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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白羽
一、快刀
“当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开跑。”花秀又开始摆弄起他的泼风刀。他的外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几分女人气,不过谁也不敢因此就轻视他手中的刀。他手中那柄长逾三尺、薄如蝉翼的泼风刀,是江湖上公认的黑道第一快刀。
“花……花老大!花爷!这趟镖我们也不敢再要了,我们都还有妻儿老小,求……求你老放过我们吧。”威远镖局三个幸存的镖师异口同声地哀求起来。方才那一战已经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斗志,眼前这位貌似柔弱的黑道巨枭,此刻就像是阎王一般令他们恐惧,他们根本不敢再起反抗之心。
“我已经给了你们一个机会啊!”花秀用素巾擦拭着薄如蝉翼的泼风刀,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这三个面如死灰的刀靶子,悠然道,“我数到三你们就开始从这儿往山坡下跑。你们只要能逃过我手中这刀,我决不再追赶。”三人面色灰败,完全不像刀头舔血讨生活的汉子,这个怪对手太过强大,令他们完全无从抵抗。三人神色惨然地对望了一眼,立刻就在心中取得了默契。只要三人分三个方向跑,就算花秀的刀再快,也不可能尽杀三人。
“准备,我要开始数了。”花秀横刀而立,喝道。三个失去斗志的镖师背对着他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突然响起花秀的一声轻喝——“三!”声音响起的同时,有股冷风从三人身后一扫而过,那寒意就像来自地狱的阴风,瞬间直透人心底。三人一愣,陡然明白花秀不依常理一下子就数到了三。三人慌忙分成三个方向,发足望山坡下没命地狂奔。花秀已经收起了泼风刀,负起手饶有兴致地望着逃跑的三人。只见三人顺着山坡越跑越快,转眼就逃出十几丈,在快要到达山坡下的官道时,右方那人突然拦腰断成了两截,上半身平平摔倒在地,下半身那两条腿还在没命地奔跑;中间那镖师见状惊恐地一声尖叫,叫声刚起就戛然而止,他的身子突然从中裂为两半,像一具被劈开的木偶般向两边倒去;左方那镖师依旧还在直直地向前奔逃,直到被一块石头绊倒,身子尚未倒地,他的头却突然向前飞起,在空中飞出数丈,最后骨碌碌一直滚到官道中央,他那光秃秃的颈项中鲜血喷涌而出,溅起足有一丈多高。
“好!”山坡上众匪徒欢声雷动。有人高声奉承道:“老大这刀法又精进了许多,那三个倒霉蛋逃出差不多有十五丈远,身上的刀痕才完全裂开,可见老大的刀比过去又快了几分。”
花秀浅浅一笑,看看手中沾上了一缕血丝的泼风刀,脸上隐隐露出一丝遗憾。像这样一刀过去,中刀者还能逃出十几丈才裂开刀口,已经是江湖上罕见的快刀了,不过若能一刀断首而刀不沾血,才能真正算得上快到极至。不过这样的刀法只存在于传说中,江湖中还从来没有过,所以花秀心中的遗憾很快就一扫而空。
“收工!”花秀还刀入鞘,正准备率兄弟们带着战利品离开,却听一个兄弟一声惊呼:“老大你看!”
花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下的官道上,一个青衣男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蹲在路边查看那跑得最远的无头镖师的尸体。花秀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记得这条官道两头都已经被手下封锁,按理在他得手撤离之前,不该有人出现在这条路上。
只见那青衣男子在查看完无头镖师的尸体后,又去查看山坡上那裂成两半的尸体,然后就蹲在尸体旁呕吐不已。花秀见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不过他也对自己刀下的尸体也倍感恶心,没特殊理由他决不会多看一眼。
那人吐完后,又去查看那具拦腰断成两截的尸体,同样是边看边在干呕,直到查看完全部三具尸体他才向山坡上缓缓走来,他的身形欣长瘦弱,步履不急不缓。
山坡上的众人骚动起来,有不少匪徒跃跃欲试地拔刀在手,低声对花秀道:“老大,让我去宰了这个冒失鬼。”
“不忙!”花秀阻止了手下的鲁莽,眯起眼打量着来人,只见那青衣男子年龄似乎不大,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冷静和从容。
他终于一步步来到坡顶,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花秀的身上。众匪徒好奇地打量着来人,却见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几乎还是个半大孩子,他虽然紧抿双唇努力装得像个大人,不过在众人不怀好意的打量下,他那白皙如玉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抹少年人特有的红晕。
“是个刚出道的雏儿。”、“该不是堂子里的兔儿爷吧?看这脸儿嫩得。”、“给赵二哥弄回去,他喜欢俊小子。”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时爆出放肆的戏谑。那少年在众人暧昧的笑声中显得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羞,不过他依旧挺起胸膛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不理会众人的调笑,只盯着花秀问道:“你就是黑道第一快刀花秀?”
花秀尚未回答,身旁有兄弟就已破口大骂起来:“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咱们老大的名号也是你叫得的么?”
花秀抬手阻止了兄弟们的鼓噪,眼前这少年虽然有些害羞,长得也十分秀气文弱,完全没有一丝江湖气,不过他那清朗的眸中,却有一种令人不敢小觑的锐芒。
“我就是花秀。”花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少年,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更想不通那些负责警戒的兄弟,怎么会把他放过来。
“我要跟你比比,看看咱俩谁的刀更快!”少年挺挺胸膛,努力装出少年老成的模样。即便是这样,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好笑。不过花秀没有笑,只上下打量着少年,疑惑地问道:“你的刀在哪里?”少年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有佩任何刀剑兵刃,完全不像在江湖中行走之人,更不像那些抡刀舞剑的名门弟子那样趾高气扬。在花秀的逼视下,他反而镇定下来,迎着花秀探询的目光,淡淡地道:“我的刀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你的刀是在师娘手里吧?她是怕你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头。”一个匪徒调侃起来,引得众人呵呵大笑。笑声中只见少年的青衫无风而鼓,像有飓风从他身后吹过。众人见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为什么要和我比刀?”花秀淡淡问。
“第一,你作恶多端,杀戮无度;第二,江湖上传说,你的刀很快。”少年答道。花秀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眼前这少年身上并无半分杀气,方才还被狼藉的尸体刺激得反胃呕吐,实在不像个有威胁的对手,但他那清澈的眼神中却有一种东西令人不敢直视。花秀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讨厌现在这种感觉。
“很好!”花秀终于又重新拔出了泼风刀,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少年淡淡道,“你能突破我手下的封锁来到我面前,自然有资格接我一刀。不过在我出刀之前,你最好还是报上名字和家世,说不定你的名字能救你一命。”
“不必了!”少年放松了双肩,迎着花秀冷厉的目光缓缓道,“你若能一刀杀了我,挖个坑埋了便是,决没有人知道我是死在你的刀下。你若不能杀了我,大概也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花秀面色微变,对方言下之意显然是“死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这对纵横江湖十多年的花秀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挑衅和侮辱,他的心中立刻动了杀机,没心思再盘问这少年的来头,只道:“那好,你小心了!”
二人衣衫无风而鼓,就在这时,却见一个手提鬼头刀的匪徒跨前一步,对花秀笑道:“老大,这毛头小子何须你老动手,就留给我巴老三练练刀,看我这鬼头刀是否也能像老大的泼风刀那样,一刀过去,不留伤痕。”
若在往日,嗜杀成性的花秀决不会放过送到面前的刀靶子,不过这次有点例外。这少年看起来既没有江湖经验,又没有半分杀气,就像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少年一般,但他偏偏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让人莫测高深。以花秀之能,到不是怕对方有多高的武功,而是担心这小子有什么阴谋或来头。想到这他迟疑了一下,暗忖这巴老三的刀法也还有几分火候,由他来试试这少年的深浅到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于是便对巴老三微微颔首,小声叮嘱道:“先别伤他性命。”
“老大放心,我也想多玩玩呢!”巴老三嬉笑着横刀拦在少年面前,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还不拔刀?我可要动手了。”
“尽管动手便是。”少年双目半合,此刻他的脸上,有远远超过他年龄的冷静和沉稳。
“小家伙,看刀!”巴老三一声大吼,以虚招劈向少年左肩,却见对方身形一动,竟然空手迎了上来,二人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突然响起花秀一声惊呼:“小心!”一道淡淡的寒光从少年长袖中闪出,在巴老三胸前一闪而过,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巴老三浑身一凉,慌忙回刀护在胸前,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年已在一丈外静静地垂手而立,双手空空如也。
“袖底藏刀!你是江南苏家弟子?苏忆云是你何人?”花秀又是一声惊呼,脸上顿时现出凝重之色。
“那是我大伯。”少年显然没什么江湖经验,对方一问他就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花秀缓缓点点头:“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苏忆云以一柄袖底刀闻名天下,若是跟他比刀我还有几分顾忌,至于他的子侄,嘿嘿,我看不比也罢。”
“什么袖底藏刀,我看也不过如此!”巴老三在最初一刻的惊惧过去后,总算回过神来,看看身上并无伤痕,他不禁转头对那少年道,“咱们尚未分出胜负,再来比过!”话音刚落就见周围众人纷纷后退,脸上俱露出恐怖的表情。巴老三见状不由怪道:“你们怎么了?白日见鬼了不成?”却见众人眼光俱落在自己胸前,几乎同时,他陡然感到胸口剧痛,忙低头一看,就见半裸的胸前一道刀痕正缓缓裂开,鲜血正慢慢渗将出来。巴老三一声惊叫,忙用手掌捂住刀痕,想阻止它裂开,谁知那道刀痕竟从前胸直裂到后心,把他的半边身子齐胸划断。巴老三恐怖至极地一声惊叫,浑身一软便栽倒在地,上半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空中顿时弥漫起强烈的血腥味和热腾腾的臭味。
“好快的刀!”花秀由衷赞叹起来,“难怪江南苏家能以一柄短刀威震百年。”少年对花秀的赞叹充耳不闻,却捂着嘴发出阵阵难受的干呕,片刻后才恢复常态,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花秀解释说:“我是第一次杀人。”花秀理解地点点头:“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后就没事了。”
少年脸色发白地摇摇头,“恐怕我永远都不会习惯,以后除了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恶棍,我决不再轻易杀人。”
花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有如此快刀,不杀人真是可惜了。现在我还真想试试你的袖底刀了。”说话的同时,手中刀势已经由防守变成了进攻。
“好!”少年一声轻呵,抢先向花秀扑了过来,袖中一抹寒光一闪而出,迎上了花秀悄然劈来的刀锋,双刀相击,只听“啪”一声脆响,二人的刀竟在高速碰撞中同时折断。二人俱被对方的刀劲震得一连退出数步,脸上青白不定,胸膛更是急剧起伏。
花秀望着手中折断的泼风刀愣了片刻,不由一声叹息:“好快的刀!”
少年也在望着手中那半截断刀发愣,好一会儿后才苦涩地摇头叹息:“还是不够快!”说完他低头捡起半截断刀,神情怔忡地转身就走,全然不理花秀和众匪徒。
“老大,要不要……”一个匪徒比了个格杀的手势,花秀一脸煞白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这小子留在世上是我等一大威胁,他现在刀已折,五脏六腹更被我刀劲所伤,快追上去,干掉他!”话音刚落他的嘴角边便涌出一丝鲜血,他立刻盘膝跌坐于地,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强压了下去。几个匪徒在花秀的示意下,立刻望少年的背影追了上去,剩下的众人则搀扶起花秀,向山坡后退走,不多一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
众人刚一离开,就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一个小女孩像猴子般手脚灵活地从树上滑了下来,小女孩一身粉红紧身猎装,显得十分干练精神。看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粉嘟嘟的脸蛋煞是可爱,滴溜溜乱转的眼眸透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只见她望着远去的众人自言自语道:“一点都不精彩,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望少年消失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追了过去。
前方那青衣少年的步履有些蹒跚,那匹留在山坡下的青骢马似乎很通人性,不等主人招呼就迎了上来。少年吃力地爬上马背,这才注意到几个匪徒已呈扇形追了上来,少年似乎没心思再和众人纠缠,一拍马股。青骢马一声长嘶,立刻顺着官道疾驰而去。
少年纵马奔出不远,就听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看来那些匪徒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自己,也纵马追了来。少年暗叹了口气,若在往日,他也不会把这几个匪徒放在眼里,但此刻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滚,花秀那一刀竟震伤了自己内腑,已无力再跟人动手。
纵马疾驰出数里,少年只觉鼻中有热流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青衫上顿时殷红点点。内伤被奔马一颠自然越来越重,少年只觉头目昏沉,胸痛如割,手脚越来越软弱无力,最后终于一头栽下马背,顿时昏了过去。
幽幽黑暗不知过了有多久,当少年从昏迷中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几个大汉正围在自己身边。少年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追杀的那几个匪徒,心中一惊,慌忙翻身而起,本能地缩手去抓袖中的刀柄,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袖中的短刀已经折断。
只见几个匪徒也本能地散开,把少年围在中间,却并不上前围攻。少年警惕地打量着众人,这才发觉几个匪徒脸上神情有些奇怪,眼里满是敌意,却又拼命想掩饰,有两个还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却又笑得十分勉强,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们……想干什么?”少年本以为落到这帮匪徒手里,定然非打即杀。谁知众人眼里虽有敌意,却无杀意,其中一个还讨好地赔笑道:“没……没什么,我们只是在给公子疗伤,清洗你老身上的血迹。”
少年这才发觉几个匪徒手里拿着水瓢和巾帕,湿润的巾帕上还有血污,而自己脸上还湿漉漉有几分凉意,想必他们方才确是在给自己擦洗口鼻上的血污。这下更令少年莫名其妙,以为对方暗藏阴谋,少年不由警惕地盯着众人质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我们真是想公子早日康复,正给公子清洁疗伤。”几个匪徒异口同声地答道,不过神情却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少年见状心中警惕更甚,越加严厉地喝问:“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别当我是三岁小孩!”
几个匪徒尚未回答,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你放心,他们没有说谎,都在尽心尽意地伺候你呢。”
少年循声望去,这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树林中,青骢马也安详地在一旁吃草。而数丈外一根横在两棵古树间的藤条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身红艳,正躺在那根只有指头粗细的藤条上悠然荡着秋千,一只穿着金丝绣花小蛮靴的小脚吊在藤条下一晃一晃地踢着,仪态有说不出的悠闲。
“怎么是你?”少年十分惊讶,“你家大人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小女孩左手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右手正把一个肉包子往嘴里送,小女孩长得娇小秀气,吃相却十分贪婪,就连手指头上的油都要舔一舔,还忍不住连叫好吃,那模样就像从未吃过肉包子一般,直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才含混不清地对少年道:“谁说小孩子出门就一定要带着个大人?我才不带呢。”
小女孩言语中有明显的翘舌音,似乎是西域一带的口音。少年皱了皱眉,问道:“上次好像还有个老婆婆跟着你,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那老婆婆呢?她是你什么人?”
小女孩翻身从树藤上跳下来,笑嘻嘻地答道:“那是服侍我的嬷嬷,年龄大了,一不小心就生病死掉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到处去玩了。”
少年一怔,心中暗叹这孩子生性怎么如此凉薄,说起照顾自己的嬷嬷不幸病故,居然一脸嬉笑毫无半分悲戚。正欲教训两句,却见小女孩一脸的古灵精怪,黑如点漆的眼珠滴溜乱转,显然不是个老实孩子。少年顿时把脸一沉:“你在说谎!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做好孩子有什么好处?既不能说谎,又不能打架,更不能捉弄人,实在是弱智得很。”说到这,小女孩举起那只刚拿过包子的油腻腻小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宣布,从现在起我要做坏孩子,决不做好孩子!一辈子都做坏孩子!”少年又是一怔,一时无言以对。突然注意到几个匪徒在二人对话的当儿,一直静静地侍立在周围,无人走动一步,少年不由奇怪地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嘻嘻一笑:“他们才是好孩子,见你受伤不轻,立刻就齐心协力帮你疗伤呢。”
少年疑惑地看看几个匪徒,实在看不出他们跟“好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过感觉身上的伤势确实轻了许多,已能行动自如,看来他们方才在帮自己疗伤不假。少年不由奇怪地问那小女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女孩嘻嘻一笑:“那天在酒店中,嬷嬷就看出你是苏家弟子,我又听你跟人说要与人比刀,一时好奇就悄悄跟来看看。谁知你笨得很,没有比赢不说,还折了袖底刀,人也受伤,又被别人撵得狼狈而逃,真是给‘刀光耀九州’苏老爷子长脸了。”
少年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呐呐地问道:“你又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眼珠滴溜一转,笑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告诉你。”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我叫苏逸飞,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苏逸飞?这名字也就马马虎虎。”小女孩说着嘻嘻一笑,“我当然是我爸爸妈妈的孩子了,至于我的名号,说出来肯定吓死你!”说到这小女孩突然转向一旁一个垂手侍立的匪徒一招手,“你来告诉他!”
那匪徒一愣,忙对少年道:“我家主人的名号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江湖第一女魔头、南北武林第一大坏蛋、纵横天下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那青衫少年苏逸飞一怔:“这是什么名号?”
“怕了吧?”小女孩得意一笑,大度地摆摆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杀人。”
这话若是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到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不过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有些忍俊不禁了。苏逸飞也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一看周围几个亡命江湖的黑道匪徒那模样,不禁又怀疑这小女孩真有些手段,便指着那几个匪徒问她:“他们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你制服了他们?你对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小女孩满脸不悦地沉下脸:“什么你不你的,人家已经告诉了你名号嘛。”
“那我该叫你什么?女魔头?大坏蛋?还是女煞星?”苏逸飞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好不好!难听死了!”小女孩一脸嫌恶地连连摆手,然后歪头想了想,“嗯,你就叫我阿岚吧。”
“阿岚?”苏逸飞点点头,看来这女孩年龄虽小,人却聪明,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无法从她的名号中猜到她的来历。苏逸飞也不好再问,便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救了我,就让我把你护送回家作为报答吧。”
“不要不要!谁要你报答了?”阿岚一脸惊慌,忙指向那几个垂手侍立的匪徒,“再说救你的是他们,不是我!”
“他们为何会救我?”苏逸飞一脸疑惑。却见自称阿岚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嘻嘻笑道:“他们都是乖孩子,虽然一时顽皮把你撵得狼狈而逃,不过在我好言相劝之下马上就改邪归正了,不仅没伤害你,还尽力为你疗伤,你该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几个凶神恶煞的黑道匪徒在她嘴里竟成了乖孩子,那几个匪徒竟也垂手安然承受,让苏逸飞惊讶万分,对这小女孩的好奇又增加了一分,加上也不放心由她在江湖上乱闯,便坚持道:“不管怎样我都要送你回家,或者把你安全交到你长辈手里,不然我不放心。”
“不要!”阿岚差点儿跳了起来,叫道,“你是我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这一问到弄得苏逸飞有些尴尬,忙争辩道:“我是怕你有危险!”
阿岚嘻嘻一笑,“我没危险,倒是你方才才有危险呢。再说我现在还有几个随身护卫保护,比什么时候都安全。”说到这她冲几个匪徒招招手,“你们过来。”
几个匪徒乖乖地来到她面前,只见她指着众人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就是我的护卫。我也懒得记你们那些阿猫阿狗的名字,你们先依高矮秩序站好,我就照你们的个头大小叫你们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都要做乖孩子,听到没有?”
四个匪徒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苏逸飞不知道这小女孩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四个亡命江湖的恶汉治得服服帖帖,不过却不相信这些恶汉会甘心屈服,便道:“你可千万莫把他们留在身边,他们才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你使唤。”
阿岚眼珠滴溜一转,冲苏逸飞笑道:“那你就跟他们一起来保护我吧,有你在,他们就不敢造反了。”
苏逸飞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如果是送你回去,我可以一路保护你,不过我不能跟这些人一路。”
阿岚歪头想了想,笑道:“如果就这么放他们回去,恐怕他们的同伙很快就会追来。你若不想跟他们一路,就只有把他们都杀了。”
苏逸飞被这话吓了一跳,四个匪徒更是浑身一个激灵,忙齐声求饶,竟不敢把阿岚的话当成玩笑。苏逸飞虽然对几个匪徒心存戒备,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使他不会随便就杀人,所以便道:“如果怕他们引同伙追来,可以把他们点了穴道,也不必杀人。”
阿岚摇摇头,笑道:“我好不容易有了这几个随从,怎么能就着样放了?你只是不想跟他们同路,我有办法。”说完她转向那四个匪徒说,“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要紧跟着我,不过在没有我召唤的情况下,决不能让我看到你们,不然,哼哼!”
四个匪徒如释重负,齐齐答应。在小女孩一声“马上消失”的喝斥下,四人慌忙牵马匆匆退开,直到十多丈外才停了下来。
“他们怎么这么听话?”苏逸飞十分奇怪地问道。
“我都说他们很乖嘛!”阿岚得意一笑,翻身便跨上苏逸飞的青骢马,“不要管他们了,咱们走!”
苏逸飞迟疑了一下,上前牵起马缰就要走,却听后面的阿岚嗔怪道:“你也上来啊!我家远得很,像你这样慢慢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苏逸飞回头一看,只见阿岚一脸的天真烂漫,倒显得自己有些多虑了,也就不再多想,翻身上马坐在阿岚身后,拉住马缰问道:“你家在哪里?”
阿岚眼珠一转:“我的家还远着呢,你最好先找个地方养好伤,咱们再走不迟。”
苏逸飞沉吟了一下道:“我的伤不碍事,不过我的刀已断,要找个手艺好的铸剑师给接上。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铸剑师手艺十分高明,不过他这人脾气却有些古怪,轻易不会替人铸造兵刃。还好他跟我家有些交情,我也仅仅是求他帮忙接上断刀,比新铸一柄刀简单多了,他大概不会拒绝。”
阿岚不以为然地道:“你多给他工钱就是了,他怎么还会拒绝?万一他还不肯,你就不能给他点厉害看看?你若是因为他与你家的交情不好意思动手,我就让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几个乖孩子替你出手好了,定把他也教得乖乖的。”
“千万别!”苏逸飞吓了一跳,“剑大师脾气倔犟古怪,你千万别给我帮倒忙!”
“我好希罕帮你么?”阿岚一脸不屑地撇撇嘴,“随便你了,我才不想管你的闲事。”
苏逸飞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到了那里你可千万别乱说乱动,不然我可不敢带你去!”
“行了行了!”阿岚对苏逸飞的警告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保证不乱说乱动,暂时做一个什么也不管的乖孩子。”
两人一骑纵马缓缓而行,阿岚突然问:“你怎么要找那个姓花的女男人比刀?”
“女男人?”苏逸飞一怔,这才意识她是在说花秀,不禁哑然失笑,点头道,“因为他的刀很快,我想试试我苦练了五年的刀,是不是也够快。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快。”
“这很重要吗?”女孩又问。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苏逸飞眼中闪过一缕骇人的锐芒。
“为什么?”阿岚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却听身后的苏逸飞用一种怨毒至极的口吻答道:“因为我的仇人,几乎有着天底下最快的剑。”
苏逸飞那语气令阿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竟没有追问苏逸飞仇家是谁。二人默默纵马而行,苏逸飞回头见那四个匪徒果然远远地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阿岚,你对他们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令这些恶汉对你百依百顺?”
“没有啊!”阿岚一脸的无辜,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只是劝他们做一回乖孩子而已。”
苏逸飞见阿岚年龄虽小,人却机灵无比,说话滴水不漏,不由赌气道:“你不说就算了,你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我,想必更不会告诉我你的家世。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出手救我的原因吧?”
“救你的是阿大他们,可不是我!”
苏逸飞没想到这小女孩对救人的事也要抵赖,便没好气地道:“就算你只是帮我劝那些匪徒做了回好人,那你总可以告诉为什么帮我吧?”
阿岚回过头对苏逸飞笑道:“那天在客栈中,我偷了一个客人的钱袋,你明明看见了却还帮我掩饰。所有人都在连声斥骂小偷,要店家搜查所有客人,只有你拼命阻止,还自掏腰包赔了那客人几两银子,甚至还被那不知好歹的家伙当成是小偷。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这人笨得很,跟你做朋友肯定不会吃亏。”
苏逸飞暗叫一声惭愧,那天看见这小女孩偷窃时,只想着她要是被人当场抓住,肯定会非常难堪,就一时心软帮她掩饰下来,还自掏腰包赔了那失主几两银子,没想到就被这小女孩当成了朋友。现在看她这衣着打扮,根本不是缺钱的主儿,肯定是一时贪玩故意盗窃,真该让她落到失主手里好好受点教训!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阿岚又大大咧咧地道:“我看你也是个天生的小偷,不如咱们两人联手,像当年名扬天下的盗帅楚留香那样,偷遍江湖,做一对纵横天下的雌雄鸳鸯大盗。”
苏逸飞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从小就家教严苛的他,从来没在异性面前说过一句轻浮话,更不敢把“鸳鸯”之类的词挂在嘴边。虽然家里做主给他订过一门亲事,不过女方也是家教严苛的世家小姐,他连对方的面都未见过,所以他至今还是个对情爱懵懂无知的少年,阿岚一句“雌雄鸳鸯”使得他有些尴尬。不过一看对方天真烂漫的模样,肯定是不懂“雌雄鸳鸯”的真正含义,才口无遮拦信口雌黄,正所谓童言无忌。
二人一路说笑时间就过得很快,黄昏时分,前方山路旁出现了一幢破败灰暗的茅草屋,苏逸飞高兴地向那茅屋一指:“咱们到了!”
阿岚望着那茅屋嫌恶地皱皱鼻子说:“就是这里?我看你还是另外找工匠吧,你看这茅屋如此破败,主人连自己的房子都弄不好,怎么能铸出好刀?我看多半是个骗子!”
“你知道什么!”苏逸飞怪道,“剑大师生活中虽然潦倒落拓,不过他的手艺却无人能及,江湖中谁人不知?到了那里你可千万别乱说话。”说话的同时,苏逸飞已经在那茅屋前翻身下马。
“知道了!”阿岚也跳下马来,不满地撅起小嘴,“从现在起我干脆做哑巴好了。”
苏逸飞不理会阿岚的抱怨,恭恭敬敬地对着茅屋的柴门抱拳道:“晚辈江南苏家弟子苏逸飞,冒昧前来拜见剑大师!”
柴门半开半合,里面却无人应答,苏逸飞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柴门,就见昏暗的茅屋中,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仰躺在竹椅上,似乎正在小睡,一面硕大的斗笠覆在他的头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他露在外面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干裂起皱,一看就知是抡锤劳作了大半辈子的老者。苏逸飞等了片刻,见他一直酣睡未醒,便小声轻唤道:“大师,剑大师!”
“好大的架子!”跟在苏逸飞身后的阿岚见他迟迟不醒,便过去一把掀开了遮在他头上的斗笠。苏逸飞正要责备阿岚无礼,却听她陡然一声尖叫,一下子扑到了苏逸飞怀中。那叫声把苏逸飞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了她。
剑大师依旧平静地躺在那里,斗笠落地的同时苏逸飞终于看清,剑大师的脖子上空空如也,他的头早已经不翼而飞!
二、大师
如豆的油灯在茅屋中燃了起来,苏逸飞安抚好阿岚后,这才端起油灯细细查看那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油灯在他手中颤动着,灯火明暗摇曳,使昏暗的茅屋也像在火光中摇晃起来。
“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苏逸飞眼中满是愤怒,嗓音也在微微颤抖。
“是……是谁?”阿岚也声音发涩,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然看到一具无头尸体,这感受和日间远远地偷窥花秀杀人全然不同,她着实吓得不轻。不过她明显和一般孩子不同,虽然脸色依旧发白,却已经能控制住自己情绪了。
苏逸飞盯着那血迹凝固的脖子,切齿道:“杀人取头,只有猎头者才干!受害者脖子上的创口如此平整,显然是一剑断首。天下有如此快剑的高手屈指可数,而杀人取头的残暴之举通常只有一个高手才会干!”
“是谁?”阿岚颤声问。
“步天歌(步天歌的身份在《武侠故事•长篇专号》二月号《星月之光》中有详细说明)!猎头杀神步天歌!”苏逸飞语音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怨毒。
“可是,”阿岚小声道,“我听说猎头者通常都只猎杀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啊!”
“现在不少猎头者已经堕落了。”苏逸飞恨恨道,“只要有人付钱,他们才不问善恶,至少步天歌就是这样。”
“谁在说步天歌?”茅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询问,缥缥缈缈由远而至,恍若梦境般不真实。苏逸飞一惊,忙把阿岚拉到自己身后,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来人没有回答,却追问道:“方才谁在说步天歌?”
来人言词不急不躁,语音中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听声音像是个女人,却又没有丝毫女人的矜持和温柔。苏逸飞朝门外望去,就见两盏宫灯在前面开路,两个白衣少女如山野中的精灵,天色未黑却手提宫灯徐徐而来。在二人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人牵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大步过来。那妇人长得眉粗目大,腰圆臂长,脸庞像男子一般轮廓分明,甚至目光也像男子一般充满威严。若她是男子,到也不失为一个面目英俊的伟丈夫,不过作为女人就有些让人不敢亲近了。苏逸飞正欲回答她的询问,就听身后的阿岚悄声在说:“她跟花秀倒是天生一对,一个是女男人,一个是男女人。”
苏逸飞闻言不禁莞尔,没想到阿岚年纪不大,说话却如此刻薄,一个“女男人”和一个“男女人”,就把男生女相的花秀和女生男相的这妇人形容得异常贴切,让人一下子就记住了他们。不过苏逸飞不敢把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只答道:“方才是我在说步天歌。”
“你是何人?”妇人说话的同时已经跟在两名引路的白衣少女身后进入了茅屋,几个人这一进来,茅屋中就显得有些拥挤,尤其那妇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天生的逼人气势。苏逸飞不禁拉起阿岚退后两步,生怕这口没遮拦的小女孩又胡言乱语,便把她挡在了身后,方对那妇人道:“在下只是一无名小辈,原本是来找剑大师接刀,谁知来的时候他已经遇害。”
妇人冷厉的目光从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立刻就转到一旁那具无头尸身上,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失声惊叫道:“谁?谁干的?”
“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死去多时。”苏逸飞迟疑了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看这情形,定是猎头杀神步天歌。”
妇人没有理会苏逸飞,却执起那老者的手细细查看起来,她的眼中渐渐泛起一层泪花,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跟着她猛然转头盯住苏逸飞,切齿道:“就算凶手另有其人,你们却也脱不了干系。他在这儿隐居多年,江湖上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老实说,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妇人咄咄逼人的语气令苏逸飞十分不快,不过看她强忍悲痛的模样,定与剑大师有很深的交情,苏逸飞本不想与之计较,谁知身后的阿岚却一闪而出,叉腰指着那妇人喝道:“你这男女人好没道理,我们还没问你为何天色将晚你会神神道道地出现在这里呢。”
妇人面色一变,伸手就向阿岚颈项抓来,口里骂道:“好个没教养的孩子,我替你父母教教你礼貌!”
苏逸飞见这妇人出手凶狠,忙一掌抢攻其腋下,那妇人不得已收抓后退,有些意外地盯着苏逸飞:“看来我还没有看错,你们果然有些不简单。”说着就要向苏逸飞扑来,却听阿岚突然喝道:“等等!”
那妇人不由停住身形,不知这小女孩又有什么古怪。却见阿岚嘻嘻一笑:“对付你这男女人,何须咱们大名鼎鼎的雌雄鸳鸯盗出手?”说到这突然仰头高呼,“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话音刚落,就听茅屋外有人高声答应:“小人在!”
“快过来把这男女人给我赶走!”说着她已笑眯眯地负起双手,一付看热闹的模样。茅屋外脚步声急,四个相貌凶狠的匪徒已应声而入,在小女孩的示意下,四人立刻把那妇人围在了中央。妇人冷冷扫了四人一眼,对苏逸飞和阿岚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帮手?”
“怕了吧?”阿岚得意洋洋地笑道,“我这四个随从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你最好趁他们还没出手赶紧滚蛋!”
“是吗?”那妇人冷冷一笑,身形突然一晃而动。四个匪徒就见眼前白影一闪,尚未做出任何反应脸上就噼里啪啦连吃了几个耳光,响声一落,妇人已在房中气定神闲负手而立,恍若未动一般。
四个匪徒被突如其来的几个耳光完全打懵了,呆在当场不知进退。阿岚见状不由红着脸一声呵斥:“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四人狼狈而退后,阿岚眼珠一转,冲那妇人嘻嘻一笑:“夫人好快的身手,这是你女儿吧?长得这般文静乖巧。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那妇人带来的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加上那一身雪白无尘的衣裙,就像个雪娃娃般煞是可爱,更难得的是她年纪虽小,却显得十分乖巧懂事,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垂手而立,完全没有别的孩子那般活泼好动,在猝然见到无头死尸时也依旧从容镇定,很有几分淑女的风范,与阿岚的古灵精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别人问起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却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妇人。那妇人对两个手执宫灯的少女一挥手:“带小姐先出去,我要擒下这两个娃娃细细拷问。”
两个少女立刻带着那女孩就走,阿岚却向那孩子招手笑道:“妹妹等等,你还没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呢?”说话的同时,手中隐有一线银丝悄然飞了出去。
“大胆!”那妇人一声呵斥,一把便抓住了飞向孩子的银丝,立刻就被那银丝缠住了右手,跟着就见阿岚一扬手,一点金光悄无声息地向自己飞来。那妇人左手一挥,立刻便把那点金光卷入了衣袖之中。
阿岚还想动手,却被苏逸飞一把拉住:“阿岚你疯了!”
阿岚连连挣扎,却无法挣脱苏逸飞的掌握,不由气得连连跺脚:“你还真是笨到家了!你没听她说要擒下咱俩细细拷问吗?难道就不许咱们先下手为强?”
这当儿那妇人已经挣脱了缠住右手的银丝,然后拈起衣袖上那枚细若毫毛的金针看了看,嘿嘿冷笑道:“天蚕丝加金针刺穴,看来你来头还不小,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阿岚方才悄然向那孩子出手,就是看出这妇人武功太高,想先用天蚕丝擒下那孩子作为人质,谁知苏逸飞却不懂她的心机,不仅没有出手帮忙,反而打乱了她的计划,气得她连连跺脚埋怨:“看你长得机灵,谁知却笨得前无古人!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抓住我不放?”
苏逸飞皱眉道:“你向小孩子出手,是你不对在先。再说我拉住你,也是怕你有所闪失。”阿岚一声嗤笑道:“我们在她面前也是小孩子,你看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小孩子?”那妇人嘿嘿冷笑道,“身怀天蚕丝和刺穴金针的小孩子,只怕比毒蛇还要危险。”
苏逸飞面色一沉,对阿岚正色道:“咱们襟怀坦荡,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她要问尽管问好了。虽然咱们跟剑大师的死毫无干系,但既然咱们出现在凶杀现场,而她又与剑大师有些渊源,向咱们打听剑大师的死因也是应该。”
“打听?”阿岚又是一声嗤笑,“人家是要拷问,拷问你懂不懂?我真是快被你气糊涂了,快放开我!”
苏逸飞无奈放开手,就听那妇人对阿岚冷冷道:“你说对了,我是要好好拷问你们,尤其是你这小丫头。”说着左掌拍向苏逸飞,右手则向阿岚抓去。拳脚并非苏逸飞所长,加上日间的伤势尚未痊愈,他不敢硬接,却又不能后退让阿岚独自去面对对手,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抢攻,一拳击向那妇人腰肋。与此同时,阿岚也弹出一枚金针,直刺向那妇人掌心。
那妇人一声冷哼,似不愿与苏逸飞两败俱伤,沉掌便格开了苏逸飞的拳,右手则变抓为掌,竟靠掌力震开了阿岚的金针。三人这一交手顿令苏逸飞大为惊讶,没想到这妇人掌力浑厚雄沉,完全不亚于内力深厚的男子,更没想到阿岚年纪虽小,身手却非常灵活,尤其出手阴狠毒辣,完全不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若有短刀在手,苏逸飞自信还可与这妇人斗上一斗,如今仅凭空手,加上伤势未愈,在对方浑厚掌力下竟只有狼狈招架,一旁的阿岚虽然机巧百变,但毕竟人小力弱,几个照面就被对方的掌势困住了手脚,天蚕丝与金针再发不出来。
那妇人掌势大开大合,震得小小茅屋扑簌簌直掉尘土,就在她一掌把苏逸飞逼到屋角的同时,茅屋终于轰一声垮塌。屋顶落下的瞬间她突然丢下了苏逸飞和阿岚,一把抱起剑大师的尸身,奋力从茅屋中冲了出去。
苏逸飞忙把阿岚拉入怀中,用自己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垮塌的房梁重重一击,还好房顶是以茅草为主,即便如此他依旧被垮塌的房梁压倒在废墟中。在倒地后他依旧没忘把阿岚护在自己身下,以免被落下的房梁所伤。
“你还真是笨呢。”黑暗中响起阿岚的调侃,“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跟你做朋友虽然有可能被你的笨给害死,但至少危险的时候你不会丢下我不管。”苏逸飞脸上一红,心中也不禁暗骂自己有些小心过头了,以阿岚机敏的身手,若非自己拉住她,她恐怕已经逃出了屋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置身险地。挣扎着拔开背上的房梁和柴草,总算能从废墟中探出头来,苏逸飞长长出了口气,拉起阿岚道:“快出来,小心被压实了。”
二人狼狈地从废墟中钻出来,却见方才那个妇人已经把剑大师的尸身平放在地,正抓住一个呆若木鸡的白衣少女喝问道:“怎么回事?小姐呢?”
那白衣少女张口结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妇人忙在她胸前一拍,震开了她全身被闭住的穴道,那白衣少女这才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我们都在关注着屋子里的打斗,却被人从后面点了穴道,小姐也……也不见了。”
“谁干的?”
“那人是从我们背后出手,我们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笨蛋!”妇人一扬手便给了两个白衣少女一人一记耳光,然后四下看了看,自语道,“既然你们都没有看到那人,他就一定是从你们后方劫走了小姐,快追!”说着她拦腰抱起剑大师的尸身,大步往那方向追了过去。她的神情异常焦急,竟没心思再看苏逸飞二人一眼。
苏逸飞暗叫一声侥幸,若非有这变故,恐怕今晚他与阿岚都无法轻易脱身。见三人转眼不见了踪影,苏逸飞这才长舒了口气,对阿岚道:“咱们快走吧,小心她们又去而复返。”
“不忙!”阿岚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高喊道,“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四个躲在远处的匪徒应声而出,阿岚望着四人问道:“方才你们看到了什么?”
四个人面面相觑,个子最高的阿大摇头道:“方才我们都注意着茅屋中的情形,什么也没看到。”
“真的没看到?”阿岚紧盯着四人,见四人齐齐摇头,她又问,“有没有看到有人离开?”
四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连连摇头。“方才那两个丫鬟是如何被人点了穴道,那小女孩又是如何失踪的呢?”阿岚又问。
长得有几分机灵的阿四迟疑道:“方才我们都只注意着茅屋中的打斗,眨眼工夫那小姑娘就不见了踪影,而两个丫鬟也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们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被人点了穴道。”
阿岚点点头,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缓缓围着倒塌的茅屋转了一圈,她突然对苏逸飞笑道:“苏大哥,想不想吃烤乳猪啊?”
“什么烤乳猪?”苏逸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阿岚悠然一笑,对四个匪徒招手说:“把你们身上的火镰火石拿出来,咱们准备烤只小乳猪。”
四个匪徒虽然也是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了火镰火石。却见阿岚对着那垮塌的茅屋废墟拍手说:“小猪小猪快出来,不然就把你做成烤乳猪!”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小女孩在闹什么玄虚。半晌不见垮塌的茅屋中有何动静,阿岚不由点头自语道:“你还真能沉得住气,那我只好把你做成烤乳猪了。”说完对四个匪徒一挥手,“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从四面点火!”
四个匪徒依言从四个方向放起火来,茅草干燥,一点就着,火势片刻间就燃得老高,迅速地从四周向中间蔓延。热浪逼得众人连连后退,只有阿岚顶着酷热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尚未燃烧的废墟不放。
滚滚浓烟中,突见废墟中央的茅草向上动了起来,跟着就见一只小手从茅草中探了出来。苏逸飞一见顿时大惊失色,忙高叫道:“火中有人!快灭火救人!”说话的同时,他已脱下衣衫拼命扑打起来。
几匪徒也学着他的样子想要灭火,可惜火势已高,靠衣衫、树枝根本无法扑灭,四周又无水源,众人急得连连跺脚。苏逸飞于火光中看到那个失踪的小女孩终于从废墟中挣扎着爬了出来,正满面无助的望向自己。他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用衣衫包住头脸,屏住呼吸一头便冲进了火海。
几步冲到那女孩身旁,苏逸飞忙用裹在自己头上的衣衫裹住小女孩全身,跟着抱起她就往外冲,在冲出火焰那一刻,散开的头发被烈火一燎,顿时燃了起来。幸亏等在火海外的阿大阿二几个一阵扑打,才没让他满头青丝变成灰烬。
“你怎么总是做笨事啊?”阿岚边帮苏逸飞扑灭身上的火星,边埋怨起来,“冲进火海救人的危险事,你让阿大阿二他们干就行了,你逞什么能?”话音刚落就见苏逸飞手一扬,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到了阿岚脸上,一身狼狈的他愤怒地瞪着一脸愕然的阿岚厉声质问:“你明知这小姑娘躲在茅屋中,为何还要叫人放火?”
“我……我只是想把她逼出来!哪想到她竟然在火燃起来后还沉得住气。她既然不怕火就让她烧死好了,你救她干什么?你……你又凭什么打我?”阿岚眼中噙满泪水,小脸涨得通红,却咬着牙愣没让泪珠掉下来。
苏逸飞望着她脸上红红的指印,心中有些愧疚,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打一个女孩,尤其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孩。他躲开阿岚的目光,把怀中的小女孩轻轻放下来,揭开裹住她全身的衣衫一看,却见她满头满面尽是尘土烟痕,不过幸好有衣衫裹住全身,她的身上并未被火焰灼伤,苏逸飞这才放下心来,拍去她身上的灰烬尘土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定定地望着苏逸飞,虽然刚从火海中逃出,但她依旧显得镇定从容,完全没有一丝惊慌。在苏逸飞的注视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轻声道:“我叫珠儿。”
“你为何要躲到倒塌的茅屋中,火燃起都不出来?”苏逸飞蹲下身来,“你可知道方才你妈妈有多焦急?她已经四处找你去了。”
小女孩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突然说:“她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
苏逸飞一愣,回想方才那妇人在这小女孩失踪时的紧张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即便不是这孩子的母亲,也定是她至亲之人,便问道:“方才那位夫人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姑姑。”珠儿答道。
苏逸飞还想再问,就听一旁的阿岚突然在喊:“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主人被人打了,难道你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阿大四人对望一眼,然后就向苏逸飞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无奈道:“苏公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谁叫你得罪咱们的主人。”
苏逸飞知道四人是受阿岚胁迫,也就不理会四人,只对阿岚道:“别胡闹了!方才打你是我不对,你若觉得委屈打还我就是。”
“好!”阿岚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一扬手就向苏逸飞扇来,苏逸飞不躲不闪,静等那巴掌落到脸上,谁知那小手在半途却收了回去,只见阿岚狡黠地笑道,“我现在人小力弱,一巴掌还一巴掌实在亏大了,这一巴掌暂时先存下,等我将来长大了再还你不迟。”
“随你便!”苏逸飞无所谓地耸耸肩,疑惑地问道,“方才你怎么猜到这小姑娘是藏在倒塌的茅屋中?”
“这一点都不难猜。” 阿岚得意一笑,“这里视野开阔,若有人过来阿大他们不会看不到,但方才阿大他们都没有看到有人离开,而两个丫鬟也没有看到从后点中她们穴道的人,最有可能出手暗算她们的就是这小姑娘,她若在二人身后出手,二人定然毫无防备,远处的阿大他们肯定也不会注意。之后这小姑娘躲开两个丫鬟的视线,从侧面绕到茅屋后,悄悄从窗口钻入屋中藏了起来。小孩子的行动通常不容易引起大人的注意,所以阿大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她是如何消失。茅屋倒塌后她干脆就藏在废墟中,这心计简直堪比本姑娘,连无数大人都让她骗过了。”
苏逸飞恍然大悟,跟着又疑惑地问道:“可她为何要藏起来呢?莫非只是为了好玩?”
“她可不是为了好玩,她是要躲开她姑姑。”阿岚说着在小女孩面前弯下腰来,望着她笑眯眯地问道,“小妹妹,莫非你也想离家出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将来恐怕姐姐都要甘拜下风呢。”
苏逸飞疑惑地摇摇头,自语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挖空心思也要离家出走?一日之间就让我碰上了两个,大麻烦还没送走,小麻烦又来了。”正要细问小姑娘的家世来历,就听阿大阿二齐声惊呼:“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二人所指望去,就见熊熊火焰中,燃烧的茅草柴禾竟然动了起来,那不是因燃烧而动,而是火焰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拱,众人不由齐声惊呼:“火中还有人!”话音刚落,就见燃烧的火焰突然腾空而起,一个人影连连咳嗽着从火堆中一跃而出,带着零星的火星落在众人跟前,吓得众人连连倒退。倒塌的茅屋已经燃了不少时候,火势早已蔓延开来,废墟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未燃的死角。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想像还有人能在火中坚持下来,所以众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烧死的人化成了厉鬼。
那人也确有几分鬼样,只见他身材瘦高,头发蓬松凌乱,脸上更是胡子拉茬,双眼熠熠放光,衣衫虽然十分破旧,却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这在熊熊烈火中根本无法想像。幸好他一落地就捂着嘴拼命咳嗽,才使他看起来有了几分人样。
“是谁点的火?”他边咳边问,眼光不善地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的模样看起来已年过花甲,不过神情依旧显得干练精神。“是哪个混蛋点的火?差点把老子呛死在地窖中了。”他继续追问道。
听他这一说众人心下释然,原来他是躲藏在茅屋下的地窖中,被浓烟给呛了出来。苏逸飞打量着老者模样,突然灵机一动,惊呼道:“剑大师!你是剑大师?”
“你小子是谁?为何认识老夫?”他警惕地打量着苏逸飞。苏逸飞忙解释道:“晚辈江南苏家弟子苏逸飞,以前虽然从未见过大师,却听家中长辈说起过大师的模样。”
“你是苏家子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又是什么人?”在老者连连追问下,苏逸飞便把自己前来求大师接刀的经过,以及之后发生的变故简略说了一遍。老者一听那妇人刚离开不久,顿时急道,“接刀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男人婆可不是傻瓜,很快她就会明白过来,定然会去而复返,被她缠上可就糟糕之极。”
苏逸飞忙问道:“那珠儿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跟我们走吧?那妇人毕竟是她姑姑啊。”
剑大师仔细打量了珠儿一眼,他望向那小姑娘的目光有些怪,既有些紧张又有几分恐惧。沉吟了一下,他对苏逸飞低声道:“让她自己选择吧?看她是愿意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儿等那男人婆回来。”
不等苏逸飞转问,小姑娘已答道:“珠儿愿跟苏哥哥走。”
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阿岚满是敌意地呵斥道:“苏哥哥是你叫的么?你姑姑方才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你现在还好意思跟我们套近乎?”
小姑娘对阿岚的刁难充耳不闻,她的娴静与阿岚的刁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在许多时候像个成年人那样冷静从容。
“别吵了!咱们得快走!晚了就走不脱了!”剑大师说着率先而行,行色匆匆像要尽快离开。众人不及细问,也追在他身后匆匆而去。只见剑大师专捡崎岖山路,渐往高处而去,原本纵马而行的几个人只得下马登山。苏逸飞怕珠儿人小走不快,便把她负在背上,大步追在剑大师身后。
三、离家
一路奔行中,苏逸飞想起茅屋中那具无头尸身,忙追上剑大师问道:“原来大师没死,那先前茅屋中那具无头尸身又是谁呢?”
剑大师嘿嘿冷笑道:“老夫知道今日那男人婆要来找我,便事先弄了具尸体装成老夫的样子,好让她彻底死心。可惜那面容再怎么装都不像老夫,所以只好砍了脑袋扔到山沟里,总算把那男人婆给骗过了。”
苏逸飞闻言心中暗自叹息,没想到这剑大师行事也如此歹毒,就不知那屈死者是谁。想想又问道:“那位夫人不知跟剑大师有何过节,大师竟要如此躲避?”
“过节?”剑大师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她是老夫命中的克星,老夫避之惟恐不及,哪敢与她有什么过节!”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喝骂:“老不死的混蛋!居然敢用一具无头尸身来骗姑奶奶,看我抓到你不打折你一条狗腿!”
剑大师一听这声音就神情大变,低声呼道:“男人婆追来了,咱们快逃!”说话的同时脚下陡然加快步伐,顿时把众人甩开老远。众人都见识过那妇人的厉害,尽皆加快步伐望剑大师的背影追去。不一会儿众人就因内力的深浅分出了先后,只见剑大师乱发飘飘遥遥领先;苏逸飞虽背负着珠儿,却也能勉力追在他身后;阿岚身手敏捷,在崎岖山路上如羚羊般轻盈,勉强能跟上苏逸飞的步伐;只有阿大阿二四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落后得越来越远。
苏逸飞对剑大师的脚力暗自钦佩,暗叹就算自己没有珠儿之累,脚力恐怕也未必有他悠长,而阿岚小小年纪居然也能跟上自己步伐,这份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更让人惊讶的是远远追来的那妇人,从她一路喝骂声中可以听出,她的长力竟还在众人之上。
“咱们……别跑了!”数里山路下来,阿岚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停下脚步连连喘息道,“咱们这么些人联手,没必要怕那个男女人!”
苏逸飞不能看着阿岚落单,忙停下脚步,想叫住前面的剑大师,谁知他对苏逸飞的呼唤充耳不闻,径自往偏僻小路落荒而逃。
“苏哥哥,咱们往那边躲躲。”背上的珠儿突然指点道,只见一旁的山崖边,正好有一个隐秘的山洞,若不留心还真不易发现。苏逸飞忙向阿岚招手道:“快跟我来!”
三人钻入山洞,苏逸飞这才把珠儿放下来,奇怪地问她:“你为何要躲着你姑姑,你姑姑对你不好?”
“没有,姑姑对我很好。”珠儿淡淡道,小姑娘乖巧的小脸上,有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冷静和从容,荣辱不惊。
“那你为何要躲开她?”苏逸飞奇怪地问,见珠儿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不由劝道,“要不你还是出去找你姑姑吧,你小小年纪,没有大人照顾肯定是不行的。”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默默垂下眼帘,低低地说了声:“是。”转身便要走,在转头那一瞬间,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而她的脸上却依旧木无表情,只是那眼中,有种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哀伤。
苏逸飞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孩子眼中居然有这样的表情,更无法想像她已经像大人那样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那眼神令苏逸飞心中隐隐一痛,忙拉住她的手,犹豫道:“要不……你暂时不忙出去,等哪天你姑姑心情好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或者把你送到你父母身边吧。”
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跟着又黯然垂下头:“我没有父母。”
没有父母的孩子懂事得早,看来此言不假。苏逸飞心中暗自叹息,对这小姑娘隐隐涌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他不禁柔声安慰道:“别太难过,你看哥哥的父母也去世得早,哥哥不也一样过得很好。”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眼底那丝隐隐的自卑渐渐消散。一旁的阿岚眼眶红红地别开头,强笑着大大咧咧地道:“没有父母好了不起么?我从来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不也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我才不希罕呢!”
说话间就听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响起,却是阿大阿二等四人从附近经过,苏逸飞忙道:“我去把他们叫进来,不然他们被那女人追上,不定要吃什么苦头。”
“别!”阿岚忙小声阻拦道,“你听那女人的呼声已近在咫尺,若把他们叫进来,肯定会暴露咱们这藏身之处。”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呼,接着就有重物坠地声。苏逸飞忙隐到岩洞边一看,就见阿三阿四已经摔倒在地,不知死活。那妇人正向前方不远的阿大阿二追去,妇人脸上神情暴怒,令人胆寒。人未至,一掌已凌空击出,声势骇人。
虽然苏逸飞对阿大阿二并没有多少好感,而他们也只是因阿岚的胁迫,才暂时由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变成了听话的跟班,但他们毕竟跟苏逸飞相处了一段时间,又曾替他疗过伤,所以苏逸飞不忍心他们就着样丧生在那妇人手里。
“住手!”苏逸飞一声厉喝跳出山洞,那妇人一惊,忙收掌戒备,手中掌力未能尽发,总算让阿大阿二逃过一劫。不过就算是这样,二人依旧被这一掌拍倒在地,半晌也未能爬起来。
“是你!”那妇人有些意外,恨声道,“你也替那老不死的东西欺骗于我?还伙同他拐走了小姐?”
“夫人误会了!”苏逸飞忙道,“我并不知道茅屋中的死者不是剑大师,更没有诱拐你的小侄女。”
苏逸飞说的是实话,不过那妇人全然不信,只嘿嘿冷笑道:“还敢狡辩!待姑奶奶先宰了你们几个王八蛋,再去追那老不死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已一掌如排山倒海般向苏逸飞拍来,很难想像一个女人竟然能有如此浑厚的掌力,完全不输于任何男子。苏逸飞不敢硬接,忙就地一滚狼狈避开,虽然闪开了对方掌力的正面,不过就掌风也震得他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而他身后的大树,竟被这掌力凌空震断。
“好!再接我几掌试试!”妇人一声轻斥,如涛掌风已连番向苏逸飞拍来。苏逸飞苦于不擅拳脚,身上的内伤又未痊愈,顿时手忙脚乱十分狼狈。就在这时,只见山洞中闪出几点金光,跟着阿岚已一冲而出,手中一道微不可察的细丝也向妇人悄然射去。
“嘿嘿,小姑娘,你这金针可还差得远!”妇人说着用衣袖扫开飞来的几枚金针,又一掌把那银丝震了开去。苏逸飞压力陡消,忙一把抓住怀中断刀,也顾不得刀锋割伤手掌,一刀便劈向那妇人手腕。
苏逸飞刀虽断,但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逼得那妇人收手不迭。饶是如此,一幅衣袖仍为刀锋所破。
“好快的刀!”那妇人一声惊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忙丢开阿岚小心应付。苏逸飞一招占先,顿时信心倍增,断刀如影如随,追着妇人身形劈去。却见妇人掌势一变,横拍向苏逸飞刀脊。刀脊稍一受力,刀锋便完全破入苏逸飞手掌,那血珠顿时随着苏逸飞的断刀四下飞溅,殷红刺目。
“休伤我苏大哥!”阿岚一声娇斥,小手一扬,一篷黑沙顿向那妇人打去。那妇人一见忙往旁一纵闪开数丈,似对那黑沙颇为忌惮。
“断魂沙!”妇人脸色大变,惊喝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身怀如此阴毒暗器,究竟什么来头?莫非……”说到最后,妇人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怕了吧?”阿岚得意一笑,大度地摆摆手,“你现在赔礼认错还来得及,不然,嘿嘿!”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还真以为姑奶奶会怕你不成?”妇人一声嗤笑,身形一晃就要再度出手。突听一旁有人阴恻恻地道:“既知断魂沙之名,居然还敢动手,难得!”
这声音来得突然,令那妇人不由一惊,循声望去,就见一面容枯槁的老妪静静立在数丈开外,老妪白发苍苍,腰身佝偻,一根古藤杖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那模样就像没有藤杖她都无法站直一般。如此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却突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不仅令那妇人意外,就连苏逸飞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也没注意到老妪是何时出现。
妇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没,她审慎地打量了老妪片刻,然后冷笑道:“断魂沙,天蚕丝,我还真没看错。听说你们的足迹一向止于西域,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中原来了?”
老妪叹道:“中原花花世界,所以就有人总想来见识见识。”
妇人不理解老妪言语中的含义,一时无言以对。却见一旁的阿岚调皮地吐吐舌头,忙对那老妪讨好地笑道:“莫嬷嬷来得正好,这男女人凶得很,你替我教训教训她。”
此时苏逸飞已认出,这老妪正是几天前跟阿岚一路的那个嬷嬷,以前看她年迈体衰,却没料到她竟然深藏不露。
“小姐莫要淘气了,人家那一身内功和那双翻江倒海掌,老身这把老骨头恐怕是经受不起。”老妪说着连连摇头,跟着又埋怨起来,“你这次悄悄躲开老身一个人跑出来,可把老身急坏了,现在总算找到你,可别再跟老身捉迷藏。”
老妪的话落在旁人耳内还没什么,落在那妇人耳中,顿令她神情微变。她方才使出的掌法正是叫“翻江倒海掌”,乃是她的独门绝技,江湖中知道的人寥寥可数,谁知却被这老妪一口点了出来,自然令她暗自心惊。尤其对方所属的那股庞大势力,更是令她也不敢小觑,既然跟对方还没有起大的冲突,对方也没有过分紧逼,就没有必要跟对方翻脸。想到这她便草草对那老妪拱拱手:“老人家来中原游玩,一路上可得小心,这中原大地仙佛神魔横行,千万别冲撞了哪路神仙。”
“多谢提醒,老身一定小心谨慎!”老妪点头道。
“那我就不打搅老人家游兴了,告辞!”妇人说着身形一晃,向剑大师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她一走苏逸飞这才松了口气,心神一松就感到掌心剧痛,这才发觉手掌已被断刀的锋刃割破。他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忙收起断刀对那老妪拱手道:“多谢婆婆出手相救,晚辈江南苏逸飞,还没请教婆婆的名号?”
老妪神情淡漠地扫了苏逸飞一眼:“苏公子客气了,老身既没有出手也谈不上相救,所以公子也不必心存感激,更不必跟老身攀什么交情。”
苏逸飞闻言一怔,心中隐隐有些不快,脸上便有些不豫之色,不过还是礼貌地拱手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敢再问婆婆名号。这位阿岚小姐原本是跟婆婆一路,如今你们既已重逢,我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咱们就此别过。”
老妪没有理会苏逸飞,只拉起阿岚的手说:“小姐,咱们走!你可不能再偷跑了!”
阿岚有些不舍地回头望望苏逸飞,突然小声说道:“苏大哥,我叫厉想岚。”话音刚落就听那老妪连连埋怨道:“阿岚!老身告诉过你多少次,中原尽多卑鄙伪善之人,让你千万莫跟中原人交往,你怎么偏偏不听?”
“苏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厉想岚小声争辩道。
苏逸飞正目送着二人走远,却见一旁受伤的阿大阿二突然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阿岚追去,边追边高声哀求道:“主人开恩!求主人解去咱们身上这断魂沙之毒啊!”
苏逸飞此刻才恍然明白,那几个匪徒是受了阿岚断魂沙之毒的要挟才乖乖听命于她,却不知这断魂沙是何种毒药暗器,竟然能把这些亡命江湖的黑道匪徒也治得服服帖帖。却见阿岚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去去去,本姑娘现在没那心情!”
“求主人开恩啊!”二人追在阿岚身后苦苦哀求,却见那老妪与阿岚越走越快,二人身上有伤,竟然追之不上。苏逸飞心中有些不忍,忙高声道:“阿岚,看在阿大阿二一路小心伺候的份上,就放他们一马吧!”
却听阿岚格格一笑:“才不希罕他们的伺候,不过既然苏大哥说放他们一马,我就饶了他们吧。”
“饶不得!”却听那老妪突然道,“他们既然中了断魂沙,就不能容他们再活在世上,那样会暴露咱们的来历和行藏,定会给咱们惹来麻烦。”
阿岚犹豫了一下,妥协道:“那我就把他们留在身边好了,这样总可以吧?”见老妪没有答应,阿岚忙拉着她的手哀求道:“求求你了,莫嬷嬷!你要不答应,我心情一坏,说不定又会走丢。”
“真拿你没办法!”老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阿岚一见老妪已默许,忙对阿大阿二招招手:“你们是否愿意终身奉我为主人,永远听命于我?”
二人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点头道:“我们愿意。”
“那好!你们现在就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们。”说着阿岚向苏逸飞摆摆手,“苏大哥,你可还欠我一巴掌,可别忘了!”说完她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率先而行,阿大阿二神情复杂地回头望了望苏逸飞,眼里隐有些感激。然后二人便跟在阿岚身后,相扶而去。
目送着阿岚渐渐走远,苏逸飞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小姑娘不知什么来头,小小年纪就能把这些黑道恶徒治得服服帖帖,将来长大那还了得?厉想岚?好怪的名字!
直到众人去得远了,苏逸飞才陡然想起留在山洞中的珠儿,也不知这孩子一个人留在山洞中会不会害怕?他顾不得包扎手上的伤口,忙回到山洞中一看,却见方才珠儿所在的地方空空荡荡,竟然没了她的踪影。
“珠儿!你在哪?”苏逸飞忙喊道,山洞中空空荡荡无人应答。苏逸飞心中有些焦急,边喊边顺着山洞找过去,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却见珠儿的身影悄然从暗处走了出来。
“谁让你到处乱跑?”苏逸飞十分生气,不由大声呵斥起来。却见珠儿神情平静,只定定地望着苏逸飞,眼神清澈,却没有任何表情。苏逸飞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忙蹲下身来,对珠儿柔声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感到害怕了?”
珠儿点点头没有说话,苏逸飞心中有些歉然,忙道:“是哥哥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不过一闪而没,眼中又平静如旧。苏逸飞心中暗叹:这孩子也太静了一些,神情举止完全不像个孩子,也没有别的小孩子那种活泼劲,也不知她的智力是不是有问题。不过她的眼神清澈纯真,举止也从容冷静,完全不像智力有缺陷的样子。
草草包扎好受伤的手掌,苏逸飞见珠儿在鲜血面前也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惊慌或好奇,这令苏逸飞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不害怕?”
珠儿摇摇头,神情坦然。苏逸飞叹了口气,对她道:“大麻烦解决了,现在该解决你这小麻烦。你不想跟着姑姑,那我该送你到哪儿去?”
“我想去找我爹爹。”珠儿淡淡道。
“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苏逸飞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珠儿只是摇头,他不由长叹道,“这可就麻烦了,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长相模样,人海茫茫,咱们要到哪里去找?”
珠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轻声道:“只要见到他,我就一定能认出来!”
苏逸飞苦笑着摇摇头,看看外面天已黑尽,便道:“这事明天再说吧,咱们先在这儿将就一宿,明天咱们再考虑怎么去找你爹爹。”说完开始找些枯枝干草在洞中升起篝火,洞中渐渐温暖亮堂起来,却见珠儿抱着膝盖缩在篝火旁,漆黑的大眼睛盯着跳跃的火焰,眼中了无睡意。
苏逸飞对珠儿的过分懂事和不苟言笑很是好奇,便问道:“平时跟其他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吗?”
珠儿摇摇头:“我没见过其他孩子。”
苏逸飞一怔,“那你平时都跟谁一起玩?”
“我没时间玩,”珠儿淡淡道,“从早上起来我就一直在练功、读书、学礼仪、学琴棋书画,一直到晚上睡觉为止。”
难怪这孩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罕见的笃定和从容,完全不像别的孩子那般活泼好动。苏逸飞心下释然,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中,她现在这性格也就不奇怪了。却听珠儿突然问:“苏哥哥平日都怎么玩呢?”
“我现在是大人了,很少再有机会玩,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是贪玩,为这没少挨过家法。”苏逸飞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眼里闪出童真的光芒。不由慢慢讲起童年那些快乐事,从掏鸟蛋到抓泥鳅,从官兵捉强盗到小河里游泳……直把珠儿听得两眼放光。苏逸飞见她如此向往,突然神秘一笑道,“你等等,我送你一件小玩意儿!”
说着苏逸飞已跑出山洞,片刻后带回来一枝翠竹,只见苏逸飞手法熟练地用匕首砍下寸长一截竹枝,然后在竹枝一头斜切一刀,再把一片竹叶插入缝隙。在珠儿满是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得意地把完工后的竹哨放到口中一吹,一声清脆的鸟鸣顿时从竹哨中飞出,在山洞中悠然回荡。
珠儿眼中闪出莫名的惊讶,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似乎想要试试,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苏逸飞见状便把哨子递给她,笑道:“想不想试试?”
珠儿小心翼翼地把竹哨放入口中轻轻一吹,清脆的竹哨声悠然而起,她惊喜地睁大双眼,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苏逸飞见她如此喜欢,便笑道:“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说着运刀如飞,片刻后,一根尺多长的竹节在他手中渐渐变成了一枝简陋的洞箫。苏逸飞手扶洞箫轻轻一吹,声音悠扬悦耳,虽然无法和真正的洞箫相比,却也能吹出宫、商、角、徵、羽诸多变化。
“快给我!”珠儿兴奋地跳将起来,已顾不得矜持伸手就来抢夺,终于流露出小孩子好玩的天性。苏逸飞笑呵呵地望着高兴而活泼的珠儿,心中也像孩子一般,满是单纯的快乐。
这一夜就在洞箫与竹哨声中渐渐过去,直到深夜珠儿才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她的嘴角也满是笑意。苏逸飞把自己的衣衫盖在她的身上,望着沉睡中的孩子,他不禁暗自叹息:看来珠儿所受的管教实在太过严苛,难怪她要从姑姑身边逃走。但人海茫茫,我又到哪里去找她的父亲?
清晨的鸟鸣把苏逸飞从睡梦中唤醒,一睁眼就见珠儿已经坐在一旁,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似乎已醒了多时。看看外面天色大亮,苏逸飞忙一跳而起,草草捋了捋凌乱的鬓发,对珠儿一招手:“走!哥哥带你去找你爹爹!不过在找你爹爹之前,咱们得先找地方填饱肚子。”
珠儿似乎早已准备停当,站起来就要走。苏逸飞怕她人小走不快,便把她负在背上,见她手中多了个长条形包裹,用锦帕细细包扎,却是昨晚所做那根简陋的洞箫和竹哨,苏逸飞便笑道:“还留着它做什么?等到了市集上,哥哥给你买支真正的洞箫。”
“不要!”珠儿撅起嘴,“我就要你做的这支。”
“真是个孩子!”苏逸飞笑着摇摇头,凭着昨夜的印象,大步往山下的市集而去。
太阳早已从山顶升起,官道上已有人流熙熙攘攘,苏逸飞在道旁一家干净的小饭馆歇了下来,要上馒头、稀饭、咸菜,便与珠儿吃喝起来。饭馆内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不过来往都是些贩夫走卒,对打扮富贵的苏逸飞和珠儿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掌柜的,快给我们夫人腾个干净的地方。”柜台前突然响起一声吩咐,说的是吴侬软语,却有一种天生的颐指气使。声音不大,却引得众人齐齐侧目,苏逸飞也不禁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白衣少女正对那掌柜说话。那白衣少女生得明目皓齿,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言语间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令人不快。
老板有些为难,看看几乎座无虚席的饭馆,要腾出张干净的桌子还真不容易。那少女见状正欲发火,却见一个衣衫华贵的妇人已在丫鬟引领下款步进来。妇人身形袅娜,面上不施脂粉,依旧肌肤赛雪,目如朗星。美则美亦,却有一种带人间烟火的清冷,令人不敢直视。只听她对那白衣少女缓声道:“别为难掌柜了,就找个座随便歇息片刻,咱们赶路要紧。”说完那清冷的目光向饭馆中一扫,近处就有食客纷纷起身让座,她的目光却停在了苏逸飞这一桌。
苏逸飞被她那清冷的目光一照,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礼貌地冲那妇人点点头,却见那妇人对苏逸飞不理不睬,只盯着苏逸飞对面的珠儿淡淡道:“珠儿,知道姑姑在这里,还不过来请安?”
珠儿原本背对着妇人,听到妇人的话她的手不由一颤,手中的馒头竟失手落地,不等对面的苏逸飞询问她已站起身来,快步来到妇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福了福:“珠儿给姑姑请安!”
妇人上下打量了珠儿一眼,淡淡道:“听说你又调皮了,看看你这一身,都快像个野孩子一样了。”
珠儿垂手而立,突然间变得十分乖巧听话。苏逸飞见状有些惊讶,忙问道:“珠儿你究竟有几个姑姑?”
珠儿没有回答,却对苏逸飞微微摇了摇头,那神情像是家教严苛的淑女,在长辈面前完全不敢与陌生人说话。妇人目光落在苏逸飞脸上,迟疑道:“这位公子是……”
苏逸飞忙报上自己名字,接着又把自己与珠儿相识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珠儿藏身茅屋逃过先前那位男人婆姑姑的细节。妇人恍然点点头,对苏逸飞福了福,“妾身谢谢你对珠儿的照顾,他日再图报答。”
苏逸飞忙客气了两句,却见那妇人牵起珠儿就走,边走边小声对她说:“听说你失踪,姑姑便连夜赶来寻找,可把姑姑给急坏了,以后再不可如此不小心。”
“是!”珠儿小声答应着,神情颇为恭敬,临出门却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苏逸飞一眼,眼中满是无奈。苏逸飞一见之下忙高声道:“珠儿等等!”
妇人与珠儿都停下脚步,苏逸飞望着珠儿柔声问:“珠儿你告诉苏哥哥,她是不是你亲姑姑?你是不是愿意跟她走?你别怕,有苏哥哥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有立刻回答苏逸飞的问题,却把目光转向那妇人。却见那妇人淡淡一笑,放开她的手说:“你就好好告诉这位苏公子,免得别人担心。”说完竟退开两步,似为避嫌。
珠儿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对苏逸飞小声道:“玉姑姑从小把我带大,我自然愿意跟她回去了。”
听珠儿这一说,苏逸飞不好再阻拦,只得任那妇人把珠儿带走,不过他心中始终有些奇怪,看珠儿和那妇人的模样神态,实在不像姑侄女,珠儿对那妇人似乎畏惧远多于敬重。不过既然珠儿已经承认那妇人是她姑姑,并且愿意随她回去,苏逸飞自然不好再干涉,同时他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毕竟人海茫茫,若是带着珠儿去找她那不知生死的爹爹,还不定要找到猴年马月。
目送着珠儿随那妇人上了门外的马车,一行人顺官道慢慢走远,苏逸飞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忘不了珠儿最后的眼神,是那样无助和孤独,刺得他的心也隐隐作痛。不过就算珠儿的姑姑对她管教严苛,他这个外人也不好干涉,更不能因为这就帮助珠儿离家出走。
食不知味地草草用完早点,苏逸飞慢慢出了小饭馆,看看所在位置,离剑大师隐居之所并不太远。他犹豫起来,不知道昨夜剑大师是否逃过那男人婆的追击,也不知现在是应该先回家,还是往剑大师逃走的方向去找找,以求他接上父亲传下的那柄袖底刀。
注意到珠儿所去的方向,正是通往剑大师隐居之所的小道,苏逸飞心中一动,立刻追了上去,他突然想偷偷去看看珠儿,只有亲眼看到她平安,他心中那点不安才能完全消散。
四、神兵
剑大师的茅屋已变成一片灰烬,而他的人也依旧不见踪影,不过在那茅屋废墟周围,苏逸飞发现了许多新的足痕,其中还有两道清晰的车辄印,这证实了苏逸飞心中的揣测。他立刻追着那些足迹,望昨夜剑大师逃走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翻过了多少个小山头,山道上已很难看到任何痕迹。苏逸飞看看不见人迹的荒凉四野,正欲无奈放弃,却突然听到不远的山谷中传来隐隐的打斗声,苏逸飞忙照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那山谷地势隐秘,人迹罕至,若非有打斗声指引苏逸飞也很难找到这里。他刚一进入山谷,就见两条人影翩若惊鸿般在山谷中往来相斗,身形快得令人目不暇接。苏逸飞仔细一看,才发觉二人居然就是珠儿的两个姑姑,一个女生男相威风凛凛,一个则清秀脱俗恍若瑶池女仙。二人从外表看没有半分相似,怎么也不像是亲姐妹。
二人的武功也全然不是一路,一个大开大阖掌力浑厚,真有翻江倒海的气势;一个身形迅疾如风,快得令人看不清招式路数。苏逸飞越看越是惊心,那女男人翻江倒海掌的气势比之昨夜更胜几分,苏逸飞暗叹昨夜她要是像现在这般只攻不守,自己就算有阿岚暗器相助,在她手下也决计走不上十招。再看那珠儿口中的“玉姑姑”,苏逸飞不由更感惊讶,只见她招招出手凶狠毒辣,身形却偏偏又飘然若仙,曼妙动人,在对方如怒涛般的掌风下进退自如,身形轻盈得似乎毫不受力,竟然稳占上风。苏逸飞越看越是惊心,额上冷汗淋漓而下,这样的武功比之花秀之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而苏逸飞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苏逸飞啊苏逸飞,你练了几年刀法就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就妄想去找那猎头杀神步天歌报仇,却不知江湖上藏龙卧虎,就眼前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你在她们跟前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只见二人越打越快,精妙招式层出无穷,看得苏逸飞心惊胆颤。激斗中只听那容貌秀美的白衣女子突然轻笑道:“姐姐,你这般卖力拼命,恐怕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呢!”
“贱人!我要杀了你!”身材壮硕的妇人厉声喝道,掌势更为猛烈,只是她的语音中,已透出隐隐的喘息。
“嘿嘿,不知咱俩谁才是贱人呢!”白衣女子巧巧地避开对方的掌锋,身形依旧轻盈曼妙,只见她边打边悠然道,“是谁下贱得去勾引别人的相公,在人家避之惟恐不及之际依旧还穷追不舍,真是下贱到无可救药了。”
“放屁!”壮硕妇人一声怒吼,真有些老羞成怒的模样。苏逸飞见状暗自摇头,心知这妇人上当了。果然,只见那位珠儿口中的“玉姑姑”,趁着对手心浮气躁的瞬间突然欺近身来,从对手掌隙间一指点入,准确地刺在对方心窝之上,跟着就飘然退开,然后淡淡笑道,“姐姐,你这翻江倒海掌可有些退步啊,你看小妹这销魂指是否也有所退步?”
“贱人!”壮硕妇人一声怒骂,刚一张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她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胸膛急剧起伏,却已说不出话来。却见那容貌秀美的女人悠然一笑,负手款款道:“姐姐,你现在心脉已受重创,千万别动怒,不然你连留几句遗言的机会都没有了。”
“贱人!”壮硕妇人忍不住又是一声怒骂,鲜血立刻随着骂声从口中喷出,她却不管不顾,依旧连连开口怒骂,每骂一句“贱人”,她的嘴里就跟着喷出一口鲜血。那容貌秀美的女人笑吟吟地负起双手任人辱骂,她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阿衡,你终究还是对风师妹下了毒手!”随着一声轻叹,只见山谷一侧一个隐秘的山洞中,一脸凄楚的剑大师已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那容貌秀美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得色,冷笑道:“你终于还是从那老鼠窝中出来了,看来这男人婆在你心中,还真是十分重要呢。”
剑大师没有理会容貌秀美女人的冷嘲热讽,径直来到那壮硕妇人身后,一掌抵在她后心,似乎想以内力替她疗伤,却听那妇人苦涩一笑道:“没用的,师哥,小妹心脉已断,残命不长,别白费力气。”
手一贴上那妇人后心,剑大师就知她所言不虚,不由对丈外俏然而立的秀美女子厉声质问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今生不再见风师妹一面,你就决不伤她性命,你……”
“我没有啊!”秀美女子一脸无辜,摊开双手道,“是她苦苦相逼,我不过被迫自保而已。我那一指也仅小伤她心脉,她若是静心养上十年八年,大概也可以痊愈,谁知她这个勾引别人丈夫的下贱女子,居然对我这个元配夫人竟如此痛恨,受伤之后还要百般辱骂,那是她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剑大师怒视着那秀美女子,恨声道:“你明知风师妹性烈如火,就先以销魂指重伤其心脉,然后再激其动怒,你好卑鄙!”
“我卑鄙?”秀美女子一声冷笑,“我没有下贱得去勾引别人相公,我更没有像花痴一般追得别人的相公东躲西藏!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也决不容别人染指!”
剑大师正欲反唇相讥,却见身前的风师妹浑身一颤,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剑大师忙扶住她摇摇欲倒的身体,正欲安慰,她已一把抓住剑大师的手,凄然道:“师哥,原来这十多年你一直是故意躲着我,还向那贱人发过誓?”剑大师愧疚地点点头,垂泪道:“十多年前我醉后失礼,玉衡便要杀你泄愤,我无奈之下发誓终生不再见你一面,她才答应不伤你性命。是我对不起你!”
那妇人苦涩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师哥你知道吗?十多年前的那天晚上,虽然我也喝了不少酒,但我却非常清醒,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晚,我从没后悔过。虽然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你一面,但我一直都想当面问问你,你是不是真正喜欢过我?”
剑大师轻轻握住妇人的手,缓缓点头道:“男人年轻时还不懂真正的感情,常常会被外表迷惑心智,只有当他真正长大以后,才会明白谁才是他的最爱。师妹,上半辈子我辜负了你,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娶你!”
妇人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哽声道:“有你这话我好高兴,如果能成为你的妻子,哪怕只有短短一刻,我也不枉此生!”
“好!咱们现在就告拜天地,从此结为夫妻!”剑大师说着在那妇人身旁跪了下来,那妇人脸上泛起一抹红霞,也挣扎着跪在他身旁,神情庄重地望空而拜。只听剑大师望空朗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宋天璇今日愿与师妹风开阳结为夫妻,从此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原来剑大师本名宋天璇,想必当年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却不知为何隐名埋姓至今。苏逸飞在心中叹息。眼看风开阳也要跟着告拜天地,一旁那容貌秀美的女子突然一声厉喝,闪电般扑向二人,嘴里骂道,“奸夫淫妇!我的东西就永远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说话的同时,一指分点二人心窝。就在这时,只见跪拜在地的剑大师突然一跃而起,和身扑向那秀美女子,那女子猝不及防,胸腹间顿时吃了他一掌,几乎同时,那女子的销魂指也点中了剑大师胸膛。这一下兔起鹘落,躲在不远处的苏逸飞想要救援时,二人已经跌跌撞撞地退开数步,只见那女子面色煞白,口中鲜血殷然而下,而剑大师则坐倒在地,神情委顿。
“你……你竟要杀我?”秀美女子切齿厉喝,神情骇人。只见剑大师神情黯然地摇摇头:“阿衡,虽然你我早已反目,但毕竟夫妻一场,我方才虽有杀你之心,但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现在你我均已受伤,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和风师妹,让我们安安静静呆一会吧。”
“休想!”秀美女子一声冷喝,慢慢站直身子,一步步逼近剑大师,恨声道,“只要是我的东西,就算是亲手毁去,我也不会留给那贱人。我要她看着你一点点被我慢慢毁去,我要她在伤心、痛苦、绝望、悔恨中慢慢去死!”剑大师一声长叹,缓缓垂下眼帘,似乎已放弃了抵抗。秀美女子一声冷笑,正欲出手,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喝:“住手!”
苏逸飞从藏身出大步而出,慢慢来到三人面前。他到现在依旧不太清楚三人之间的恩怨,只知道这秀美女子是剑大师的元配夫人,而那女生男相的壮硕妇人,则是与剑大师有着暧昧关系的师兄妹。按常理来说,似乎更应该同情那个遭到抛弃的元配夫人,不过此刻苏逸飞内心深处,已经完全站到了那对“奸夫淫妇”的立场上。
“是你!”秀美女子一眼就认出了苏逸飞,不由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苏逸飞叹了口气,轻声道:“夫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不过既然剑大师已经身负重伤,而他的师妹更是命不长久,再有天大的冤仇也该解开了,收手吧!”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教训我?”秀美女子一声呵斥,一爪便向苏逸飞抓来,只是重伤之下已远不如先前迅捷,被苏逸飞抬手一挡,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阿衡,你走吧,夫妻一场,我不想你死在我手上。”剑大师说着缓缓站了起来,慢慢来到那位壮硕妇人身边。他的步伐虽然也有些滞重,却比那秀美女子稳定得多,他所受的伤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重。方才他故意示弱,显然是为诱敌,苏逸飞这一喝,无意间却是救了那女子一命。
秀美女子心知已没有能力再杀人,不由恨恨地看了三人一眼,一跺脚转身便走,不再停留。苏逸飞目送着她出了山谷,这才向剑大师拱手道:“大师,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剑大师说着扶起师妹,然后对苏逸飞一招手,“快跟我来,玉衡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她一定回去召集人手,一旦她再回到这里,咱们都会遭她毒手。”
苏逸飞这才想到那叫玉衡的女子原有不少随从,或许是分散四处搜寻剑大师的下落,所以与玉衡走散,若是玉衡把他们都带来,恐怕就不好对付了。想到这他忙跟在剑大师二人身后,也进了山谷中那个山洞。
进去一看,才发觉洞中别有洞天,许多石笋都像是经过人工修凿,竟像有无数机关,只听前面的剑大师叮嘱道:“一定要跟着在我的身后,千万别到处乱闯,洞中机关密布,处处都能要人性命。”
苏逸飞吓了一跳,忙收敛心神紧跟在剑大师身后。入洞十余丈后,只听那妇人喘息道:“师哥,我不想走了,这辈子咱们都在躲着玉衡,我实在不想再躲。”
剑大师依言停下脚步道:“那好,咱们就在这里歇歇。洞口那些机关已足够挡住玉衡。”
洞中有石桌石椅,剑大师扶着那妇人坐下来,那妇人深情款款地望着剑大师,颤声问道:“师哥,方才你说要娶我为妻,是真的吗?你不要因为我命不长久,就哄我开心。”
“当然是真的!”剑大师握住那妇人的手,愧然道,“我已经错了大半辈子,不想再错!”说着,已把那妇人拥入怀中。那妇人闭上眼轻轻靠入他的怀中,一脸红晕。
一旁的苏逸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神情颇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该回避。沉浸在幸福中的二人陡然意识到他的存在,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妇人忙要从剑大师怀中逃开,却被他紧紧搂住。只见剑大师神情坦然地望着苏逸飞,平静地道:“苏公子,你心中一定在笑话我们这两个老不知羞的家伙,一把年纪了还不知羞耻,简直就是一对奸夫淫妇。”
“没……没有!”苏逸飞红着脸垂下头,神情越发难堪。却听剑大师轻叹道:“苏公子,如果你有兴趣,我就给你讲讲我们这对‘奸夫淫妇’的故事。”
“好!”苏逸飞忙点点头,他心中早已对他们的过去充满了好奇,不仅是因为他们超凡脱俗的武功,更因为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不过话一出口苏逸飞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这一回答到真像把他们当成了奸夫淫妇一般。
剑大师对这到没有在意,只握着那妇人的手目视虚空,眼光渐渐变得幽远迷朦,半晌后才缓声道:“我与开阳是师兄妹,从小就青梅竹马,彼此都暗自喜欢着对方,只是年轻时还不懂情事,我们从未向对方表白过。有一天,师父一位同道旧友前来拜会,求他老人家铸一柄剑。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女弟子,容貌美而不艳,举止稳重端庄,直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她就是后来的玉衡。”
苏逸飞闻言心中暗忖:原来剑大师这师妹叫风开阳,这名字用在女人身上可有些奇怪。那玉衡就算现在也美若天仙,外表看起来几乎比风开阳和剑大师要年轻二十岁,若是当年,恐怕真如瑶池仙子一般清秀脱俗。这风开阳虽然并不丑,不过若跟那玉衡一比,恐怕所有男子都不会再看她一眼。也难怪剑大师娶了玉衡,而不是青梅竹马的师妹。
“男人年轻的时候,常常会被外表迷惑,我也不例外。”只听剑大师轻叹道,“自从我见到玉衡后,心中便对她有几分喜欢,不过也仅仅是喜欢,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那时我们三人以兄妹相称,关系到也融洽。开阳性情直爽,胸无城府,对玉衡如亲妹妹一般;而玉衡则颇有心计,精于算计。当年师父本有意把开阳许配给我,是玉衡以姐妹之情打动开阳,让她在师父面前装出讨厌我的模样。那时开阳对男女之情还懵懂无知,为了这个妹妹竟咬牙答应。如此一来玉衡终于如愿以偿,而我不知开阳真正心意,对这桩婚事也就欣然应允。却不知开阳在我成婚那天大醉三日,之后便伤心出走,再无音讯。”
苏逸飞心中暗自叹息,虽然他对感情之事也还懵懂无知,但对风开阳这个面恶心善的女中丈夫也充满了敬意。却听剑大师愧疚地叹息道:“从这以后我若与玉衡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开阳大概也不会再出现。但成婚后我才发现,玉衡对他人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和支配欲,她恨不得所有人都对她惟命是从,容不得半点违逆,对我这个丈夫更是严苛。我渐渐受不了她的独断专横,几次偷偷出走,却都被她抓了回去。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一向痴迷铸剑,所以武功远不及玉衡,甚至也不如开阳,在玉衡面前我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玉衡对武学有一种天生的狂热,她需要强大的武功来满足她对他人的控制。”
苏逸飞恍然大悟,难怪玉衡的武功如此之高,简直令他咋舌。不仅风开阳败在她手里,剑大师也只有利用她的疏忽才能伤到她。
“我越来越无法忍受玉衡的控制,越来越怀念宽容豁达、善良体贴的开阳,”剑大师微微叹息道,“我渐渐变得不修边幅,成天酗酒闹事,常常醉卧污泥。我知道玉衡有洁癖,我希望她讨厌我、恶心我、看不起我,最后一脚把我踢出家门。”说到这剑大师苦涩一笑,“我不敢休妻,就只有用这等下作的办法来让妻子休我。”
苏逸飞一直很奇怪,美若天仙的玉衡和形若疯子的剑大师怎么会是夫妻?原来剑大师为了让妻子休他,竟不惜自毁形象!想必他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才能令玉衡和风开阳这两个奇女子,同时为他动心。
“我的目的没有完全达到,”剑大师惋惜地摇头叹息,“我虽然被玉衡从家中赶了出来,却又不许我离开她太远。她对任何东西都有一种强烈的独占欲望,即便她不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看不起我,也不愿向我要一纸休书,更不容我去找别的女人。我只有把所有精力都发泄到铸剑上,我的剑越铸越好,甚至超过了过世的师父,我渐渐在江湖上有了点名气,这个时候开阳突然出现了。我没有想到名声在外的剑大师就是师哥。”风开阳深深地凝望着剑大师,眼里满是痛惜,“当我第一眼看到师哥的样子,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我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师哥就变成了一个只知埋头铸剑的邋遢疯子,那一瞬间我突然后悔了,我后悔把你让给了一个并不真正珍惜你的骗子!”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剑大师眼里泛起无尽的柔情,深深地凝望着怀中的师妹,喃喃道,“我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我们谈起过去,我这才知道师妹当初是如何把我让给玉衡,也才知道她对我的真正感情。我喝醉了,但心里非常清楚,我不想再辜负师妹的感情。”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晚!”风开阳脸上,像少女般泛起了动人的红晕。
苏逸飞默默望着相拥无语的剑大师和风开阳,突然发觉他们此时此刻,是那样和谐而美丽。
剑大师突然闭上了眼睛,涩声道:“当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觉玉衡就在我面前,她的神情是如此吓人,而师妹却不见了踪影。我吓坏了,我知道玉衡的手段,忙跪下来苦苦哀求。为了开阳的安危,也为了消除玉衡心中的杀意,我只有违心地说自己只是酒后乱性,对开阳根本没有半分好感,还骂她是个不要脸的男人婆。我不知道玉衡对我的话相信几分,她只要我把那些话去对开阳再说一遍,然后发誓从此不再见开阳一面。我要她答应不伤害开阳,我就照她的话做。她答应了,我也就照作了。”
“你对开阳说你一点也不喜欢她,还当面骂她是不要脸的男人婆?”苏逸飞突然问道。
剑大师羞愧地低下头,感到无地自容。却见风开阳轻轻抚着他的脸,对他柔声道:“你别自责,当时虽然我十分伤心,羞愧而去,但很快我就猜到,你定是受到玉衡要挟,我不相信你前一天的话全是骗人的谎话,所以我要当面再问你一次。”
“我只有逃避,甚至不惜用无头死尸来骗你。”剑大师愧然道,“除了没脸见你,我还清楚玉衡说到做到,我只要再见你一面,她就一定会杀了你。所以即便你追到我这处隐秘的所在,我也不敢出去见你。却没想到玉衡依旧不放过你,伤你心脉在先,激你动怒在后,终还是用卑鄙手段……”说到最后,他已哽咽得不能继续。
“你别难过!”风开阳轻抚着剑大师的面庞,柔声劝道,“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意,我已死而无憾,终于能成为你的妻子,更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苏逸飞默然片刻,突然问风开阳道:“那珠儿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带珠儿一起来找剑大师?你和玉衡都是她姑姑,莫非……她是你们的孩子?”
风开阳脸上一红,忙道:“你别乱猜!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珠儿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带她来只是想逼师哥出来见我。”
苏逸飞还是有些莫名其妙,还要再问,却听剑大师道:“年轻人,不是我们要刻意隐瞒什么,有些事关乎本门机密,你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你。”
“糟糕!”苏逸飞突然跳了起来,“玉衡行如此歹毒,手段如此酷烈,珠儿在她手中岂不危险之极?她方才受伤而回,定会用珠儿来泄愤!”
“这个你到不用担心,”风开阳神情并不惊慌,“玉衡行事再如何歹毒,她也不会拿珠儿来泄愤,就算她对珠儿严苛一点,她也决计不敢伤害珠儿。”
苏逸飞心中暗自奇怪,莫非珠儿有莫大的靠山,就连玉衡也不敢得罪?回想起珠儿在两个姑姑面前的态度,苏逸飞突然感受到这孩子的机灵和成熟。在风姑姑手中时,她会想法偷偷逃跑,在苏逸飞与风姑姑激斗时她也决不露面。她那是知道风姑姑面恶心善,就算逃跑失败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风姑姑也不会轻易就伤害苏逸飞。在面对玉姑姑时她立刻变得十分乖巧听话,就算心中不愿跟玉姑姑走,她也不敢要苏逸飞给她出头,她那是知道玉姑姑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自己稍有不慎苏逸飞就有性命危险。
苏逸飞正在胡思乱想,突听剑大师问道:“苏公子,你又是为何找到这里来呢?”
苏逸飞忙把找剑大师接刀的经过草草叙说了一遍,最后不好意思地笑道:“现在这情形,晚辈也不敢劳动大师。”
“把你的刀给我看看。”剑大师像所有痴迷的铸剑师一样,对刀剑有着天生的兴趣。苏逸飞忙递上自己的断刀,剑大师接过刀后脸上顿时有些惊讶,“这刀原本出自我之手,好像是我十多年前为江南苏惜云所铸!”
“那是先父!”苏逸飞忙道。
“先父?”剑大师有些意外。
“是的,先父五年前死在猎头杀神步天歌手里。”苏逸飞平静地道。
“步天歌?以一柄软红剑和一把折叠弩杀人猎头的步天歌?”
“正是。”
剑大师一呆,叹息道:“真是巧了,他那柄软红剑也是出自老夫之手,是我平生最为得意之作。”说完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断刀,疑惑地问,“这刀乃是万年玄铁所铸,如何会断?”
“我与人比刀,与对方相击而断。”苏逸飞答道。
“相击而断!”剑大师十分惊讶,“那你这一刀之速,江湖中恐怕已罕有对手。”
苏逸飞苦笑着摇摇头:“与风开阳和玉衡两位前辈比起来,我这刀法就不值一提了。”
“你也别妄自菲薄,你未能全部发挥此刀的威力,只是因为这刀不适合你。”剑大师道。
“不适合我?”苏逸飞有些不悦,“我七岁开始练刀,十二岁就一直在用先父留下的这柄刀,每日挥刀不下万次,至今已有五载,它还不能适合我?”
“是的!”剑大师神情坦然,解释道,“每一个人的身体条件千差万别,性格心智也不尽相同,适合他的兵刃也就千差万别。这就有点像穿衣,虽然你可以在衣铺里买到比较合适的衣衫,但真正的贵族总是找最好的裁缝给他做,因为只有经过大师级裁缝量身定做的衣衫,才能让一个人完全与衣衫融为一体。”
苏逸飞露出深思的神色,喃喃道:“可江湖中绝大多数人,都用的是现成兵刃,还没听说过谁的兵刃会量身定做。”
“那是他们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大师。”剑大师的脸上满是骄傲,“寻常铸剑师你就是让他定做,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兵刃才适合你。”
苏逸飞微微颔首,跟着却又疑惑地问道:“兵刃的差别往往很小,比如我苏家袖底刀,几乎是按同一尺寸规格打造,我就是换一柄刀,相信武功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剑大师点点头:“没错,这种差别在常人看来微乎其微,但高手相争,只在毫厘。围棋普通棋手之间,常常会出现十几子的输赢,但国手之间的较量,胜负只在一子半子,也正是这个道理。可惜这样的道理,我也是铸剑数十年才慢慢领悟到。”
苏逸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渐渐有些明白了。却见剑大师翻来覆去地看着苏逸飞的断刀,轻叹道:“这是一块好铁,若是简单接上依旧是把好刀,不过用在你手里就有些可惜了。”
“若能得大师量身打造……”苏逸飞刚一开口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眼看剑大师身负有伤,风开阳更是命不长久,任何人也不忍再开口相求。却见剑大师遗憾地把刀还给苏逸飞,轻叹道:“苏公子,你来得实在不巧。”
“等等!”却见风开阳挣扎着站起来,慢慢来到剑大师身旁,柔声道,“师哥,我知道你痴迷于刀剑,有苏公子这样的旷世奇才在前,你若不能为之铸一柄独一无二的兵刃,一定会引为终生遗憾。就让我们像年轻时那样,你铸剑,我鼓风!”
“可是……”
“你别说了,”风开阳轻轻捂住了剑大师的嘴,“我知道什么才是你最大的快乐,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再说,我也想重温当年与你在炉火边相应和的旧梦。”
“可是,你的伤……”
“我心脉虽断,但体力仍在,就让我们再次携手,铸一柄名传千古的绝世神兵吧!”
“开阳!”剑大师的眼睛湿润起来,紧紧把风开阳拥入怀中,片刻后方转头对苏逸飞道,“跟我来!”
跟在剑大师身后,经过一条小小甬道,苏逸飞随着二人来到山洞旁一个隐秘岩洞。只见洞中炉、展、锤、钳一应俱全,岩洞四壁还挂满了打造好的各种刀剑。原来这里才是剑大师铸剑的秘密所在,山下的茅屋只是掩人耳目的地方。
“苏公子,我想先看看你的身手。”来到岩洞中坐定,剑大师没有急着生火,却要先看看苏逸飞的身手。苏逸飞看看四周那些兵刃,然后挑了一柄短刀演练起家传刀法。待刀法演练完毕,却见剑大师瞑目陷入沉思,足有顿饭功夫,他终于长身而起,一把甩去长袍,若行将上阵的统兵大将般挥手下令,“点火!鼓风!”
烈焰在风开阳摆弄下熊熊燃起,剑大师用铁钳夹起玄铁断刀投入炉火,然后神情专注地盯着炉中火势,双眼一眨不眨。
岩洞中响起“丁丁当当”的打铁声,就见剑大师与风开阳二人一抡锤,一鼓风,配合得异常默契。苏逸飞见二人心无旁骛,自己完全插不上手,百无聊赖之下便去观赏洞壁上挂着的那些刀剑,这一看不由大为惊讶,这些刀剑都是绝佳兵刃,随便一柄流入江湖,也必定成为无价之宝。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苏逸飞睡意渐沉,而剑大师依旧在丁丁当当敲打不停。苏逸飞就在这丁丁当当的敲击声和呼呼的鼓风声中,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不知过了有多久,当苏逸飞终于从睡梦中惊醒后,才发觉丁丁当当的打听声和呼呼的鼓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炉膛前透着暗红的火光,剑大师与风开阳正相拥而坐,朦胧中响起风开阳的啜泣:“师哥,你……你这是何苦?”
苏逸飞听得风开阳呼声悲痛,慌忙一跳而起,快步过去急问道:“剑大师怎么了?”
只见剑大师瞑目躺在风开阳怀中,除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面色跟死人一般煞白,片刻之间他就像衰老了十岁。只听风开阳饮泣道:“师哥为这柄刀耗尽了精力,最后竟以自己心血淬刀,他……他恐怕要走在我前面。”
“大师!”苏逸飞眼眶一红,顿感万分愧疚。却见剑大师缓缓睁开眼,吃力地道:“年轻人,你不必愧疚,我铸这柄刀,并不是为了你。”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风开阳,“师妹,既然你心脉已断,我又岂能独活?我已经辜负了你大半辈子,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离开你,无论是黄泉还是地狱。”
“师哥……”风开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方才铸刀的辰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把对你的所有感情,全部倾注到那柄刀中,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刀!就算我们身死,我们合力铸造的这柄刀,也必将流传千古!”剑大师紧紧握住风开阳的手,他的脸上闪出了回光反照的神光。缓缓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苏逸飞,他吃力地道,“苏公子,这柄刀在你手中,必能名扬天下!”
苏逸飞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铁毡上搁着一柄不起眼的短刀,仔细一看,他不由大为失望,只见那刀居然搞错了锋刃和刀脊!世上所有的刀都是锋长脊短,刃向后收,在刀的前端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形。而这柄刀却脊长锋短,刃向前收,形成前掠的弧形,世上从未有过这种模样的刀,那实在是一柄怪刀。
“多谢大师,我定不辜负大师的心血!”苏逸飞言不由衷地答应着。心中却在暗叹剑大师重伤之后,神智大概已有些模糊,所以才会搞错锋刃和刀脊的方向,铸出这柄不伦不类的怪刀。苏逸飞也不忍说破,只想让他心满意足地离去。
“你先试试这刀,”剑大师眼里闪着一丝异样的光芒,死灰色的脸上竟有一种莫名的殷切,“这刀虽好,不过你以前练过的刀法恐怕全用不上,你得从头再练起。”
“是!”苏逸飞答应着走过去,信手握住刀柄,刀一入手,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这刀与手竟然如此贴合,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就像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手臂完全融为一体!
缓缓屏息定气,收勒心神,苏逸飞突然奋力一挥,朦胧中只闻刀风锐啸,却不见一丝刀光,前掠的刀锋竟使速度快到极致!苏逸飞心中的惊讶已变成了震骇,传说中的无影快刀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中!
“刀锋快到极至,出则无影,不过也只有苏公子这苦练过多年的手,才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能把这柄刀的特点发挥到极致!”剑大师叹息着望向风开阳,柔声道,“这刀乃是我与开阳夫唱妇随的见证,记录着我们从朦胧相恋,到遗憾错失,再到鱼水不分的艰难过程。因此,我要以开阳的姓氏来为它命名,我把它命名为——无影风!”
无、影、风!苏逸飞默念着刀名,一种难言的情愫在胸中萦绕,他冲剑大师和风开阳恭恭敬敬地一拜:“多谢两位前辈!我一定不辜负两位前辈以一生心血铸就的这柄绝世神兵!”
“你不用谢我们!”剑大师眼中的光芒在渐渐黯淡,“俗话说知音难觅,没有苏公子的惊人天赋和后天基础,也不会有这柄旷世神兵,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呢!”说到这剑大师幽幽叹了口气,缓声道,“苏公子,老夫尚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答应。”
“大师请讲!”苏逸飞忙道。只见剑大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与开阳虽因玉衡而死,但毕竟夫妻一场。他日公子若遇玉衡,还望看在老夫面上,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苏逸飞一怔,正欲解释自己远非玉衡对手,突见风开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缓缓软倒在剑大师身上,只听她吃力地道:“师哥,恐怕我要先走一会儿。”
“开阳,别抛下我,咱们一起走!”剑大师说着紧紧抓住风开阳的手,对苏逸飞吃力地道,“山洞外有块断龙石,请苏公子替我放下来,我们不想再遭旁人打搅。”
苏逸飞垂泪点点头,恭恭敬敬对二人拜了拜,这才把无影风隐入袖中,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在山洞外找到那块凸起的断龙石,使劲往下一按,就听山洞中的机关尽数发动,爆炸声不绝于耳,顷刻间整个山洞就在爆炸中完全坍塌,成了一片乱石废墟。
山洞外日正中天,阳光明媚,苏逸飞在山洞外的山石上,刻下了“宋天璇、风开阳夫妇之墓”几个字后,这才望江南大步而去。
五、抢劫
天色微明,金陵苏家后花园中,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正在晨曦中迎风独舞,一柄短刀在他手中如活物一般,在身前上下翻飞,时快时慢,人与刀在运动中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当天色大亮时,他终于收刀入袖,边擦汗边淡淡道:“阿福,让二公子和三公子到前厅等我,我有事吩咐。”
廊下伺候的老家人立刻领命而去。老者静立调息片刻,这才背负双手慢慢踱向前厅。前厅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早已等在那里,见到老者进来,忙垂手而起:“小侄给大伯请安!”
“嗯!”老者点点头,转向一旁伺立的老家人问,“二公子呢?”
老家人脸上有些为难,不过在老者的目光审视下,还是答道:“二公子昨夜没有回家。”
“他在哪里?”老者脸上有些不悦。老家人神情越发尴尬,呐呐道:“听说是在怡红院。”
“混账!不像话!”老者勃然大怒,“立刻把他给我找回来!”
打量着面前的侄儿,只见他发髻湿润,面有汗渍,显然也是晨练方完。老者不由在心中暗自叹息,为何同样姓苏,两个孩子怎么就那么大的差别?一个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勤练不缀,对家中事务不管不问;一个则声色犬马,家中时常不见人影。作为年近花甲的老人,他开始考虑起宗主之位的继承问题,在他眼里,这两个苏家直系子侄都不是好的人选,一个过于专注于武,完全不与外人打交道,作为宗主岂能不善应酬交际?一个倒是朋友遍天下,但狐朋狗友、红粉知己也太多了一些,苏家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也实在难以放心。
示意侄儿坐下后,老者淡淡问道:“逸飞,我记得你今年该满二十三了吧?”
“是!”苏逸飞惜字如金。
老者心中隐有些担忧,自从六年前侄儿第一次不告而别,独自离家闯荡江湖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同时他还带回了一柄怪刀,这刀立刻成为族中兄弟的笑柄,尤其还被他的二哥戏称为“镰刀”。不过他却全然不理会旁人的嘲笑,每日苦练不缀,有族中兄弟想试试他这刀的威力,却总是被他坚拒。这么些年过去,还从来没人见识过他这怪刀的使法。老者也曾想考较一下侄儿的刀法,谁知他却婉言拒绝说,他尚不能做到收发随心,不敢在大伯面前献丑云云。老者也只得作罢。老者轻轻嘬了口清茶,语重心长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年你父亲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洛阳端木世家的小姐,那边已经来人催过几回。你父亲过世得早,我这个当大伯的就替你做主,今年就把端木小姐娶过来吧。”
苏逸飞忙摇头道:“父仇未报,何以成家?”
“你这话就有些不妥,”老者搁下茶盅,板起脸孔教训起来,“你父亲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也是我们苏家的仇。报仇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难道没有报仇我苏家就要绝后不成?再说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步天歌的消息,他无声无息地死在哪座荒山野岭也说不定。”
“大伯误会了。”苏逸飞忙道,“我与步天歌迟早会有一战,少年时我还对自己非常自信,自从十七岁踏入江湖,见识过真正的高手后,我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步天歌有杀神之称,纵横江湖数十年未尝一败,这样的人无论我如何苦练,在他面前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我不想耽误端木小姐。我想还是等我与步天歌一战之后,再考虑这事吧。”
老者连连摇头:“此言大谬!你拖得起,别人却拖不起,万一你十年八年找不到步天歌,也让别人等你十年八年不成?”
苏逸飞迟疑了一下,决然道:“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门亲事退了,也免得耽误别人。”
“混账话!”老者勃然大怒,“江湖立足,信义为先!许下的亲事岂能反悔?再说这门亲事乃是你父亲生前定下,你若要反悔就先去他的灵前问问,看他答不答应!”
苏逸飞无言以对,面带愧色垂下头去,片刻后抬起头无奈道:“那就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无论是否找到步天歌,我都会迎娶端木小姐。”
老者不悦地一声冷哼:“那你自己跟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说去,正好昨日收到他的请柬,要你去参加他的寿宴。我想,他是要见见你这个未来的女婿,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动身吧。”
苏逸飞还想说什么,见老者神情不悦,他只得无奈道:“好吧,我这就去准备,小侄就先行告退。”
待侄儿离开后,老者不由微微摇头,在心中暗叹:这孩子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实在不是宗主的料。任谁都能看出,金陵苏家和洛阳端木世家的联姻,是标准的强强联手,他居然想要退婚,这简直就是不懂江湖生存的基本法则。可惜这样的理由不能公开说出来。
正在胡思乱想,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富家公子,手摇折扇匆匆进来,进门见老者满脸不悦,他忙收起折扇低头道:“爹,你找我?”
斜阳古道,漫漫黄尘,一人一骑如在画中,顺着古道西风缓缓而行。
六年了!马背上的苏逸飞在心中叹息,已经有六年没有离家出过远门,差不多都忘了江湖的样子。既然洛阳端木家那门亲事不能退,那无论如何也要去走一遭,就算是去见见与大伯齐名的未来岳丈,有“一剑寒天下”之称的端木宗主也好。
“公子,天色将晚,在小店歇息一晚再走可好?”道旁一声吆喝吸引了苏逸飞的目光,转头一看,就见一个面容和善的小二正在道旁拉客。年轻人看看天色,果然夜幕将沉,前后不见市镇。这里离洛阳已不到一日路程,没必要急着赶路,苏逸飞想到这他便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小二道:“一间上房,酒菜随便。”
“好呐!”小二不冷不热地在前方领路,苏逸飞随小二进门一看,却见店中已有不少人。除了柜台里面那个三十多岁,冷眉冷眼的年轻掌柜,其余全都是带有各种兵刃的江湖客。众人正在喝酒划拳,高谈阔论。见有人进来,众人不由静了静,眼光齐齐转向刚进门的年轻人,众人眼光中顿时涌出一种妒忌和欣赏交织的光芒。能让男人妒忌的男人很多,能让男人也欣赏的男人就十分罕见了。苏逸飞似乎有些不适应众人这种目光,一低头便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总算躲开了众人的注意。
众人见他两手空空,既不像武林中人也不像文人秀才,穿着打扮虽然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却又没有随行的小厮,在众多江湖客中显得有些另类。不过众人显然对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不感兴趣,很快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这个在叫:“王大侠,自从你老挑了黑风寨后,见你一面都难了,找你出头的江湖朋友实在太多了。”那边在喊:“赵大侠,听说你那回风剑练得越来越高明了,啥时候找端木宗主切磋切磋啊。”
“你别寒渗我了,”那个被称为“赵大侠”的中年剑客顿时涨红了脸,“我这点东西岂敢与‘一剑寒天下’的端木宗主相提并论,我再练上十年,说不定也就勉强够给他老人家提提鞋子,还得要他老人家看得起才行。”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高声安慰道:“赵大侠也别妄自菲薄,老哥的回风剑虽然不能跟端木宗主相提并论,不过在江南一带也算是顶尖的了,江湖中一提起回风剑赵得彪的大名,有谁人不知?。”
“没错没错!赵大侠自从杀了横行西北的独行大盗‘过山虎’后,武林中人说起你老哥的名号,谁不竖起拇指夸一声高?”有人在大声起轰。
“除魔卫道,原也是咱们侠义中人的本分。”那赵大侠的言语中已有了些得色。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来,迅若奔雷。众人不由循声望去,只见沉沉暮色中,三人三骑正望这个方向急奔而来,那马已经口吐白沫,三人尤在拼命鞭笞,一脸惊骇。
“咦!那不是川西大侠和沧州双侠么?他们不是去洛阳给端木宗主拜寿了么?这又是要往哪儿赶?”有人奇怪地喝道。说话间三人三骑就来到近前,有与那三人相熟的汉子不由挥手高声招呼,话音未落,突见打头的川西大侠上半身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下半身却还被坐骑驮着继续向前奔驰;几乎同时,那沧州双侠中一人的头颅突然凌空飞起,越过数丈距离“咚”的一声落在客栈门前,把众人吓了一跳;众人正要失口惊呼,却见最后那一人一骑连人带马突然从中裂开,毫无征兆地凭空裂为两半,鲜血飞溅着摔倒在客栈前。这诡异至极的情形把众人已经到喉咙口的惊呼生生又吓了回去,众人呆呆地望着眼前这血色殷然的世界,人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客栈中静若鬼蜮。
突然有人“哇”地一声呕吐起来,这像是会传染,客栈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人人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有人悄悄地往屋外溜去,但更多的人则本能地聚到一起,好像大家靠得近一些,就能相互壮胆一般。
“牡丹花,花牡丹,洛阳牡丹真娇艳,讨上几个零花钱,洛阳城去看牡丹。”客栈外突然有人打着竹板唱起了莲花落,声音如公鸭一般刺耳难听。跟着就见两个乞丐蹦蹦跳跳地打着竹板进来,二人身形俱矮若孩童,但脸上却鸡皮葛发,显然年岁不轻。二人一手打着竹板,一手却各提一颗人头,那人头还在滴血,却是方才偷偷溜出客栈想逃的那两人。
“要命乞丐!”有人在颤声惊呼,众人不由自主地靠得更紧。却见二人收起竹板丢下人头,堆起笑脸把手伸到众人面前:“各位爷,赏俩小钱,让咱们兄弟二人有口饭吃吧。”
有人慌忙掏钱,有人则色厉内荏地喝道:“要命乞丐,你……你们到底想怎样?”
“就要俩钱活命啊!”二人脸上顿时诚惶诚恐。一个江湖客战战兢兢地把几锭银子往二人手中放,谁知就在银子入手的瞬间,二人小手一让,那银子就尽数落到地上,二人依旧伸着空手,脸上依旧堆着讨好的笑容。
“你……你们究竟要什么?”有人颤声问道。
“你猜呢?”一个乞丐笑嘻嘻地反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额上尽皆冒出豆大的汗珠,有人偷偷往后缩,有人则偷偷地握住了剑柄。就在这时,只听客栈门外响起一个恹恹的声音:“乞丐,别吓唬大伙儿了,要什么就跟大伙儿直说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容貌秀美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施施然进来,那男子虽年过四旬,却依旧生得秀眉凤目,面白如玉,加上那一袭如水白袍,顿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只是他背上负着的那柄超级长刀,完全破坏了他身形外貌上的美感。他的身后,还紧跟着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
“咚、咚!”几声闷响,来得十分突兀。却是有人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更多的人则神色惨然,两股战栗,大气也不敢乱出。
“真他妈的没出息!”一个乞丐抬脚就向跪倒在地的人踢去,边踢边愤愤不平地骂道,“你他妈见了我兄弟不跪,见了花老大就跪,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啊?”
被踢的人不敢还手,只战战兢兢地分辩道:“只……只是腿软,不敢轻视二位前辈。”
“行了,快点完事咱们好闪人。”容貌秀美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一个乞丐怪眼一翻,挑衅道:“花老大,咱们兄弟只是跟你合作捞几票,可不是你手下任你呼来喝去!”
“那你想怎样呢?”中年男子冷冷问道。
“行了行了!”另一个乞丐忙笑着劝兄弟,“虽然是合作,咱们还是以花老大为首。没有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咱们哪里知道这次的油水?”说着他转向众人,笑问,“大伙儿这是去洛阳给端木老儿祝寿吧?”
众人齐齐点头,却见那乞丐嘻嘻笑道:“端木老儿家财万贯,寻常寿礼也不会放在眼里。你们想巴结端木老儿,多多少少总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那乞丐见状得意地笑道:“咱们兄弟与花老大就在这洛阳郊外等着帮端木老儿收礼呢。方才那川西大傻和沧州双傻还舍不得把贺礼拿出来,让花老大一刀给劈了。诸位大傻少傻,你们是不是也要学学他们呢?”
“别……别杀我!寿礼我……我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一个中年汉子跪倒在地,哆嗦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高高地举过头顶,却是方才被众人称为“赵大侠”的中年剑客。他这一带头,众人纷纷跪倒,有的掏出锦盒,有的捧起背上的包裹,齐齐哀求饶命。那乞丐却不来接,只嘻嘻笑道:“咱们兄弟好说话,虽然大伙儿都叫我们要命乞丐,说咱们兄弟是要命不要钱,其实真他妈冤枉,我们最喜欢的还是钱,只要钱财到手,咱们兄弟心中一高兴,通常也就不为难你们这帮肥羊,顶多就捉弄你们一下而已。不过花老大就不好说了,他喜欢找人试刀,你们中间总要选几个人出来,稍微满足一下他老人家这点小小的嗜好吧?”
众人面面相觑,眼珠滴溜乱转,都在寻思着如何逃过这一劫。却听那乞丐又道:“不过怎么选却有些让人为难,要找个公允的法子还真不容易。”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另一个乞丐笑道,“大伙儿都把贺礼亮出来,只要谁的贺礼能让咱们兄弟看上,就从我这胯下钻过去,然后走人。如果拿出的贺礼不能入我兄弟的法眼,那就不好意思,我这胯你也不用钻了,直接去找花老大商量试刀事宜吧。”
众人一听慌忙打开包裹锦盒,客栈中顿时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众人均把各自的贺礼高举过头,争先恐后地举到两个乞丐面前,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一个乞丐忙道:“慢慢来慢慢来,一个个来,大家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傻,排排队好不好?我求你们了!”
众人忙推推攘攘地排起长队,那个被众人称作“赵大侠”的汉子大概功力最高,抢到了第一的位置。他慌忙把手中的锦盒高举过头,捧到那乞丐面前。那乞丐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赵大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一对,堪称价值连城。”说完他接过锦盒交给身后的兄弟,同时高唱道,“回风剑赵大傻献上夜明珠一对!收讫!”
说完那乞丐便叉开双腿,那“赵大侠”面有难色,低声商量道:“前辈,我已主动献出了夜明珠,是不是……就不用钻了?”
“不想钻?”那乞丐怪眼一翻,陡然提高声音一声长呼,“花老大!”
“我钻!我钻!”那“赵大侠”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向他胯下钻去,虽然那乞丐身材十分矮小,要从他胯下钻过还真有些难度,不过那“赵大侠”武功看起来也还不弱,一俯身便钻了过去。站起身来后,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不过一想到众人也逃不过这胯下之辱,甚至有人还不一定有机会活命,他的脸上又隐隐闪过一丝死里逃生的得色,正欲就此离开,却见那容貌秀美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堵在门口,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垂手等在原地,想多等几个人再一起走。他忐忑不安地偷眼打量着拦在门口的秀美男子,却见对方双眼眯成一线,对争相献宝的众人恍若未见,眼光却射向客栈一个角落。“赵大侠”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觉角落有一人依旧还静静地坐在桌边,却是方才进来的苏逸飞。
一个乞丐也发现了那个坐在僻静角落的年轻人,忙一声高喝:“嘿!你也是去给端木老儿祝寿的吗?”
“是的!”那人答应道,声音中有一种天生的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
“那还不赶快把你的贺礼献上来?”那乞丐质问道,苏逸飞面容温润如玉,神态飘逸,如一件上苍赐予人间的天然艺术品,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本能的欣赏和好感,那乞丐言语间也不自觉地客气起来,“你若不是武林中的大傻少傻之流,留下你的贺礼就可以走了,咱们不会难为你。”
苏逸飞叹了口气,淡淡道:“盗亦有道,你们何苦如此作践人?”
“哟呵!我还看走了眼呢,原来你才是个真正的大傻!”一个乞丐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一步步踱了过来。苏逸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大侠,甚至也算不上江湖中人,不过有些事实在看不过眼,还是忍不住要管上一管。”
那乞丐一愣,跟着便呵呵大笑起来,回头对众人笑道:“他说他要管上一管!这公子哥儿居然说他要伸手管上一管!”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那些被抢劫的江湖客也在讨好地陪着笑,其中有几个为了表现自己的合作态度,笑得尤为刺耳。所有人中,只有那花老大没笑。
“我到真想看看,你要怎么管?”乞丐说着来到那年轻人面前,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却见苏逸飞满是无奈地恳求道:“不要逼我,我讨厌血腥,而我又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刀。”
“你的刀在哪里?”乞丐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先给我看看。”
“不行!”苏逸飞坚决地摇摇头,“这刀是我尊敬的两位前辈以生命铸就,我不能容任何人玷污。”
乞丐不由怪笑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苏逸飞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好,就你把手伸出来吧。”
乞丐依言伸出一只手,像方才讨钱那样伸到年轻人面前。只见年轻人手臂微动,乞丐感到一股凉风从手中拂过,寒意透骨,耳边还听到隐隐的风声。乞丐见年轻人依旧端坐不动,不由疑惑地问道:“刀呢?”
“你已经看过了。”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你他妈敢戏耍老夫!”乞丐勃然大怒,一巴掌便向年轻人脸上搧去,却见苏逸飞纹丝不动,而自己的手掌却突然顺着使力的方向飞了出去,像一只被扔出去的破手套一样,在空中翻翻滚滚飞出老远,最后“啪”一声搧在一个毫无防备的同伴脸上。搧人者和被搧者都是一呆,接着二人就同声尖叫起来,一个是因为意外加恐惧,另一个则是恐惧加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乞丐抱住血流如注的断臂,嘴里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莫名奇妙地断了一只手,就算是杀人无算的他,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
“大哥,怎么回事?”另一个乞丐慌忙过来查看,方才的变故实在太快太突然,他还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大哥扔出去一件什么暗器,却打在了一个同伴的脸上,跟着两个人就同时都叫了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断手的乞丐恐惧地盯着一动未动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眼里闪出前所未有的惧色。断一只手不可怕,可怕的是断得莫名其妙。
“我要杀了你!”另一个乞丐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双手箕张,青筋暴绽,却迟迟不敢出击。他也害怕苏逸飞身上蕴藏的那种不可捉摸的力量。
就在这时,却见那花老大神情凝重地一步步走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年轻人轻叹道:“是你,果然是你!你的变化实在是有些大,方才我还没能认出你来。”
苏逸飞也叹道:“花秀,你还是那般没长进,要靠杀人来练刀。”
花秀上下打量着年轻人,喃喃感慨道:“变了,你完全变了!六年前你锋芒毕露,现在却如平常人一般,难怪我方才总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了,方才我好像没有看见你的刀,甚至也没看见刀光,那是什么刀?”
“你也想看?”苏逸飞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微笑。
“当然想!”花秀慎重地点点头,“我一生嗜刀如命,有如此快刀在前,我岂能不看?”
苏逸飞理解地点点头:“我定让你如愿。虽然我讨厌血腥,更不想杀人,但有些事即便讨厌、即便不想,也还是一定要做。”
苏逸飞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花秀也缓缓抬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乞丐兄弟慌忙后退,花秀的刀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
二人无声对峙着,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身形几乎纹丝不动,但就这静谧中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得周围众人呼吸不畅,心跳加速。就在众人紧张到心脏几乎从胸腔中跳出的时候,花秀突然动了。刀锋出鞘那一声轻啸响起的同时,一道淡淡的刀光已随他的身形飞越而出,在空中一闪而没。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相背而立,苏逸飞依旧两手空空,而花秀的刀也已回到了鞘中。客栈中一片渗人的寂静,众人紧张地盯着两人,不知谁胜谁负。静默中突听花秀轻叹道:“只闻风声,不见刀影,这才是快到至极的旷世神兵,不知此刀叫什么名字?”
“无影风!”
“无影风,无影风,果然名副其实!”花秀说着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徐徐道,“可否赏脸陪我喝上一杯?”
苏逸飞回身在花秀对面坐了下来,他的眼底泛起一丝无奈和伤感。花秀慢慢端起桌上一杯残酒,对苏逸飞举杯道:“我敬你,让我看到了我梦想中的快刀。”
苏逸飞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花秀,有些愧疚地轻声道:“我要走了,你知道,我见不得血腥。”
花秀理解地点点头,目送着他慢慢出门而去。眼看苏逸飞就要上马离开,乞丐兄弟不由急道:“花老大,就这样让他走了?”
花秀没有回答,却对一旁一个兄弟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带两个兄弟连夜赶去洛阳,到城中的福来棺材铺买口上好的檀木棺材回来。”
“给谁买棺材?”那兄弟疑惑地挠挠头。
“给我。”花秀说完,颈项上一道血痕慢慢裂开,接着他的头便一下子跌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夜风微凉,月明星璨,满世界笼罩着朦胧的月光,天地一片银亮。纵马离开那客栈后,苏逸飞对着夜空长长出了口气,这才稍稍驱散了胸中的抑郁。虽然他曾经是那么渴望战胜有黑道第一快刀之称的花秀,同时又是那么痛恨他的残暴,但在那一刀挥出的瞬间,苏逸飞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无论是当初的争强好胜之心,还是方才的疾恶如仇。无影风回到袖中的时候,苏逸飞的心中已经只剩下同情和怜悯。虽说作恶者,天必恶之,但苏逸飞不希望是通过自己之手,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方才的事没有遇上。
当然,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猎头杀神步天歌是惟一的例外。
“少侠,等等!少侠,等等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呼喝,苏逸飞听出是方才那些大侠们。他不禁莞尔一笑,他又想起了乞丐兄弟对他们的称呼——大傻。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还没请教少侠的大名,不知可否见告?”众人气喘吁吁地追到近前,纷纷向苏逸飞拱手问候。苏逸飞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少侠,也不算江湖中人,更没什么名号,还是不提也罢。”
众人似乎有些意外,像这样杀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花秀却不愿留名,在他们来说简直无可理喻,众人只当苏逸飞是故意拿架子,便齐齐哀求再三,直到苏逸飞坚辞众人这才作罢。也是因为苏逸飞极少踏足江湖,虽然苏家名头甚大,江湖上却没有人认识他。
“少侠这是要去哪里?”方才那个被称为“赵大侠”的中年剑客关心地问。苏逸飞虽然有些不习惯被众人众星拱月似地围着,更反感回答这些问题,不过一向家教严苛的他,还是很有涵养地答道:“我去洛阳。”
“是去给端木宗主祝寿的吧?咱们正好同路!”众人纷纷鼓掌道。苏逸飞开始讨厌他们像苍蝇一样围在自己周围,不过出于礼貌,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他有些后悔没有与二哥苏逸荃一起走,这次原本两兄弟一起出门,千里迢迢赶到洛阳给端木宗主拜寿。由于一路上苏逸荃要拜会不少武林朋友,交际应酬着实不少,很让苏逸飞感到厌烦,便告别苏逸荃独自上路,却忘了带上两个随从应付这种意外,幸好这里离洛阳已经没有多远,不必忍受他们太久。
“少侠是哪里人士?跟端木宗主相熟么?”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苏逸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家在江南,从未见过端木宗主。”
那“赵大侠”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赵得彪别的没什么,在江湖中的人缘也还是有的。你不认识端木宗主没关系,有我赵得彪引荐,一定让你见到端木宗主。”
苏逸飞心中暗忖:没想到我这未来的泰山大人在武林中竟有如此威望,寻常武林中人竟然以见他一面为荣。难怪他能与我大伯齐名,甚至他那“一剑寒天下”的名头,还隐隐在大伯“刀光耀九州”之上。
正在胡思乱想,突听有人问道:“不知少侠师承何派?”
“看少侠的言谈举止,一定是系出名门。”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苏逸飞迟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答道:“小生这点家传的浅陋武功,跟任何名门大派都没什么关系。”
众人相互间使着眼色,嘴里却齐声道:“少侠过谦了。”
一路说笑向西而行,大约中夜时分,有人提议在道旁的树林中歇息片刻再走,众人轰然答应。苏逸飞平时很少熬夜,如今赶了大半夜路,也觉得有些困倦,便在众人蜂拥下进得树林。几个江湖汉子七手八脚地在林中升起篝火,然后殷勤地伺候苏逸飞下马歇息。
苏逸飞却不过众人的热情,便在篝火边与众人团团围坐,众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酒肉干粮,齐齐向苏逸飞劝进。
苏逸飞一向饮食讲究,对众人手中那些脏兮兮的葫芦酒囊之类有一种天生的反感,但架不住众人的殷勤相劝,也不忍驳众人的面子,只得接过一个看起来还干净的酒葫芦喝了一小口,勉强应了应景。
众人却不依不饶,轮番向苏逸飞敬酒,苏逸飞虽然出生豪门,却很少参与江湖上的往来应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架不住众人的殷勤相劝,他不禁一口接着一口,一葫芦酒没一会儿功夫就下去了大半。
“不行了,不能再喝了,我……好像有些喝多了。”苏逸飞渐渐感到头晕目眩,终于丢开葫芦挣扎着站起来,想活动一下手脚醒醒酒,谁知刚一站起就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手脚酸软地跌倒在地,朦胧中却见众人四下逃开,跟着他两眼一黑,渐渐晕了过去。
六、欠债
幽幽黑暗不知过了有多久,苏逸飞听到有人在小声呼唤:“少侠,少侠,好点儿没有?”
苏逸飞吃力地睁开眼,就见众人小心翼翼地围在一丈开外,脸上泛着紧张和兴奋交织的神色,那个回风剑赵得彪大侠正轻声呼唤着自己。苏逸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大概是方才喝得太多,我很少喝酒。”
“是吗?那现在少侠是不是感觉好些了呢?”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感觉好多了。”苏逸飞说着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觉全身沉重异常,手臂重若千钧,想要抬起来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站起了。
“那少侠何不站起来呢?”赵得彪那讨好的笑脸渐渐开始变样。
苏逸飞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手脚筋脉尽数被封,腹中真气一点也提不起来,哪里还能站起?”
众人舒了口气,缓缓围了上来,赵得彪用脚拨了拨苏逸飞的身子,得意地笑道:“少侠真是实诚人,咱们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望着众人脸上得意的笑容,苏逸飞就算再没江湖经验,也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他不禁问道:“那酒中下了什么药?”
“是唐门酥筋散,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呢。连我自己都没尝过,却全喂了你,我对你还不错吧?少侠!”赵得彪得意地笑道。众人也压着嗓子齐齐笑了起来,有人小声奉承道:“还是赵大侠精明,宁肯用几百两银子的酥筋散,也不用几两银子的蒙汗药。”
苏逸飞苦涩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只想知道,你方才杀花秀,断要命乞丐手腕时,究竟用的是什么暗器。”
“我没用过暗器。”
“又在骗我?不是暗器咱们怎么都没看见?难道咱们全都是瞎子?”赵得彪说着毫不客气就在苏逸飞怀中搜摸起来,对此苏逸飞也只有苦笑。
“在这里!”有人一声欢呼,终于发现了苏逸飞袖中的无影风,立刻拔了出来。一个汉子见状不由一声惊呼:“袖底藏刀!该不是金陵苏家子弟吧?”赵得彪拿过无影风看了看,内行似地反驳道:“这不是金陵苏家的袖底刀,我见过苏家袖底刀的模样,跟这完全不同。这刀怪模怪样,江湖上还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该不是……该不是……”有人颤声惊呼,结结巴巴地不敢说下去。众人眼里顿时闪过一种莫名的惧意。赵得彪胆怯地望望四周,然后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别他妈自己吓唬自己,如果这刀是打西边来,方才在客栈中恐怕就已经没有活人,还轮到咱们在这儿说话?”
众人微微颔首,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赵得彪把刀信手挥舞了几下,不满地嘀咕道:“这他妈是什么刀?又轻又薄,锋刃还往前弯,使起来别手别脚,一点也不顺手,稍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众人齐齐摇头答不上来,有人犹犹豫豫地道:“这刀虽然不是苏家袖底刀,却也跟袖底刀有几分相似,或许这小子跟苏家真有些渊源也说不定。”
“那又如何?”赵得彪森然一笑,“如今这时候,就算他是苏家嫡亲公子也说不得了。大家都把兵刃拿出来,大伙儿一人给他一家伙,今晚之事关系重大,只有大家伙的兵刃都见了血,咱们才能彼此放心,也才能保证人人守口如瓶。”
苏逸飞不太明白赵得彪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是要一起动手把自己杀了。苏逸飞刚开始见众人对苏家还有几分敬畏,本欲表明自己身份,现在却不敢再提,免得给家族丢脸。见众人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他忙道:“等等!我与你们无怨无仇,甚至还有相救之恩,你们为何要杀我?”
“无怨无仇?”赵得彪脸上现出莫名的怨恨,“你他妈明明身怀绝技,杀花秀和要命乞丐简直易如反掌,你却任由他们对我们百般羞辱。你有救我们的能力却不及时出手相救,害咱们担心害怕了半天,还迫不得已在要命乞丐和花秀面前下跪求饶,你他妈比花秀和要命乞丐还要可恶!不杀了你我们怎么能甘心?”
苏逸飞一呆,只觉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不由苦笑道:“我确实不是急公好义的大侠,没能及时相救那是因为我也有些害怕,我在花秀面前其实连一点胜算都没有,为这你们就要杀我泄愤,是不是有些过分?”
“嘿嘿,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德彪冷笑着拔出长剑,回头招呼众人,“大家伙儿一齐动手,不能事事都要我老赵出头,你们却躲在后面看热闹,将来有什么麻烦就往我老赵头上一推,你们却一点事没有。”
身后无人应答,赵得彪回头一看,见众人尽皆呆立不动,他不由骂道:“你们他妈别打那小算盘,这事要做大伙儿就一起做,别想让我赵得彪一个人来扛。”
却见众人表情古怪,依旧呆立不动,赵得彪不由伸手去拉身后一个相熟的大汉,谁知他却应手而倒,全身僵硬如泥塑木雕一般。赵得彪一声惊叫,慌忙跳开数丈。
“他们只是下跪求饶,又没钻人裤裆,没必要跟着你杀人。”只听一旁有人淡淡道。这声音出现得十分突兀,把赵得彪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衫白袜的中年汉子正在篝火边伸手烤火,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火边,更不知是如何而来。那人面目依稀有些熟悉,赵得彪仔细一看,不禁又是一声惊叫:“你……你就是方才那客栈中的掌柜?”
那汉子神情木然,冷眉冷眼,双手向火没有说话,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等幼稚的问题。赵得彪仔细看看周围众人,这才发现众人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七八个人竟在无声无息间被尽数封住了穴道。赵得彪不由咽咽唾沫,涩声问:“你……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那掌柜冷冷道:“你不配知道我是谁,我想干的,其实跟那姓花的和那两个乞丐差不多。”
赵得彪吓了一跳,眼珠四下乱转,急切地寻找着逃命的线路。却听那掌柜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何制住了所有人,却偏偏放过了你?”
赵得彪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武功还算可以,对方没有把握,不过一看七八个人悄没声息就被制住,他又觉得这念头实在有些可笑。心中正七上八下,又听那掌柜自问自答道:“因为,我需要一个听话的人,好帮我做一些粗活。”说到那掌柜转过头来,“你先把那些贺礼给我挑几样拿过来,我不贪心,只要两样够分量的就行了。”
赵得彪慌忙去几个被闭住穴道的同伴怀中,一一掏出他们的贺礼,认真选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珠宝,恭恭敬敬地摆到那掌柜面前。谁知对方看也不看,只道:“我对这些阿堵物一点儿也不在行,看不出哪些更值钱。你帮我挑挑,选两件最贵重的打包装好。”
赵得彪忙选了一对玉璧和一挂明珠,看对方并无过目验看的意思,便包起来放到他面前。那掌柜看也没看,又道:“去吧你们放倒的那个傻瓜穴道解开。”赵得彪有些犹豫,不过一看对方那冰凉冷漠的眼神他就不敢违抗,忙过去解开了苏逸飞的穴道,同时还讨好地笑着把刀也还给了他。赵得彪现在还不怕苏逸飞会挥刀杀人,因为就算解开了穴道,酥筋散的药力也还未消散。
“多谢相救!”苏逸飞穴道一解,忙挣扎着坐起来向那汉子致谢。同时第一次细细打量起这个青衫白袜的中年汉子。只见对方年逾三旬,面容瘦削英挺,修长剑眉斜插两鬓,紧抿的双唇薄如刀刃,半开半合的眼帘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中隐有寒光闪烁,除了面色有些发青,实在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就算衣衫打扮得像个寻常客栈掌柜,也决没有一丝生意人的庸俗之气。苏逸飞很奇怪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时竟然没有留意到,忙拱手问,“还没请教兄台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那汉子扫了苏逸飞一眼,不冷不然地道:“你别忙着攀交情,我只是有些奇怪,像你这样的笨蛋居然还活在江湖上,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苏逸飞愧然一笑,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赵得彪和几个呆若木鸡的汉子,摇头叹道:“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谁能想到他们会害我?”
那汉子一声冷笑,“他们要杀你简直再正常不过,你有三大该死,却还不自知?”
“三大该死?”苏逸飞一愣,“愿闻其详!”
“你有救他们的能力,却没有及时出手,这是第一该死;你目睹了他们贪生怕死的全部丑态,万一这丑态要传到江湖上,你让他们还如何做人?这是第二该死;”说到这那汉子顿了顿,“你刀比那姓花的快,出手却没有姓花的狠,还心存救人之念,这才最最该死!”
苏逸飞眼里满是疑惑:“心存救人善念,这也该死?”
“没错!”那汉子冷冷一笑,“试想你若是个杀戮无度的恶汉,方才在客栈中,你不杀他们,他们已经千恩万谢了,哪还敢怪你没及时出手相救?又若你有姓花的那股狠劲,顺手宰了那两个乞丐,这些人就算有杀你之心,也不会有那个胆。”
苏逸飞怔了半晌,摇头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多谢兄台指点。不过,恐怕我永远都做不到。”犹豫了一下,苏逸飞又叹道,“如此说来,今晚我依然难逃一死,因为兄台不会心存救人善念。”
“你错了,我会救你,不过不是现在。”那汉子神情木然地审视着旁边那些汉子,淡淡道,“在救你之前,我要先给你上一课,让你看一出好戏。”
那汉子说完对赵得彪一勾手指,赵得彪忙战战兢兢地走近两步,那汉子眯起眼对赵得彪冷冷道:“你来杀我。”
“小人……不敢!”赵得彪吓得两腿一哆嗦,竟然跪倒在地。那汉子点点头,用下颌一指那几个穴道被点的汉子,“你去解开一个人的穴道。”
赵得彪偷眼看了看那汉子的神情,见他不是在说反话,忙过去解开了一个关系较好的同伴。就听那汉子淡淡道:“你们若想活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联手把我杀了,要么把对方杀了。”
二人一愣,不由对望了一眼,跟着就同时拔出兵刃向对方斩去。场中响起一声惨叫,赵得彪的回风剑抢在对手之前刺入了他的胸膛,那人却还未死。赵得彪略有些愧疚地低声道:“王兄弟,实在对不住了。”说着长剑一送,顿时把对方刺了个对穿。
“很好!你可以活下去了。”那汉子对赵得彪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你再解开两个人的穴道。”
赵得彪忙依言照办,又有两人重获自由。那汉子又对穴道新解开的二人淡淡道:“照老规矩,你二人要么联手杀掉我,要么杀掉对方。”话音刚落,一人手起刀落便杀掉了同伴。那汉子似乎对此早已成竹在胸,面无表情地继续吩咐道:“你们再去解开两个人的穴道。”
两人穴道方解,一人不等那汉子吩咐就一剑杀掉了同伴。那汉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不仅能领会我的意思,还能提前做出反应,我很欣赏!”
不一会儿,八名汉子就有四人死在同伴手中。幸存的四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汉子还会用什么法子来折磨他们。却见那汉子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们把自己的姓名和家世门派写下来,再把你们方才杀死的对手姓名家世门派也写下来,千万不要写错,写完后你们可要互相检查。谁写错,谁就死!”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不过还是一一照做,写完后又相互检查了一遍,这才把四张纸条交到那汉子手中。那汉子收起纸条,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我饶你们性命,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就要惟我之命是从,这是我的信物,见它如见我本人!”
那汉子把手中一件物事向四人亮了亮,四人浑身一颤,面色更加惨然,神情如见鬼魅一般。苏逸飞有些奇怪,很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不过从自己这角度却完全看不到。
“你们手上都有同伴一条性命,你们不敢联手对敌,为了活命却杀害同伴,这要传了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肯定比我清楚;你们也别想串通起来抵赖,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见证人;更别妄想藏起来,我有你们亲手写下的姓名家世和门派,也有死在你们手上那四个枉死鬼的名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我不找你们麻烦,他们的家人朋友也不会放过你们。”那汉子说着收起了那物事,见赵得彪四人面如死灰,两股颤栗,他语气一转,“不过你们也勿需担心,你们现在就像是我养的四条狗,只要听话,我不仅爱护有加,不时还会赏你们一些肉骨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走之前把酥筋散的解药留下来。”
赵得彪忙掏出一个瓷瓶放到那汉子面前,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汉子指着地上那些珠宝又道:“除了我要的那两个,这些贺礼你们都拿走吧,算是我赏你们的第一块肉骨头。咱们明天在端木老儿那里再见。”
四人忙收起珠宝匆匆而去,待众人远去后,那汉子才把赵得彪留下的那个瓷瓶递到苏逸飞面前。苏逸飞虽然对赵得彪之流没有任何好感,但见这汉子转眼间就除掉了四人,还趁机抓住了剩下四人的把柄,无论心机还是手段都让人感到恐怖。苏逸飞心中也满是戒备,没有伸手去接解药,只轻叹道:“对我,你为何不照你的惯例?”
“你跟他们不一样,”那汉子淡淡道,“你就算明知是死,也不会杀不相干的人求生。”
苏逸飞眉梢一跳,“为什么要救我?这好像不符合你行事的风格,你无论杀人还是放人,好像都有非常明确的目的。”
“想知道?”
“非常想!”
“那好,先把它吃下去。”
苏逸飞依旧没有去接面前的解药,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如果你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把我也当成狗,那你就打错了算盘。”
“我没错,是你想错了。”那汉子正色道,“我把他们当成狗,是因为他们身上有贱骨头,而你没有,所以我要用对付人的办法来对付你。”
“什么办法?”苏逸飞淡淡问。
“怎么?害怕了?”那汉子嘴角泛起一丝调侃,“你若心虚,这解药不吃也罢。”苏逸飞二话不说接过瓷瓶,一扬脖子便把解药喝了下去,然后用挑衅的目光乜视着那汉子。解药下肚,苏逸飞顿感浑身一松,那失去的力量又渐渐回来。却见对方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浅笑:“从现在起,你欠我一条命。”
“你就不怕我不认账?”苏逸飞脸上泛起一丝嘲笑。
“你不会!”那汉子神情笃定而从容,“有的人天生就是贵族,就算穷困到死也不失贵族的风度;有的人天生就是贱人,就算富到敌国也还是一身贱骨头。而你是贵族,贵族从来不赖帐。”说到这那汉子顿了顿,悠然道,“其实,除了赖账,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拔出你的刀,看看能否一刀杀了我,只要我一死,咱们之间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躲过你那一刀的把握。”说到这那汉子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是我,一定会用这个办法还债,但你却不会,所以我才要救你,我从来不会白白救人性命。”
苏逸飞哑然无语,这种念头他想都没想过。不说对方刚救了自己一命,就算是个不相干的人,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随便杀人。眼见这汉子一招不出就掌握了全部主动,苏逸飞心中不由涌出一种挫败感,虽然万般不愿,他还是无奈道:“不错,我欠你一条性命,你想要我如何还你?”
那汉子微微一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你至少要还我一条命我才不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令你为难的事。我非常清楚,有些事你宁肯把命还我也不愿去做,我不会让自己的债务化为泡影。”
苏逸飞稍稍放下心来,却听那汉子又道:“作为债主,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卫戟。不知你又叫什么名字?”
卫戟?这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苏逸飞心中暗忖,如今这情形,传出去只会给家族抹黑,更怕这个家伙趁机利用自己家族。想到这苏逸飞便摇头道:“我们只是债务关系,不是朋友,你我没必要知道彼此的名字。”
卫戟淡淡一笑:“没有关系,我迟早会知道你的名字。现在天色已明,我要去洛阳给端木老儿祝寿,这一去说不定会有危险,你应该随我前去。若是在我有性命危险之时出手救我一命,咱们就算两清了!”
虽然明知对方是要利用自己,苏逸飞还是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吧,我赔你去洛阳。”
雄霸中原的洛阳端木世家,与名传江南的金陵苏家,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武林翘楚,一个以刀传家,一个以剑名扬天下,尤其两家这一代的宗主,更是被武林中尊为刀剑双绝。苏家宗主苏忆云与端木世家宗主端木桦,被江湖中人并称为: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
苏逸飞随着卫戟来到洛阳时,只见洛阳城中熙熙攘攘,路上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武林中人,操着各种南腔北调一路高谈阔论,侧耳一听,大多与端木宗主的大寿有关。
“兄弟,你说苏家的刀与端木家的剑,谁更高明一些?”突然听到一旁有人在大声议论,苏逸飞不由竖起了耳朵,就听两个汉子谈论道:“‘刀光耀九州’在前,当然苏家的刀更高明一点了。”
“我看未必!”有人插话道,“九州与天下谁更大?刀光不过耀九州,一剑却能寒天下,你说谁更厉害一点?”
“那可做不得准!”有人反驳道,“我看他们之间若要分出高底,当然要亲自比划过才行,不过这辈子恐怕咱们是看不到了。”
“是啊!”有人满是遗憾,连连叹息道,“他们两家素来交好,听说最近又要联姻,所以苏宗主和端木宗主之间,恐怕永远都不会分出高底了。”
“我看未必,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两雄岂能并立?恐怕总有一天……”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逸飞还想跟上去听听,却听身旁一直默默无语的卫戟突然嘿嘿冷笑自语:“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嘿嘿,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苏逸飞见他似乎对伯父和端木宗主的名号颇为不服,正要动问。却见他停下脚步,遥望前方淡淡道:“咱们到了!”
苏逸飞顺着卫戟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一座巍峨的府第出现在眼前,一道两丈多高的青石墙顺长街一溜而去,左右竟不见首尾,不知占地有多广,两扇包钉的朱漆大门洞开,一对威武的石狮蹲踞两旁,门前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显得好不热闹。虽然也是出身豪门,苏逸飞也不由在心中一声暗赞:好气派!
来到门前,早有端木家弟子迎了上来,不等两个弟子开口,卫戟已递上了一封拜贴和那两件从赵得彪等人手中抢来的珠宝,那两名神情客气而冷淡的弟子接过贺礼一看,眼光隐隐一闪,神情顿时有些不同,一个弟子忙打开拜贴高声唱道:“西域卫戟,献上白璧一面,明珠一串!里面请上座!”
二人正欲往里而去,一名弟子却拦住苏逸飞道:“这位公子是……”
苏逸飞虽然怀中也有价值不菲的贺礼,还有大伯的亲笔书信,不过此刻他却不想当着卫戟的面拿出来,以免泄漏了自己的身份给家族丢脸。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卫戟淡淡道:“他是我的随从。”
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不由来回在二人身上审视,苏逸飞无论外貌、打扮还是气度,都不像是青衫白袜的卫戟的随从,也难怪他奇怪。苏逸飞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明,只得苦笑道:“是的,我是卫先生的随从。”
那弟子眼中疑色虽然未能褪去,却还是客气地把二人让了进去。进门后却听卫戟一声冷哼,低声自语道:“端木老儿好大的架子,若非我的贺礼价值不菲,恐怕连他的面都不一定能见到。”
“你恐怕不是来给端木宗主拜寿的吧?”苏逸飞若有所思地问道。却见卫戟淡淡一笑:“我来做什么你不必过问,你保护好我的安全就行了。”
“卫先生无论心计武功均不同凡响,恐怕勿需我保护吧?”苏逸飞淡淡问,心中却在揣测这卫戟的目的和来头,方才那两名端木家的子弟念到卫戟的名字时,并无一丝意外或惊讶,显然只把这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不过看他的心计和武功,不应该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要不他这名字就可能只是个假名。
卫戟对苏逸飞的问话避而不答,只低声道:“快点跟上,若非有那两件贵重的贺礼,你我二人未必会被端木家的弟子们领进中院。这里可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贺客。”
说话间二人已随着领路的弟子进了二门,进门时苏逸飞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生怕遇到熟人尴尬。还好以前很少与江湖中人来往,就是有武林朋友到家中来拜见大伯,他也很少露面,所以进门后一看,虽然廊下排下了几十桌酒席,其中却没有看到一张熟面孔,他这才放下心来。
“二位贵客请入席!”两名领路的弟子客气地招呼二人落座后,便转身离开。现在还不是端木宗主的寿辰,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廊下只排下了流水席,宾客刚到家中都先要让入席中小坐用餐,然后才领到客房歇息。这样的流水席通常提前半个月开始,一直排到主人的寿辰之日,日夜不停,能保证任何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任何时候赶到都有饭吃。
“来!咱们先吃饱喝足再说。”卫戟也不客气,坐下就吃喝起来,同时还不忘招呼苏逸飞。苏逸飞见状只得陪他吃喝,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见到端木宗主后,先把伯父的信和贺礼拿出来,再向他解释自己失礼的原因。
席中大多是来自各地的江湖客,正在乱哄哄地高谈阔论,猜拳行令。卫戟与苏逸飞二人也不搭理旁人,顾自喝酒吃肉。就在这时,突听门外负责迎宾的弟子一声高叫:“胶州步天歌前来拜见宗主!”
听到这声唱礼,席中的江湖客尽皆静了下来,齐齐把目光转向二门的方向。只见一名衣衫落拓的彪壮汉子在两名端木世家弟子的引领下正大步进来。那汉子年近四旬,国字脸上风尘仆仆,满是岁月的沧桑,灰扑扑的须发略显凌乱,鬓边两络长发随意披散胸前,肩上背着那柄名震天下的折叠弩,腰间挂着一方小巧精致的箭匣,面色冷定木然,神情不怒自威。
“步先生这边请入席!”一名弟子不亢不卑地把来人往席中领。却见来人没有挪步,只道:“我来是要见端木宗主,不是来蹭酒饭。”
那弟子忙道:“步先生请稍坐,待我与你通传。”
“好,你去与我通传,我就等在这里。”那汉子说着负手站在原地,不再挪步。在众多江湖客中萧然独立,显得卓尔不群。那弟子迟疑了一下,忙道:“先生稍待,我这就把你的拜贴交到宗主手中。”说完便匆匆而去。
自那汉子出现之后,周围众多江湖客尽皆哑然无语,似乎已不敢再高声喧哗。就连卫戟也在细细打量着步天歌,眼中隐有异色。苏逸飞则死死盯着来人,手已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袖中刀柄。
十一年了!苏逸飞只感到掌心冒汗,心脏狂跳,嗓子发干。自从十一年前在家中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他的依然还是那般萧然卓立,睥睨天下,无论金陵苏家还是洛阳端木世家,在他眼中都跟寻常人家没有两样。
步天歌!猎头杀神步天歌!苏逸飞浑身发颤,手握刀柄慢慢站了起来,他胸中涌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杀意。苏家找了他很多年,苏逸飞也等了很多年,他已不能再等。
“你要干什么?”卫戟有些诧异地望着脸色铁青的苏逸飞,心中十分惊讶。却见苏逸飞涩声道:“一点私事。”说完,就见他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那负手而立的中年汉子。
卫戟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忙低声警告道:“你现在若要跟那人动手,恐怕是在找死!”
苏逸飞心知卫戟说得有道理,自己现在心情激荡,情绪不稳,这是生死相搏的大忌!但苏逸飞已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失踪了十一年的杀父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也无法冷静下来。对方不仅是苏逸飞这十一年来想得最多的人,也是他屏绝正常人的一切享受苦练刀法的最原始动力。
苏逸飞没有理会卫戟的警告,深吸一口气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就一步步走向那负手而立的中年汉子。对方终于注意到了苏逸飞的存在,冷厉的目光慢慢转到了苏逸飞脸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没有认出十一年前那个与他相约的少年。
“步天歌!”苏逸飞涩声道。只见对方目光一闪,蓦地恍然大悟,他虽然没有认出苏逸飞的模样,不过他认出了苏逸飞的目光,不由微微颔首道:“你是苏惜云的儿子,好像叫……”
“苏逸飞!”
“想起来了!”步天歌眼中隐隐露出一丝伤感,微微叹息道,“转眼十多年,当年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我也见老了。”
“幸好你还没死!”苏逸飞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寒光,“我找了你很多年,上天终于开眼,让我在此与你巧遇!”
步天歌眉头皱了皱:“你是要与我决斗?”
“不错!我已经等得太久,不想再等!”
“你现在这模样要想向我挑战,简直是在找死!”
苏逸飞心知步天歌所言不假,他感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双手因兴奋也在微微颤抖。十多年前的杀父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任何人都很难保持冷静。而高手相争,不冷静就意味着死亡。但苏逸飞已没有心情选择日子,他深吸口气,冷冷道:“即使是找死,我也要试试!”
“不知是什么风把步先生吹到寒舍?老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爽朗苍劲的声音,有人正大步过来。四周那些因步天歌的出现而鸦雀无声的江湖汉子,此刻纷纷起身向那人问候道:“端木宗主好!”
“我尚有事,你先等着!”步天歌丢下苏逸飞,转向来人颔首道,“久闻端木宗主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步先生在取笑老夫,先生神踪久不现江湖,今日突然来到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步先生请!”二人寒暄完毕后,来人便把步天歌领向偏厅。二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苏逸飞的存在。苏逸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步天歌从身旁走开。现在他毕竟是端木宗主的客人,苏逸飞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的府上与人决斗。回头望向二人背影,只见步天歌身高背阔,体形彪悍。而端木宗主一袭水色长袍,背影飘逸,颇有几分飘然出尘之态。二人仅从背影看,竟让人难分伯仲。
苏逸飞默默回到席中,就见周围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些不同。虽有十多年难见踪影,猎头杀神步天歌的名号依旧如日中天,甚至变得更为神秘,令人敬畏,敢向他挑战的人屈指可数,众人对苏逸飞自然也就刮目相看。苏逸飞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便只顾低头吃喝。却听一旁的卫戟不冷不热地喃喃自语道:“那姓步的精气内敛,举止冷定从容,让人莫测高深,谁要有这样的对手恐怕都不是件好事。”
苏逸飞没有理会卫戟的警告,只默默调整气息,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同时留意着偏厅中的动静。片刻后就见步天歌与一名老者开门出来,二人在门边拱手道别,神情均有些严肃。跟着就见步天歌转身便走,苏逸飞立刻长身而起,拦住了对方去路。
“你还在等我?”步天歌皱了皱眉头。
“不错!”片刻间苏逸飞已经冷静下来,步天歌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微微颔首道:“苏惜云有子如此,当可含笑九泉了。”
“别提我父亲的名字!”苏逸飞一声厉喝,衣衫无风而动,就在这时,只听远处那水色长袍的老者突然喝道:“年轻人,这儿是老夫的寿宴,你与步先生若有什么私人恩怨,是否另选地方?”
苏逸飞循声望去,只见偏厅旁一老者身形飘逸,气度不凡,虽年近半百,依旧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尤其那种由内而外的笃定从容,决不是旁人能装得出来。苏逸飞虽与那老者并不认识,不过一看对方那神态气度,他也猜到那就是自己未来的岳丈,端木世家的宗主,有“一剑寒天下”之称的端木桦。苏逸飞虽然报仇心切,却也不能在未来岳丈的寿宴上动手。他迟疑了一下,便对步天歌低声道:“今晚三更,我在城外牡丹亭等你,但愿你不会失约。”
步天歌立刻点头应承:“好!我会准时赴约!”说完大步而去,不再停留。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厅中众人才如释重负地小声议论起来,都在相互打听步天歌的近况,同时也在揣测他来见端木宗主的目的。众人神情均有些紧张,也难怪,步天歌素有杀神之称,他的出现总是意味着杀戮和死亡。只有苏逸飞突然感到一身轻松,不管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今晚终于可以做一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