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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下定了决心的脑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绣凤楼。门前的两个彪形大汉向他扑上来的时候,脑袋只是摆了摆肩,就看见他们两个扑到了街面的尘土中。
“大爷我要上好的衣服、上好的酒菜、上好的歌舞、上好的女人!”脑袋走过之处,褴褛衣裳扬起一阵酸臭之气,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沉甸甸的两锭金元宝上。
“哎哟,这位大爷先请进上房,马上给您伺候着。”
洗去了这一年来的风尘和疲惫的脑袋,挽起了头发,剔去了胡子,换了衣裳,心情也开畅了许多,又回到了当初那个风流翩跹的江湖少年。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永不复返,而且也许他的生命也就将结束在今夜吧。
望向窗外的天空,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江南姑苏应该正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时节。一年来的逃亡,使脑袋的精神变得麻木而又敏锐,就好象一头在荒原上流浪的饿豹,哪里还有一年前“将军门下,风雨阁前,绿绮独抚,红羽双全”的风流?这一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食过一餐美肴,没有饮过一杯醇酒,没有写过一首好诗,每次睁眼闭眼之间,总会看见那把剑在面前摇晃,总会听见那抚琴在耳边奏鸣。
“也该做一个了断了......”,脑袋喃喃自语,窗外仿佛又浮现出那两张脸,左手不禁用力握了握一年来睡觉也未松过的剑。
“将军门下,风雨阁前,绿绮独抚,红羽双全”。
戚将军身肩卫国大任,出身行伍,百战北疆而封风雨阁端松侯,朝野上下,莫不敬重。
而两年前,戚将军身边突然出现三个得力的年青人,便是绿绮、红剑、雨羽。
“羽哥,如果不是那一夜在山神庙的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吧?”望着绣凤楼,绿绮小声的问道。
雨羽苦笑,不答。
绿绮从雨羽的眼中看到一丝解脱的苦困,深深感受到爱郎心中忠诚和友情的激烈交锋,心下不禁一阵悲伤。她微微靠向雨羽,倚在雨羽的肩上,轻轻说道:“我们走吧,回姑苏去。”
“走不掉的,否则早就走了。”雨羽的回答中透着伤感,“他可以背叛我们的友情,但绝对不应该背叛将军。”
雨羽揽左臂轻轻搂搂绿绮,“今天就是了断。将军信任我而遇险,我一定要有个交代。”
绿绮没再说什么,靠在雨羽的肩上,望着天空。快入夜了。
只希望时间就此停留。
“如果不是那一夜在山神庙的相遇,就算早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会如此的矛盾吧。”脑袋想。
“雨羽......绿绮......,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他自己对自己残忍的说着,不禁又想到两年前那场山神庙的相遇。
那次是脑袋第一次进京。
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刺杀将军。
去京城的途中,脑袋先跑了趟关外,他想看看关外隆冬的风雪。于是在初春的料峭的傍晚,他夜宿于雁门关以北四十里的一个败破的山神庙。
那夜月黑风高,星光满天。
穿归鸟于“红”兮炙烈火,
饮莽鹿于黛(袋)兮灼穿肠,
唱吾长歌兮姬燕思,
斩汝头颅兮烈士寒,
美人知我勇武兮诏书至,
书酸道我风流兮谀诗藏,
盍得红颜配我兮浪迹江湖
借萧史弄凤旖旎,
不若红剑伴我兮初立风雪
看绛侯酒肉星光。
脑袋围着篝火,将盛着鹿血酒的酒袋暖在水锅里,爱剑“红”上穿着野鸟,这时庙门开了,一阵风卷起火星四溅。脑袋斜睨间,并肩进来年轻一男一女。见那男子白衣胜雪,俊面薄唇,长剑佩玉,端个风流倜傥。再见那女子不施朱红,花月失色,长琴垂铛,怎个风华绝代!
“打搅。”男子抱剑。
“请便。”脑袋扬眉。
这便是脑袋初遇雨羽时的一问一答;此夜后,这样的对答在江湖上不知被多少人引用。
雨羽轻拂衣袖,篝火边一块长石上的尘灰落地,竟无丝毫扬起,脑袋这才发现对面这美少年竟是个高手。这举手投足谈笑间的细致功夫,自诩武功天下了了的脑袋也不禁暗自叹服。那女子向雨羽微微一笑,坐下,横琴于膝,雨羽也并肩而坐。
“很烈,但很当风寒。”脑袋伸手一指悬在篝火上方的水锅里的酒袋,“请自便。”
雨羽一笑,“谢了”,伸出两指,在几近沸热的水中夹起酒袋,拔开袋塞,仰首
饮了一口,道:“好酒!”侧身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绮儿,你也喝一口。”
脑袋侧眉看去,只见那女子接过酒袋,向着雨羽嫣然一笑,抿口浅浅一浸,随即一笑,露出很好看的贝齿,对雨羽嗔道,“好辣。”
脑袋第一次有了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时雨羽已经接过酒袋,又饮了一口,对脑袋笑道,“好酒,好酒,可惜无肴。”
脑袋露出了笑容,一振左肩,内力至处,剑上野鸟断为两截扬起,左臂一收一送,“红”光一闪,一截已贯在剑上。“好剑!”雨羽轻呼,电光火石之间拔剑刺中另一截。
两剑在火中一击。
“好剑!”脑袋也发出一声轻呼。
这是“红”和“雨”的第一次相遇。在火中一击,然后架在一起。
“在下雨羽,风雨的雨,羽毛的羽。舍妻绿绮。”雨羽道;绿绮也微微螓首做答。
“呵呵,在下脑袋,脑袋的脑,脑袋的袋。舍剑“红”。”脑袋道;红剑在火中也隐隐发出喑呜之声。
这时听到了绿绮抿嘴一笑,雨羽也笑了,“好古怪的名字。”
脑袋一笑,不以为忤,目光扫过,清楚的看见了绿绮膝上古琴上的两个古篆。
脑袋文武兼修——否则江湖也不会有“红羽双全”之说了——当然认出那两个字:绿绮。
后来脑袋才知道,这古琴正是当年“有心待抚绿绮琴,无情焉得文君闻”的那张“绿绮”,是雨羽遍寻江左,独走鸡公山十八道,与黑道第一高手闻长歌做赌,几经生死,赢回来的。
“刚才听闻脑袋你好歌,好象有报效朝廷之意?”
脑袋很喜欢雨羽开口即“脑袋”的话,没有那文绉绉的迂腐。“呵呵。我虽草莽江湖,无意封妻荫子,但如今上信谄谀,下行阿糜,内走酷吏,外伏强敌,国多苛税,民多怨气,兵卒嬴弱,将侯休息,真是国事堪忧。而江湖豪强兼寇,地主病守,英雄蝇营,匹夫狗苟。我自北而来,辽人骄横,多占汉土,蜉蝣百姓,”脑袋越说越激愤,仰首大饮一口,道,“我若得意,当亲贤士,恶奸妄,振军旅,兴民力......!”
“好!”雨羽向后一挥长袖,只听庙外一声惨叫,雨羽却站起身,和着绿绮清幽扬起的琴声,高歌道:
美人知我勇武兮诏书至,
书酸道我风流兮谀诗藏,
得我意兮遂风云便,
破敌城兮斩西北狼!
我斩尽西北狼!
从雨羽和绿绮进庙始,脑袋就觉查到庙外有人,不过既然没来冒犯自己,而自己又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理会。现在于是明白了是冲着雨羽和绿绮来的,而且好象还是辽人。其实自关外以来,所见所闻,他有些后悔决定刺杀将军了,因为雁门关来,都道将军乃国之长城,雁门关去,皆言将军是辽之忧患。可......可将军曾做过的事情呢?
他既然曾经那样做,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本就是江湖恒古不变的定律。
“有人在追踪你们?”脑袋眉目微扬,问得很不经意。
“三个月前我们和辽狗有约,在此一战。”雨羽说话的语气很凝重,脑袋可以感受得到对手的份量。
“看来该说打搅的应该是我啦。”脑袋一笑,伸手道,“请坐。”
雨羽坐下,拔下剑上烤肉,咬一大口,笑道,“脑袋你虽然唱得首好诗,使得把好剑,可惜却不曾烧得只好鸟。”
绿绮微微一笑,轻声曼语里带着微嗔,道:“闻也闻出来不好吃了。”说着,目光瞥向脑袋。
脑袋哈哈一笑,发觉与这两人竟是说不出的投缘,右手在地上一拍,借力跃起,早拔肉在手,左手剑锋外斜,腕上运力,挽个剑花,右腿高高踢出,一个“醉客踢松”,左足稳稳落在地上。目光斜射,向绿绮一笑。
绿绮心领神会,报以一笑,素手轻挥间,竟弹出个激昂的曲子。脑袋微怔,随即舞开,高声和着那首其时还未流行的《满江红》,唱道:
心高气傲,扶长车,淡淡风过,
堪回首,残城败镇,无力拾掇。
三七尺寸锋于刃,四六春秋对和错,
只恐舞,伤了青青叶,纷纷落。
“好个纷纷落!”雨羽一跃而起,举剑向脑袋劈去,脑袋迎剑一挡,两剑轻飘飘荡开,听得雨羽歌道:
雨飘飘,断魂魄,恨绵绵,贼未脱,
尝挥椎,击酋博浪高坡。
愿效韩侯将兵多,
志学张伯运帷幄。
总要能,操那“红”“雨”剑,缝国破!
两人迎歌舞罢,相视一笑,心下均有猩猩之意。却听那琴声尚余音未绝,绿绮扬声道,“最后一句不好不好,简直就是差到极点!”
脑袋愕然,只见雨羽笑道:“那就改成:总要能,操那“红”“雨”“琴”,缝国破!”绿绮甜甜一笑,启朱唇,转弦音,唱:
总要能,操那“红”“雨”“琴”,缝国破!
三人相视一笑,脑袋不禁为之莞尔。
“嘿嘿,小娃儿口气不小啊!”庙外传来一阵冷笑。雨羽脸色一沉,道:“来得好快!大家小心。”已投身庙外。脑袋知道雨羽现在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阵营,心中一阵激动。他和绿绮对视一眼,双双越出。
如果有河流明月的话,庸俗的后人会于此刻此景背出“星垂平野旷,月拥大江流”的诗句吧。
脑袋绿绮并排分立雨羽左右。籍着满天的星斗,脑袋看见十丈外立着三个人,只看得清身影,中间那个中人身材,消瘦清骨,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他发出来的,大概也有六十左右的年纪。左边一看身形就是与雨羽脑袋相仿的少年子弟,只是更为瘦弱,右边则是一三十开外的魁梧大汉。
“什么来头?”脑袋轻声问道。
“辽国西北院齐王文书耶律平易率小徒萧铁耶律衿敢问端松侯戚大将军安好。”
脑袋心下一凛,终于知道雨羽和绿绮竟然是将军的手下!
“多谢。将军正欲北行,还望两军阵前得见齐王。”雨羽报剑答道。“今日之事,应是你我私事,与将军、贵王无关。”
绿绮轻声告诉脑袋,耶律平易其实是辽国第一高手,那魁梧大汉萧铁更是辽西北院齐王帐下第一大将,也是耶律平的大徒弟,另一个叫耶律衿的则不知道,看来应该是另一个徒弟吧。
“雨参将果然快人快语!”只听那魁梧大汉萧铁声若洪钟,“破阵吧!”
话音未落,萧铁手一挥,四下里浮起一片磷光和阵阵若有若无的鬼魅声,脑袋脑袋里立即想起了一个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那是始于十年前,国威浩荡,人民殷富,却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经常袭击殷实大族,所到之处,满门殒难,鸡犬不留,武林人士于是群起围剿,但在清平山一役,被其步下“鬼门关”大阵,惨败,还者不及十一。其后更加嚣张,与川西唐门“破阵子”大阵对撼于酆都,与少林“破碎虚空”大阵对撼于嵩山,与杭州南宫世家“霸王楼”大阵对撼于吴县,均胜。后江湖第一大侠南宫平重现江湖,才一举击破。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大阵,不知道怎么被辽人学去了,虽然无法与传说中的相比,但威力依旧惊人。”绿绮给脑袋解释。
......不知道什么原因,脑袋就是很喜欢听绿绮的声音,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也是......
这时脑袋沐浴更衣已必,酒菜也都上齐了,小二哆哆嗦嗦问:“大爷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先退下了。”脑袋一横眼,吼道:“歌舞和女人呢?”那小二吓得半天开不出口,这时门幽幽的开了,一个紫衣女子缓缓走进来:“歌舞是没有了,女人嘛......我可不可以?”又转过头对小二,厉声道:“还不快滚,不叫你你敢进来,看本小姐把你‘脑袋’拧下来。”小二如蒙大赦,退出去反手关了门。
脑袋当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脑袋都大了。眼不敢抬,低头咕囔着:“晓君?你怎么来了?”
晓君在脑袋对面坐下,柔声道:“我倒想知道有谁有那么大本事,甩得掉‘千里飞’和‘紫月亮’的女儿?”
“是、是。”脑袋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晓君伸手轻轻按着脑袋放在桌上的手,脑袋一缩,却被晓君紧紧抓着:“咱们这样逃不是个办法,今晚他们追上来,我们两个联手也未必会输给他们。”
“......咱们......?”脑袋猛然抬起头,撞在晓君的目光上。晓君脸一下就红了,反而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按在他手上的手也缩回去,“晓君,那天......那天......那天晚上......”
晓君却突然抬起头,满脸羞红,对视着脑袋:“那天晚上我是自愿的。”
脑袋怔怔盯着晓君半晌,长叹了一声,又埋下头。
“我们今晚就在这儿等他们,和他们拼了。我知道,雨羽不是你的对手,我肯定可以拖住绿绮,只要你狠得下心下手,我们......”
“晓君,”脑袋抬起头,好象下了很大决心似得,“晓君,这件事是我和蓝石绿绮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那天晚上,我不是有心的,我......我......”晓君的泪珠儿啪嗒啪嗒的滴在桌上:“......你以为是她是不是?”
脑袋满脸羞愧得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我只是以为是在梦里。”
“......我知道......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那天晚上你一直是在念她的名字。”
“晓君,你走吧。明天如果我还在这里,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去襄阳。”脑袋低下头,不再看她的目光。
“可你根本就没有打算活过今晚!”晓君突然喊起来,“你根本就对他们下不去手!!!”
脑袋低着头,把“红”放在桌上:“你走吧,要不你就杀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脑袋知道晓君早就走了,也知道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终于来了,该来的早晚都会来。”脑袋挺直了胸,聚精会神的听那飘渺的仙乐,“明天,就再也听不到了。”
“还有明天吗?”脑袋不禁为自己的想法可笑。
窗外突然落起细雨,月亮却没躲入云中。今天好象是四月初三吧,姑苏的燕子还在飞吧,那里现在也应该是微雨连绵吧。
脑袋突然想到那个下午:
姑苏。
微雨。
三月二十六。
脑袋怀抱红剑,独立长亭。
再过三天就是雨羽和绿绮——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大喜的日子。
甚至连将军都亲临姑苏,主持婚礼。
自从山神庙“两剑一琴破阵子”的事迹传遍江湖,所有的人都知道“将军门下,风雨阁前,绿绮独抚,红羽双全”,所有人都知道有不世出的少年将军“天红剑”脑袋和“微雨剑”雨羽——虽然他和雨羽其实只是参将之职。
所有的人都知道脑袋和雨羽是天生的朋友,天生的搭档。
他们曾经在一个边国破庙相遇,攻破奇阵;
他们曾经追随将军北战辽军,独当一面,两军阵前斩辽军上将萧银、萧铜,以三千之卒退一万之众;
他们曾经在嘉兴与豪客赌酒,喝光了风雨楼十年的藏酒女儿红;
他们曾经和秦淮河三大名妓凤飘雅、伊如袖、任蝶憩共挽江月、一夜欢歌;
他们曾......
脑袋也知道自己和雨羽是朋友;但他心中有话却不能对朋友说。
他本已放弃了刺杀将军的计划,虽然刺杀将军现在已成可能——他已成了将军最宠信的三个人之一——但他孤独,他寂寞。
洛神终于成了兄嫂,曹子建大概也是因为殇情而哀莫大于死心才写得出那样的千古名篇吧。
他在微雨中冷冷的看着湖上燕子成双成对的掠过,连握着“红”的手都冷了。
如果连对“红”的那份热烈的感觉也失去了,他还有活下去的信心和必要吗?
对面远远的长桥上出现了一把雨伞,在微雨中越发的葱绿;脑袋自然看见了伞下的一对儿。
初遇他们时他们本就已经是爱侣了,现在新婚在即,自然更加亲热。
脑袋的心被一把看不见的长剑狠狠地劈开;他转过身,匆匆离去。
就在那转身的一瞬间,脑袋作出了一个对自己、对朋友、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残忍的决定:
杀
将
军
——!!!
“你们终于来了,”脑袋长叹一声,“进来坐吧。”
从窗外飘进一男一女,男的依旧是长剑佩玉、风流倜傥,女的依旧是长琴垂铛、风华绝代。只是眉宇间都染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凝重。
“你的轻功又精进了很多,”脑袋长舒口气,才抑住心中的激动:“‘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的心法已经练成了吧?”
雨羽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如电般射在脑袋眼睛里。
“酒菜都凉了。”脑袋目光不敢正视雨羽绿绮,侧头扫向酒桌。桌上摆着酒菜,和三副碗筷。可以看出来,根本就没有动。雨羽看见那几道菜,多是自己和绿绮喜欢吃的,心中一酸;同时也察觉到绿绮微微的一颤。
“赶你赶得好辛苦,这一年来,我和绮绮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雨羽沉吟良久,才很沉重的开口,“相信你也是吧。”
脑袋苦笑:“我闭上眼就看见剑光听见琴声,连一个觉都没好好睡过。”
雨羽默然,他当然知道脑袋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可以肯定脑袋心中同样满是歉疚之情;正因为如此,他和绿绮才是那么的不知所措。毕竟三人是曾经同生共死的过来人,举手投足之中,都有一种熟悉。这一年来的日子,在追踪的路上,又何尝不是经常觉得缺少些什么?
“脑袋,你就是用冷菜招待客人的吗?”绿绮突然说话了。脑袋一惊,随即醒悟过来,脚一跺,整个绣凤楼亦是一抖。高声叫道:“小二!小二!”
雨羽看了一眼绿绮,欲言又止。绿绮已在桌前坐下,面如止水,置琴桌上。雨羽也坐下。
脑袋想:“这大概是绿绮第一次走在雨羽前面吧?”想着,不禁有一丝残酷的快慰,随即他又对自己有这样的卑劣的想法而深深的恼恨自己,但内心深处却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小二战战巍巍的进来,看了一眼桌上,立刻就明白了。“爷,我给您......热去......”
“热个屁!全给我照单重做一遍!”脑袋右手重重在桌上一拍,竟震得那绿绮古琴也嗡嗡作响。
“是......是......”小二慌忙收拾了冷菜下去了,绿绮淡淡的说道:“脑袋,你变了。”
虽然是不带语气,但脑袋何尝感受不到其中的关切?脑袋几乎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其实在他脑海里,幻想过和雨羽绿绮无数次的相遇,可真是一旦相见,自己却心下一片茫然。
“坐吧。”雨羽轻叹道。
脑袋坐下,听到雨羽轻轻叹了口气,话又没有说出来。脑袋抬头看见绿绮的目光中带着鼓励和期望,他当然明白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们希望自己讲出行刺将军的原因。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刺杀将军呢?”脑袋在心中问着自己。随将军北征时,和雨羽绿绮浴血死守西风山兵营,以三千步兵,当辽军七千步兵、四千骑兵共计一万余人。苦战第三天,兵疲马倦,水断箭尽,眼看不守,而四万援军被风雪困在雁门关,不及来援。岂料将军亲率五百快骑赶至,突入敌阵;脑袋和雨羽绿绮率军合应,自山上冲下,大破辽军。脑袋也就是那时才立下大功,飞袭而下,连斩辽军步军大将萧银骑军大将萧铜。“从那天在山上看见将军血红的“戚”字大旗卷入敌阵时起,自己不就下定决心,从此保护将军左右、为国家出力的吗?”
脑袋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杀将军,其实,我本就是一个杀手。”见雨羽略带惊讶的扬扬眉,脑袋继续说道:“其实那夜我们在山神庙相遇,我那时就是要进京杀将军去的。”
“你有更好的机会动手的。”雨羽的神色突然变的激愤,手已按在剑上,这在这个
一向稳重老成的年轻人身上很难得一见,“你有很多时候可以动手,为什么偏偏要选在那一天?!”
“羽哥你别说了,”绿绮伸手按在雨羽的手上,柔和的目光望向雨羽,让雨羽平息下来,声音很小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师兄,你说到底是“微雨”厉害还是“天红”厉害?”
绣凤楼不远的对面,立着两个人。
““微雨”的威力我们都见过了,相信那次他是全力出手;“天红”的威力我们那天所见并不完全。”
“师兄的意思是“天红”更胜“微雨”一筹了?”
“本来是这样,但有绿绮在就不一样了。雨羽和绿绮联手,就是少林武当掌门也未必是对手;你忘了一年前姑苏的那场面?”
“那个紫姑娘已经走了......那就是说脑袋今天死定了......?”
“不会,绝对不会!”
“为什么?.......,我可不懂了......”
脑袋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雨羽叹了口气,道:“原来真是这个原因。”
脑袋猛得站了起来,手中的“红”竟被他搁在了桌上,“没有什么好说得,我对不起将军,更对不起你们。”他沉沉阖上眼睛,长长吐了口气,“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朋友,就......”
“脑袋,”绿绮突然道,“你不是要请我们吃饭的吗?”
脑袋睁开那双疲惫的眼,和绿绮温柔的目光一触,就飞也似逃开,投到窗外,“将军还好吗?”
“将军受奸相所诬,现在已经远调闽南,只是可怜了边关十万将士和百万百姓......”雨羽也将“雨”搁在桌上,“听说现下边关战事吃紧,那奸相调来个什么郭大将军又只知道溜须拍马欺下瞒上,看来雁门关早晚不保。”
脑袋怅怅然,重又坐下,看看雨羽绿绮,好象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无言。三人就这样默默相对。
酒菜齐备,还是绿绮先打破沉寂,双手端杯向着雨羽,“羽哥,我们先敬脑袋一杯。”雨羽看了妻子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惜、歉疚和爱意。他接过绿绮的酒杯,却握住了绿绮的手,“绮绮,......”
“羽哥,......”绿绮向着雨羽,微微一笑。两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其实已无须再说什么了。雨羽绿绮转向脑袋,脑袋也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进。绿绮伸筷夹向那盘羊鱼双鲜,夹起,又突得微微有些犹豫,好象想起了什么,心下一下子变得酸酸的,雨羽也心下黯然。两人将菜夹到碗里,却无论如何再也下不去口了。
的确,放眼望去,这每道菜里又何止只藏着一个故事?
而三个人的情谊又岂是这些故事可以说完的?
脑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
“他们三个也真是有意思的很呢,一个苦苦逃亡了一年,两个狠狠追踪了一年,如今却坐在一个桌上喝起酒来了。”她不禁笑出来,“师兄,中原人都是这个样子?”
那三十开外的魁梧汉子的目光中却流露出崇敬,“小师妹,这才是大英雄真本色......你看着,几杯酒喝下去,......”
“他们就会打起来吗?”
他点头,很肯定的点头。
“跟我回去见将军吧。”雨羽说。
脑袋看着雨羽,摇摇头,目光有些凌乱,“不可能了,开弓焉有回头箭?”他略带醉意得拿起“红”,拔剑出鞘,左手在剑锋上一弹,嗡嗡作响,“还记得那夜在武昌黄鹤楼吗?”
雨羽和绿绮对视一眼,点点头,道:“那前三天我们在武当山拜会了武当石叶、纸花两位道长,当晚又在黄鹤楼下和江陵花家比过剑。”
脑袋笑了,“武当山上,你和石叶掌教对了六剑的同时,我十一剑破了纸花道长的“两仪四象剑法”,那时石叶说十年后江湖上就有人可以在剑术上和大侠南宫平鼎足而立了。江陵花家四秀不服气,三天后在黄鹤楼下比剑,你一剑破四剑,花家四秀心服口服。夜里在黄鹤楼上把酒当歌,你说......”
“我说我们两人的剑术都在当今前十之列。”雨羽想着不禁神往,“你说我说错了,然后我们比了一回剑。”
“我们对了六剑。”
“六剑。”
“我便是用石叶道长和你比剑时用的那六剑。”
“我那时就知道你的剑术已经在石叶道长之上了,更在我之上了。”雨羽说,“你在破纸花道长“两仪四象剑法”的同时,竟然仔细留意了我和石叶道长的交手,而且学会了那六剑。我就说的确是我错了,我在当今前十,你却是在前五。”
脑袋不置可否,“我当时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后我们就煮酒论英雄。你说到南宫大侠,说到天山飞仙剑客,说到辽人耶律平易,说到少林枯嗔,说到武当木碟,说到鸡公山闻长歌,说到丐帮莫令绦,还有青城长孙智慧,峨嵋西明师太,襄阳石头门公子蓝。”
雨羽点头,道:“你说单论剑术,我勉强可列在前十一、二,你是天下第七。第一不是南宫大侠,是天山飞仙剑客的“天外飞仙一剑”,第二是魔教传剑长老的魔剑,第三是少林枯嗔的少林剑,后面难分伯仲的是南宫大侠、长孙智慧的“慧剑”和西域骆驼山蛇王的“蛇剑”,然后是你的“天红”,第八是魔教苦头陀,第九第十是大内寿公公和丐帮寿长老兄弟,我和耶律平易的“风雷剑”、木叶石叶两长老的武当剑、西明师太的“风回雪舞剑”一并列在十外。我一直不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隐秘,非但魔教已有三十年未现江湖,便是骆驼山蛇王,丐帮寿长老有个兄弟是大内公公,我都是头次听说。”
“当时你虽然知道我绝不是信口胡言,但当然也是不怎么相信。呵呵,天下第七,谈何容易,何况那时我自言第七,其实未必。不久前我听说南宫大侠原来有个弟子也是学剑的,只是江湖上没有叫响名头,而耶律平易的弟子萧铁剑术已在其师之上,何况还有魔教魔剑传人、青城慧剑传人、西域蛇剑传人呢?江湖浩瀚,你我只似沧海一粟,武学精深,你我犹如井底之蛙。两个月前我夜宿襄阳石头门公子蓝府,”说着脑袋突然想到了晓君,脸上不由得一红,“亲眼见识了公子蓝门下方大总管的剑法。总管即是如此,公子蓝可以想见。”
“刚才我们看见公子蓝府紫姑娘来过。”绿绮突然插了一句,“你赶她走了?”
脑袋醉眼斜瞥了一下绿绮,转回话头,“那天绮妹来了,我们就没再说下去。其实我那只是讨论剑术,如果单单论到生死一剑,我的名字却肯定要往前走,雨羽你就不值一提了。”
“你练的本就是生死之剑。”雨羽苦笑,“这我相信。”随即面容变的肃穆:
“师父教我的是仁者之剑,凡事岂能尽意,但求无愧于心。”
“所以虽然你练成了“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的绝世轻功,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脑袋站起来,“天红”剑嗡嗡作响,目光转向绿绮,“那天姑苏你们夫妻双剑合壁,破了我对将军的全力一击,所以今天我便要再会会你们。”
对面楼上一道红光如惊鸿闪电般破空而出,直冲夜天!
但红光一瞬即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升腾的雾水和几声间杂的琴音。
“终于动手了。”
“师兄,我还是不明白,雨羽的“微雨”和绿绮的“琴弦”都算不上一流的剑法,为什么配在一起竟有那么大的威力?”
那汉子笑了,“在中原武林流传这一种说法,说剑道中有个叫“剑缘”的东西。”
““剑缘”?”她秀眉微蹙。
“这算是种很玄奥的说法,但似乎又确切存在着,”萧铁道,“就好象人与人之间有“缘”一样,剑法与剑法之间也有“缘”。”看看小师妹不解的样子,他继续说下去,“有些剑法是必须两人合练的,当这两人达到心意相通时,会产生出无匹的力量,将这种剑法发挥到极至......”
“噢,你是说不同的剑法之间也有这种:当两人剑法相配,而两人又心意相通,就会......就会很厉害很厉害,是不是?”
萧铁点头,“只是既要两人剑法相配,又要两人心无间隙、两心合一,又谈何容易?”
“他们出来了!”
只见窗口猛然射出一道红光,脑袋身影如电,身后是雨羽紧紧跟随,绿绮似乎是不急不徐,却也未落下半步。三人象飞燕般在半空一个回旋,落在绣凤楼顶。
雨羽“微雨剑”已然入鞘,绿绮一手持琴,一手拉着雨羽的衣绣。两人迎风而立,雨羽衣襟猎猎,绿绮丝发飘飘,映着月光,如对神仙眷侣般。
脑袋左手捏着剑鞘,右手长剑斜指,头发却已披散,身形一晃,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原来你就是魔剑传人。”雨羽的声音里充满了惆怅。
“我却早就猜到你了。”脑袋虽然败了,声音却骄傲的很,“你修习‘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别人都以为你真是江南姑苏慕容家的子弟,你却是南宫大侠的高足。”
“其实杭州南宫姑苏慕容两家的仇恨从师父那代就了结了,而我也真是慕容的子弟。”雨羽有些激动,“这世上本就不存在无法化解的仇恨。将军镇守北关,南宫慕容两家参军阵亡都不下百人,国难当头,我真不明白魔教为何非要为一己之私杀将军。”
“我早就不是教里的人了,我杀将军也与教无关,”脑袋笑声中有些苦涩,“我只是杀一个该杀的人。”
“‘该杀的人’?!”雨羽虽然被绿绮拉着,依然低吼出来,“你说将军该杀?!”
脑袋却仰起头,“我相信‘他’,”他的声音不低也很清楚,“‘他’告诉我将军曾做过什么。”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雨羽问了,却也知道脑袋当然不会回答,不料脑袋的脑袋却仰的更高,那骄傲的表情就好象一头倨傲的凤凰,“苦头陀,魔教苦头陀。”
“是他?!”雨羽和绿绮身子都是一震。
脑袋看着两人错愕的表情笑了,笑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残忍,“苦头陀虽然背负了一世的骂名,但我知道你们应该最清楚他的为人。”脑袋的目光投向远方的黑暗中,“有些人生活在别人不了解的世界,所做的事情却全是为了那些不了解自己甚至诽谤辱骂追杀自己的人,这种人才是最伟大的。”
不知什么时候雨羽揽住了绿绮,绿绮的脸上却挂满了泪水。脑袋看在眼里,心中隐隐后悔,却又有一种残忍的快慰,他继续说下去,他决定今天把话全部说出来,“苦头陀原名南宫远,本是大侠南宫平的亲弟,也是南宫世家上一代里最风流倜傥的侠少,为了查明魔教退出中原远走西域的原因,不惜毁容破音,潜入魔教,却发现魔教非但全非他想象中那般邪恶,教中帮众也多是忠义智勇的好汉,只是行事诡异有悖常理不为世人所容罢了。而魔教退出中原远走西域,更不是有什么要让中原武林为争天下第一大帮而自相残杀的大阴谋,只不过是因为莫教主当年与大侠南宫平做赌比武失败,遵守‘魔教于南宫大侠有生之年不入中原半步’的誓言。南宫大侠事后发现自己逼迫魔教远走西域,竟然导致中原武林为了势力重新分配一片大乱,后悔之下也退隐江湖。嘿嘿,南宫大侠引此为终生憾事,你是他唯一入室弟子,应该清楚的很吧。”
“可是你怎么会这么清楚?”雨羽看着脑袋,突然发现自己是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还知道当年若非莫教主身中奇毒,南宫大侠根本没有机会赢。而南宫大侠若非现在身中同样奇毒,武功尽失,也不会派你去保护将军。”脑袋嘴角挂着冷笑,“他也知道有人要向将军讨还那笔债,自己又无力保护他,所以才派你去将军幕下做个参将。”
“你,......你到底是谁?”雨羽问道。
“......你难道是剑少?......”绿绮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眼前浮现出那个男孩的影子。
“我是你天生的敌人。”脑袋没有直接回答雨羽的问题,目光看向绿绮,点点头,眼神变得伤感而无奈,“我的剑法得自传剑长老和苦头陀,你也看出来了吧......我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十六岁那年为了不与素未谋面的妻子完婚,逃出教里,和苦头陀进入中原。谁知那女子羞愤之下,也逃出教,终于自己给自己找到了个好归宿。而六年后,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不想她竟然就是我当年逃婚逃掉的妻子,而她竟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的妻子。”
“......不要说了......”绿绮如果不是雨羽搂着,一定倒在了地上,脑袋却继续说下去,“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与我亦师亦友的苦头陀的女儿!”说着,他怜惜的看着绿绮,又看看雨羽,语音突然变得十分低沉,“你们本就是绝配,天生的一对......嘿嘿,南宫慕容两家联姻,两百年来你们倒是第一对。”
雨羽将绿绮搂在怀里,对脑袋说道:“原来你是莫教主的公子莫剑少,也就是传说中的魔剑传人。”
脑袋“嘿嘿”一笑,“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你是大侠南宫平的弟子,侠骨仁心剑的传人;我却是魔教剑少,魔剑传人。我们本就是天生的敌人。”
他们的眼睛对视着,就象天与地一样,广阔而变幻。
“不,你错了。”雨羽笑了,“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天生的朋友。”
他笑得那么潇洒,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认真。他扶起绿绮的脸,两人并肩站在脑袋的面前,脑袋借着月光,看见绿绮有些红肿的眼睛,不禁有些心痛。雨羽温柔的看了眼绿绮,很认真的对脑袋说,“我们三个是朋友,是天生的朋友。这世界上没有天生的敌人,只有天生的朋友。”
他继续说下去:“就好象你根本没有打算对我狠下杀手,我和绮绮也从未想过会和你拼命。我们天生就是有缘,天生就是朋友。”
“他们在说些什么呀?”
萧铁摇摇头。距离太远,他也听不到这三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已经知道,今天虽然已经有人流血,却绝不会有人倒下。
因为他已发觉,这三个人虽然看上去很象敌人,实际上却是再好不过的朋友。
“他受伤好象很重呢.....不会......他不会......”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师兄。
“如果这点伤他都挺不住,他还算是魔剑传人吗?”萧铁冷冷的说。
“魔剑传人?”
“他用的是魔教传剑长老的剑法,不是魔剑传人是谁?”
“不论将军以前做过什么,我一定要保护他。你保重。”雨羽的话虽然很低沉,但谁都听得出是多么的轻松。“剑少......”绿绮刚开口,就被脑袋打住了,“我已经出了教,坏了教里的誓言,再也不是教里的剑少了......你......你还是叫我脑袋吧。”绿绮点点头说:“脑袋,紫姑娘是个好女孩子,你还是去襄阳找她吧。”脑袋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保重。”雨羽收剑,和绿绮双双跃下绣凤楼,几下兔起鹘落,消失在黑暗里。
这时夜空里又飘起了细雨,脑袋望着他们的身影,就想到了一年前那个江南微雨的下午,长桥上葱绿的纸伞,和湖面上双飞的燕子。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