐小飞心下有一丝恻然。
“不难过？”赵爷说，“你当然不难过！你不过是想当明星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动作片曾经有多辉煌，我们为他流过了多少血多少汗！香港成为真正的东方好莱坞，可是因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武打片造就了他，养活了其他香港电影。如果没有《龙争虎斗》、《红番区》，香港电影根本不会享誉世界；如果没有《侠女》、《独臂刀》，你甚至不要想会有吴宇森、王家卫、李安扬名全球。”
赵爷猛地大哭起来：“可是现在根枯了，叶败了，我们老了，后继无人。成龙他们一年拍一两部有什么用，不成气候啊！没有功夫片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没有投资，没有投资哪有好片子？公司为什么要让你拍功夫片啊？就是你们这种外行毁了功夫片啊！”
三、寻机
酒店健身房的更衣室里，天巴度和黄金俊正在休息，忽然感到背后的敌意。他们回过头来，发现海德、中岛、桑迪亚哥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什么事？”黄金俊用不流利的英语问。“你们这两天的做法非常卑鄙。”海德说，“首先是擅自罢演，然后又未经我们同意，在我们不在场的情况下就代表了我们的意愿，向剧组索要赔偿。你们这是勒索！”
“帮你们赢得尊严，并且能够赚钱，这样不好么？”
“我们的尊严不用你们赢得，这样做反而会对我们的名誉造成侵害！”海德愤怒地怒吼。
“那么你们想怎么办？”“马上向剧组撤回你们的要求！”“不可能！”
海德愤怒地抢上来，张开大手，一把揪住黄金俊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将韩国人提了起来。“呼”的一声，黄金俊顺势起身，左脚蹬在海德弓着的腿上，向后一仰，人、海德的手臂、海德的身体顿时绷成一个三角形，他的右腿迅疾抡起，重重抽在海德胸口上。
与此同时，天巴度已经向中岛冲去。中岛旋身一个蹬腿，正中天巴度小腹。天巴度去势稍稍一缓，仍然冲上来。中岛被顶得向后一个踉跄，天巴度已经纵身扑起，半空里提起手肘重重一击，正中中岛肩窝。“扑通”、“扑通”，海德、中岛几乎同时摔倒在地，呻吟着爬不起来。
“既然你们不想参加，”黄金俊拍拍手道，“那么你们被开除了。”他又望向仅存的桑迪亚哥，“你呢？还想退出么？”
“叮咚！”开门的正是赵爷的女儿。她看见齐小飞架着醉醺醺的赵爷，愣了一下，延手把他请进家去。
“我们在路上碰到，赵爷喝醉了。”“爸爸心情不好时，总爱喝酒的。”女孩帮着齐小飞把赵爷送进卧室，两个人来到客厅。
齐小飞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我叫齐小飞。”“我知道。”女孩说，“我叫赵燕。”“那个……你的伤？”齐小飞局促地指了指女孩涂了一大片紫药水的额角。“没事。”赵燕下意识地摸了摸，“擦破点皮而已。”她笑起来，“我以前拍戏时经常受伤的。比这重得多着呢。”
“以前拍戏？你才多大？”“啊，我是做替身的。张无忌小时候、郭靖小时候、杨过小时候……哈哈，都是男孩子。替演员翻跟头什么的。”
“那你现在……”“不做了。”赵燕耸了耸肩，“还没机会当主角，市道就不好了，后来去英国念书。嗯，看起来功夫也变差了，昨天输得好惨。”
“那个泰国人也真挺厉害的。”“泰拳号称三百年来无人能敌，是很重实战的功夫。他们会很残酷地锻炼自己的拳、脚、胫骨、手肘、头，对了，还有膝盖——我昨天就是忘了这一点——让自己尽可能多的身体部位变为无坚不摧的伤人凶器，当然厉害啦。”
齐小飞打了个寒战：“幸好我没同意和他打。”
他说不打，屋子里却隐隐传来拳脚的风声。齐小飞愣了一下：“这是？”“啊！忘了！”女孩说，“我正在爸爸的工作室里看影碟。要不要一起看？”“好啊！”
齐小飞和她来到旁边的一间屋子。屋子很大，正中醒目地立着一个木人桩，支棱八叉地挺着木手木脚，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子里四面都是高大的收藏柜，分门别类地收着各个年代的武打片，有录像带，有影碟，还有胶片。一台电视正在播放李连杰的《精武英雄》，陈真和机械人藤田刚打得难解难分。
赵燕递给齐小飞一杯水，脸红了一下：“我也不可能再去找那个泰国人比武了，比也未必比得过。所以，只好看李连杰打人替我出气了。”
“可是，打你的天巴度是泰国人啊。藤田刚是日本人吧？”“藤田刚是日本人没错。可是演藤田刚的周比利是中国人，而且是泰拳拳王。看到李连杰打他，真是爽啊！”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地坐下，看起来赵爷平时也是这么看片子的，电视机的角度正好。
“他是泰拳拳王？”齐小飞惊奇地看着被李连杰打得正惨的大汉。他看过好多这个人的片子：长着一个四棱子的脑袋，又高又壮，一脸凶相。他经常出现在成龙、李连杰、周星驰以及其他一些二三流的动作片里。没有台词，作为反派第一、第二boss先海扁主角，再被K.O。
“是啊。他差不多是中国唯一一个世界级拳王吧，轻重量级自由搏击冠军。前年五十岁上还凭点数，再一次成为泰拳拳王呢。”
“……真厉害。”
“动作片里能打的演员多着呢。卢惠光、林国斌、狄威、熊欣欣……这些人虽然没拿过什么国际比赛的大奖，可是都挺能打的……哦，说到能打，当然不能忘了甄子丹。当初他为了女朋友，一个人单挑十几个古惑仔，自己油皮没破，送了一半人进医院，轰动全港的。”
齐小飞回过头来，见女孩正专注地看着电视，不觉脸上微红：“可惜这回他们都不在剧组，要不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个泰国仔那么嚣张。”“很难啦。”赵燕说，“那一批人老的老，出国的出国。偶尔回来拍一两部片子，指望不上的。”她嗤笑着，“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港片火爆的时候，那么多顶尖的外国武术家抢着到香港跑龙套当陪打，现在港片衰落了，居然会被几个没听说过的年轻人欺上门来。”
她历数着：“六次世界自由搏击大赛冠军的喷气机宾尼，男女同组空手道大赛冠军的罗芙洛，跆拳道七段的杀人脚黄正利……我今天要是输给他们，也算不冤啊。”
她郁闷地皱着眉毛，齐小飞被心里的秘密憋得难受，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今天天巴度跟我提出挑战。他们那些外国人，要和我五战三胜。”“他们这是在欺负人嘛！”
“可是我想打！”齐小飞终于脱口而出，“我仔细看过那个合同，实际上有很大的漏洞：只说了要打，可怎么打却没有限制。他们太狂了，场地、方式，全都是咱们选。赵爷是干什么的？他是设计动作的啊，只要让他设计一个让我能赢的比武方式不就行了？” “天巴度能配合么？两个人套招，有一个人不配合，那可怎么设计？”
电视里，陈真终于击杀了藤田刚。齐小飞跳起来，在碟架上周星驰专辑里找到《破坏之王》：“如果是像这样的打斗呢？”
女孩愣了一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破坏之王》是一部搞笑到发癫的电影：周星驰扮演的外卖仔何金银为了拯救爱人，与空手道高手断水流展开三局制的擂台赛。第一局他以“空城计”吓得断水流不敢发动攻击，两人打成平手；第二局他以“声东击西”，不停地让助手分散断水流的注意力，再施以偷袭，竟在点数上略占上风；第三局他又以“锁”字诀，缠着断水流的手脚，让断水流打不着摸不着，居然赢下了全场。
“我们要是以这样的策略去和天巴度他们打，会获胜么？”
“开什么玩笑？空城计稍微唱不好，天巴度一脚踹过来，你命都没了。”赵燕忽然盯着齐小飞看，“你这个小帅哥挺有趣的。我看你昨天被天巴度一个人挑战，吓得脸白脸青，怎么这回要对战五个人，你倒来精神了？”
齐小飞愣了一下，也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天巴度一个人的时候，我只感到害怕。可是面对他们五个人的时候，我却觉得愤怒。靠，我就那么好欺负么？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非要扳倒他们看看！”
赵燕哈哈大笑，把《破坏之王》放进影碟机，两个人一起看着周星驰搞笑。
“我最早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在初中，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录像厅。那是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口挂着外红里黑，脏兮兮的幕布。旁边是一块一人多高的黑板，用红色和黄色的粉笔写着这一天将要放映的片名。大字的片名中间夹着小字的影片主演，很少有外国片，只要主演是周星驰、周润发、刘德华、成龙……观众就一定不会少。”
齐小飞微笑着续道：“暑假的时候，我被‘嘿哈嘿哈’的武打声吸引，违反校规，走进录像厅。屋子里很黑，只有投影镭射的屏幕是亮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往前走，摸到了一排一排的高背沙发。再往沙发里摸去，就被缩在里边看片子的人骂了。
“厅里边味道很差，烟味、汗味，夹杂着一种奇怪的臭味，配合着港片昏黄的颜色，没心没肺的搞笑，义无反顾的情节，匪夷所思的拳脚，肆无忌惮的枪弹，构成了我对港片的一切印象。”
齐小飞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润：“人们都说电影是神奇的。我却觉得香港电影格外神奇，甚至，香港这个地方都格外神奇。在这里，有名叫小马的持枪之神，有名叫周星星的无敌大英雄，有名叫陈家驹的超级警察，有一切小人物创造奇迹的可能。忠贞、善良、理想、爱情都是让人奋起的动力——还有尊严。”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女孩，“赵爷说我不珍惜港片，但是其实，我很想为它贡献自己的力量，很想争这一口气，流血流汗都不怕！”
四、寻常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剧组与外国高手三人组达成了“赌约一百五十万，决斗时间地点人方式由齐小飞定”的协议。
监制心疼地说：“一百五十万啊！就当白给他们买药吃了——幸好少了两个人……怎么会少了两个人？”
于是接下来的拍摄变得非常顺利，几个外国人都尽心尽力地完成拍摄任务。尤其是中岛和海德，一副早拍完早走人，一分钟也不想多呆的样子。齐小飞也开始了“地狱式”的特训。每天拍摄结束，他至少都要去赵爷那训练两个小时。最初的几天，他脸色惨白，满眼血丝，到后来，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有一回天巴度的翻译偷偷问他：“齐小飞，你在训练什么？”齐小飞毫不顾忌地指给他看：“我在练我的右手。”他的右手持续包着纱布，隐约可见白色的纱布下渗出暗污的血渍。
翻译不屑地哼了一声：“只练一只拳头？你以为你一拳就能打倒天巴度？”“我是黄金右手，拥有天生神力！”齐小飞这样笑着回答，“打你一拳，砰，你就完了。”他微笑着举起包着纱布的右手，大指收回，四指并拢，弯曲第二指节，弯曲第三指节——握成一枚雪白的大拳头。
天巴度的翻译回去汇报，黄金俊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派了自己的翻译去调查。结果却发现齐小飞好像每天都只是泡在赵爷家看碟、泡妞而已。他和赵燕两个人看各种各样的武打片，没完没了，有时候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手舞足蹈，笑得要死要活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天巴度和黄金俊一片茫然，心里没底。
第一场比武发生在《新龙争虎斗》杀青的前一天。全天拍摄结束，齐小飞忽然找上桑迪亚哥：“晚上九点，我要和你决斗。在酒店游泳馆，穿泳裤。”
桑迪亚哥吓了一跳，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晚饭后天巴度、黄金俊赶来观战，迎面看见赵爷，冷笑说：“卑鄙。”
桑迪亚哥是巴西踢术的传人。巴西踢术可能是世界上最花哨的武术，甚至有人只拿它当舞蹈来欣赏。但是实际上，它的威力却决不容小觑。这门武术奇妙之处就在于它最大限度地解放了踢腿者的双脚，利用不间断的翻腾、跳跃，既躲避了对方的攻势，又几乎可以在任何高度，任何角度，踢向对方的要害。
这门武术最难对付的就是它的灵巧。齐小飞把比武场定在水里，水的阻力自然会让桑迪亚哥迟缓下来，跟头翻不了，闪电脚踢不出去。
“哼。”翻译大声传话说，“既使桑迪亚哥先生不能发挥踢术，一拳一拳地打，也能打死齐小飞。”
桑迪亚哥也被激发出凶性，用力捶打自己赤裸的胸膛，深吸一口气和齐小飞相对潜入水下。碧色的池水激起涟漪，隐约可见两个人慢慢在池底靠近。桑迪亚哥飞腿去踢齐小飞的头，身体被水一托，好笑地横了过来。齐小飞用手挡了一下，被那一腿踢得差点儿斜着漂出去，幸好他一把抓住了桑迪亚哥的脚。
桑迪亚哥一曲腿，拉着齐小飞靠近自己。齐小飞的右手徒劳地向桑迪亚哥的胸口推去，桑迪亚哥的双手却已经向他的头发抓去——只要抓住，齐小飞就死定了。
突然桑迪亚哥的身子一震，在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扑腾出好大的水花，一时遮蔽了别人的视线，等到水花平静下来，天巴度他们看到的就已经是齐小飞倒托着桑迪亚哥向岸边游来。桑迪亚哥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发青，水沿着他的嘴角汩汩流出来。
“怎么回事？”黄金俊愤怒地大叫。
齐小飞水淋淋地从水里爬出来，面对面瞪着黄金俊的眼：“我要和你决斗，马上！在片场！”
几人立马乘车赶到片场。赵家班的弟子已经在赵燕的指挥下，在格斗场的空地上排出了九张小型弹床，间隔两米，三横三竖地排着。
齐小飞最后擦了把头发，指着弹床：“请！”
弹床是武侠片拍摄中最常见的道具，利用它的弹力，有效地造成演员身轻如燕的效果。不过《新龙争虎斗》是实战风格，倒没怎么用过。
黄金俊的经纪人抗议道：“这算什么，我们是比武，不是杂耍！”赵爷冷笑道：“你们没听说过中国的梅花桩么？这就是我们与时俱进的‘一飞冲天梅花桩’，谁掉下来谁输！你们不是武术家么？敢不敢打？不敢打就坦白说。”黄金俊冷笑一声，追着齐小飞爬上了弹床。
监制接到密报，就差坐警车冲过来了。他到时，刚好看见齐小飞面对着黄金俊猛地一沉身，高高跳向了后边的一张弹床，留下黄金俊在起伏的弹床上被绷得一个趔趄坐倒，再被弹起来，手舞足蹈地站住。
监制看见黄金俊憨态可掬，不由哈哈大笑，问赵爷：“你们怎么想到这么个主意的？”赵爷也笑得满脸开花：“哪是我的主意？全是燕子和小飞想出来的。”
“其实，武术可不仅仅是肢体的较量，更是头脑的抗争。技击取胜之道，不外乎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自己没有长处就创造长处，敌人没有短处就创造短处。”赵燕笑着说，“增强自己的击打能力，增强自己的抗击打能力；降低对手的击打能力，降低对手的抗击打能力。能在任何一条上占据优势，就有机会获得胜利。”
齐小飞轻松自如地在弹床间飞翔。从一张跳到隔壁一张，或是在同一张上几起几伏，隔着这张跳上那张，绕着黄金俊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黄金俊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蹬，或者只能在一张床上可怜巴巴地垂直起落。他生怕遭到偷袭，两眼片刻不敢离开齐小飞，脑袋转来转去，冷汗不觉流下。
“降低对手的攻击力，可以让对手力量在释放出来之后，被迅速消解，比如在游泳池的桑迪亚哥；更高明的作法是让对手的力量根本释放不出，比如现在的黄金俊。”赵燕冷笑着解说，“跆拳道最讲究的是腿法，而腿法格外强调根基。力由地起，我给他一张弹簧床，就分分钟把他的力化掉。至于齐小飞，他学体操的时候，没少玩蹦床，难不住他。”齐小飞听到赵燕的话，表演般翻了两个跟头，穿花蝴蝶似的。
天巴度脸色铁青，突然大声叫起来。他的翻译听了，同步译成汉语道：“黄先生，到弹床的边框上去。”另一边黄金俊的翻译也马上把这句话传成了韩语。
弹床柔韧，让人有力使不出，可是四个边框全都是铁杠。虽然细，但是至少可以让黄金俊踏踏实实地站着，只要让他有机会踢中小飞一拳一脚，齐小飞都输定了。
黄金俊一听，马上向他所在的弹床边上爬去。齐小飞惊慌失措地看向赵燕。赵燕大叫道：“你别看我，快想办法呀！”
天巴度在一边看出黄金俊已经胜利在望，不由哈哈大笑。眼看黄金俊撅着屁股，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弹床的一根边框，齐小飞却突然间像发炮弹似的弹到了黄金俊所在的弹床上。
“等你这个姿势很久了！”
“砰”的一声，齐小飞又飞起来，黄金俊一只手死死抓着边框，两只脚却被弹上了半空。一瞬间，他尴尬地倒立着，正看到齐小飞斜着飞过来，撞进他的怀里。
黄金俊再也抓不住边框的铁杠，大头朝下飞出弹床，后背“咣”的一声撞在隔壁的弹床上，整个人平展展地被拍到下面安全保障的海绵垫上。剧组的人“嗷”的一声，兴奋得一起叫了出来。
齐小飞白鹤晾翅似的落下地来，单指一指天巴度：“明天封镜后，我和你决斗！酒店前门广场！”
最后一个镜头拍完，剧组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过瘾。酒店门前的广场上，厚厚的一层红色炮屑。天巴度捏着拳头，莫名地紧张起来。
昨天战败的桑迪亚哥和黄金俊在决斗后，都是莫名其妙，惊怒交加，只说一沾上齐小飞就失去了意识。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武术家，弹床上那一场就罢了，齐小飞在水里的力量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难道说齐小飞的身上暗藏了电击器？在游泳池里也使用过不成？
赵爷和齐小飞一人抓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塑胶玩意儿走来，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人穿的充气玩偶，一个是黄狗，一个是棕熊。两个人把玩偶往地上一扔。齐小飞道：“挑一件穿吧！穿了打！”
天巴度都要气疯了：“你们不能这样侮辱我！”“你凭什么抗议？又不是你穿我不穿！只要条件公平，你不是随便我挑时间、挑地点、挑方式么？有本事你就穿着这个揍我！还是你又想毁约？”
天巴度顿时无话可说，眼见剧组的中国人挑衅似的围上来，一咬牙，钻进了棕熊里。齐小飞钻进黄狗，赵爷和龙虎武师帮着两个人把手脚掏出来，然后给两个玩偶充气，一眨眼，两个胖墩墩的吉祥物就站了起来。
棕熊和黄狗杀气腾腾、喜气洋洋地对峙着。然后棕熊跌跌撞撞地迈着小短腿向黄狗扑去，两只吉祥物相撞，“砰”的发出一声闷响，一起滚倒在地上，四只胖乎乎的小手，四只肉乎乎的小腿乱刨乱打，大脑袋在地上蹭来蹭去。一干观众直笑得肚子都要炸了。
赵燕被总监揪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这次的作战计划……是……是增强小飞的抗击打能力……泰拳……泰拳最厉害的就是他的肘击、膝击、蹬腿……可是有那么厚厚的一层空气包着，再加上天巴度也不好使力，所以根本碰不到小飞！”
这时候黄狗已经从下面翻上来，挺手挺脚地压在棕熊的身上。
总监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这么一来是个平手——三局两胜一平！还是赢了！”“不会三局两胜的。”赵燕笑着说，“是三局三胜！”她笑着望向旁边脸色苍白的黄金俊、桑迪亚哥，“是不是，两位高手？”
桑迪亚哥倒吸一口冷气，慢慢拉下他的汗衫衣领。在他的心口上，今天中午突然多了一个紫色的拳印。难道昨天他的呛水，失去意识，竟然真的是被齐小飞一拳打的？他是怎么在水里发出这么大的力道的？
黄金俊看到他的拳印，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也揭开自己的衬衣。在他的心口上，几乎同样位置，也有一个拳印。齐小飞昨天将他打下弹床，竟然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准确、有力的拳击！
只是空中相碰的一瞬间，就造成这样的伤痕，那得是什么样的力量！难道，齐小飞的右手，真的是天生神力？
这个时候，黄狗仍然牢牢压着棕熊。
赵燕收敛了笑容：“在中国的功夫中，有一种叫做‘铁指寸进’——将一拳分为四式，一式攻以指尖，破敌护体之力；二式攻以指节，裂敌血肉；第三式攻以拳面，伤敌筋骨；四式攻以腕骨，断敌心脉。一拳四式，全在一挥臂间完成，在最短的空间内发力，速度最快。快到对手身体中招，骨肉变形之后，来不及恢复弹性，便被第二道力量穿透。虽然总的力量不大，但给对手造成的伤害，却比同一个地方连挨四拳还重，专破金钟罩铁布衫。”
“齐小飞练成了这样的绝技？”“不，”赵燕摇头说，“时间太短了，即使他练到指裂甲断，也只练到第三进。”
黄狗里，齐小飞已经扬起了他的手。现在他的黄狗与天巴度的棕熊胸贴着胸，在他与天巴度中间，隔着四层塑胶，两层压缩空气。
他缩回黄狗胸腔的右手，血渍斑斑疼得发烫，挥动的余地只有一尺……可是他要发招了！
铁指一进！齐小飞的指尖戳在黄狗的内皮上，顶着内皮又戳在黄狗的外皮和棕熊的外皮上，顶着三层皮又戳在棕熊的内皮上。
铁指二进！齐小飞指尖一弯，指节顶着四层塑胶皮，停在天巴度的鼻尖前。
铁指三进！齐小飞的指节一弯，鼓尽余力，一拳打在天巴度的脸上。
“砰”的一声，黄狗被齐小飞的指力撕裂，从胸口处猛地炸开。齐小飞裹在塑胶皮中，被推得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地上。赵爷大吃一惊，带着人冲上来将他从黄狗残骸里扒出来。另一边监制见天巴度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也怕真弄出什么事来，招呼人帮他脱下棕熊。
只见齐小飞右手满是鲜血，疼得直哆嗦。赵燕早有准备，拿出装着冰块的药箱，马上对他的手加以冰敷。
齐小飞咬牙笑道：“赢了！”赵燕刚想说话，却听身后众人惊叫，回头一看，天巴度正挂着两挂鼻血，疯了似的扑过来。
练泰拳先要练挨打，何况齐小飞只有第三进才击中了他，力量并不大，天巴度根本没受到多大的伤害。之所以刚才会眩晕，倒不如说是因为那一拳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全无防备，被打傻了。现在天巴度恢复了自由，顿时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向齐小飞、赵燕扑来。
其他人被天巴度的气势威逼，不由自主地让开。眼看两人躲无可躲，齐小飞的手又再也不能使铁指。
赵燕一咬牙，挡在齐小飞身前，挺臂并掌就是一刺，喝道：“铁指一进！”
天巴度根本不把她小葱似的铁指放在眼里。“嗒”赵燕的指尖已经刺在他的胸前，几乎被他的铜皮铁骨顶得断掉，才往回一缩，就在赵燕的手背后，猛地探出齐小飞的血掌，以指节间不容发地在赵燕刚才落指的地方一敲！“铁指二进！”
明明只是轻轻一击，天巴度却只觉得胸口剧痛，痛得他的力气一下子都蒸发了。这边赵燕被齐小飞借了一招，缓过力来，直接握拳一冲——“铁指三进！”天巴度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赵燕松了一口气。左手轻轻按住齐小飞扶着她腰的左手，保持着平伸姿势的右手被齐小飞握在右手里。两个人跳舞似的站着。
“这招有趣了，起个名字吧。”
“我叫齐小飞，你叫赵燕，这招现成的就叫‘双?飞燕’如何？”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