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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戏——命杀

作者:鲜衣怒马木头

刻木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是人生一梦中。

——唐玄宗《傀儡吟》

1.

恍惚间,公羊海又梦到了快剑沈公子。

一身白衣的沈公子提着他那三尺二寸长的惊鸿剑从黑沉沉的噩梦深渊里走来,

冠玉似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双如漆点的眸子里却满是不屑与愤怒。他来到公羊海

身边,将他上下略一打量,冷冷的问道:“你要杀我?”

公羊海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想转身便逃,可是一双筛糠似的脚却移动

不了分毫。他只好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是……”沈公子眼中的不屑更盛。

他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说着话,一剑刺出。

公羊海的眼中一时只有这把惊鸿剑。说也奇怪,在这生死关头,他竟清清楚

楚的看到了快剑公子的快剑来势——它中宫直入,平指心胸,一寸寸的逼近……

不见得有多快?!

公羊海的心里,蓦地充满了惊喜,名满天下的快剑找上门来,他本来自度无

幸,岂料动上手来,竟是其实难副?这种快剑的话,以他八角公羊的本事,胜之

绰绰有余!公羊海的目中精光一闪,长笑一声,振臂拔剑——

剑在鞘中,不出。

“哧”的一声,惊鸿剑已没入公羊海的胸口,三分而止。公羊海吓得一闭眼,

再睁眼时,冷汗已湿透重衣。沈公子冷笑道:“不过如此嘛。”把惊鸿剑一收,

“噗”,一蓬血雾从伤口炸出。

沈公子冷笑不停,剑招不停,一剑剑尽往公羊海身上没要紧处招呼,剑剑都

是入肉三分。公羊海拔不出剑,动不了步,唯有看着自己的臂腿胸腹一点点的模

糊下去。三分长的剑尖雪亮冰冷一次次的破开公羊海的肌肤,像一尾嗜血的银鱼

欢快的翻腾。一次又一次,惊鸿剑虽是利器杀人不见血,却被公羊海的身子一点

一点的暖热了。

公羊海的身子越来越冷。他抬头来望向沈公子,眼中满是哀求之意。沈公子

也终于气顺,道:“好,给你个痛快!”

惊鸿剑横着一扫。仿佛沈公子手里打开了一把巨大的白纸折扇。折扇的边缘

在公羊海的喉头上轻轻一碰,公羊海顿时觉得热烘烘的鲜血涌进了它的嘴巴。

血堵得他喘不上气来。公羊海额上青筋嘣嘣直跳,身子越来越沉。低头一看,

身上蜿蜒的血渍已化成一只只青爪,将他直拖向地底……

就在这时,公羊海额上一湿。一道清冷之气自头顶直贯而下,过胸腹而达五

脏。公羊海打个激灵,顿时气顺,急剧的喘息着睁开了眼。

眼前还是那熟悉的乌黑的十六根房椽。在他的斜上,是陈玉琴那张关切焦急

的面庞。公羊海定了定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牢牢抓着陈玉琴扶在他额上

的右手。他连忙松开,谦然道:“对不住。”

牛玉琴淡淡一笑,将那公羊海额上的湿手巾拿下来,道:“没什么,你睡魇

怔了。”

陈玉琴这名字虽然像个女人,人却是个倔强少年。此刻他一手拿着手巾,另

一手垂下来在自己的座椅左边轮上一扳,便轻轻巧巧的转了个圈子,来到身后桌

上的水盆前摆洗手巾。公羊海看了不忍,道:“我来吧。”

陈玉琴淡淡的道:“躺着吧,你还不如我灵巧呢。”公羊海这一欠身,便已

觉得胸前伤口一阵阵刺痛。他无奈的笑笑,只好躺下,看着头顶的房椽,有一句

没一句的问道:“今天练完了么?”

陈玉琴已坐在椅上又转了回来,道:“嗯。擦擦。”

公羊海和他待得久了,知道这孩子素不喜说话,“嗯”那一声已是对自己的

答复了。那一句“擦擦”只怕是要让自己洗脸。他仰起头,果然那一把湿手巾正

递了过来。

陈玉琴扶着公羊海坐起来,这孩子腿上虽然有病,一双手却是力气大得惊人。

公羊海靠墙坐了,接过手巾,慢慢抹脸。牛玉琴坐在椅上,东一转,西一转,忙

忙活活的将屋里日间弄乱的什做个归置,像只忙碌搬的小老鼠。公羊海随口

问道:“什么时候了?”

陈玉琴道:“起更了。”

公羊海“哦”了一声。又道:“你每天都练到这个时候?”

陈玉琴“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公羊海一个人自说自话,大感没趣儿,讪讪地继续道:“一个傀儡戏罢了,

用得着每天这么练吗?”话一出口,公羊海便觉后悔。果然陈玉琴的动作戛然而

止,背影僵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道:“用不着。”就去打水洗漱了。

公羊海心中不安,便有开口道:“今天你练的什么?给我演一下吧。”陈玉

琴道:“算了,没练成。”公羊海存心哄他开心,道:“演一下嘛,我从小喜欢

看,十几年都没再见了。”

陈玉琴虽然老成,终究是个孩子。经不起公羊海软磨硬泡,来到床边的大柜,

打开,转过身来的时候,手上便抱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这孩子小手小脚,身子不过两尺长短,穿着红袄绿裤,一双小脚上登着一对

虎头鞋。往脸上看,红脸蛋,大眼睛,嘴唇红润,鼻梁高挺,一双元宝耳朵,顶

上扎着一根冲天小辫子。当真称得上是粉雕玉砌,眉目如画。

可惜,它的眉目真的是画上去的。

公羊海暗暗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傀儡戏有什么好玩的,又有什么

好看的。小宝儿以前但凡有个傀儡戏班子来,他就非要看到人走才肯罢休,可

是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只显得难看和吓人。这些木头土块,再怎么眉清目秀也是

少了三分的活气。它们动起来也如行尸走肉般让他觉得心头发冷。更何况它们的

一举一动还要受到艺人手中提线的操控——一想到这一点,公羊海就全身不舒服。

陈玉琴抱着这小小的傀儡来到床边。停下座椅,一手拿住线板,一手将木偶

顺下地来他灵巧的将十几根提线一一捋顺。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孩子脚尖碰地,

身子歪斜的在地上拖着。看上去一副可怜相,偏生它还在笑着。公羊海心里对这

东西的厌恶,不觉又增加了几分。

陈玉琴很快便准备得好了,只见他双手个持一个十字线板,左手七线,右手

八线,这一拿住,那小孩立时稳稳的站在了地上。陈玉琴清一清嗓子,曼声吟道:

“功名威赫归掌上,荣华富贵在眼前。”公羊海听他吟得豪迈,不由一愣,只见

那地上小孩,坐腰沉马,竟一板一眼的打起拳来。

公羊海更惊,凝神再看,这小孩的拳脚杂乱无章,不成路数。显是陈玉琴本

身不识功夫,只能做个样子。可是饶是如此,一般拳法中的扎马,冲拳,格挡,

闪避均已包含其中,做的似模似样。打到精彩处,小伙足尖点地,“哗啦”一

声,来了一个空心筋斗。

公羊海这回惊得大叫一声,道:“啊!翻筋斗!”

陈玉琴微微一笑,这笑容虽淡,却已不似以前那般淡漠,反而有了说不尽的

骄傲,道:“对啊。”

公羊海大感有趣,连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于是“哗啦”一声那傀儡小子又拖着十五根线绳翻了一个筋斗。

这一回公羊海是聚精会神在看的,怎奈陈玉琴手法太快,只见着他的手不知

怎的一花,那小人儿又已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公羊海好半天才眨眨眼睛,道:

“翻筋斗……为什么线不会绕住?”

陈玉琴嘻嘻一笑,道:“想知道?拜我为师啊!”

公羊海哼道:“小气鬼……你再翻一个,看我看不看得出来。”

牛玉琴笑道:“可是我很累啦!”

2.

公羊海今年已有三十四岁。他少时曾入华山门下,一手华山快剑十几年来在

西北道上罕逢敌手,人送绰号“八角公羊”。他在二十二岁上娶了西北保平镖局

总镖头的千金,二十七岁上便接了局子。他的夫人婚后六年未能产下一男半女,

便准他纳妾,于是二十九岁上公羊海收了两个偏房,终于在三十岁上得了一子一

女。

公羊海平素乐守本分,岁数既过而立之年,人虽算不得功成名就,但也富足

安乐。平日里保两趟镖,决不接险活,与黑道上的朋友倒也融洽。对他来讲,干

到四十便可金盆洗手退下来颐养天年,乃是最大的愿望。

哪知无事中坐,祸从天上来。忽有一日,江南快剑沈公子竟找上门来,指

明要与他比剑。

这沈公子乃是江湖上人人提起色变的人物。据说他本为前朝道陵王之后,亡

国灭族之时隐姓埋名流落民间,得高人相救,授以一身艺业。偏是这王孙公子生

就了一副泼胆汉亡命徒的性子,行走江湖之时最喜无事生非。今日可为一对孤儿

寡母踏平黑道的寨子,明日又可为一言不和打断白道大侠的肋骨,每每任性妄为。

他的功夫本就高明,这一日三战的日子过下来,竟磨练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去

年以一人之力独挑天下英雄会,连胜十七场,最后虽在少林大智长老,武当清明

道人的合力一击下败阵,但业已被江湖中列为当世三大高手之一。公羊海吃他寻

上门来,直弄得诚惶诚恐,莫名其妙。

待到他弄明白了沈公子的来意,更在莫名其妙之上加上了一层哭笑不得。原

来沈公子日前偶游西湖,巧遇断甲神算冯天眼。闲来无事,便打了一卦,哪知这

一卦居然算出,快剑公子合当年内死在武林中一位公羊大剑客手里。沈公子性如

烈火,闻言大怒,当时虽只哈哈一笑,暗中回来却掰着指头细数武林中的复姓公

羊的高手。公羊这姓本来就少,能在武林中成名的更是绝无仅有。沈公子稍微一

想,马上想到西北保平镖局的镖头公羊海。自己想想实在不太可能,便又想了两

天——终于没能找出能替代公羊海的第二人选。沈公子一想自己竟被说成是要死

在个小镖头手里,火气只有比初闻噩耗更大。当下匹马单剑远赴陕西,来寻公羊

海。

公羊海横遭大难欲哭无泪,心中将冯天眼祖宗十八代骂个青烟直冒,口中不

住向沈公子解释。沈公子火在气头那里肯听。两人终于动手,“八角公羊”今日

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快剑,向来自负出手如电的华山剑法竟在沈公子眼前左支右绌,

堪堪支撑过三十招,沈公子使出绝技“七星坠地”,一招七式,在公羊海身上留

下一十三道伤口。

所幸沈公子由头至尾并不相信自己会死在公羊海手上,是以十三道伤口均是

点到即止。与其说是要沈公子要胜,倒不如说他是要让公羊海败,公羊海只要败

了,沈公子必死的谣言也就破了。公羊海中了十三剑扑倒在地,沈公子立时有了

面子,便也并不取公羊海性命,只冷笑三声,赠药而去。

公羊海给人救回中,平白无故的受此折辱,老实人也不由犯了牛脾气,当

下决定要重上华山二次学艺。主意打定,也不顾妻妾反对,辞了父母儿女,一人

往华阴而去。哪知沈公子伤他之时心中激愤,便在剑尖上使了暗劲。那一剑剑刺

中,皮肤上只是细细一道伤痕,内里肌肉却已被震坏。公羊海一时心急,未等痊

愈便匆匆启程,半路上伤口恶化,竟在这小村子一病不起,若不是陈玉琴好心收

留,只怕堂堂“八角公羊”吉凶难料。

却原来这陈村本是西汉开国元勋大谋士陈平的后裔,陈平足智多谋,不让

汉初三杰。据传当日汉高祖远征匈奴,被冒顿单于困于平城。危急关头,陈平因

冒顿好色、而其后阏氏好嫉之性,赶制绝色傀儡木偶数十于寅夜放于城墙之上。

更命人于背后牵引,使之闻歌起舞。古来皆言灯下看美人,这些傀儡偶人在灯球

火把掩映之下,宛然国色天香颇有沉鱼落燕之势。阏氏得报,忧心城破之日,单

于遍得诸女,自己便无容身之处。于是河东狮吼,逼迫冒顿退兵。竟由此而解了

平称之围。

归国后,陈平以大功封王。百年后其曾孙获罪亡国,陈氏一族终于风流不再,

只是这制偶玩偶的技艺,竟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陈氏子弟虽不得大福大贵,却

仗着这一套手艺不论什么世道,均是衣食无忧。

公羊海到达陈村之时,陈氏一族的青壮已循旧例组了戏班分赴中原江南等

富庶之地。陈村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余力照顾别人的,除了几妇人,

倒只剩下陈玉琴这么一个残废人了。

陈玉琴今年已是十七岁,父母双忘,在村中久负神童之名。可惜他少年时一

场大病,竟废了两条腿子,从此只能一生困在炕头椅上,留在村中。幸好他心灵

手巧,虽不能外出赚一些儿用,但每日里制偶编戏,每每能别出心裁。村中戏

班年年自他手中买戏买偶,他也自然衣食无忧。不唯如此,他更创制出带轮可动

的椅子,摘取高物的叉手等器物,日常生活颇能自理。把公羊海接到中后他一

个人照料两人的饮食起居,居然也并不吃力。

公羊海虽然伤重,毕竟是练武人的身子。静养了月余,已然无碍,只是他在

村住得惯了,不必走镖,更没人来寻他比剑,这本是他一直便想要的日子,

如今突然得着了,登时乐不思蜀,连月前所受的折辱也渐渐淡了。反而是看多了

村中的傀儡戏,慢慢也有了兴趣。

这一天陈村族长延福翁七十三大寿,民语说七十三、八十四是道坎,都要

大办。陈村虽然族人不齐,但外出游走的班子都派了人回来。寿日前一天,还

开了村里的戏堂,特为贺寿。

村子弟就走江湖,经惯了风雨。平日演戏拉绳结场,立木搭台,演多了

总嫌简陋,兼之百姓平日所喜,不过《三国》《封神》几部老戏,久演生厌,于

是在三代以上,陈村户户摊钱,人人出力,在村口上建了一座自己喜欢的真正

的戏堂,逢年过节开堂演戏,乃是方圆百里的幸事。公羊海来得不年不节,能适

逢其幸,自然欢喜,一大早便催促陈玉琴带他去开眼。

两人离得,来到戏堂。只见村口这间大屋青砖筑就吊斗飞檐,两扇黑漆的

大门,两边挂着一副木联,上书:千里路途三两步,万里岁月一夕间。

公羊海看到这木联,想起傀儡戏以小演大以物象人,顿觉生动传神,不由喝

了声彩。又想起那一夜陈玉琴曾吟过一句诗,便问道:“你上次吟的那诗是什么

来的……‘功名’‘掌上’什么的。”牛玉琴道:“哦,那个啊,是‘功名威赫

归掌上,荣华富贵在眼前’。”公羊海笑道:“乍听时吓了一跳,好一副天上地

下唯我独尊的气派。”牛玉琴也笑道:“说起来,这诗还有个笑话来的。”公羊

海大感兴趣,道:“说说?”牛玉琴道:“前朝我们村里有位前辈,颇具才名,

曾入京赶考。回来时自觉有望,便卜得一卦,卦曰‘三篇文章入朝廷,中得三顶

甲文魁。功名威赫归掌上,荣华富贵在眼前’。他自觉得此吉言必可高中,哪知

放榜时,却名落孙山。他一气之下投笔不顾,一心精研傀儡戏。后来他在演一出

文状元戏时,终于顿悟,原来卦上所说,就是指他此时。后来我们便常在傀儡戏

开场时吟诵这后边一句,提醒自己,傀儡戏虽是小道,里边也有乾坤,切不可妄

自菲薄。”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堂中坐下,牛玉琴向来在村中人缘颇好,公羊海来了一

月有余,也与不少村人相识,都打了招呼。公羊海定神细瞧着戏台,又是一番景

象:那戏台不过二十余尺见方,木柱支撑,布幔相围。背后是帷幕挡住艺人,只

让傀儡在台上表演。两边的上下场,一写“出将”,一写“入相”。台下两侧分

坐六人各持丝竹,准备和奏。公羊海看了半晌咂舌道:“真的和唱大戏一样啊。”

未几,丝竹响起。傀儡戏正式开始。先是两个孩子手上套了黑猪黄狗,在台

上玩了会布袋。两个小伙稚气未脱,奶声奶气,手上的活儿却不俗,将两个夯

货演的憨态可掬。接着又是一场皮影,演的是《三英战吕布》,刀来戟往煞是热

闹。紧跟着又是一场铁线傀儡,完了寿星佬儿出来向大回礼。接着就是一场接

一场的提线傀儡。从《八仙贺寿》演起,一场接一场绵绵不绝。

3.

公羊海虽然好奇,但是终究对傀儡戏太过生疏,门道看不出,热闹看得多了

也就厌了。眼看要已到午后,虽吃了零嘴,也算饿了一天。肚子咕咕一叫,公羊

海立时借机建议回去。

两人出了戏堂,被迎头撒来的的正午阳光晃得一晕。公羊海推着陈玉琴往

而去,陈氏一族实在太爱傀儡戏,大白天的,偌大个村子除了戏堂之外,竟无人

声。两人走在村中大道上,陈玉琴的椅轮碾在地上碎石上“格登登”作响。道路

两旁,杨柳枝叶已茂,迎风招展颇有风姿。更远处,新麦方熟,微风过处麦浪送

香。公羊海一时之间心怀大畅,身吸一口气,浑身骨节嘎吧吧一响,只觉神清气

爽,分外的舒服。

陈玉琴笑道:“干吗?想打架么?”

公羊海啐道:“呸,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想打架了?我呀,从此起

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啦!”

陈玉琴道:“好啊,那你不如来和我学傀儡戏啊。”

公羊海道:“你行吗?你可别误了我的前程。”

这回轮着陈玉琴啐道:“我只求你能学得为师千分之一二,将来出去,也不

算丢了咱的脸!”

两人说笑一阵,公羊海正色道:“说真的,兄弟,我看刚才那些表演的

……他们的手艺可不如你。”

陈玉琴微微一笑,低下头道:“你来的不是时候。村里剩下的、回来的,都

是二把刀。你过年的时候来吧。过年的时候,外边撑班子的叔伯们都会回来,大

高兴,到那时你来,保你开眼。”

公羊海道:“叔伯?他们演得比你好么?”

陈玉琴低着头,不说话。两人慢慢的走出二十几步远,陈玉琴才抬起头,嘴

角微微一翘说:“没有人的傀儡戏能比我演得好。我是最好的。”

公羊海哈哈大笑道:“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说真的,我看今天表演的这些

人,他们的功力,比你差的不是一层两层!”

陈玉琴傲然道:“那是自然。玩傀儡戏是讲天分的,我五年前开始作傀儡,

编戏,想架势……都弄好了,就交给几房叔伯。然后由几房叔伯再往下传。你看

今天这些人一个个岁数都和我差不多,有的比我还大,要论起规矩来的话,一个

个得管我叫师爷!也不想想,他们一天练三个时辰,我一天练五个时辰——这上

哪比去?”

公羊海沉吟道:“你的腿若是方便,只怕你也没那么多时间练戏了。”

陈玉琴一下子愣住,呆了呆才道:“你知道我这辈子三个愿望是什么?”

公羊海道:“你说。”

陈玉琴慢慢道:“第一,造一个最灵活的傀儡。人的身上,嘴灵活的莫过眼

睛和手。傀儡肖人,最难的也就是这两处;第二,编一个最有趣的戏本。现在的

戏折子,除了历史传奇就是才子佳人。我猜除此之外必还有其他路子;第三,我

自己来演一场。”

这三句话说的虽不响亮,但却字字清楚,足见陈玉琴平日一不知思量了多少

回。公羊海听了也不禁耸然动容,伸出一手,用力在陈玉琴肩头一拍。陈玉琴仰

起头来,眼中俱都是感激之色。突然自己动手推动轮椅,道:“快点走,我来给

你看样东西。”

那样东西就在前边路旁,竟是一片小小的树林。陈玉琴在林边停下椅子,用

手一指,道:“你看这林子有甚奇异之处?”公羊海细细打量。这乃是一片樟树

林,林中树木并不甚高大,多为三丈来高,海碗粗细,长得甚是整齐,可见是有

人专门栽种,除此之外却似没甚异处。他正待向陈玉琴说明,忽然目光在一棵树

上一顿,已发现了一桩异事。

陈玉琴循他目光望去,见他果然盯着那棵格外高大的树,便赞道:“你果然

看出来了!这棵树就是罕见的英雄树!故老相传,树中也有君子,有丈夫。一林

之中,有气节者绝不甘居于人下,决不让别的树木为自己遮风挡雨,也决不允许

别的树木争了自己的阳光。它必要高于同侪,矫矫不群,做那招风的大树,顶天

的英雄。这种树不分种属,可遇而不可求。十一年前,我们村种下这片树林,为

日后制偶备下材料,哪知便长起了这样的神物。我平日气馁,便要来这里看它,

看它傲岸的样子,我才能继续修炼……”

他说了这许久,突地发现公羊海全无反应,正要相问,忽然公羊海手臂一动,

掌中寒光闪闪,已掣剑在手,大喝道:“出来!”

陈玉琴一愣,只听英雄树上有人尖声笑道:“死小鬼,带他看什么地方不好,

偏偏来看爷爷藏身的地方。险些坏了爷爷的好事,爷爷一会便一颗颗敲下你的牙,

割下了你的舌头,把你两条废腿子抽筋剃骨,你看可好?”他一边笑,一边说些

毛骨悚然的话,直听得陈玉琴浑身汗毛倒竖。看树上时,有一人缓缓溜下。

这人从树上溜下,样子颇为奇异。竟是面朝下,两腿夹着树干,一手挽着一

根细索,就这么着斜挂在树上。另一手垂下来,手腕上也有一条细索垂下,索子

尽头一根钉椎滴溜溜打转,把索子拽的笔直。只听他笑道:“这位就是‘八角公

羊’海大侠了吧?”

他不笑还好。他笑时,只见他的脸上一高一低的双眉不住跳动,不知何时被

谁一刀砍断的鼻子向上翻起,一口黄牙后,一条血红的舌头时隐时现让人看得心

中一阵阵恶心。公羊海森然答道:“不才正是。不知阁下又是哪位,来寻在下有

何贵干。”

那人笑道:“在下区区杀手,哪有什么名号?只是前几日接了一单生意,不

得已,这才来寻公羊大侠。”

公羊海眼眉一挑,道:“谁这么好兴致,要在下的性命?”

那人笑道:“公羊大侠误会了。在下所接的生意,乃是刺杀江南快剑沈公子,

与阁下并无瓜葛。”

公羊海嘿声道:“既如此,你又鬼鬼祟祟的来找我做什么?”

那人笑道:“只因一月前沈公子约斗公羊大侠一事早已名动江湖。沈公子后

来更与人提起,西北公羊海快剑凌厉,较之于他亦不逞多让,令人佩服。我既接

下了刺杀沈公子这种阎王爷鼻尖下捡钱的活计,当然不能不小心一点了。”

公羊海冷笑道:“故此你们便来找我,要我来给你们喂喂招?”

那人大笑道:“公羊大侠果然是聪明人!你既也练的是快剑,更曾和沈公子

以命相搏。与你动手,实在是我们最好的演练机会。”

公羊海纵声大笑,道:“你就不怕你还没有练成,我就先把你给宰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怕。我不会让你乱动的。”

这话说的奇怪。公羊海不由微微一怔。突然之间,脑后金风破空,一物直袭

他的后脑!公羊海无暇回身,把长剑一摆,一式裹脑藏头,“铮”的一声架开来

袭之物。

这一招电光火石却几乎生死立判。那笑面人从一开始便只说“我”,引得公

羊海以为他只是一人,那知背后却不知何时已有了人埋伏猝然突袭——这并不能

让公羊海害怕。再者,刚才一招间公羊海已然觉察,来人也是使剑的高手。照常

理说,公羊海内外兼修,不该有人进他三丈心怀杀机,而他不知。那么,这人竟

是在三丈外突然发剑,刹那间逼近他了?这种迅捷足以令人骇然——这也并不值

得公羊海惊慌。偏偏公羊海适才哪一剑中,已用了“粘”字诀,本打算借对方之

力,另那偷袭者错身相见。哪知对方一剑不中,竟然立时抽身而退全无停滞——

这就意味着,对方并未出尽全力——他还有余力,这才是最令公羊海震怖的。

那笑面人挂在树上,此时以右手轻击左手,抚掌笑道:“精彩精彩,公羊大

侠好快的剑!”

公羊海汗出如浆不敢怠慢,强笑道:“来了两个人……还有没有啊?若是没

有,今天你俩可要活到头了。”

笑面人道:“你急什么?咱们这唱戏才刚开锣呢。”说着话,他突然把右手

一扬,一道急电直打右首大树,“喀啦”一声,一根枝桠折断,一个孩子从树上

摔了下来,落在半空吊在身上的绳子一紧,便贴树悬在空中。

阳光下,但见着孩子也就三四岁的光景,长得虎头虎脑,面色红润,虽是人

事不省也煞是惹人怜爱。公羊海大叫一声看得清楚,那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小宝

儿,登时乱了心神,做声不得。

那笑面人笑道:“咱们这出戏的规矩呢,我来给你交待一下。你站在那儿不

要动,你一动,我那二弟就可能一剑戳死你那小朋友。但是你也不能不动等死,

接下来,我二弟每发一招,我也会发一招。往哪招呼呢?我看你这小宝儿手脚胖

乎乎的无比可爱,我这就一招一招的给他穿件红衣裳。小宝儿有手脚四肢,你若

是迟迟不能杀了我二弟过来,第五招上,小宝儿可就没命啦。”说着话,这笑面

人突然变了脸色,“我们哥俩回不去?你以为你是谁?你这点本事不过是沈公子

的二三成罢了。找你是看得起你,你还想逃出咱们的手心?这个村子不是爱玩傀

儡戏吗?我今天就把你‘八角公羊’海大侠变成一个大傀儡,你呀,就好好和我

二弟玩玩吧!”

公羊海听得浑身打颤。笑面人手一扬,一道白光直取小宝儿。公羊海眼前一

花,却见那一记钉椎只钉在小宝儿头上三尺之处,直打得树皮四溅。笑面人长笑

一声,道:“开始!”

公羊海一愣回神,但觉脑后寒气直刺脑髓,回剑一拦,两剑相交,发出一声

脆响。陈玉琴抬头欲看,忽觉腮边一热。伸手一擦,是血。连忙抬头,只见公羊

海鬓边上鲜血蜿蜒而下。

笑面人笑道:“二弟,剑还是不够快啊,被人后发先至防住了!”

陈玉琴松了口气,那边小宝儿却“嘎”的一声惨叫。陈玉琴抬头看时,小宝

儿一条左手自肘以下已被险些尽染,那笑面人正回手收椎。陈玉琴这才明白什么

是给小宝儿穿一件红衣裳,身后椅背“喀”的一响,已被公羊海握碎。

笑面人收回了椎,悠然笑道:“二弟,第二招了,得再快呀。”

陈玉琴坐在椅上,紧张得浑身僵硬。猛觉一股罡风从背后吹来,一愣神的功

夫,几乎被吹下椅去。待到坐直了身子,恰逢那笑面人道:“二弟呀,这一招你

怎么还吃亏了?若是公羊大侠的剑再快上那么一点,你岂不是要被他破腹开膛?

不行不行,将来你偷袭沈公子,他在疏于防范之时出手也不会比公羊大侠全神戒

备慢的。还有三剑,你一定要胜他。”

说着话,又已一椎飞出,钉在小宝儿的右肘上。

小宝儿刚才便已疼醒了。再受一击,只哭得气也喘不上来。公羊海嘶声大吼:

“我公羊海与你们有何怨何愁,你们要这样害我?连个小孩儿也不放过,算什么

英雄!要来拿我练剑,尽管来啊!你们两个一起上,姓公羊的若是皱一皱眉头便

不是好汉!”

那笑面人笑道:“哪里哪里,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们是杀手,不是英雄。若

不是这样逼你,你会乖乖跟我们练剑么?哼哼,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大人物了,值

得我们兄弟一起出手,告诉你,我二弟将来便要以这一招突袭沈公子。想来公羊

大侠全神戒备时的出剑,大概也可与沈公子疏于防范时相提并论了。你呀,要恨

便恨沈公子吧。命都握在别人的手里了,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公羊海大吼一声,把剑一倒“哧”的一声插入地下,狞笑道:“好啊,既然

如此,老子不打了!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可是我也让你们练不成剑,将来沈公

子自会替我报仇!放下小宝儿!”

笑面人嘻嘻而笑,道:“好聪明,好聪明,幸亏我们比你更聪明。忘了告诉

你一件事,来此之前,我们已经血洗保平镖局。杀了你三个老婆,一个女儿,现

在我提醒你,你公羊便只剩下小宝儿这一根苗啦。你若是自尽呢,我们也没办

法。可是小宝儿要死了呢,没人传你的香烟这可是真的。”

公羊海听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良久,他终于慢慢的弯下腰,抓住脚

边剑柄一寸一寸的拔出剑来。这笑面人的阴狠终于讲他彻底击败。

突然,陈玉琴扶住扶手,把身子一拉,“碰”的一声斜着栽下地来。他伏在

地上,咬紧牙,回头急声道:“大哥,你别管我了,快去救小宝儿……”

话说至此,那刺客“二弟”已发出第三招。

连上第一次的试探,这是他向公羊海发出的第四招。公羊海几次死里逃生,

更被他一剑划伤,可是至今他都没有见到过这人的面目。这一回,陈玉琴伏在地

上终于从公羊海的脚边看到了那人的身子。

他穿一身黑衣黑裤。薄底的靴子,宛如足不点地一般一眨眼就到了公羊海身

后五步。一顿,陈玉琴听到一声剑的交击声。靴子急退而去。

小宝儿一声惨叫。

陈玉琴无暇再看,回转头,小宝儿果然已经又伤了一条腿。笑面人笑道:

“公羊大侠,我的二弟进步神速吧。这一剑,你又伤了吧。”

陈玉琴一惊,留神察看,看不到公羊海伤在哪里。笑面人笑道:“小兄弟

必找了,是伤在背后。”

公羊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笑面人又笑道:“这位小兄弟对你也真好,宁愿让你先来救小宝儿。可是啊,

兄弟,你的公羊大哥现在根本动不了地方。你的椅子挡住他的脚,他站着不动

的时候还能挡住我二弟的快剑,他若轻举妄动,只怕会死的更快。对不对,公羊

大侠?”

公羊海哼了一声,突然开口道:“小宝儿!爸爸一定给你报仇!”

笑面人道:“好啊,就盼着你来杀我们呢。”

第四招。

4.

公羊海一剑接完,身子一晃,腿一软,整个人趴倒在陈玉琴的椅上。陈玉琴

连忙爬过去,抓着他衣袖叫道:“大哥,大哥!”

公羊海抬起头来,两眼血红,陈玉琴叫道:“大哥,你怎么样?”

公羊海两眼一阖,两行泪水一滑而落,恨道:“左肩上又中一剑。”

小宝儿又一声惨叫。

公羊海的身子蓦地抽紧了。他想站起来,可是陈玉琴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声

道:“大哥,一会你看我眼色,只要我点头,你立刻向后坐倒,大约五步后,由

左肋下出剑。”公羊海一愣。陈玉琴道:“大哥,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

公羊海振臂而起,一把将陈玉琴甩在一边,喝道:“让我逃走,想也别想!”

陈玉琴摔在地上一愣,听他如此说话心里一动,抬头看,公羊海不为人察的点了

点头。

第五招。

公羊海眼皮微垂,看似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双耳上,实则一双眼错也不错的

盯着陈玉琴的双眼。他的斜对面。陈玉琴坐在地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公羊海的身

后。突然,公羊海看到陈玉琴的目光变了,他的瞳孔放大,一瞬间紧张到了极至!

公羊海没有等他点头便向后坐去。

身后五步。

左肋出剑。

公羊海看到自己头顶上一道剑光恍如白练掠过。

公羊海看到自己右首处,一只黑色的脚跨出。

公羊海的剑刺中了什么!

是黑衣人的左脚。

黑衣人飞步出剑,不料公羊海突然向后坐倒,他的剑,他的右脚,都被格在

门户之外不及变招。公羊海撞在他的胯下,几乎就在同时一剑将他的左脚钉在地

上。

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半声惨号,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公羊海的剑光又已从下向

上漾起,一剑批掉了他的半张脸,圈下来批断了他握剑的右臂。

公羊海窜出,黑衣人慢慢的倒了下来。陈玉琴强忍恶心,看看他的脸——实

在是已不辨面目。

公羊海要救小宝儿。

可是那笑面人尚在。眼见黑衣人倒下,他又惊又怒,从树上跳下来,右手钉

椎直取公羊海面门。公羊海一闪,笑面人手指在索上一拨,那钉椎势子一转“噗”

的一声钉进公羊海肩头,往回一带,血淋淋撕下片肉来。公羊海一个踉跄,宝剑

撒手。再往前扑,钉椎直打他的心口。公羊海回剑一拦,钉椎折打他右腿,一道

血泉喷起。公羊海站立不住,扑通跪倒。钉椎兜个圈子,直取他的眉心,公羊海

拾剑在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抵御。

他从未见过如此利器。沈公子的剑虽快,他尚可抵挡三十余招,黑衣人的剑

虽快,他也还有败中取胜的机会。可是这笑面人的钉椎,大小不过飞镖,却让他

防不胜防。它比飞镖还快,还让人看不清,偏又比花枪还灵活,还神出鬼没。此

时他虽然一剑在手,但是该怎么挡——他实在是没法子了。他已经一身是伤,小

宝儿已经奄奄一息,他已经无暇去捉摸破接钉椎的法子,他只怕就要这样窝窝囊

囊的死去。

公羊海的心里突然觉得不甘,又觉得无奈——

这就是他的命吗?

忽听陈玉琴在远处叫道:“右颈!”

公羊海心中一阵迷糊,右颈?那是什么?却见笑面人神色一变,手一抖,钉

椎冷冰冰的自公羊海右颈划过。公羊海一怔,蓦然想起刚才陈玉琴教自己破黑衣

人的法子。眼前寒光一闪,陈玉琴叫道:“左肋!”

公羊海沉肘收剑,剑护左肋。“嘡”的一声,钉椎正击在剑身上。这剑刚才

与黑衣人数次硬碰,更在插入地下时受损,在经这一击,立时折断,上半截斜飞

而出,只余尺半来长剑身留在公羊海手里,那钉椎也终于钉入公羊海左肋,只是

余力不足,入肉甚浅。两人都被那半截飞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笑面人回手收

椎,公羊海双手握剑跟着合身向他怀中扑去。笑面人吃了一惊,不及变招,一掌

挥出,重重砸在公羊海肩头,公羊海右臂一震已然无力,可是左手已将半截断剑

送入笑面人腹中。笑面人一痛,功力立散,一时无力反抗。公羊海用肩头顶住笑

面人的胸腹,将他推得直向后退去。到得英雄树下,公羊海把身子一挺,笑面人

双脚离地,公羊海一掌拍在剑柄上,“笃”的一声,半截断剑将笑面人牢牢钉在

树上。

公羊海防住笑面人的一记钉椎,这本是陈玉琴的提点。可是陈玉琴也没想到

事情发展的会这么快,后边他根本无暇插嘴,就已经变成了公羊海杀死笑面人,

回身解下小宝儿。陈玉琴不知小宝儿是生是死,战战兢兢地看着,只见公羊海解

下小宝儿,右手无力,便将小宝放在膝头,左手印在小宝儿的胸口。好一回,他

才用左手再把小宝儿揽住。

陈玉琴以为他要抱着小宝儿站起来,哪知公羊海却窝下腰,一头撞在地上。

陈玉琴吃了一惊,公羊海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是一下下地把头往地上撞。陈玉琴

眼看着血已和泥糊了他满脸,可是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过了好一会。公羊海才站起身,他把小宝儿放在地上。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然后一步步地走向英雄树,树上的笑面人低头垂手,一动不动。公羊海来到他身

前,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笑面人僵硬的身子向上一震,公羊海一掌接一掌的拍了

下去。笑面人的眼鼻口耳都震出血来,胸膛血肉模糊,可是公羊海只是打只是打。

打着打着,公羊海终于能发出声来,他的声音又哑又粗,好像有什么鬼怪附在了

他的身上一样。笑面人慢慢的已不成人形,忽然“咯嚓”一声,英雄树自断剑插

入处轰然而断。

陈玉琴终于忍不住,叫道:“大哥!”

公羊海回过头来,一张脸上点点滴滴全是血,可是从眼下到颔下,两边各有

一道白痕。

那是他的眼泪冲出来的。

从小宝儿惨叫的时候,戏堂里就已有人察觉,只是这些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

待人们陆续赶到时,这一切都已结束。英雄树倒了,黑衣人和笑面人死了,小宝

儿也死了,陈玉琴爬在地上,公羊海垂头而立。地上一滩一滩尽是血,陈村村

民哪见过这些,一个一个呆在当堂,全傻了。

忽然人群一分,村长延福翁跌跌撞撞地抢了进来,一见断成两截的英雄树,

先是一呆,接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咧开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道:“谁把英雄

树给砍倒了呀,风水先生说它气贯日月,引福纳瑞,能保陈村人丁兴旺,福泽

绵延……这是哪个天杀的呦,老天有眼,让他不得好死呀!……”

陈玉琴已给人扶上椅子,听他说得不堪,连忙过来,低声道:“二爷爷,公

羊大哥被人害了儿子,才失手打断英雄树的,您别说这些了……”

延福翁把鼻涕一抹,叫道:“我不管,我偏要说!是咱陈村的人见他可怜

救了他,他可好,啊?不光不说知恩图报,还杀人!还砍断英雄树!……天哪,

英雄树一断,吉兆变凶兆,陈村有难了!列祖列宗啊,后辈无能啊!……”

那边公羊海听了他的话,沉声道:“兄弟,你回去把我的包裹拿来好么?”

陈玉琴一呆,心知公羊海要走。心中难过也不好说什么,只让本一个兄弟

推他回。延福翁却不依不饶,叫道:“你就这样走了么!你想得倒美!……”

却见公羊海来到笑面人尸身前,拔出断剑,削去英雄树的一块树皮,便蘸血在树

白上写道:“杀人者保平公羊海。”再回身一剑割下笑面人头颅,抓了发髻提在

手里,往村民这边走来。

村民吓得轰得散开。公羊海来到黑衣人的尸身旁,也一样割下头来,两个发

髻绑在一处手里提了,一言不发地在来到小宝儿的尸身旁,脱下外衣包了背在背

上。然后站在那里,呆呆出神。

不一刻,陈玉琴回来,膝上放着公羊海带来的包裹。公羊海解开包裹,撕了

件换洗的衣服草草包扎了伤口,拿出几锭大银。一锭给了陈玉琴,剩下的抛给延

福翁。起身说道:“在下公羊海,为西北宝平镖局总镖头,今日路经贵地遇强人

劫镖,不得已动手害了性命。此事与诸位无关,多有打扰,在下这便到衙门去销

案。损害村中财物,万分抱歉。身上所带银两实在不足补偿,日后在下自当重礼

赔罪。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村民都不敢拦他,只有陈玉琴一人奋力跟着他,公羊海受着伤,走不快,陈

玉琴跟着他到了村口,公羊海才回头道:“兄弟,你回去吧。”

陈玉琴身子一震,眼圈立时红了,道:“大哥……”

公羊海道:“我没事,你放心。”

陈玉琴垂首不语,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怀中一摸,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

公羊海道:“大哥,送你。”公羊海接过来一翻,只见小册子里尽是些画,打开

第一页,画的是一个人抬步欲行。旁边一行小字说道:“四肢百骸,合而为人。

欲举步则必先抬手,欲抬手则必先动肩……”公羊海见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

重要的发现,可是现在脑子糊涂了,竟懵住了。

陈玉琴道:“大哥,我不会武艺,可是我会玩傀儡。傀儡戏,强就强在它对

人的仿肖上。所以我平日便总要细细的看人,想人的一举一动到底是如何发生,

傀儡要怎么做才活灵活现形神兼备。方才那个黑衣人的剑法我没见过,可是我看

了他的步法,我就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干什么。”

他这一说,公羊海才想起来,方才若不是陈玉琴从旁提点,只怕自己已死了

多时了。当时忙乱,竟无暇去想陈玉琴一个残废少年怎会如此高明。现在听他说

来,竟是琢磨傀儡戏练出的眼光,实在是出人意料。公羊海虽然心中一片悲苦,

却也不禁好奇,问道:“杀那个使钉椎的,你也是这么看出来的?”

陈玉琴摇头道:“不是,你往后翻。”

公羊海把册子一翻,后边画的却是一只只的眼睛,有的上翻,有的下扫,有

的斜视,有的注目。陈玉琴道:“我跟你说过了,傀儡仿人,最难的就是手和眼。

手最灵活,可是眼更难测。眼为心苗,向来随心而动,所以那个笑面人向要打你

哪,自然就会先看你哪,看明白了这一点,抢先出手就很容易了。”

公羊海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武学的精要啊!”

陈玉琴笑道:“哪是什么武学精要,只是我琢磨怎样才能让傀儡的眼睛活起

来想的罢了。这个册子是我平日观察众人所得,共分三篇,上篇是身部,中篇是

手部,下篇是眼部。我看今天这场较量,它对你还有些用处,你就把他拿去吧。

观人术这种东西说起来复杂,做起来容易得很。你没事时多练练,自然可以比我

更强。”

公羊海哈哈大笑道:“好啊,想不到我公羊海今日竟平白得了一部武功秘籍。”

他的笑声冲霄而起,竟似不欲落下,越笑越是干涩,到后来哪有半点笑意?笑着

笑着,公羊海转身离去。陈玉琴看着他的背影。他头上包着的衣襟迎风而舞,他

的背上,小宝儿静静的伏着,他的手里包着人头的包裹浸出血来……陈玉琴就这

样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后的日子里,陈村一片混乱,延福翁坚信英雄树的倒掉会给陈村带来

灭顶之灾。不久,官府派人来查此案,因公羊海已先做了打点,最后自然不了了

之。陈村慢慢的恢复了平静,那英雄树倒了半年,扔在那里连延福翁斗心疼,

便准了陈玉琴拿他制偶。陈玉琴大感兴奋,不眠不休的想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初

冬动手刻制头坯,裱背上土,磨光彩绘,上线穿衣。偶人慢慢成形,陈玉琴暗暗

盼着公羊海能回来,可是公羊海一去之后,便无消息。

年关近了,外出的村人陆续回来,这时陈玉琴竟听到了公羊海的消息。原来

武林里这半年来出来一个好强的高手,半年里以一口长剑连败七大剑派,两月前

一举格杀江南无敌快剑沈公子更是名动天下。据说此人的剑法不但快,而且绝,

招招抢在人先,竟似能洞察别人心中所想。以沈公子之能竟也一招都功不出去。

被江湖人称“天命剑客”,他的名字正是——

公羊海。

眨眼,就到了初五。

5.

村的村民美美的在过了个年,明天,就又要出门去离乡背井的奔波了。

今天便是他们最喜庆日子,因为戏堂又开了。

的高手全都在喜庆里上台了,生、旦、北、杂各显其能,戏堂里传来声

声的彩声,直把门外的冰雪也融化了些。

这一声彩——更大!

因为陈玉琴终于上台了。

陈玉琴坐在椅上,由两个兄弟抬上戏台。在如潮的掌声里红了脸,可是两个

眼睛却兴奋得发亮。他的手腕,十指,手肘上都有提线缠绕,甚至连嘴里都含了

一个拉环。这些提线均是草叶粗细,十分罕见,更并不垂下反而根根直刺房顶。

戏堂新架了两根房椽,难道他的傀儡在上边?看上去他本人倒像一个傀儡,一个

被无形的手牵扯的傀儡。

有人在台下起哄。陈玉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左手手指不经意的弹动。只

见台下阴影里有一人站起身来,分人群来到台侧,看了一看,一步一步的走上侧

梯。他身量很高,走得很稳,突然未经许可的来到台上,人们都是一愣,却见这

人回过身来,一张国字脸,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颔下微有短髯,奇怪的是,他

的身上也有十几根细绳向上伸向屋顶。

“他是傀儡!”

有人叫道。这一提醒,人们才纷纷发现,这傀儡的面色略略余人有异,稍显

细亮,是漆出来的特质。这一来可炸了锅,这么大的傀儡已属罕见,它能瞒过诸

多行里手就更是难能。偏偏还所有人都看不出,说是陈玉琴在操纵,可陈玉琴

与它同在台上,相距三步,这可怎么弄的?

陈玉琴眼望众人又惊又羡的目光,心中更是得意。他殚精竭虑做出这偶人来,

又专门做了一部傀儡车,架在梁上可凭一线而进退自如,更利用车上滚轴,练成

人在地上便可操控傀儡的、绝技,要的就是让大目瞪口呆。

他正在得意,忽听一人骂道:“小畜生!谁让你行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一

人噔噔噔噔本上台来,一记耳光劈面打到,正是延福翁。

陈玉琴吃了这一记耳光,被打傻了,讷讷道:“不……不是你同意我做的么?”

延福翁骂道:“我让你把英雄树做了傀儡,谁让你做人来?女娲娘娘捏土做

人,那是神仙做的事,咱们做傀儡的那有这种福泽?玩傀儡就已经是损阴功的了,

祖宗传下的规矩,傀儡必须小于真人!老祖宗为救汉高祖,做了真人傀儡,祸延

三代,封国获罪而灭,你不知道么!又做来这么大的傀儡,你想害死我们么!”

陈玉琴捧住脸,一时呆了。陈氏确然有此规矩,只是他得了英雄树、想到如

此奇招,一时已顾不上许多,再加上他一直闭门造偶,别人未尝得见,自然也不

知此事,此刻延福翁突然提起,他这才想到。

便在此时,门外有人笑道:“做了就做了,谁又管得着?女娲?神仙?他们

又算什么!自己的命,就在自己手里!自己没本事,什么话也就别再多说!”

这人说话语调高亢字字铿锵,所说之话更是大犯天命。众人悚然动容,回头

看,只见戏堂大门一开,五个人鱼贯而入。后边四人一色黑衣打扮,脚步轻盈,

面上死气沉沉的没一点表情。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长发披肩,额上一抹紫带箍头。

身上披着一件五色英雄氅,锦缎织就光彩夺目。往脸上看,两道剑眉一双虎目,

唇边冷笑自带威风,不是别人正是久已不见的公羊海。

陈玉琴一见大喜,叫一声:“大哥!”公羊海已飘身上了戏台,他身后的四

个黑衣人若有意若无意,分把住了门窗。

陈玉琴想念公羊海已久,此刻突然重逢本欲立时上前见过,可是公羊海只望

台边遥遥一站,道:“兄弟,恭喜你三桩愿望一齐达成。”陈玉琴也不好太往前

走,便道:“大哥,好久不见了。”一边说,一边操纵那偶人向着公羊海抱拳行

礼。

公羊海看着那傀儡,目中精光一闪,道:“很像我。”

陈玉琴笑道:“不错,我正是以大哥的样子来做的。”

公羊海道:“却不知戏是哪一场呢?”

陈玉琴低下头道:“还没想好……”

公羊海冷笑道:“只要不是《英雄树》那一场便好。”

陈玉琴愕然抬头道:“大哥说的那里话来……”

公羊海手一扬,打断他道:“若是不知该演什么,我倒是可以给你说个故事。”

陈玉琴又是气恼,又是好奇,道:“大哥请说。”

公羊海把手一负,道:“这故事,便是叫做《公羊海剑杀沈公子》。”他把

冷冰冰的目光向台下一扫,顿时阻住了几个人的不满,继续道,“话说一代大侠

公羊海被陈村赶出以后,下苦功苦修剑法。不久剑法大成。他想起自己破人

亡之痛,顿悟到自己所以遭此大难,全因自己太过软弱,若是当日剑法高明,沈

公子也未必敢来挑战,挑战也未必能赢,则也不会有人胆敢把他作为练习的靶子,

害了一人的性命。现在他已剑法大成,那自然谁都不怕,于是他三个月内连挑

七大剑派,又南寻快剑沈公子。两人二次动手,虽以沈公子之能,也不能在公羊

海剑下走上三招。沈公子苦苦跪地哀求,终于还是被公羊海大侠刺杀在福建丹霞

山顶。此后,公羊海大侠凭一己之力,踏平天下剑宗,终于建起天下第一的神剑

联盟……怎么样?这个故事如何?”

公羊海侃侃而谈,自大疯狂冷酷尽现脸上,台下诸人已忍无可忍聒噪起来,

陈玉琴颤声道:“大哥,你糊涂了……”

公羊海道:“没有,我没糊涂。兄弟,我能报大仇,能有今天成就……我知

道,全是靠你,若不是你给了我那本秘籍,我断断练不成观人术天命剑。兄弟

我今天来,就是三件事:第一件,跟你说声谢谢;第二件,把秘籍还给你。”说

着话,公羊海伸手入怀,掏出那本薄册。那册子想是公羊海时时翻阅,虽然尚算

平整,但已变软发黑。陈玉琴接过册子,强笑道:“这东西值什么,你还送回来。”

公羊海道:“这东西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对我,却是身性命之所在。是以,

我来的第三件事,便是毁了他。”话音未落,公羊海一剑刺出。陈玉琴刚拿到册

子,猛见公羊海剑到,手上一震,整本册子砰一声炸开,碎片如灰蝶四散飞舞。

陈玉琴惊道:“大哥你干什么?”

公羊海道:“你莫怪我,实在是大哥不愿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现在我

的剑法已经天下无敌,只是沈公子临死前的话让我放心不下。”

陈玉琴道:“他又说什么了。”

公羊海森然道:“他说:”这剑法不是人该有的,洞透天命,必遭天谴。你

今日以此剑杀我,他日必有人用此剑杀你。‘我听他说的在理,这就回来问问你,

我的兄弟,你有没有将教我的再教给别人。“

陈玉琴怒道:“没有!”

公羊海笑道:“你急什么?”说话间他立起三指,高高举起,道:“我问你

三遍,第一遍,你有没有将教我的再教给别人?”

陈玉琴道:“没有!问几遍也是一样!”

公羊海一笑,将一指收回。

惨叫声顿起。公羊海带来的四名剑手突然拔剑,剑剑往堂中村民要害刺去。

村诸人本就不懂武艺,又事起突然,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但见剑剑飞血,一

眨眼地上已横尸数十。剩下的村民,全都挤在屋子正中,瑟瑟发抖。

陈玉琴被这巨变惊得目瞪口呆,眼见自己的玩伴、叔伯、甥侄血溅当场,不

由一股热血直冲顶梁。公羊海再扬手,笑问:“仔细想想,有没有?”陈玉琴怒

吼道:“我说了没有了!”

公羊海再收回一指。

剑光又起。

陈玉琴急得大叫:“住手,住手!”

公羊海微笑看着,道:“他们听不到。都是聋子。不然我怎么放心带来。”

现在堂中站着的,已不及二十人。

公羊海又扬起手。陈玉琴哭道:“你别问了,我真的没给别人看过!我根本

不知道这东西对你们有用……你别再问了,放过我们吧……”公羊海正要答话,

台下却有人接道:“小琴你求他做什么!这人已经疯了,跟他讲什么道理!从他

砍断英雄树之日起,咱们不就知道事无善了吗?每天都做傀儡戏,你还不知道线

一拴上你想跑都跑不了吗?让他杀!他也没个好结果!”说话的正是延福翁。

公羊海笑道:“老头儿,你的话还真多啊。”

陈玉琴突然想起一事,哭道:“二爷爷,是不是我做了真人傀儡,老天爷降

罪了?”延福翁道:“呸,管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是他要杀咱们,关老天什么事!

小琴,真人傀儡做出来就做出来了,这伙和傀儡车一现世,咱们几辈子的傀儡

戏都没白做。”

突然之间,黑衣人又拔剑冲上,二十几人稍稍一乱,已尽数伏尸地上。陈玉

琴惊道:“你还没问我!”

公羊海一笑道:“还问什么,你我还信不过么?既然说没给别人看,自然没

有。”

陈玉琴哭道:“那你还杀人?”

公羊海道:“焉知他们之中,日后没人能领悟到你所悟的?为绝后患,还是

杀了罢。”

陈玉琴恨道:“那你也该杀我了?虽然我现在还没说,但将来一定会把那些

秘密说出去。”公羊海笑道:“兄弟提醒的是。但你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

下手,这样吧,你自尽吧。”言毕一抬手,手中长剑“仓琅”一声跌在陈玉琴脚

下。

陈玉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再低头看剑,剑在地上亮如秋水。

他再抬头,眼中死一般的平静下来。他方才本已卸下指上口中的提线线环,现在

却又慢慢的一丝不苟地将提线一一套好。然后他颤动手指,一直站在台后的傀儡

一步步地走来,来到他的椅前,弯腰将地上长剑拾起。

公羊海赞道:“兄弟,真有你的,傀儡做到这么灵活。也好,你这样的人死

在自己的傀儡剑下,也算死得其所。”

却见那傀儡转过身来,站在陈玉琴身边,收剑当胸,宁然不动。陈玉琴道:

“死在自己傀儡剑下的,是你。”

公羊海又与自己模样的傀儡打个照面,心里一阵恍惚,怒道:“你说什么!”

陈玉琴咬牙道:“我要杀了你!给大报仇!”

公羊海仰面笑道:“就凭你?一个废人?”

陈玉琴道:“它有脚。”

公羊海一呆,后退一步把手一挥,怒道:“那我就成全你!”

台下四名黑衣人见了手势,同时拔地而起,四柄长剑分前左右三边一齐刺到。

陈玉琴与那傀儡瞬间被罩住不见,突然蓬蓬几响,四个黑衣人撒剑跌倒,个个喉

头一点血痕。露出来的陈玉琴胸前一片血渍慢慢扩大,那傀儡也已断了一腿。

陈玉琴冷笑道:“如何?你别忘了是谁教的你啊,在我看来,他们的剑法又

慢又傻呀。”

公羊海脸色铁青,杀机渐盛。从地上捡起一柄黑衣人的长剑,哼声道:“那

又怎样?大都学了观人术,可是我有功夫,你没有。只要咱俩的剑一碰,你就

完了,或者我把这木头人的线一划断,你也就死了!”

陈玉琴点头道:“对,来呀!”

两人往一齐一凑,剑光如梅花映雪,点点生寒。俄尔公羊海往后一退,胸前

腹上衣衫尽破,血肉模糊。陈玉琴笑道:“来呀来呀!你不是会观人术吗?我到

要看看你怎么瞧这傀儡的眼睛!我刺剑只需动动手指,你能快得过我?”

公羊海鬓边上冷汗直淌,骂道:“小兔崽子,恁得奸滑。”

陈玉琴操纵傀儡往前逼近,瞪目道:“我就要你立时偿命!”

公羊海狞笑道:“你想得倒美!”猛地长剑一扳一放,一点剑气破空直点陈

玉琴心口。陈玉琴不明所以,突遭一击,疼的脸都白了。公羊海道:“老子离你

远远的,看你个废物能耐我何!”点点剑气不绝打到。陈玉琴用傀儡挡了两下,

只是那傀儡本就是空心的,胸前挨了两下登时被打穿了,陈玉琴面上挨了一下狠

的,“哎呀”一声连人带椅往后仰倒,有傀儡拉着,倒下时两手高高举起,“咯

咯”两声已有指头被拉断。公羊海见已得胜这才松了一口气。

忽见那已被拉得两脚悬空的偶人越升越高,公羊海吃了一惊,走近一看,陈

玉琴还一时未死,正竭力把傀儡提线往手臂上绕,想借着傀儡的分量拉自己起来,

可是眼见那傀儡分量低过他,越是越升越高,几近房顶,他却只能躺在地上,动

弹不得。

公羊海哈哈大笑,一剑刺入陈玉琴咽喉。陈玉琴身子一震,两眼努出,可是

手臂还是竭力想去缠绕提线。公羊海得意忘形,一剑横扫,十几根提线一齐斩断,

笑道:“这回看你……”

突然他的额上一凉,“啪”的一声,那傀儡在他眼前摔得粉碎。他额上的紫

巾慢慢飞开,一道血如红虫一般飞快的爬过他的面颊。公羊海以手扶额,这才想

起,那傀儡还拿着剑……从那么高落下来……对着他……

果然是死在这种剑法下了。公羊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便直挺挺的倒了下

去。

热闹的戏堂终于静了下来,那二十尺见方的戏台上,横倒竖卧着一具具僵硬

的身体。风从门外吹来,吹干了地上的血,也吹得那没了傀儡的提线随风而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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