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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雀
夜风呼啸,阵阵冷风吹在南宫无伤的脸上,直如尖针般刺得人隐隐发痛。谁也不会想到,地处江南繁华之地的临安府,素来暖风熏人,竟也有冷得如此邪乎的冬天。南宫无伤低低咒骂了一声,双手狠狠地拉了一下衣襟,双手抱胸,将身子缩成一团,往一条漆黑一片、静无声息的小巷走过去。
单薄的衣裳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待南宫无伤走到巷尾那处矮小残破的居所时,已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整个脸蛋更是快冻成了冰坨子。南宫无伤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连灯也顾不得点,一下子蹿到了木板床上,用一床破得露出棉絮的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半晌之后,南宫无伤总算恢复了一丝热气。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暗忖道,现在若有盆红彤彤的炭火,再往里面丢几个一烤熟便会溢出浓浓甜香的番薯,该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一念至此,南宫无伤空空如也的五脏庙顿时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家中的木炭早在十天前就用完了,唯一可以当柴火生火的木椅也被他在中午换了两个充饥的白面馒头,此时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他连顿晚餐也没有着落。 南宫无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双手枕在脑后,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心中不禁一酸。
他南宫世家原本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三十年前提起镇江南宫世家来,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鼎盛时期的南宫世家虽谈不上食客三千,但至少也养着几百名吃白饭的,但现在那些曾在南宫世家混饭吃的家伙们跑到哪里去了呢?如今少爷落难,竟无一人施以援手,这世态怎薄凉到了这种地步?
南宫无伤喃喃地咒骂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的心里舒坦一些。
南宫世家怎么没落下去的呢?是二十余年前那场惊天之变?还是在金军铁蹄下,南宫世家的产业皆毁于一旦,从而造成了家族的没落?
南宫无伤再也无心考虑下去了,既然事实如此,再伤感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连皇帝老儿都被如狼似虎的金兵赶到这临安城了,他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还能拿金军怎么样?如何解决明天的柴米之忧才是当务之急。
想着少年时自己还是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如今却为了一顿饭的着落而苦苦伤神,南宫无伤忍不住嘲讽般地嗤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未落,突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南宫公子何必如此自怨自艾,天降大任于斯人,今日之苦或许正是为了日后之福!”
南宫无伤骇然坐起,他自小也曾跟名师习过数月功夫,虽称不上高手,至少也是耳聪目明,反应敏捷。但屋内有人在,他却是一点儿也没觉察到。虽说南宫无伤因饥寒交迫丧失了警觉,但那声音离他不过二尺,待了这么久,他却怎会连那人呼吸之声也未听到? 说话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南宫无伤骇然四望,但目及之处皆是黑沉沉的一片。他惶然道:“谁?是谁?”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火折子的亮光,一个驼背的身影握着火折子,慢慢地移到窗台边,将窗台下的油灯点燃。借着油灯昏暗的火光,南宫无伤终于看清了这驼背人。这驼背人年约六旬,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一双眼睛虽眯成一线,但由于眼角的笑纹高高挑起,看上去仿佛正在眯眼而笑,竟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慈祥。南宫无伤见驼背人是一名模样和蔼的老者,提起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再见这老者所穿淡青色衣裳虽不起眼,但面料却是苏杭一带最有名的湖缎,剩下的一半心也放了下来。这种有钱人到他这草舍中来,占便宜的也只能是他。
南宫无伤定了定心,开口道:“老人家,你来寒舍有何贵干?”驼背老者整了整衣冠,拱手道:“老仆金自勉,奉主人之命给南宫公子带来一封信。”
穿得这么光鲜的老者竟是个家仆?南宫无伤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给我的信?你家主人是谁?”老仆金自勉微微一笑:“南宫公子应该知道南宫晴吧?”
“南宫晴?难道他就是你家主人?”南宫无伤自然知道这个人。南宫晴是他的一个亲叔叔,负责南宫世家在江北的生意,江北沦陷后,南宫晴从此音讯全无,家中以为他命丧黄泉了,想不到此时又听到了他的名字。
“不错!”金自勉点头道,“南宫老爷数年前逃得大难,易名南宫飞,如今在蜀地已拓展出大片基业……”金自勉话未说完,南宫无伤已失声道:“蜀中巨贾南宫飞?难道他就是我叔叔南宫晴?”金自勉微笑着递上了一封信和一个檀木制成的盒子:“这就是南宫老爷给公子的信件,请公子看完信后再作定夺。”
南宫无伤已被这巨大的惊喜给击蒙了,接过信件后飞快地读了起来。片刻过后,他抬起头,惊疑莫名地盯着金自勉,半晌之后才涩然道:“老人家,这信上所言可是实话?”金自勉肃容道:“南宫老爷所言岂会有虚?南宫老爷好不容易找到了南宫世家的血脉,为了重振南宫世家的声威,又岂会在意区区十万两纹银?”
南宫无伤还未从冲击中恢复过来,咽了口口水,怔怔地道:“那我叔叔南宫晴为何没有来?”金自勉摇头道:“南宫公子,南宫老爷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才打理起蜀中这副家业,又怎么甩得开身,前来临安呢?他派老仆前来正是为了查证公子的身世。老仆早在半月前就来到这临安府了,经过这半个月奔走查证,确定公子正是南宫世家唯一的血脉,这才在今日前来与公子相见。”
南宫无伤其实根本没听金自勉在说些什么,他颤抖着双手将檀香木盒一把揭开。盒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只有一叠厚厚的银票静静地躺在盒底。
南宫无伤如做梦般捧起了这叠银票,崭新的银票在他手中发出流水般悦耳的“刷刷”声,一张张银票上那鲜红夺目的“江南商会”四字印鉴更是刺激得他头脑阵阵发昏。
江南商会共由七百三十二家商贾联合组建,他们发行的银票可以在江南任何一家商行使用,并可在任何一家钱庄兑换成足额的纹银。由江南商会发行的银票,不但是银钱流通的替代品,更是江南商会信誉的保证。
南宫无伤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翻来覆去数了十余遍才将银票的总额给数清,确实是足额的十万两纹银。此时的南宫无伤如何掩盖得了天降横财的喜悦,他望着眯眼而笑的金自勉道:“金老先生,我叔叔在信中所言,让我在半个月内将这十万两纹银全部花光,此事可是当真?”
金自勉正容道:“当然。南宫老爷就是要你扬眉吐气,半个月内花完这十万两纹银,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昔日如日中天的南宫世家又回来了!更让那些鼠目寸光、趋炎附势的人瞧瞧,南宫世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南宫世家便永不会没落!”
南宫无伤被激得热血沸腾,这鬼天气也变得不怎么冷了,他一脚踢掉那床破棉被,似乎甩掉了那一身晦气,大跳而起,嘶声喝道:“是的!我南宫世家又回来了!”
这几日来,是南宫无伤这辈子活得最写意的日子。他大手大脚地花钱,光是为了重建宅基,就花了三万两银子在西湖边上的繁华之地买下了一座风水极佳的宅院,更不要说置办宅业那大大小小的银钱了。他花钱如流水,不过五六日,那十万两银子已去掉了大半。
此时南宫无伤正跷着二郎腿,哼着小曲,乐悠悠地躺在宽大舒适的锦榻上,斜眼打量着居室中的一切。这宅子旧主人的祖上乃是朝中高官,传至这一代时家道没落,但仍可从这宅子布局合理、构造精巧上看出当年那一份显贵来。
他眯着眼,用手指轻抚着锦榻扶手上那精细的花纹,不用眼看也知道这花纹雕琢得是如何得美轮美奂,光是抚摸已给人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南宫无伤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如今公子我时来运转,鸿运当头,又岂是昔日窝在贫民窟中蓬头垢面的落魄汉!
南宫无伤猛一拍扶手,踌躇满志地站了起来。窗外碧空如洗,白云飘拂,让人心情为之大畅。南宫无伤大步走到窗前,双手按上窗台,心潮澎湃,正欲放声大啸,却听屋檐上传来“咔嚓”一声,好似瓦片被什么东西压裂的声音。
南宫无伤愕然一惊,青天白日的,难道是野猫出没?他皱着眉,正想再听个仔细,屋顶上却悄无声息了。南宫无伤原本汹涌的豪情被这一打岔,也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正想回头返回锦榻,乘着暖日融融再小憩上一会儿,但眼光掠过窗台下不远处的小池塘时,却忍不住全身悚然一惊。
只见池塘碧水平滑如镜,顺着日照的角度,正好映出南宫无伤所住这座小楼的全貌来。
但南宫无伤全没注意到这种美景,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水中小楼所映出的屋顶之上。绿瓦飞檐的屋顶之上,正伏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就算通过了湖水的倒影,仍可看出那露在蒙面巾之外的双目闪现出慑人的寒光,配合着那剽悍的身形,直如一只俯视脚下猎物的黑鹰。
南宫无伤通体生寒。财不外露,古有明训,自己这几日来挥霍无度的大手笔不引起某些有心人的关注才是真正的怪事呢!
尤其这座占地十余亩的大宅院因为时间仓促,根本没布置多少奴婢杂役、家丁护院,这种毫无防范力量的宅院,在黑道中人看来和一个脱光了衣裳、弱不禁风的大美人有何区别?有哪家黑道帮派会经得起这种赤裸裸的诱惑?
南宫无伤冷汗淋漓而下,知道自己这几日行事实在是太过张扬了。正惶然间,忽听一阵凝而不散的脚步声在身后的楼梯上响起。南宫无伤不惊反喜,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早已熟悉驼背老者金自勉的脚步声,而且他也深知金自勉虽有驼背的残疾,但绝对有着不凡的身手。
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境界是怎样,南宫无伤虽不清楚,但他坚信金自勉绝对可算得上一流高手。否则他的叔叔南宫晴如何放心让金自勉身怀巨款千里迢迢奔走江南?南宫无伤宛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道:“金老先生!快来,屋顶上有人!”
南宫无伤的判断没有错,在他大喊的同时,金自勉身法倏展,直如一阵清风般从南宫无伤的身旁掠过。南宫无伤还未看清他的身形,他整个人已穿过了窗台,掠上了屋顶。
浮光掠影!南宫无伤暗赞了一声,金自勉这套玄妙的身法江湖中未必有多少人能使得出来。南宫无伤武功不甚高强,但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有金自勉这种高手打头阵,南宫无伤的胆气也为之大壮,脚踏窗台,手攀屋檐,也翻身上了屋顶,虽落地时脚步沉重,“哗啦啦”踩碎大片青瓦,但好歹也露出了一丝昔日名师指点过的风范。
南宫无伤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放眼望去,只见前方视线开阔,除了金自勉负手而立,双目如电般盯住远方外,再无人影。南宫无伤虽落后了金自勉几步,但从开口大喝到攀上屋顶却也仅在几息之间,哪有人的身法会这么快,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已身影全无?方才从池塘倒影中看到的黑衣蒙面人难道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南宫无伤正茫然间,却听金自勉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好一个高手!那怪异的身法竟比我的‘浮光掠影’还快上了几分,这临安城中怎出现了这样一个高手?”南宫无伤骇然四顾:“金老先生,果真有人?”
“不错!”金自勉咬牙道,“看起来要小心为上了!”
“是该小心!”南宫无伤忙不迭地应道,“聘请家丁护院再不宜迟了,这几日一忙乎竟本末倒置了。”金自勉阴着脸不可置否地点了一下头,自顾翻身下楼了。
南宫无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才那一刻,金自勉散发出的杀气实在是太浓烈了。南宫无伤不明白,难道这探路的黑道中人跟金自勉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否则他又怎会有如此之深的怨气?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南宫无伤耸了耸肩膀,自己这正主儿被盯上了也没这般怨气冲天,金自勉却像遇上了杀父仇人一般。唯一奇怪的是,这黑道中人怎么大白天出来活动?还穿黑衣又蒙面的,也不怕被官府捉了去吗?
南宫无伤正想多发几句感慨,一阵冷风袭来,刺骨生寒,他也顾不得牢骚,翻身进了暖阁。
华灯初上,金自勉端过香茗浅浅地啜上了一口,低声道:“南宫公子,这几日来家丁护院之事可曾办妥?”一提起这事,南宫无伤的头顿时大了,愁眉苦脸道:“金老先生,这家丁还好办,但这护院……唉,根本招揽不到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想那些豪杰侠客谁不是腰中多金,真正的高手谁肯屈尊来当护院保镖?”
“好了好了!”金自勉挥手打断了南宫无伤的抱怨,阴沉着脸继续自斟自饮。
自从三日前初见黑衣蒙面人后,金自勉的和蔼全然不见了,脾气暴躁了许多,天天板着一张老脸,似乎心事重重。看他这副阴沉的样子,南宫无伤本不想触他的霉头,但想着这几日来,时时都有种被人监视着的怪异感觉,不由问道:“金老先生,你这几天来,有没有再发现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踪迹?我这几天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住我,常常会觉得心底发毛。”
金自勉“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翻壶倒,怒哼道:“连你这种不入流的都觉察不对劲了,老夫又岂会没有发现!这黑衣蒙面人绝不只一个,竟有好几个分批监视着我们,这些黑衣人功夫虽比不上那日午时所见的高手,却也绝非泛泛之辈。”看来自己的预感倒没有错,南宫无伤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以金老先生的身手何不擒住他们一两个呢?”话声未落,金自勉勃然怒道:“这些小贼武功不高,却精得要命。老夫年老体衰,又处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老夫还未动手,那些小贼已溜得比兔子还快!”
南宫无伤见金自勉正在气头上,连“老仆”都变成“老夫”了,哪敢再问下去,只能喃喃自语道:“这些黑衣人似乎是一伙的。他们到底是哪个帮派的?”
金自勉不耐烦地道:“是江湖帮派还好,若是……”他话未说完,脸色一变,大喝道,“小心!”
南宫无伤愕然间,只觉一道黑影急速地掠过了他的脸颊,“夺”地一声插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
“什么东西?”南宫无伤摸着被劲风激得火辣辣的脸颊转身向后望去。一见之下,他惨叫一声,差点瘫倒在地。墙壁上钉着的竟是一枝铁青色的狼牙箭,箭身三分之一没入了坚硬的砖石之中,而露在外面的箭羽因余劲未消,还在发出剧烈的振荡之声。这是何等凌厉的一箭?若是射进面门,岂不是连头盖骨都会被掀飞?
南宫无伤抚着惨白的脸,方才短短一瞬间,他竟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金自勉轻蔑地看了南宫无伤一眼,冷冷道:“别怕,这箭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这箭羽上还绑着一卷纸条,定是传信之用。”他不再理会缩着脖子暗自庆幸的南宫无伤,径自解下纸条,读了起来。
金自勉拿着纸条越看越欣喜,不待看完已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纸条上写着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近日来郁积在脸上的阴云顿时也一扫而空。南宫无伤的好奇心也大起,从金自勉手中接过纸条一看,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这纸条上哪有什么可笑的事,上面只是粗俗无比地写道:他娘的南宫无伤,老子是黑虎寨的大当家纵天奇。听儿郎们说,你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笔横财,开始抖起来了。经过儿郎们几日观察,你小子竟是蜀中那富得流油的奸商南宫飞的侄子。本来老子早想拿南宫飞开刀的,但南宫飞离得太远,既然你小子近在临安,那就限你在后日午时准备好二十万两银子让黑虎寨的爷们花花。若敢不从,黑虎寨让你鸡犬不留!
在信的落款处还画着一只狰狞的吊睛白额虎。这信上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可是这虎倒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跃纸而出。南宫无伤冷汗直冒。这黑虎寨绝非江湖中的寻常帮派,而是盘踞在临安百余里外凤凰山中的一股乱匪,官军曾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最近一次更是中了伏击差点被这伙乱匪包了饺子。乱匪之首纵天奇更是绝顶高手,在黑道高手榜之中名列首席。
原来这几日就是黑虎寨的人在盯梢,怪不得个个黑衣裹身,全然不惧官府之威。不过,这批黑虎寨乱匪也确有能耐,竟知道半个月花完首批十万两纹银,叔叔南宫晴会再送来二十万两银子。但现在离半月之期还有六天,这二十万两银子到哪里找去?
他求助似的向金自勉望去,却见金自勉犹在大笑不止,心中不禁骇然,莫非这金自勉听到黑虎寨大名,已吓成了失心疯不成,否则看了这勒索信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金自勉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握住箭羽,猛然一拉,石粉簌簌而下中,铁青色的狼牙箭已赫然在手。他冷笑道:“这群兔崽子的消息倒是灵通,但老夫却偏是不给!”断喝声中,手中狼牙箭已闪电般掷向了窗外。
夜色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扑通”一声,似乎有人从墙头上掉落。南宫无伤面如死灰,心中不住惨叫,这老匹夫闯下大祸了!
金自勉倒完全恢复了常态,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拍了拍手,和颜悦色地道:“不怕,临安城乃是有王法的地方,岂能容黑虎寨胡来?”南宫无伤哭丧着脸,在心底叫道:疯了,这老匹夫真的疯了,前几日还板着一副棺材脸,现在得罪了黑虎寨反而一脸轻松写意。我的亲叔叔啊,你怎会派来这种疯子来协助你的侄儿重振南宫世家呢?这不是把你侄儿往火坑里推吗?
窗外月圆如盘,若非金自勉在场,南宫无伤真会忍不住像野狼般对圆月发出绝望的惨嚎。他清楚,心狠手辣的黑虎寨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最迟不到明天,黑虎寨必将施以报复。除非天降奇迹,否则他南宫无伤死定了!
次日一早,南宫无伤匆匆用过早膳便携金自勉往临安城最大的古玩店“漱芳斋”而去。他此行绝不是买什么装饰房间的古玩,他昨夜便考虑清楚了,天降横财的幸运上天眷顾他一次已经足够了,绝无可能再赐他一次奇迹。要想在黑虎寨的报复中活下来,靠金自勉这半疯的老匹夫是绝对不可能的!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漱芳斋”之所以成为临安最大的古玩店,除了店铺中摆着一些门面上的东西外,更重要的还有许多朝廷禁忌的物件。比如,“雷刺”!自从朝廷禁止民间流传火器以来,江南霹雳堂早纳入了朝廷的管制之中,霹雳堂所制的普通火器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这种在霹雳堂内部都称得上神品的“雷刺”!
“雷刺一现,诛仙弑神”!任你武功再高,在五丈的距离内,“雷刺”的威力绝对可以横扫一切!“漱芳斋”仅存的一只“雷刺”开价纹银万两,本来南宫无伤就算持有巨款,也对这个价格为之咋舌,但现在为了保命,如何顾得了这么多。
除了表面上的虚伪客套外,“漱芳斋”和南宫无伤对于这次违禁的交易都在心领意会间完成,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钱物两清后,连一张字据都不打。
怀揣着“雷刺”步出“漱芳斋”的大门后,南宫无伤心中大定,心情也开朗了起来,向金自勉招呼道:“走,金老先生,今日你我坐船游西湖,品藕粉羹,吃西湖醋鱼。”
“漱芳斋”离西湖并不远,刚转过一个街口就到了闻名天下的西子湖畔。艳阳高照下,西子湖水随风荡漾,阵阵暖风熏面而来,让人闻之欲醉。
南宫无伤深吸了一口气,连声道:“好!好美景!好气象!”正欲招手让泊在岸边的游船过来,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群人围着一名瘦弱的少年指指点点。
南宫无伤好奇心大起,也不忙招唤游船了,顺着人流凑上前去看看热闹。
端坐人群正中的是一名眉目清秀的瘦弱少年。他垂着双目,抿着薄薄的嘴唇,任由旁人指点喧哗,自顾自地盘膝而坐。在他面前只摆着一柄断剑和一张白纸,断剑不但无鞘,且无锋无刃,看上去平淡无奇,而白纸上写的更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卖剑!
南宫无伤正奇怪这卖剑少年怎会引得路人如此关注,旁人已经一五一十地说开了。
“这小子穷疯了不成?一柄破剑居然要卖五百两银子?老子刚开始还以为真是柄神兵,拿来一试,这连锋刃都没打磨的破剑连手指都割不破。这小子根本就是个疯子。当年杨志卖刀,那刀吹发断毛,才真是神兵。这柄破剑,哼……”
在一片笑骂声中,南宫无伤俯身捡起了这柄残剑,试了一试,果真是废铁一块。这少年果然是穷疯了,临安城虽然富人云集,但想找个冤大头出五百两银子买块废铁却是难如登天。南宫无伤摇摇头,放下了残剑,一望这少年,他仍是眼观鼻,目垂心,对路人的嘲讽毫不在意。
南宫无伤正想起身离去,人缝中挤来一名十余岁的小女孩,手中抓着两个烧饼向这少年递去,口中说道:“大哥哥,我爹说你天刚亮就坐到现在,连一点东西也没有入肚,这大冷天的,饿了很容易着凉,所以就叫我送两个烧饼过来。你先垫垫肚子吧。”南宫无伤顺着小女孩所指处望去,方知这小女孩的爹爹是一旁摆烧饼摊子的,这世间还有如此好人,倒也难得。
本来南宫无伤认为这冷漠的少年会拒绝,却不料这少年咬了咬嘴唇,将烧饼接了过来,双目中似有热泪滚动,凝重地道:“谢谢!今日之恩,钟原日后必有回报!”小女孩儿笑靥如花,连连摇手:“不必谢了,你快趁热吃吧。”
这个叫钟原的少年也不再客套了,捧着烧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这势头,何止一天没吃东西!南宫无伤鼻间一酸,不禁想起几日前流落街头的自己来,胸中一热,掏出五百两的银票递给这少年,大声道:“这剑,我买了!”他也不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将银票递给钟原后,连残剑都不拿,转身就走。
钟原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拾起断剑向南宫无伤追去,口中大喊:“公子,你忘了拿剑了!”南宫无伤一手向湖畔的游船招手,一边笑道:“公子我又不会用剑,拿来做什么?这五百两银子权当借给你,他日你再还我也不迟。”
钟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南宫无伤也觉得自己做了件豪爽畅心之事,一边大笑,一边就欲迈上游船。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哗”的一声,数道人影突然从湖底跃起,各种兵刃闪着慑人的寒光,毫不留情地向着呆若木鸡的南宫无伤杀去。黑虎寨!这些身穿黑色水靠的暗袭者不是黑虎寨的好汉又会是谁?南宫无伤整个人都吓傻了,幸好一旁的金自勉反应神速,在攻击还未近身之时,已飞扑上前,掌风如罡,拦住了数道身影。金自勉虽是高手,但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他已经尽了全力,可仍有三名黑衣人躲过了他的掌法,直冲南宫无伤而去。
南宫无伤虽有“雷刺”在怀,但在这种变故下,根本来不及取出这无敌的利器,眼见数道寒芒已近在眉睫,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南宫无伤自以为必死之际,一道青色的剑芒如同初升的旭日一般从他身后倏然亮起,闪现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华,将这三道人影同时笼罩其中。
这是何等辉煌的一剑!三名黑衣人凌厉的攻势如同积雪遇到了烈日,转瞬之间全都化为乌有。
所有人还未从这绚丽光华的迷醉中清醒过来时,三道人影已分别坠落在了碧清的湖水之中,荡漾在湖面上的缕缕血丝很快便被湖水冲散,转眼之间已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被金自勉缠住的几名黑衣人显然也被这一剑的风华给彻底震撼,几个人再无心应战,虚晃几招后,便也一头栽进了西子湖水中,再不见踪迹,显然是借水而遁了。
南宫无伤这时才从惊骇中惊醒了过来,回头望去,只见少年钟原提着残剑一脸平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此时钟原手中所提的残剑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再不见半点儿晦涩之感,淡淡的青芒散发出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的王者之气。所有的人竟都看走了眼,这柄残剑竟真是一柄冠绝天下的神兵利器!
事后,南宫无伤才从钟原口中得知,这柄祖传残剑的名字就叫做“霸王”,乱世中的霸王!
南宫无伤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这几日确实是安枕无忧了,一躺下来就能睡到第二天日晒屁股才起床。自从那日在西湖边大发善心资助了那个卖剑的少年钟原后,他最大的心病便一扫而光。
钟原为了报恩,竟甘愿留在他的身边,来保护他的安全。五百两银子竟可以买到一个如此忠心可靠且武功绝顶的保镖,这如何不让南宫无伤欣喜若狂!
一向自大的金自勉在那日见过钟原的出手后,眼中也是满怀惧意地评价道:“这少年的身手绝对可以列入绝顶高手之林,当今江湖中只怕鲜有人可与其一战!”南宫无伤当时问出了他最关切的问题:“纵天奇呢?黑虎寨的大当家纵天奇呢?”金自勉摇头:“我虽没见过纵天奇,但从传闻上判断,他的实力与这少年相比,也仅在伯仲之间吧。”
南宫无伤心情之畅快是可想而知的,他的好运竟还远没有用完,上天给他降下奇财后,居然又赐给了他一个保镖。从金自勉口气中得知,就算黑虎寨大当家纵天奇亲自前来,也绝难在钟原手下讨得了什么便宜。现在的南宫无伤,胆气又如何不壮?
漱洗完毕,南宫无伤一拉开房门,就看见一脸秀气的钟原抱着那柄残剑“霸王”静静地坐在他卧室外的一株梧桐树下。缤纷的落叶沾满了钟原的发梢和肩膀,显然他已在这儿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南宫无伤心中一阵感动,急忙上前扶起了钟原,口中埋怨道:“钟兄弟,你怎么坐在这里?潮湿阴冷,小心冻着。”
钟原腼腆地笑道:“南宫公子,这里景色很好,并不阴冷。”南宫无伤握住钟原的手,将他拉了起来。钟原口中说不冷,可手却已冻得冰凉。南宫无伤脸一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刚招来的管家项永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公子,你总算是醒了,‘彩云坊’刚装修一半,银子已经用尽了,今日再不付银子给工人,只怕要歇工了。”
南宫无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南宫世家未垮台前正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商,这次他为了重振南宫世家,首选的仍是他最熟悉的绸缎业。于是,他在临安最繁华的西子湖畔盘了一间店铺,命名为“彩云坊”,正待大展身手之际,却不料第一批的十万两银子已经用了个精光。
此时的他非但已身无分文,反而欠了一屁股的债。他曾数次催金自勉早点将第二批二十万两银子运来,但金自勉的回答永远是,银子还在路上,再过几天,半月之期一到,第二批银子自然会运来。南宫无伤见金自勉说得有理,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但不想事情竟已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连“彩云坊”的工人们都要歇业了,这事情一传开来,南宫世家的声誉必将一扫而光,以后还怎么在商界混?声誉一倒,还谈什么重振南宫世家?南宫无伤心急火燎,也顾不得钟原了,撒脚便向金自勉的南厢居所而去。
南宫无伤怒气冲冲推开了房门,却见金自勉跷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地品着雨前龙井。见南宫无伤前来,金自勉也仅是点了一下头:“南宫公子何事急匆匆的?”
南宫无伤强压下火气,耐着性子问道:“金老先生,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已是半月之期了吧?我叔叔南宫飞怎么还没有将银子送来?”听到南宫飞之名,一旁站立着的钟原剑眉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金自勉抿了一口香茗,慢悠悠地道:“南宫公子切莫着急,这二十万两银子明日必到,不必着急。”南宫无伤双眉一扬,正想发火,但想到银子之事还有求于金自勉,若金自勉故意再将银子拖上几天,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南宫无伤重重一叹,向金自勉拱手道:“那烦金老先生一接到我叔叔南宫飞的银子,就请立即通知我,彩云坊之事经不起再拖了!”金自勉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南宫无伤一肚子怨气地转头离去。
好不容易打发掉管家项永,南宫无伤垂头丧气地靠着池塘边的假山坐了下来。见南无伤如此沮丧,钟原在旁边张了张口,忍不住问道:“南宫公子,这银子的事是怎么回事?南宫飞是你的叔叔?”几日相处下来,南宫无伤已把这忠诚可靠的钟原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
钟原越听越惊奇,最后才惊异万分地说道:“南宫公子,你说南宫飞就是你叔叔南宫晴?而且你叔叔二十年前就开始打理家族的事业了?”
南宫无伤见钟原震惊的表情,不由奇道:“有什么奇怪吗?”
钟原深吸了几口气,稳了下心神,才开口缓缓地道:“南宫公子,我在江湖漂泊的几年间,曾到过蜀中,还有一次碰巧见过南宫飞……”南宫无伤不明所以地望着钟原:“那又怎样?”钟原望着南宫无伤沉声道:“南宫飞是蜀中有名的巨贾,但是岁数并不大,仅在三十左右,和公子你的年龄相差无几。你叔叔在二十年前就打理家族事业,难道你祖上会将家业托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打理吗?”
“不可能!”南宫无伤大叫了起来,“南宫飞怎么只有三十岁左右?屈指算来,他至少有五十岁了!”钟原盯住他,冷静地道:“南宫公子,你还不明白吗?南宫飞根本就不是你叔叔南宫晴!”南宫无伤的思维一下子转不过来,喃喃道:“南宫飞不是我叔叔南宫晴?那怎么可能?素不相识的人会平白送上十万两银子让你消受吗?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是没有这样的好事!”钟原沉着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事情肯定有蹊跷,虽然目前看不出什么,但既然事主肯下十万两银子的重注,这事情绝不简单,只怕背后有什么大阴谋!”
南宫无伤摊手道:“阴谋?我南宫无伤一穷二白,金自勉没找来前,我穷得差点儿饿死,谁会费尽心思在我身上玩弄什么阴谋?”钟原见南宫无伤说得在理,也锁眉沉吟道:“此事全无头绪,还是等明日金自勉送银子过来时再作定夺吧!”
南宫无伤拍掌道:“对!等明日银子一拿到手,再问金自勉也不迟!”钟原刚颔首赞同,突然脸色大变,双眉一挑,怒喝道:“谁?”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向池塘左侧的花圃扑去。
花圃内花木枝叶一阵乱抖,显然藏匿之人根本没料到这么快便让钟原发现端倪,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喝,一道乌芒从花圃深处电射而出。
但这乌芒射的人并不是已快要扑入花圃的钟原,而是尚在发怔的南宫无伤。钟原显然也没料到这隐藏之人会使出这么阴险的一招,南宫无伤是他的恩人,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无伤伤在这乌芒之下。钟原长啸一声,疾扑的身形突地一滞,随即双臂的袖袍鼓鼓胀起,猛力一挥,整个人如大鹏般回旋了过来。一声断喝,“霸王”剑将疾射的乌芒硬生生斩成两段。
一击中的,钟原倏然一怔,中计了!这道乌芒哪是暗器,只是一截随手折下的枯枝。钟原救人心切,竟然被其轻易骗倒。钟原猛一咬牙,再次扑向花圃时,却只见花枝摇动,隐藏之人早不见了踪影。钟原恨恨地一跺脚,这时南宫无伤也走了过来,惊魂未定地问:“钟兄弟,又是黑虎寨的人吗?”
钟原摇头道:“不是,从刚才那故意扭曲了声音的喝声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你我熟悉之人,否则何必故意改变声音?”
故意改变声音?相熟之人?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脑海中一跃而出,难道是他?
南宫无伤呆望着星空,正想打个呵欠,但嘴只张到一半,便警觉过来,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向一边凝神屏息的钟原望去。白日间遇到那偷窥的神秘人后,南宫无伤和钟原皆在怀疑这偷窥之人很可能是驼背老仆金自勉。
既然南宫飞绝非南宫晴,那南宫飞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把钱送给南宫无伤打水漂的,究竟谁才是幕后之人呢?他为什么会给南宫无伤这笔巨款?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所有的答案都牵系在了金自勉的身上,使他原本便透着神秘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起来。所以钟原和南宫无伤两人决定盯紧金自勉,以求从他身上找出问题的答案。本来这不分昼夜的盯梢任务是交给钟原的,但南宫无伤非缠着和钟原一起行动。南宫无伤口中说得好听,说什么怕钟原太辛苦,心底想的却是第二批二十万银子的着落,若金自勉真有什么问题,自己找谁要这二十万两银子去?
南宫无伤透过枝叶的缝隙向金自勉的住所望去,只见居所内灯火通明,金自勉驼背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到窗纸之上。窗纸上,金自勉的身影以手支额,似在沉思着什么,隆起的背部看上去倒真的如骆驼的驼峰一般可笑。
南宫无伤看得有趣,正想跟钟原打个招呼,却不防脚底一滑,手脚乱舞地从这大榕树上跌落了下来。伴随着惨叫,南宫无伤“扑通”一声跌到树下柔软的草地之上。也亏这草皮厚,南宫无伤没受什么伤。
南宫无伤还在头昏眼花间,却听钟原惊呼一声:“不好!”南宫无伤还未回味过来这句“不好”究竟是什么意思,钟原已如一阵风般从榕树顶上掠下,直往金自勉的房子而去。南宫无伤顺着钟原的身影望去,心中也是猛然一惊,只见灯光下,金自勉仍是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这边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身为高手的他怎会毫无反应?除非……南宫无伤惊出了一身冷汗,除非金自勉已是一具死尸!
我的二十万两银子啊!南宫无伤心中一阵惨叫,连滚带爬地向前面奔去。
待南宫无伤冲进金自勉的房内时,发现金自勉根本不在房内,那所谓映在窗上的倒影竟是用一张硬纸板剪成的人形,在灯光映照下,投在窗上的影子给人一种金自勉尚在屋内的错觉。这金自勉手倒也真巧,竟裁出如此逼真的剪影来,若不是南宫无伤凑巧从树干上跌下来,这瞒天过海之计倒真有可能成功。
但此时的南宫无伤哪还顾得上这些,他向仍在金自勉房中翻找的钟原大声叫道:“钟兄弟!你在找什么啊?金自勉呢?他……他到哪里去了?”钟原已用最快的手法在房内翻了个遍,咬牙道:“这老贼收拾得真彻底,竟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来!”
“收拾彻底?”南宫无伤这才慌了神,惊叫道,“金自勉跑了?他为什么要跑?天哪,我的二十万两银子啊!难道他要独吞那二十万两纹银?”钟原双目炯炯地望向了房内紧闭的后窗,沉声道:“南宫公子,你莫慌。这老贼绝对没有走远,一刻钟前那窗上的影子还会动的,那时这老贼肯定还在房内。”他冷冷一笑,“就这点时间,他肯定逃不了多远的!南宫公子,你等着,我一定替你擒回这老贼!”话未说完,人已从后窗直穿而出。
南宫无伤呆了一下,旋即也清醒了起来,飞快地从后窗追赶了出去,惨叫道:“钟兄弟,你等等我啊!”声音之凄惨,直让人闻之心酸。二十万两银子啊!他南宫无伤后半生的希望全在这上面了,叫他如何耐得住性子等钟原回来啊!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很快穿出了闹市,直往郊区而去。由于钟原为了寻找金自勉逃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常常会停留下来细细分辨,南宫无伤尽管轻功有限,也可以紧紧地跟住他。可饶是如此,数十里奔波下来,南宫无伤已累得气喘如牛,虚汗直冒了。
乘着钟原驻足分辨方位的空闲,南宫无伤抓紧时机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路追下来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若非对二十万两银子牵挂太大,他早就瘫软在地上死赖不起了。他斜眼望去,钟原又在做那些古怪动作,比如先伸出一根手指沾上唾沫去分辨方位,继而又俯下身子像狗一般在地上嗅个不停,再将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声响,最令他不解的是钟原偶尔还会紧闭双眼,张开双臂,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南宫无伤刚开始的好奇逐渐被失望所代替,都追出几十里了,连金自勉的鸟毛也没有见到一根,钟原这稀奇古怪的追踪方法真的管用吗?更何况,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的,以金自勉的轻功,可能早跑出临安的地界了,还有可能追得上他吗?
一念至此,南宫无伤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向双眉深锁的钟原摆手道:“钟兄弟,再追下去就是钱塘江下游的飞云渡口了,金自勉若真往那儿跑,只怕早已过江了,我们哪有可能追得上他?”
钟原断然道:“南宫公子,你怎可说出如此沮丧的话来?就算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也断不可放弃!”他回头一笑,“更何况,金自勉走的方向绝不是飞云渡口,而是西南。西南只有一条路,直通十里外的马鞍林。从金自勉残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从这儿离开最多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我们只需先一步赶到马鞍林,便可将金老贼迎头截住!”
南宫无伤精神一振,顿时大喜,但也有一点疑虑在心头闪过,这钟原怎么金老贼、金老贼的骂个不休?对于金自勉擅自逃跑,自己虽恼火,却也没恨到骂金老贼的地步,钟原怎么比自己还恨金自勉?
南宫无伤还未考虑清楚,突觉得腰身一紧,已被钟原提了起来,直掠而去。他心中一宽,暗想这回终于不用拼命赶路了,但突觉得方向不对,大叫了起来:“钟兄弟,你不是往西南的马鞍林去吗?怎么朝着南边的铜铃山跑?”
钟原哈哈大笑道:“钟某以前营生时,走的全是山林小道,这临安府外的山道我熟悉得像自家的后花园。在铜铃山中有一条秘道可直通马鞍林,道路虽崎岖了些,但至少可省下一半的脚程,相信我们在马鞍林守株待兔时,金自勉还在半路上跑呢!”
南宫无伤见山陡林密,钟原仍跑得健步如飞,这才相信钟原的话,但随之疑问又起,钟原所做什么营生行业?怎么会对山林密径了若指掌?难道他曾当过私盐贩子?怪不得他会认识蜀中南宫飞。蜀中自古以来便是私盐贩子常跑生意的地方!
南宫无伤心中释然,再听耳边风声骤响,知是钟原在全力施展身法,当下心中大定,趁机眯起眼,享受起这奇异的旅程来。
月儿的清辉冷冷地洒在马鞍林前那弯曲狭窄的小径上,南宫无伤睁大双目使劲儿望着这小径的尽头,可连鬼影也没有见到一个。他有点儿泄气地嘟囔道:“钟兄弟,你是不是追错地方了?都半炷香的时间了,金自勉怎么还没有来?”钟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正想开口,突然神色一喜,低喝道:“噤声!有人来了!”话声刚落,果然见小径的尽头出现了金自勉那驼背身影,但奇怪的是,金自勉跑得并不快,时不时停下身来清理着什么。
南宫无伤正在奇怪,却听钟原聚声成线,传音道:“怪不得金老贼走得这么慢,原来是在反追踪。这条路他肯定折回来好几次了,否则怎会现在才来?让钟某白担心了一场,以为判断错了方向。金老贼这十余里路走得这么谨慎,定是要去办一件极其隐密之事。南宫公子你切莫出声,我们在暗处好好窥视一下金老贼究竟打什么样的算盘。”
南宫无伤虽想跳出去质问金自勉,但钟原说得有理,也只能按捺下火气,静静观察着金自勉的一举一动。金自勉驼背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极其敏捷,在清理完痕迹后,在马鞍林石碑的阴影处坐了下来。他靠着石碑,时不时地抬头望天,似乎在判断时间。
刚开始南宫无伤以为金自勉马上会走,没想到他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夜半时分,寒风阵阵,冻得南宫无伤直想骂娘,但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着落,他只能咬牙硬挺着。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南宫无伤认为金自勉会呆坐上一夜时,他却突然起身,闪电般向前掠去。
南宫无伤早被冷风刮得精神松懈,见金自勉突然而走,忍不住脱口而出:“钟兄……”话一出口,南宫无伤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急忙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巴。但仍是迟了,在这清冷的旷野中,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金自勉疾冲的身形猛然一震。金自勉虽然震惊,但疾冲的身形非但没有迟滞,反而双袖一拂,将“浮光掠影”身法发挥到极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马鞍林内扑去。天黑林密,若可先一步抢进林内,金自勉自信能甩开一切追兵。但他美好的幻想很快破灭,在他离马鞍林还有五丈远的时候,一道直冲云霄的剑芒封住了他的去路。
霸王所至,千军辟易!金自勉虽知道自己已经被逼进了绝路,但他绝不可退,只有冲破这剑芒才可能求得一线生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狂叫一声,双手一合一分,双掌上已套上了一双紫黑色的铁手套,指尖锐利如刺,在月光下流动着一股诡异的妖蓝之色。
“魔蓝魅爪?”钟原神色一变,又冷笑道,“原来是……”他的话声被一阵金属震荡声给打乱了。金自勉像发了疯一样急扑上前,双掌劈、按、扫、抓,全然不畏惧残剑霸王剑那逼人的锋芒,采取的全是以命搏命的狠招,电光石火间,两人已递出了数十招。
南宫无伤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只见两条模糊的身影交在一起,也分辨不出谁是钟原,谁是金自勉,传至耳朵中的只有急促而杂乱的金属撞击声。
两人越战越快,凌厉的劲风在数丈空间内激荡,但奇怪的是,站在不远处的南宫无伤非但没有感到罡风的冲击,反而觉得以两人为中心,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在两人激斗的空间内形成一个可怕的龙卷风暴,在撕扯着周围的一切。
南宫无伤急忙退开了好几步,再抬眼看去时,却再也不见两人激斗的身影了,飞舞急旋的枯枝落叶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球,把两人同时笼罩在其中。
南宫无伤看得瞠目结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大高手对决竟然如此惊心动魄。他呆了一会儿,才猛然回过神来,狠狠地呸了一口,没想到金自勉这老匹夫竟有如此功力。那日少爷我西湖遇险时,这老匹夫可没这么厉害过啊?想必那时这老匹夫就巴不得少爷我被黑虎寨杀手们送上西天,好独吞这剩下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吧?南宫无伤越想越有理,否则钟原这种绝顶高手怎么花这么长的时间也擒不住他?
被裹在风球中的金自勉心中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心中只剩下两个字:绝望。每交手一招,他心中的绝望感便增强一分。钟原手中的残剑犹如一张光网,将他紧紧地裹了起来,他每攻出一招,非但不能给这光网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反而像给这光网注入一道新的力量,将他裹得更紧,勒得更深。他的每一招都不可思议地转化成对自己的伤害,作茧自缚。金自勉明知每出一招便会将自己往绝路上逼一步,但可悲的是他绝不能停,一停便会被钟原的剑气彻底制住。
金自勉脸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他知道再过十余招,钟原的剑网将彻底成形,到时他再无一丝机会。十招转瞬而过,凌厉的剑网倏然收缩,金自勉惨叫一声,手上所套的“魔蓝魅爪”在瞬间暴裂成碎片,向四下激射而去。
金自勉难以置信地望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尚未回过神来,只觉周身数道大穴一麻,身体无力地委顿了下来。飞舞的落叶失去劲气的吸纳,纷纷从虚空中飘落下来,犹如在银色的月光中下了一阵缤纷的落叶之雨。
钟原站在这落叶雨中,微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擒住这实力不俗的金自勉了。他正欲回剑入鞘,突然一道黑影从马鞍林中电射而出,一剑直刺钟原的咽喉。此时钟原的精、气、神处于最松懈的阶段,这黑影凝神屏息已久,终于抓住了这难逢的良机。
“当”的一声,两道人影一合即分,钟原惨白着脸直退出十余步,后背抵住一棵大树,而那黑影则发出一声闷哼,借着剑锋相交的回震之力向密林深处逃逸而去,其身法全无来时的凌厉飘逸之感,隐约带着一丝狼狈。钟原在最不利的状况下,居然重创了这偷袭的黑影。
钟原抚着胸喘了几口气,脸上才逐渐回复了点儿血气。南宫无伤已被这突发的一幕给震呆了,见钟原回剑入鞘,才大喜着迎了上去:“钟兄弟,吓死我了,愚兄连累了你啊!这些黑虎寨的强盗们似乎不除掉你是不甘心了……”
“黑虎寨?”钟原怔了一下,“这关黑虎寨什么事?”
南宫无伤哭丧着脸道:“钟兄弟,那袭击你的黑影逃逸时动作不快,愚兄看得清清楚楚,那黑衣之上绣着一只巨大的老虎,这不是黑虎寨的强盗是谁啊?”
钟原断然道:“南宫公子,这黑衣人绝对不是黑虎寨的人!”他冷冷一笑,“这黑衣人应该是想栽赃给黑虎寨!”南宫无伤大感奇怪,钟原怎么清楚这黑衣人不是黑虎寨的强盗,可若不是黑虎寨的强盗,谁欲置钟原于死地呢?
南宫无伤正想发问,突见钟原虎目圆瞪,直勾勾地望向南宫无伤的身侧,口中哑声道:“该死……”南宫无伤吓了一跳,急忙朝身侧望去,只见不远处被封住穴道的金自勉被一枝铁青色的狼牙箭贯穿了胸膛,看上去已气绝身亡了。那黑影攻击钟原的目的竟是为了击杀金自勉!金自勉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月光下,南宫无伤呆立当场。他并不关心什么人杀了金自勉,他唯一清楚的是二十万两银子泡汤了。他正想大哭一场时,钟原突然满脸惊讶,飞扑过去扶起了金自勉,惊喜道:“真没想到,金老贼的心脏竟长在右边,他还没死!”南宫无伤喜极而泣,急忙扑倒在金自勉身前,果然见金自勉的指尖尚在微微地颤动着。
“口得、口得、口得……”数匹骏马从南宫无伤的宅院中飞驰而出,马上的骑士个个咬牙奋鞭,催着座下的骏马直奔不同的方向。骏马的身影刚消失,又有大群人呼喝着从南宫无伤的宅院中跑出。
这伙人如此焦急,全在于南宫无伤在一刻钟前说的那句话。
“快!快!”南宫无伤猛挥着手,脸庞涨得通红,大声吼道,“谁能先请到神医,救金先生一命,我南宫无伤愿以千两纹银酬谢!”
南宫无伤话声一落,下人们顿时炸开了锅,千两纹银!对普通人家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尤其大家都知金自勉虽自称老仆,但身份神秘,一出现就给落魄的穷小子南宫无伤带来天大的财富,若自己真能救这垂死的老头儿一命,这银钱还怕落得少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起眼的老头儿才是南宫家的财神,若南宫无伤本人受伤喊出这句话来,或许还收不到这种效果,但伤的是财神金自勉,大伙儿的态度自然不同。好在这临安府中多的是太医名医,南宫无伤话没说完,几个机灵的家丁已飞奔到马厩,夺了马便跑,反应慢的,只能骂骂咧咧地夺门而出了。
看着人声鼎沸的大厅里转瞬就空无一人,南宫无伤才转身向内室走去。内室的床上,脸色惨白的金自勉委顿在一旁,而钟原则盘膝坐在他的身后,用双掌抵住他的后心。南宫无伤却明白,钟原正用源源不断的深厚内力帮金自勉撑着命呢。
南宫无伤忐忑不安地来回走了几趟,怕惊扰了钟原,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窗外日色渐斜,已到了午后,南宫无伤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些废物怎么一个也没回来?”钟原抬头一笑:“临安城名医虽多,但一个个心高气傲,这些下人哪能请到什么神医?”南宫无伤怔了一下,不悦地道:“钟兄弟!你明知他们请不到名医,还为何吩咐我这么做?还不早点儿将金老先生送往临安府最大的医馆去,那里至少还有数名德高望重的名医坐诊……”
钟原微微一笑:“南宫公子,少安毋躁,金自勉之伤一般医者又哪治得了?我这般大张声势,只是为了等一个人……”他话声未落,突然听房外有个声音大喊道:“少爷,我找到神医了!这神医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手阎王’,医人无数……”
南宫无伤听得更加心烦,叫这下人去请名医,怎么请个江湖郎中回来,这些江湖郎中医人本事没有,骗钱手段却是一流。“毒手阎王”,一听外号便知不是什么善类。他脸色一沉,正欲训斥,却见钟原面露喜色:“来了!若我所料不差,这‘毒手阎王’便是我要等的人了!”
见钟原惊喜,南宫无伤暗想这“毒手阎王”难道真是江湖上声名赫赫之辈?他急忙起身,吆喝道:“快请!快请‘毒手阎王’神医!”
一条瘦削的人影随着南宫无伤的喊声走了进来。这号称“毒手阎王”的神医虽然长得獐头鼠目,神态猥琐,但一双小如蚕豆的鼠目在开合之间却是精光四射,慑人魂魄。南宫无伤见之大喜,这“毒手阎王”绝不简单,那眼中的神光若非内力精湛,如何有这等威势。他心中不由又对这“毒手阎王”多存了几分敬意,忙不迭地端茶送水,巴不得这“毒手阎王”举手之间便治好金自勉。
却不想这“毒手阎王”毫不理会南宫无伤,面无表情地直奔金自勉而去,也不理坐在金自勉身后灌输内力的钟原,径自伸手向金自勉的脉门搭去。
“等等!”钟原笑着制止道,“这位大夫,你难道不先听听病因再作定夺吗?”
“毒手阎王”冷哼一声,不屑地道:“老夫伸指一搭便知道病因症状,何须多此一举?”钟原似乎对这“毒手阎王”极具信心,微笑道:“如此有劳大夫了,这位金先生身上尚有太多的秘密,若任由他带进棺材也未免太可惜了。”
“毒手阎王”闻言脸色不由一变,旋即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伸手搭上了金自勉的手腕。金自勉虽看上去全如一个死人,但脉搏却还在微弱地跳动着,生命显然没有离他而去。
“毒手阎王”眯起了双眼,摇头道:“这患者应该是伤在心肺位置吧?常人一百个也死了,这人居然还有生机,当真是奇怪。”
南宫无伤听得大喜,金自勉身体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锦袍,早就将伤口掩饰住了,想不到这“毒手阎王”一搭脉便道出了伤口位置,果然有着神仙般的手段。他急忙拍马道:“果然是神医!金老先生伤在心房致命处,连我也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丝气息,后来钟兄弟检查过他的伤势后,说金老先生竟天生异常,心脏不是长在左边的,而是生在了右边……”
“哦!”“毒手阎王”释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老夫明白了!”南宫无伤满怀希望地道:“神医,金老先生可有救?”“毒手阎王”点头道:“既知病因,自然可救!”说完便俯下身,伸手向包袱内掏去。
南宫无伤大感振奋,正眼巴巴地盯住“毒手阎王”取出什么灵丹妙药来,却见“毒手阎王”诡秘地一笑,随即又狞笑道:“药来了!”他从包袱中掏出的却非什么仙丹,而是一把淬了毒的碧色短剑。蓝芒一闪,这短剑已直捅向了金自勉的胸口,去势之猛,似欲将金自勉和钟原刺成一串。
事出突然,南宫无伤骇得连惊呼也发不出来,转瞬之间,短剑距金自勉胸口已不到一寸。在这关键时刻,钟原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未卜先知般地将木偶般的金自勉滴溜溜一转,已将他护在了身后,迎向了这淬毒短剑的竟赫然是霸王剑!
寒光一闪,淬毒的短剑已被霸王剑斩成了两段,紧接着寒芒暴涨,直袭“毒手阎王”的咽喉。“毒手阎王”绝料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钟原竟仍可抢得先机,见森然的剑气直迫喉结,他唯一的选择只有退。
两人一进一退,转瞬间已穿过了内室,进入了大厅。此时“毒手阎王”的退势已尽,但霸王剑仍在进逼,就算南宫无伤也看出这“毒手阎王”气数已尽,必死无疑了。
在这生死关头,“毒手阎王”猛地狂叫了起来,正当南宫无伤大感疑惑时,大厅左侧的墙壁却“轰”地一声炸裂开来,数名黑衣人竟如鬼魅般闪进了厅内,各种兵器闪着寒光,杀向钟原背后。想必这群黑衣人早埋伏在大厅之外,这“毒手阎王”刺杀不成竟有意将钟原引入了这个死局之中。
“黑虎寨!”南宫无伤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这些黑衣人胸口个个绣着狰狞的虎头,不是黑虎寨的好汉又是谁?“毒手阎王”为何要杀金自勉的原因总算是清楚了,这报复根本是这老匹夫咎由自取啊!
南宫无伤惶然四顾,如丧家犬般缩在了大厅一侧的布幔后面,幸好这群黑虎寨好汉还没注意到他,十几团刀光直往钟原的要害处招呼。险死还生的“毒手阎王”下手更是狠辣,仅是过了十余招,手中还提着一人的钟原已完全处于下风。
南宫无伤看得心惊肉跳,悄悄从怀里取出“雷刺”,见钟原遇险,他数次想咬牙按下“雷刺”的机簧,但犹豫再三后,却终究不敢。他深怕“雷刺”一出,便会将这群黑衣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到时岂不是惹火烧身?
南宫无伤咬着牙,脸上青筋暴起,他恨自己无用,恨自己胆小,恨钟原陷入险境自己却还犹豫不决。他汗流满面,紧张得连脸部肌肉也扭曲了。突然钟原发出一声惊呼,仅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了刀网中一记阴狠的斜削,虽未受伤,但秀气的脸庞已惊出了冷汗。
这些黑衣人竟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这些一流高手平时能见上一个人都难,今日竟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十几个,这小小的南宫府中究竟有什么吸引着他们?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又岂能差动如此众多的高手?
南宫无伤突然用力甩了自己一记耳光,钟原待他如兄弟,他若再躲下去,索性叫南宫乌龟得了!他正想一跃而起,钟原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如龙吟般清越的长啸,围攻的黑衣人脸上都出现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兵刃也为之一缓。
钟原的啸声有这么可怕吗?南宫无伤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正迷糊间,答案很快就出来了:随着钟原的啸声,大厅的缺口处又拥进了一大批服饰和黑虎寨好汉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但不同的是,他们攻击的对象不是钟原,而是黑虎寨的好汉!
南宫无伤张大着嘴,脑中一片混乱:黑虎寨好汉打黑虎寨好汉?这是怎么回事?两股黑潮迅速搅和在了一起,激溅起无数纷飞的血花。后一批黑衣人的身手虽明显不如前一批,但仗着人多,很快把前一批人围了起来,十余人狂攻一人,胜负优劣,顿见分晓。“毒手阎王”手忙脚乱地避开一记横斩,难以置信地狂叫道:“黑虎寨!这是怎么回事?”
钟原将半死不活的金自勉倒挂在肩上,傲然而立,神情间全不见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取代的是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口中狂笑道:“让你们这群冒充黑虎寨的鼠辈死个明白,老子不叫钟原,黑虎寨大当家纵天奇才是老子本来的姓名!”
那群冒充黑虎寨的黑衣人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南宫无伤更是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上。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纵天奇唇角挂着一抹冷笑,手中残剑一挥,一名黑衣大汉捂着鲜血狂涌的咽喉倒了下去。他毫不在意地将这死者一脚踹到角落中,看着占尽优势的场面,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妈的,想从黑虎寨口中抢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毒手阎王”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吼道:“纵大当家,我等与黑虎寨并无瓜葛,只是借用一下贵寨的大号而已,纵大当家何必赶尽杀绝!”
纵天奇微微点头道:“是没瓜葛,本来老子以为南宫小子从哪里掘出了宝藏,于是派个儿郎探探究竟,没想到被发现了踪迹,更可恨的是金老贼不但不把黑虎寨的告示当回事,还伤了我手下的儿郎。本来依我的脾气要把这金老贼抓到山寨千刀万剐的,但据儿郎们说,南宫小子的财富来路不明,并从种种迹象上分析,很可能是金老贼带给他的。于是老子好奇心大起,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秘密,便故意派出儿郎们去袭击南宫小子,而老子随便亮了一下身手便混到这南宫府中了。”
龟缩在布幔后的南宫无伤听得差点晕倒,自己还以为找了个可靠的保镖,想不到竟是引狼入室。想想也是,以钟原这等身手,在江湖上又岂会是默默无名之辈,还落魄到以卖剑为生?当日的善举,如今看来却如傻瓜一样可笑,南宫无伤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说话间,黑衣人的形势又危急了好几分,“毒手阎王”急忙高呼道:“纵大当家,说到底,你的目标不是金自勉吗?现在金自勉已在你手,我们只是无意中起了冲突而已,若大当家肯放我一马,日后必有厚报!”纵天奇眯起了双眼,冷哼道:“放你们一马?”
“毒手阎王”似乎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地道:“纵大当家实力虽强,但我等无一不是高手,就算纵大当家将我等全歼于此,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若放过我等,我等愿以五十万两银子重谢大当家!”“毒手阎王”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尤其黑虎寨向来以掠夺为生,五十万两银子一出,这事情哪还有摆不平的?
就连南宫无伤也认定纵天奇会罢手了,却不想纵天奇哈哈大笑了起来:“阁下莫非当纵天奇是三岁小儿吗?空口许诺谁人不会?今日若放了你们,必然后患无穷!”他犹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毒手阎王”,冷笑道,“当日老子混入南宫府中时,发现金老贼的身份处处透着神秘,不但身份是假的,而且一出手便是十万两银子,似乎背后有极大的财力在支持着他。所谓重振南宫世家的幌子,虽骗得南宫小子俯首帖耳,但老子却一眼看出这背后必定有巨大的阴谋,否则哪个傻子会倒贴上几十万两银子做这种赔本的生意?于是老子所有的兴趣都集中在金老贼身上。老子在知道金老贼偷听的情况下,故意对南宫小子点破了金老贼的身份,逼得金老贼连夜遁逃。老子要顺藤摸瓜,牵出更大的肥羊。”
“毒手阎王”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躲在一旁的南宫无伤更是欲哭无泪,从头到尾,他竟被人当傻子耍。
纵天奇似乎相当满意众人的反应,乐呵呵地说下去:“没想到老子在追踪金自勉的过程中露了痕迹,只好仓促出手,就快擒住金老贼时,一个黑衣人却声东击西,击杀了金自勉。当时老子憋着一肚子火,出道这么久,老子还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幸好老子反应够快,故意称金老贼伤重未死,并让南宫小子四处散发消息,来个引蛇出洞。”
“金自勉死了?”“毒手阎王”手一哆嗦,差点儿被横里劈来的大砍刀卸下一条胳膊。纵天奇哈哈大笑:“金老贼当然死透了!否则老子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跟你们玩这个游戏?老子知道你们一定对这金老贼未死的消息很敏感,定会派人来一试真假,于是老子就信口胡扯了个心脏在右的谎言。”“毒手阎王”难以置信地问道:“不可能,那脉搏……”
“脉搏?哈哈,难道你没看见老子的手一直放在金老贼的后心给他渡入内力吗?用内息带动一个死人的脉动会是多难的事吗?”纵天奇一把将负在肩头的金自勉摔落在地,“你现在是否有兴趣查一下金老贼是死是活?”他盯住“毒手阎王”阴笑道,“你们杀人灭口,定是为了隐藏更大的秘密,老子现在对金老贼这死人毫无兴趣,但对你们幕后的主子却颇有兴趣!”
“毒手阎王”乍闻金自勉死讯后不惊反喜,暴喝道:“金自勉已死,我等再不须遵守原计划,熊组突前,虎组断后,我等一齐杀出去!”“毒手阎王”语声一落,原本各自为战的黑衣人迅速组成了一个锥形阵,处在尖头处的三名黑衣人不顾生死地狂扑上前,刀势倏展,只攻不守,身上虽然立时出现了数十道恐怖的伤口,可挡路的几名黑虎寨好汉已倒在了这凌厉的攻击之中。
黑虎寨好汉的个人实力本就不如这些黑衣人,在对方极具章法的战阵冲击下,更是乱成了一团。黑衣人舍生忘死地强攻,转瞬间,合围之势已被冲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纵天奇的脸色一片铁青,他原以为这群黑衣人已是囊中之物,没想到这群黑衣人故意将阵形拉得这么散,为的竟是将自己身边的空档拉开,以便寻找时机,再对金自勉实行致命一击。现在证明金自勉死讯后,他们再无顾忌,各人配合之熟练,根本不是黑虎寨这群乌合之众可比的。这群黑衣人花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除掉金自勉,可知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多么大的秘密。
纵天奇大怒,他费尽苦心,又怎甘心让这秘密再次从手心中溜走。霸王剑虽然威猛无匹,一剑将一名断后的黑衣人刺了个透心凉,但大部分黑衣人已安然逃脱。这群黑衣人轻功极其高明,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纵天奇知道手下儿郎根本追不上人家,而自己孤身一人前去,也讨不了好处。
见精心布局还落得如此收场,纵天奇狂怒道:“快找活口!老子一定要撬出这秘密来!”战报很快呈献过来,黑虎寨好汉死十三人,重伤二十一人,六名黑衣人全部战死,无一活口。唯一一名重伤未死的黑衣人也咬碎了嘴里藏的毒丸,一命归西了。这群黑衣人守护的究竟是多大的秘密啊?竟让他们如此果敢勇烈!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纵天奇恼怒得挥起霸王剑,将一把无辜的檀木椅搅得粉碎,猛喘几口气后,才回过头来向藏在一侧的南宫无伤笑盈盈地道:“南宫公子,请出来一叙。”
南宫无伤的耳中只听见自己两排牙齿打架的声音,纵天奇花了这般巨大的代价却一无所获,恼羞成怒下会不会生剐了他?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慢吞吞地想移出布幔,却突见一名黑虎寨的好汉慌里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惨叫道:“大当家,不好了!官兵……官兵已经把这里给围住了,到处是强弓硬弩,我们冲不出去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小子的惶恐,一个粗豪无比的大嗓门从门外高声传来:“他奶奶的黑虎寨强盗,老子是临安陷阵营的裨将王锦胜!你们刚潜入临安便被老子的人给发现了,为了一网打尽老子忍你到了现在!老子现在数到一百,若不出来投降,火箭伺候!”
纵天奇脸上阴晴不定,环顾四周,长吐一口气:“兄弟们,想不到我纵天奇棋差一着,竟落入官兵的算计之中,官兵手中裂天弩威力如何,大家应该都知道,尤其围住我们的又是临安最精锐的陷阵营,优势并不在我们这边,若大伙儿不想战死当场,就只有投降了!”话一说完,已将手中的残剑远远丢了开去。
众人露出愕然之色,谁都没想到纵横无敌的大当家居然会轻易说出“投降”两字,本来尚存战意的众人见霸王剑落地后发出锵然悲鸣之声,心中都浮起了无奈之感。也不知谁带头丢出了第一把兵刃,接着各种兵刃落地之声响个不停。
南宫无伤长出了一口气,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了地上。他知道,幸运再次不可思议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的小命又一次保住了。
南宫无伤呆呆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与原来想象的不同,陷阵营的官兵们并未对他严刑拷打,反而相当客气,连搜身的程序都免了,只带他到这甚是宽敞的牢房住下。
眼见天色已晚,却仍未有人来审讯,南宫无伤渐渐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正在此时,铁牢门“当啷”一声打开,两条人影一起并肩走了进来,左侧大汉满面虬髯,正是日间所见的陷阵营裨将王锦胜,而右侧之人眉目清秀,一双眸子未语带笑,竟是被官兵所擒的黑虎寨大当家纵天奇!
南宫无伤惨叫一声,顿时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官匪自古一家,古人诚不我欺也。看这王锦胜和纵天奇这般亲热的样子,兵匪肯定达成了某种共识。怪不得这纵天奇投降得如此干脆?
纵天奇见南宫无伤吓得魂不附体,有些好笑,上前一步道:“南宫公子,日间多有得罪,切莫见怪!”南宫无伤见纵天奇笑里藏刀,哪还说得出话来,浑身不停地战栗。王锦胜见状更是哈哈大笑:“南宫兄弟切莫惊慌,来,老哥给你介绍一下,纵天奇纵将军不但是黑虎寨的大当家,更是岳元帅手下的一员得力大将!”
“纵将军?岳元帅?”南宫无伤只觉脑中一片迷糊,黑虎寨大当家怎么和人人仰慕的岳元帅扯上关系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纵天奇看出了南宫无伤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南宫公子,纵天奇有感于金人的残暴和黎民百姓的疾苦,早在年余前便去岳元帅帐前,说纵天奇愿率黑虎寨众兄弟为抗击鞑虏奉上一份绵薄之力。岳元帅宽宏大量,愿意收编我们这群曾为恶一方的强盗。但岳元帅深谋远虑,让黑虎寨先不急列入朝廷的编制,作为一支潜藏的力量去监视金人的一举一动。果然,这次收到了奇效,一举破掉了金人天大的阴谋。”
“金人的阴谋?”南宫无伤如坠五里雾中,“难道金自勉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这个你稍后便会知晓,现在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纵天奇伸手拉起南宫无伤,诚恳地道,“这次南宫公子不但帮忙破了金人一个天大的阴谋,更是帮黑虎寨兄弟们找了个名正言顺归降朝廷的借口,纵天奇代黑虎寨的弟兄们向南宫公子道谢了。”
南宫无伤如傻子般被两人拖出去看一场所谓的好戏,虽然不清楚这是一出怎样的戏,但一切的答案应该都在其中吧。
城郊,十里坡外百花山庄。这里曾经是达官贵人所建的一座豪宅,此时却已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数不清的楼台厅榭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的人影在火光的辉映下厮杀惨斗,到处是兵刃相交声,到处是濒死之人的惨叫声。虽然站在山坡上遥遥下望,可南宫无伤仍是骇得口干舌燥,两腿酥麻。
从临安府一路行来,纵天奇在半途离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王锦胜一人半押半送地将他带到了这十里坡的半山腰上,然后请他看这场血腥的惨剧。
他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杀鸡给猴看吗?南宫无伤犹豫了半天,才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向一旁正看得兴趣盎然的王锦胜道:“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纵将军又到哪里去了?”
王锦胜斜了南宫无伤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山下那场厮杀中去,口中漫不经心地答道:“纵将军这次立下了大功,所以剿灭金人乱党的头筹只能给他拔去了。喏,他现在就在百花山庄内,正和受招安的黑虎寨弟兄们抢功劳呢。”王锦胜的口气虽淡,但眼中流露出的羡慕之色却难以掩饰。
“金人乱党?”南宫无伤闻言大吃一惊,“这百花山庄难道是金人在大宋的巢穴?”王锦胜点头道:“确是如此。”南宫无伤正想再问个明白,却见王锦胜的眼睛一亮,向山坡下喊道:“纵将军这么快便归来,定是有所斩获了?”
纵天奇来了?南宫无伤止住话头,张眼望去,果然见数道黑影骑着骏马急冲了上来,转眼便到了他们身边。南宫无伤还未分辨出这几条身影中谁是纵天奇,只见一条人影飞身下马,将十几块一尺大小的木板“哗啦啦”往地上一丢,大笑道:“多谢王将军谦让,让小弟夺得了头功!”
南宫无伤定睛看去,这人果是纵天奇,只见他满身烟灰尘土,清秀的脸庞上有几道火灼之伤,样子虽狼狈不堪,却掩不住眉宇间那冲天的喜气。王锦胜大笑着迎了上去,欣然道:“纵将军能找到这模具当真是大功一件,待我上禀朝廷,必有重赏。只不知,罪魁祸首步大师找到了没有?”
纵天奇脸一红,尴尬地拱了拱手,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众人知道有异,王锦胜转过头去,那三名和纵天奇同来的官兵中有一名校尉打扮的人越众而出,行礼道:“王将军,此事怪不得纵将军。当时纵将军不但夺得金贼尚未来得及毁去的模具,还把那制造模具的贼酋步大师逼进了绝路,若非数名武功高强的金贼拼命护着步大师,纵将军只怕早已取得了敌酋的首级。饶是如此,那伙金贼仍是被逼进了绝境,无奈之下,只好一头冲进了一座已烧成火海的楼阁之中……”
王锦胜点了点头,向那校尉道:“你们便就此作罢了?”那校尉显然是王锦胜身边的亲信,所以他问起话来毫不客气。那校尉见状急忙接道:“当然没有,纵将军当下就冲进去了,属下带着几名弟兄也紧随其后,奈何楼阁内火猛烟烈,眼前根本看不见东西,别说追踪步大师了,连呼吸都异常困难。正当属下尽力寻找时,却被人猛然拉出了楼阁。我们前脚刚出,后脚那阁楼便整个崩塌了下来。这时属下才知道救我一命的是纵将军,但冲进火海中的三名弟兄全部殉难了,连纵将军属下的七八名儿郎也只有两人逃了出来。”
这校尉说得简单,但想必其间的过程是惊心动魄的。
此时纵天奇的两名手下也早已下马,互相搀扶着,两张被烟火熏得辨不出容貌的脸膛无疑在证实着那场九死一生的劫难。其中一人更是缩着身子,艰难地咳嗽着,显然那灼热的浓烟已熏坏了他的肺叶。王锦胜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叹息道:“快扶两位兄弟下去歇息。”
一旁观望的南宫无伤也在叹息,这王锦胜对招安过来的纵天奇根本就没有放心,否则又何必派个亲信去监视他。他低头望向刚才纵天奇丢在地上的木板,暗自奇怪这些木板究竟有何玄机,为什么纵天奇找到这些木板便说立下了头功?
王锦胜见南宫无伤疑惑,不由笑道:“南宫公子,你心中若有疑问,拣起这木板一看不就明白了?”南宫无伤拣起一块木板,刚翻过木板内凹一面,只见“江南商会”和“一千两”这几个凸出的字赫然闪入了眼帘。
南宫无伤浑身巨震,受惊般将这木板丢在了地上,猛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眼眸中充满了震骇之色。他现在虽然落魄,但以前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弟,那几个字一映入眼帘他便明白了,这凹凸两面的木板,合成后只能是一种东西,那便是印制银票的模具。
从金国奸细的巢穴中搜出印制“江南商会”银票的模具,就算傻子也会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根本就是制造假银票的模具!金人打着“江南商会”的名号在制造假银票,怪不得纵天奇找到这几块木板就说立下奇功了。
七百三十二家商贾联建的“江南商会”几乎是整个大宋经济的中流砥柱,若市面上突然涌入大量“江南商会”的假银票,不但“江南商会”的声誉会毁于一旦,大宋的经济更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南宫无伤猛喘着气,心中又惊又怕,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一切。
纵天奇见南宫无伤脸色阴晴不定,不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南宫公子,看到这一切,你应该明白了吧?”南宫无伤哑着嗓子,艰难地道:“这一切全是一个局?”纵天奇叹了一口气:“不错,这全是金人设下的一个局。南宫飞不是南宫晴,金人只是利用南宫晴的名号送你十万两假银票,借你的手把这些假银票花出去,而自己躲在暗处观察这批假银票流入市场的反应,并判断这假银票究竟够不够逼真,是否有可能对大宋的经济造成致命的打击!”
南宫无伤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想必金人见巨额的岁币还拖不垮大宋,竟又想出一个如此阴险恶毒的主意来,而自己竟在毫不知情下成了金人的帮凶!这世间哪会有什么天降奇财这等好事,自己仅是这两国经济大战中一颗无关紧要的小卒而已。
南宫无伤苦笑一声:“金自勉既然是金国的奸细,但他们为什么选上我?”
纵天奇亦是摇头苦笑:“南宫公子,你虽落魄,但南宫世家的威名犹在,你若突然多了一笔巨款,大多数人都会想到你是否找到了祖上留下来的遗产。况且金人为圆其谎,还替你找到了一个同姓的蜀中巨贾南宫飞来冒充你的叔叔南宫晴,给了你一个遮人耳目的幌子。蜀中离这里远隔千山万水,很少会有人前去追究,就算碰巧被人识破,相信也是好几个月后的事情了,金人早已在你身上完成了他们的试验。南宫公子,你清白的家世便是你最大的资本,就算假银票被人识破,也绝无人怀疑到金人身上。”
南宫无伤喃喃地道:“可你们还不是一样怀疑到了金人身上?”
“这只是运气好而已。”纵天奇无不庆幸地道,“这金人所制的假银票足可以假乱真,虽经手数人而无一人察觉,若非一个掌柜在对账中无意发现两张重号的银票,这阴谋真有可能会一举成功。”南宫无伤皱起了眉头:“重号?”
“不错!江南商会发行的每一张银票都有各自的编号,这假银票自然也全部仿制,想这江南店铺林立,大大小小足有十余万家,谁会想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银票会同时落入一家店铺之手?也算天不绝大宋,这掌柜的发现之后大惊失色,他虽知道自己手头这两张银票必有一张是假的,可他无论如何也分辨不清真假。由于此事非同小可,掌柜的立即赶往临安江南商会的总行,向总行大掌柜汇报了此事。总行大掌柜一拿到这两张银票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因为他也没办法分辨出两张银票的真假。于是,他立即追问这银票的由来。幸好,这店铺当日只收入了两张银票,其中一张正是突发横财的南宫公子所支付的。”
纵天奇看了一下满头大汗的南宫无伤,又继续道:“总行的大掌柜一下就意识到问题肯定出在你南宫公子身上,但此事实在太大,这种根本辨不出真假的银票对大宋的经济而言绝对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江南商会敏感地嗅到了危机,这种以假乱真的银票绝非个人之力可制造得出来的,除非有一个巨大的势力在暗中支持。江南商会对岳元帅素来支持,于是星夜派人赶往元帅府,求岳元帅派高手相助。”
南宫无伤的咽喉干涩无比,自己这半个月来竟卷入了一个如此巨大的风暴之中,这半个月发生在周围的惊涛骇浪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还乐悠悠地享受着天降奇财的安逸生活。南宫无伤有一种大笑一场的荒谬感,他牵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最终没能笑出来,只是喃喃道:“那为什么又来了个黑虎寨?直接把我和金自勉一起擒下不就得了?”
一旁的王锦胜摇头笑道:“南宫公子,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金国派出的奸细哪一个不是死士,过早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又怎么揪出幕后的黑手?元帅府的参谋商议后,决定我们陷阵营按兵不动,先由暗中招安过来尚未公开身份的黑虎寨兄弟们见机行事。这样就算事情不幸败露,也可以推到江湖黑道上去,使金人的警惕降到最低。”
南宫无伤这才明白黑虎寨好汉们为何在临安府中来去自如了,原来陷阵营的官兵在替他们打掩护。南宫无伤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不过他们这一着棋也算下对了,那日金自勉一见到暗中窥视者是江湖上的黑道,顿时高兴得像捡了宝似的,开始麻痹大意起来。若当时是官兵在监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王锦胜又说了下去:“幸亏元帅府的谋士们料事如神,纵将军虽已尽遣手下高手前往,却仍是被发现了。急切之下只能借黑虎寨这面大旗,将金人奸细稳住,而纵将军自己则找机会留在了你的身边,光明正大地监视金人奸细的一举一动。”说到得意处,王锦胜和纵天奇对望了一眼,同时大笑了起来。
纵天奇大笑一番,又向南宫无伤拱手道:“南宫公子,这事一直瞒着你,倒是对不住了。不过事情还算顺利,待我们把一切布置完毕后,再故意逼走了金自勉。本来准备来个顺藤摸瓜,却不料关键时刻金自勉竟被人谋杀。在当时已经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我只能再设一个局,引金人入彀。先用黑虎寨的名号和金人大战一场,再故意让官兵把黑虎寨一网打尽,使金人的警觉彻底丧失。金人从你府中撤走后,他们的细作立即把黑虎寨被官兵全歼的消息传去,金人得意之下以为再无大患,也不怕人追踪了,终于露出马脚,把陷阵营的好手们引到了这隐蔽的巢穴百花山庄。这几着险棋虽说是环环相扣,但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幸好天佑大宋,终于一举端掉了金人的巢穴。南宫公子,若不是你,金人这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巢穴也未必会在今夜彻底覆灭。对于大宋而言,你可是一个有功之臣啊!”
听完了这惊心动魄的暗战,南宫无伤也渐渐从震骇中清醒了过来。眼见立下大功的纵天奇和王锦胜笑得灿烂无比,心中竟酸酸的满不是滋味儿。老子给你们当傻瓜耍倒也罢了,为什么你们捞了个盆满钵满,老子却是一无所获?别说那打了水漂的二十万两银子了,就算唯一剩下的宅院肯定还要吐出来。老子忙死忙活,吓得连命都只剩下半条了,却仅是享受了半个多月的公子生活,想必明日太阳升起之际,老子又成了临安城中饿死也没人搭理的流浪汉了吧?
纵天奇似乎看出了南宫无伤垂头丧气的原因,仰首笑道:“南宫公子,基于你粉碎了金人天大的阴谋,江南商会十六名主事人一致决定,你用出的十万两银子,江南商会不再追究……”
南宫无伤双目一亮,尚未欢呼,纵天奇又丢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而且,江南商会各个商行一共凑出二十万两银子作为股金,大力扶持你那尚未开张的彩云坊,帮你重振南宫世家!”南宫无伤呆立当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双目中热泪滚滚而下,跪地长呼道:“苍天啊,南宫世家终于有望了啊……”
南宫无伤虽落魄潦倒,但家族的荣誉却一直藏在他内心,江南商会施与他如此大恩,他如何不感激涕零!天降奇财,中间虽然波折不断,但老天爷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
南宫无伤尚沉醉在欣喜之中,一名黑衣大汉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跑来,大声报道:“王将军、纵将军,金人已全数歼灭!”听着这捷报,纵天奇和王锦胜根本没露出丝毫的欣喜之色,望着山下的熊熊烈火,纵天奇自我安慰般地喃喃说道:“步大师虽有一双天下无双的巧手,但并不会武功,应该丧生在楼阁的火海之中了吧……”
“希望如此吧……”王锦胜也叹息道,“这步大师虽不会武功,但就怕楼阁存有什么秘道,看这火势,至少要明日才能打扫火场。”
山下百花山庄那冲天的火焰将天际染得通红如血,步大师真的丧生其中了吗?没有人能回答,唯有凛冽的山风呜咽呼啸,似乎为这关乎天下大势的棋局奏响了落幕的哀歌……
又是一个冷风呼啸的夜,南宫无伤此时却再无半丝寒意。他身裹着貂皮大衣,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心中生起世事无常、祸福难料的感慨来。
这是临安府城门外不远处一座不知名的小桥,在他落魄的时候,这桥下能避风的桥洞几乎成了他另一个居所。就在那天降奇财的前几晚,自己被债主逼得无法回家,还在这桥洞下过了一夜。那夜冷得邪乎,自己差点儿被冻死,谁知不过月余,自己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
在江南商会的资助下,不到一个月,彩云坊便已成了临安府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南宫世家的声名又开始传播整个大江南北。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再过几年,便可与蜀中南宫飞一较长短了吧?南宫无伤踌躇满志地笑了一声,靠着冰凉的桥墩坐了下来。今日在“八仙楼”宴请各地商贾,酒后,他竟心血来潮地要到故地重游一番,来此之后,果然感慨颇多。
算算临安府关闭城门的时间快到了,到时士卒会例行来这座小桥巡逻,自己若让人看见衣冠鲜亮地蹲在这小桥下,只怕多有不妥。他正想起身离去,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是兵卒来巡逻了吗?怎么时间早了一点?
南宫无伤下意识地将身子一缩,躲到了桥墩下的阴影之中。不一会儿,脚步声已传到了桥面之上,来的竟只有两个人,显然不是巡逻的兵卒。南宫无伤巴不得这两个讨厌鬼快点儿走过去,却不料两人在桥面上停留了下来。
由于桥面上风大,说出来的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怪异无比,只听一个古怪的声音响了起来:“奉秦相之命,就送步大师到这里了。前面一片坦途,祝步大师一路顺风!”
步大师?隐藏在暗处的南宫无伤心中一阵狂跳,难道这人所说的步大师就是月余前百花山庄的漏网之鱼,擅长制造银票模具的步大师?难道他真的没有死?
正疑惑间,却听另一个声音一边咳嗽,一边不满地责怪道:“秦相既已派你作为内应,怎么还落得如此结局?不但百花山庄毁于一旦,还害得老夫在你那密室里一躲便是一个来月,连阳光也见不着,差点儿连这条老命也给送了。”
先前那声音再次响起:“步大师,此事闹得太大,已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只能壮士断腕,舍弃百花山庄。在陷阵营的虎视眈眈下,保全步大师亦是不易,否则也不会将你藏在密室里月余而不敢露头了。现在趁陷阵营略有松懈,所以在下立即送你出城。”
南宫无伤越听越心惊,这步大师果然就是百花山庄的漏网之鱼,而且他的逃脱竟是有内奸相助。但不想天网恢恢,这天大的秘密竟被他在无意中听到,只不知,这内奸究竟是谁呢?他又如何在那种情况下救出步大师?
在南宫无伤咬牙切齿间,那扭曲变形的声音又说道:“况且,步大师你何须忧虑,有你的巧手在,再制出一副模具岂不是举手之劳?”步大师干咳道:“哪有这般容易?不过这次总算是证明了这假银票完全可以在市面上流通,日后老夫卷土重来,江南商会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在桥墩下的南宫无伤听得心底一片冰凉,若再让这步大师逃回北岸,那江南商会可有得罪受了。想着自己现在也算是江南商会的一分子,若江南商会垮台,自己岂非再次一无所有?不行!我要阻止他!巡逻的官兵怎么还没来?他们一到,我只需放声大叫,一切都将有一个完美的收场了!但这群笨蛋官兵怎么还没来?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出来了!
南宫无伤心急如焚,但桥面上的两个人却不给他时间了。脚步声再次响起,步大师显然就要离去了。南宫无伤汗流浃背,步大师这糟老头儿不足为虑,但那个内奸肯定是个高手,自己贸然出头,肯定会赔进去一条性命,但自己不制止,眼前这安逸的生活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出去,还是不去?南宫无伤几乎被这要命的问题折磨得发狂。他狠狠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无意中却摸着了一段冰冷的铁管。
“雷刺!”那几日担惊受怕的生活已将南宫无伤养成了“雷刺”寸步不离身边的习惯,在这关键时刻,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杀手锏!前几次“雷刺”没发挥作用,全因自己应变不及,今日“雷刺”在手,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对方的刀再快,想必也快不过自己按一下“雷刺”的机括吧?
南宫无伤信心倍增,猛一咬牙,双手一攀桥栏,人已飞身而上。他刚一动作,那护送步大师的高手顿时产生了感应,一道寒芒从腰畔弹出,直刺他的要害。在这生死关头,南宫无伤被激发出了心底的潜能,以一种平时根本办不到的速度一下子跃上了桥面,一脚狠狠踹倒步大师,同时朝着这疾扑而来的黑影用力地按下了“雷刺”的机括。
南宫无伤的动作虽然敏捷,但比起那急若闪电的一击来,仍是慢了一步。在他按下“雷刺”机括的同时,腹部一凉,一柄利刃已穿腹而入。但那黑影也没躲过“雷刺”那威力惊人的一击,轰然巨响再加上那一闪而没的火光,“雷刺”中蕴藏着的三百枚钢针全部射进了那黑影的肚腹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黑影击出了一丈开外,而刺入南宫无伤腹部的利刃也被顺势拔了出来。随着利刃的离身,鲜血喷涌,南宫无伤这才感到巨大的疼痛袭来,他惨嚎了一声,捂着腹部蜷缩了起来。
完了!老子完了!老子充什么好汉哪!南宫无伤脑中一片混乱,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空去看了一下委顿在一旁的步大师。见步大师这糟老头儿血流满面,人已昏迷了过去,南宫无伤才塌实了一点。
他强忍着剧痛,脸颊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一边惨哼着,一边向前面那肚子被轰个稀巴烂的黑影望去。此时正好风吹云散,月尖儿冒头,那单膝跪地的黑影也勉强抬头向这边看来。双方的容颜皆暴露在了这凄冷的月色之下。
“是你!”两人同时一震。谁也没想到,纵天奇和南宫无伤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聚首!
“纵将军,为什么?”南宫无伤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冷得连心脏都在战栗不休。他终于明白步大师是如何逃生的了,当日那两个从火海中逃脱的纵天奇下属中,其中有一个必定就是这步大师!纵天奇心细胆也大,利用夜色的黑暗和烟灰的双重掩饰,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步大师给救了出去。王锦胜虽存有戒心却也被纵天奇蒙骗了过去。
纵天奇脸上浮起了无奈的苦笑:“南宫公子,你不会明白的。黑虎寨若不是秦相在暗中支持,如何躲得过被剿灭的命运……”南宫无伤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嘶声大叫道:“那你降岳元帅呢?也是秦相叫你做的?”纵天奇再没有回答,他的身体一软,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只在依稀中,南宫无伤似乎听到了他用尽全身之力吐出的两个字:“谢谢……”
他在谢什么?是谢自己阻止了步大师的北归?还是谢自己将他从痛苦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腹部的阵阵巨痛打断了南宫无伤的疑问,脑中晕眩感不住袭来,他知道自己再撑不了多久了。
当他栽倒在冰冷的桥面上时,他仿佛听到了巡逻兵卒那整齐的脚步声正从远处传来。意识模糊间,南宫无伤突然想到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当巡逻的兵卒发现躺在这里的三个人时,他们会认为谁是内奸呢?只怕,自己的嫌疑会更大一些。
所以,我不能死!南宫无伤猛吸一口气,睁大眼睛尽力向前望去,但所有的事物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依稀之中,似乎有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