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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樱桃青衣
一、苏小曼
月华如水，冷冷地铺泻下来。秋风萧瑟，吹得”磨牙客栈“门前的一对破纸灯笼不住摇晃，火苗闪闪欲熄。
夜已深，可是在客栈的某个院落，尤有人怅立中庭，负手仰望天际这轮明月，良久，他终于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寒月多少伤情事，我苏小曼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阿嚏！“
他响亮的喷嚏惹来了隔壁房间里客人的粗鲁喝骂：”三更半夜的还不挺尸，在这里放的什么屁啊！“同时从窗子里飞出了一张椅子，一只痰盂和一把茶壶。
苏小曼摇了摇头，身影也不见怎么移动，就已稳稳地接住了这几样东西，一样叠一样地放好：”啧啧，这家客栈已经破得可以了，再砸岂不是更加要赔光了？“说着转身回房，他实在是没心情吵架了。
苏小曼，江湖人称”清蕴公子“，风流自赏，俊秀倜傥。自从他一年前出道，便先灭”平江一窝蜂“，后杀”七邪魔君“，再擒”刑天大盗“，着实做了几件行侠仗义的事。他又在与江湖同道宴饮交游时，做了几篇风雅蕴藉的诗文，使得这”清蕴公子“的名头，益发响亮了起来。再加上他为人豪爽，对女子又温柔体贴，一时引得好评如潮，也使他名列”江湖人最想结交的朋友“和”江湖女子最想嫁的男人“双排行榜的前三名。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属于十丈软红的花花世界，怎么会跑来这穷乡僻壤的小客栈呢？当然是他有了麻烦，没错，漂亮女人的麻烦通常来自男人，而漂亮男人的麻烦嘛……自然也跟女人有关。
苏小曼现在不知道有多后悔自己长得俊俏，可是又忍不住对着桌上的破铜镜端详了下自己的脸：”哎……红颜薄命，可惜我这好男儿也难逃情网啊……“
真是臭屁得很，不过他的麻烦当然是不小。
——因为他逃婚了。
而且他的这门姻亲还很麻烦。
非常麻烦。
江湖中只要是有眼睛耳朵的就都知道蜀中唐门，而苏小曼本来结的就是这门亲事——唐家的大小姐，唐月亮。
据说这位唐大小姐天生丽质、文武双全，就是身子单薄了点儿，脾气大了些，家里给说的亲事全被她回绝了，说要自己挑个乘龙快婿。唐大小姐的父亲早逝，还是祖父母当的家，对她自然大为宠溺，因此在这事上也由她自己说了算，偏她又是个眼睛生在额头的主儿，横挑竖拣的就过了花信年华，现下已经芳龄廿八。
那时候廿八岁的女子，生的孩子也应该定下娃娃亲了，唐大小姐自个儿急不急是不知道，不过被唐门邀去家中”作客“的年轻才俊倒是成拨儿。
以”清蕴公子“苏小曼的名头，当然也是与有荣焉，有幸前往唐门一游。当然，如果他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宁可打折了自己的腿也不会走进唐家堡的。
唐门的中心人物都居于唐家堡。唐家堡本就位于蜀中首屈一指的繁华地，再经过多年的扩张与修建，俨然已是个小型的城市。苏小曼递上了拜帖，受到的是一流的招待，他当然没有想到自己是”佳婿候选人“，在唐家堡倒也住得舒心自在。
后来就出事了。
其实苏小曼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盛名在外，风头太劲，招致几个也在唐门作客的同道中人不满，在后花园里堵住了他，要求与他”比划比划“。
苏小曼本不想在唐门惹是生非，但是经不住他们一再的挑衅，毕竟年轻气盛，当下与他们动起手来。
苏小曼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先是以”柳絮剑法“破了崆峒派掌门之侄周庭君的”搜魂剑“和”横风双绝门“梁正五、梁念七兄弟的缅刀，再以一套”砌玉掌法“胜了”鸣凤镖局“少主孟雷的”虎风拳“，然后在辰州言家赶尸门少主言辰和”漫天星雨“史令两个暗器高手的合击下，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并顺手将他们的暗器相互交换奉还。
没多久，地上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那几位平时也算是人模人样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呻吟惨叫的声音也并不比杀猪好听多少。
二、唐小钗
苏小曼回剑入鞘，对着几个伤者笑了笑：”要不要我去为诸位请大夫？听说唐门的伤药着实不错，几位兄台有幸得以试用，真是令人羡慕啊。“
”你……你这个……“ 孟雷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团烂泥已经飞过来封住了他的大嘴。
苏小曼弹弹指甲上的一点泥巴，摇头道：”可惜，我酝酿《唐门宝篆录》的一番文兴全被几位搅了，花间喝道，实在有辱斯文，唉……“
他才叹了半口气，就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道：”你……你怎么可以欺负人！“
苏小曼转过身，见是一个娇怯怯的黄衫少女，正站在一丛朱红的秋菊后面。她虽然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两手叉腰，努力想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并不成功。
苏小曼愣了一下。
唐门里藏龙卧虎，他们在这里打架，肯定瞒不过唐家，要阻止的话早就应该有人出来了，但是，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少女跑来喝止吧？
”这位姑娘，有没有搞错，是他们欺负我在先啊，我是正当防卫。“苏小曼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
黄衫少女没想到苏小曼会跟自己油嘴，脸上一红：”可是，我……“她求救般向回廊那边看了看，”他们受伤了，有人叫我……不，我要为他们治伤。“
”咦？你会治伤？“苏小曼微诧道。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已经是唐门医术馆里的大夫了！“ 说到这个，黄衫少女抬起头，骄傲地道。
”那么，“苏小曼指指言辰和史令，”这两位互中了对方暗器上的毒，你可会解？“
”尸毒和草木毒虽然厉害，却还比不上我们唐门的毒砂。“ 黄衫少女笑得羞涩，说话却毫不含糊，扬手击掌，早有几个仆从过来，将几位伤者放上担架：”都带去我的药庐吧！“
临去时她眼波一转：”苏公子，你的表现很不错，恭喜你啊。“
”我？恭喜我什么？“ 苏小曼疑惑地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黄衫少女甜甜一笑，”对了，我叫唐小钗，是月亮姐的堂妹……哎，这位公子，请不要乱动。“她赶上几步，将担架上伸出的一支胳膊放好，匆匆去了。
苏小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好像……有点儿不妥的感觉。
这种不妥的感觉很快应验了，当晚，唐家的大总管唐拾遗来到苏小曼的住处，郑重地向苏公子提出婚事的意向。据说他在后花园的那场”切磋“全被唐月亮大小姐看到了，难得他少年英俊，武功高强，谈吐处世又是风流蕴藉，很是讨唐家大小姐的喜欢，当即与大当家说了，要嫁就嫁苏公子。
唐门对蜀地的粮食、油盐、糖茶、水陆运等各行业都插了一手，可谓富甲一方，在发展本门势力的同时，也广结各路豪杰之士，是武林一大霸主，这门亲事，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特大号馅饼，对苏小曼来说大为有利，只有白痴才会拒绝。
苏公子没有拒绝。
而是直接跑路了。
苏小曼本想脚底抹油，跑得要多远有多远，只不过他还没出蜀地，就听闻唐门对他下了”江湖通捕令“，悬赏白银五万两，势必要活捉了这个临阵脱逃的新姑爷，找回面子来。
被唐门追捕的这一路，新交故知无不掩门。苏小曼也知道，即使朋友们不为了那五万两银子的赏格卖了自己，以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自己也断不能给朋友带来麻烦。所以，走投无路的他决定——上断梁山。
因此，他来到了磨牙客栈。
三、磨牙客栈
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流传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江湖中人若是惹了大麻烦结了深仇，只要去位于西北边陲的”断梁山“上的”莲蓬庙“里抽取一支特制的签——若是你华盖当头、瑞气千条地在七七四十九支签里抽到了独一无二的”往事不究签“，回来凭着这支签，你的仇家就算跟你有天大的血海深仇也得一笔勾销，再也不能追究以前的事了。
莲蓬庙里的签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可以让一向桀骜不驯、睚眦必报的江湖中人卖这个账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个莲蓬庙的后台，正是武林里最神秘，势力也是最大的组织——玉浮屠。
玉浮屠这个组织崛起于数十年前，从总舵主到下属都很少在武林中公开身份，平时只以白玉令牌为号令，处世甚为低调。但是据传，至少有三任的武林盟主是玉浮屠的人，许多江湖名侠/魔头也都出自玉浮屠门下，甚至连官府也与玉浮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玉浮屠的行事风格也是亦正亦邪，比如去年，玉浮屠曾捐出上百万的银两给黄河水灾的难民，又曾在一夜之间，连拔素有侠名的清风寨十八个山头，杀得鸡犬不留。
据说玉浮屠的某一任总舵主在未入门前曾遭遇过极大的冤屈，被逼迫得众叛亲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以在冤情最终昭雪，他坐上总舵主的位置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了这座莲蓬庙，给步上绝路上的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过，上山，抽签，听起来这好像很容易，其实办成这事的没几人，这签也比皇恩浩荡的免死金牌更难得。
首先你得躲过仇家的一路追杀跑到西北，然后找到这座出名难走，有着各种可怖传说（还闹鬼）的断梁山。如果你还有命跑到山顶的庙里，那个有怪癖的庙祝也不一定肯给你抽签——即使你再凶神恶煞/美丽动人/苦苦哀求/软硬兼施……都不成，不给就是不给。给不给全得看庙祝的高兴，你也别想动手，就算你能摆平护庙的高手，庙里还有无数道机关消息，来硬的包你沾不到半点签筒的边儿。何况就算抽了签，也不一定是红色的”往事不究签“，而是黑色的”你很倒霉签“或者黄色的”继续努力签“。
简直就是噩梦啊噩梦。
不过，江湖是非多，即使这条路难走，但总还是比引颈受戮要好，所以断梁山下的这家”磨牙客栈“总是热热闹闹的，住满了走投无路的江湖客。有些住了一宿，一咬牙一跺脚就上了山，从此也不见回来。有些犹犹豫豫的呆上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决心，反倒是等来了仇家，由此住上了客栈里免费提供的全木小套间，当然位置偏了点儿——在乱坟岗上。
翌日，苏小曼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准备上山。可是一只脚刚刚踏出门，风声疾动，一道明晃晃的剑锋已刺向他的眉心。
同时往他身上招呼的，还有一柄宣化斧，两把缅刀，十几枚暗器，并且都计算好了角度，封死了苏小曼各种可能的退路，简直把苏公子当成了人肉靶子。
在攻击近身，招式即将用老之际，苏小曼的身子平平飘了起来，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将他扯线木偶般提起，白衣一闪而过，已到了袭击者的身后，同时一声清响，他的”兰舟剑“已出鞘。
那个使剑的首先回身递招，苏小曼身形一旋，刷地一剑刺向他手臂，饶是那人应变得快，及时变招缩手，也已将他的衣袖刺穿，剑气侵入，令那剑客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苏小曼手腕一侧，兰舟剑横削过去，虽然只是一招，但剑势其快无比，将随后攻来的缅刀化解，使一个铁板桥避过了虎虎生风的宣化斧，剑尖疾点，又挑落了几枚暗器。
”你们以为蒙上了脸，我就认不出你们了么？“苏小曼冷笑一声，”世风日下，连世家公子也学会联手偷袭了？“
此言一出，那几个刺客仿佛齐齐被点了穴，攻势顿时停了下来。
”我们的事你少管！“使剑的周庭君闷声道。
”难得难得，苏小曼居然能让几位一直追到这里来报仇，真是三生有幸。“苏小曼轻弹手中剑，微笑道。
”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们才不是为你而来的！“孟雷孟少镖头扛着宣化斧，一把扯下自己的蒙面巾，”奶奶个熊的，要不是摊上了那档子破事，爷也不会被逼得要上断梁山。“
”哦？你们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事，竟然也要上断梁山？“苏小曼闻言一怔。
”你真的不知道？“史令上下打量着苏小曼，”据说唐门医馆的毒药被窃，而我们几个那天都拜你所赐躺在药庐里，全都有了嫌疑，百般分说不清，只差被吊打逼供啦，唐门势力太大我们惹不起，没办法，只能上断梁山求签。“
”呸！真是倒霉！“ 梁正五往地下狠狠吐了口口水，”要不是你下手那么狠，我们也不至于被害得这么惨！“
”诸位，这也不能怪我啊！“苏小曼苦笑，”那时候是你们硬逼着我动手的。“
梁念七阴森森地道：”那么苏公子你又为什么要上山求签？听说你攀上了唐家大小姐这门亲事，一步登天哪！“
”只怕，最有嫌疑的倒是你了，别人求之唯恐不及呢，或者，那毒药该是你盗的吧？“梁正五说话的腔调与梁念七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登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苏小曼身上，如果不是五人实力还及不上苏小曼的话，只怕就要立刻扭送着苏小曼到唐门，好还送自己一个清白了。
苏小曼看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不由苦笑：”我对毒药没兴趣，不过听说，唐门已经派了不少高手来追捕于我，追杀于你们了，如果，你们还是这样的话，只怕，还不到莲蓬庙就要……“
听他这话，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他自己一人去找签的话自然要稳妥得多，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拉上？或者，他也是担心唐门的高手，惧怕唐门的暗器？要借着这几个人来为自己一壮声威？
几个人仍然跃跃欲试，看样子并不想轻易罢手。
”几位请住手。“一把柔和的嗓音截道。
苏小曼微一挑眉——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靠近了，自己也没察觉？
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油腻腻粗布衣服的中年人，样子老实巴交得像颗土豆，一张胖脸笑起来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褶子，正是开客栈的孙老板。
”各位请给在下几分薄面，要打要杀外面请，磨牙客栈里可不准见血，“孙老板笑得老实，说起话来可一点不含糊，”当然了，列位客官若是就此收手更好不过，别还没上山就先挂了彩不是。“他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啦，等我给大伙儿安排早饭去。“
大家看着孙老板那微佝的背影转过弯不见了，一时还真摸不准他的路数， ”还打吗？“ 孟雷瓮声瓮气地道。
”不打了！“周庭君回剑入鞘，”我不是他的对手。“
”这怎么行！明明大家说好的……“ 史令尖声道，”梁家兄弟，你们也不打了？“
”要打还怕没机会么？先上山再说！“ 梁正五哼了一声。
”哎，“苏小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拖长了腔，道，”言辰呢？“
是呀。当初被怀疑的也有言辰，可是言辰呢？
去了哪里？
四、小米
磨牙客栈的后门是一条羊肠小道，直接通向断梁山。天气是阴沉沉的，山势连绵欲倾，仿佛向他们压了下来。
苏小曼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周庭君、梁家兄弟、孟雷和史令五人。大家也不说话，一个个阴沉着脸，只是埋头前行。
先前吃饭时苏小曼已经与他们暂时达成和解，上山的路艰难异常，再一路打上去的话很可能是两败俱伤，不如大伙儿先一起上了山，有什么恩怨是非先等到了莲蓬庙再解决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看那几个人的样子，还是好像苏小曼欠了他们几万两银子没还似的，而且非但与苏小曼保持着一段距离，彼此之间也是防范甚严，如同全身竖起尖刺的豪猪——”往事不究签“只有一根，人却有六个，谁知道最后会落在手里呢？
彼此之间虽然维持着距离和暂时的平和，但那种看不见的危险和阴影还是不知不觉地笼罩了他们，各人心地阴沉复杂，天是阴的，山又是起伏不定，更是让人只觉得——沉重。
也许还是有一个人例外的。
两个时辰后，苏小曼又叹了口气。他已经忘记这是自己自逃亡以来的第几次叹气了。
他一向爱美，紫陌香风、朱楼歌榭才是”清蕴公子“常出现的地方，可是不但被追逼到断梁山，身后还跟了群歪瓜裂枣，哎……正想着有片芳草地看看也好，即使是一朵素洁的野花……
可是这破荒山，居然连根草都没有！
不对，草是还有几根的，龇牙咧嘴地扎根在黄土里，周庭君拔了根想剔剔牙，才放进嘴里就忙不迭地吐了出来：”呸呸呸！一股狗屎味！“”狗屎草“还顺便将他的嘴唇毒肿了一个时辰，”搜魂剑“变成了”猪头剑“。
山上这儿那儿，全是焦黄的石头，干巴巴的，蚯蚓屎般堆叠在那儿，形成一座座的土包，看上去就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山路逶迤蜿蜒而上，无穷无尽，像是一个恶梦。
一个被遗弃的世界。或许，也只有被遗弃的人才会来这里。
山上没有野兽，只有偶尔爬过他们脚边的蛇虫，发出令人牙酸的咝咝声，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咳，渴死了，要是有只水梨儿吃就好了。“梁正五边走边咕哝着。
”水梨儿？别做梦了，在这种鬼地方，有个萝卜啃就已经……“就在这时，梁念七忽然感到头上传来风声，那风声越来越疾，仿佛是天外的陨石，正好砸向他头顶，梁正五正走在旁边，只来得及一个肩膀撞开梁念七，然后手中缅刀一挥，一招”翠华飞雪“，把那个白色的陨石劈成两半。
梁念七一怔，正庆幸自己躲开了陨石呢，忽然又听到、甚至是看到一群白色的陨石又砸了下来。
妈呀，完了，这简直是白色流星雨嘛！
梁念七惨呼一声，恨不得生了八只手，手里拿着十六把刀，一招”熊虎阡陌“，刷刷，又劈开了一块陨石，只听嗵嗵嗵嗵不停，砸到头上的，砸到地上的，流星雨中还蕴藏着一个”啊呀呀……“，带着嘹亮尖叫声的”外星来客“，在漫天飞舞的陨石中，梁念七还看得见，那个外星来客是蓝色的。
白色的流星雨，蓝色的外星来客。
苏小曼皱了皱眉，忽然拔起身形，燕子般轻巧地几下起落，身子一盘旋，已经接住了外星人，于是，梁念七五人就看见，在漫天飞舞的白色萝卜丁中，苏小曼衣袂飘飘，仿佛天女散花一样，抱着那个蓝色的外星来客，在空中，盘旋着、悠悠冉冉地落了下来。
”哗啦“一声，他在落地的时候，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使得他的”英姿“登时打了个折，险些摔倒，苏小曼脸一红，轻咳了一声，然后立定，等着”天外来客“行凝视礼。
那当然是假的，苏小曼不是天女，那个外星来客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外星来客，那是一个——村姑。
村姑好像也被苏小曼的英俊威猛震住了，脸红彤彤的，看上去还有些俊俏，不过随后她就清醒了，她定了定神，立刻又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萝卜啊——“看着滚下山谷去的萝卜，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苏小曼柔声问。
”呜……我的萝卜……萝卜……我该怎么办……“村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苏小曼叹了口气：”你的萝卜看来是没救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些银钱，快别哭了。“
村姑闻言，立刻破涕为笑：”真的吗？“
苏小曼摸出一块银锭，朝她晃了晃：”真的，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带着一大堆萝卜跑到这山上来。“
村姑不解地看看他：”你怎么想问这个？我哥哥他在山上的莲蓬庙里打杂，前几天捎信来叫我把地里种的萝卜送几袋上去，可是这山太陡了，我挑着担子，不小心滑了一下，就……“说着她的嘴角一咧，又想哭了，苏小曼忙不迭地把银子塞在她手里：”好了好了，别哭，你拿银子再买萝卜送去就是了。“
村姑手里捏了银子，立刻喜笑颜开，用衣袖擦擦眼泪鼻涕，整了整花布头巾，拍了拍身上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仔细看她虽然粗手大脚，生得倒也不丑，红着脸向苏小曼福了一福，道：”多谢这位大哥……“
”果然还是苏公子懂得怜香惜玉啊。“ 史令阴阳怪气地道，”不过这丫头说的话可不大靠得住，一个不懂轻功的女人怎么做得到挑着一大担萝卜上断梁山？“
”是啊，你一个人能从这里走到山顶的庙里？说谎！“ 周庭君附和着。
村姑白了他们一眼。她眼睛本来就大，黑白分明的，一翻之下真是有点吓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每次来送东西，只要走到前面的翻倒坡，把东西搁在山脚下，庙里自会有人下来把东西带上去的。“
”翻倒坡？“
”是啊，翻倒坡我是没翻过，我哥哥说，过了这险坡，还有拾漆涧跟弃梦林，就可以到山顶了。“
”那好，姑娘，你能不能捎带我们一段路啊？“ 史令赔着笑道。
”你们一定又是想去莲蓬庙的什么江湖客了？哼，我哥哥说过不要理你们这样的人的。“
”姑娘，你误会了，我们跟庙里的人有事商量才来的，我们不是坏人啊。“一群人谄媚地冲她嘿嘿直笑。
”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你们这些人里面，也就他像个好人。“村姑指向苏小曼。
苏小曼微微一笑：”那姑娘你是不是能帮我这个忙？我们都不认得去翻倒坡的路。“
村姑抿嘴一笑：”好吧，这位大哥是好人，我就帮你带回路！“她领头向左边的岔路走去，”跟我来，从这儿拐过去。“
苏小曼看着她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沉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要她带段路也就罢了，但你们若是想动她一根汗毛，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史令冷笑着还没说话，梁家兄弟已拉拉他，截道：”这是自然，咱们还不至于笨到要动莲蓬庙里的人啊！“
那村姑自顾往前走着，忽然又回过头来向苏小曼甜甜一笑：”对了，忘记说了，别姑娘姑娘地叫着别扭，我哥哥叫我小米。“
五、岔路
山中的太阳，不知为何竟是惨黄色的，阴阴地挂在暗青的天空上。苏小曼抬头看天，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不知道现在照着他们的，到底是月亮，还是太阳。
大家正顺着一道斜坡下去，路是越来越难走了，能够落脚的所谓路，是乱石中仅可容足的，一尺不到的空隙，一直无穷无尽地盘旋着，没有完似的，让人总有走入迷宫的错觉。
身后那几人一直在嘀嘀咕咕，咒骂着这条路，这座山，还有他们倒霉的运气。
”呸！这种地方真不好走，什么破路啊！“ 周庭君舔着兀自火辣辣的嘴唇，扭脸吐了口痰，那口痰不偏不倚落到了他身后的孟雷衣上，孟雷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的不长眼啊！“
路本就狭窄，周庭君往前一撞，把走在前面的史令撞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掉出这山道去，巴着山壁站稳，怒道：”你干吗，想偷袭我？“反手就推，周庭君侧身闪过，叫道：”是孟雷推我的！“
孟雷拉开架势：”怎么着，想干架？我可不怕你们！“
”哟，还没到庙里就想动手了？“ 梁念七阴阳怪气地道。
”你给我闭上那臭嘴！“ 史令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梁念七，”你想挑拨我们打起来，坐收渔人之利么？“
梁正五冷笑一声：”我们好心劝架也不行吗？真是狗咬吕洞宾……“
周庭君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哼声道：”我早就看这两个人不顺眼了，来啊，瞧瞧是我的宝剑厉害还是你们的缅刀厉害！“
一时间剑拔弩张，几个人乱成一团。
苏小曼正要上去，忽然，周庭君长剑一转，刺向苏小曼胸膛，然后，梁正五、梁念七兄弟缅刀一错，齐斩向他双臂，接着，孟雷一记大力虎风拳轰向苏小曼的腰，这几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仿佛商议好了一样，而且比早上的时候更加锋利，也更加严密，仿佛一定要把苏小曼置于死地。
苏小曼面色一变，再没有了那种挥洒自如的神情，身子一旋，正要退出，不妨史令一记天幸镖飞向苏小曼，苏小曼更惊，再退，勉力强提一口气，忽然伏地跌倒，终于避开了几人的攻势，只是姿势狼狈不堪，面上更是闪现出红潮。
立定后，恨恨地看向五人。
但是接下来，很奇怪的，那五人并没有攻上去。
孟雷冷笑道：”果然，盗走唐门毒药的就是你，对不对？“
”哦？“苏小曼道。
”在客栈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你身形似乎略有不便，此后你去救这个村姑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你的腰上有伤，而且恰巧，我们又听说某一夜，唐门有高手潜入，还与唐门大小姐唐月亮交手几招，并且中了伤，想来一定是你呢，难怪……好好的唐门姑爷不做，倒做起逃贼来了。“
众人都不由望向苏小曼的腰，只见他的腰上已经渗出鲜血，将白衣都打湿了。苏小曼眼中神色闪动，似乎要开口，又终于没有开口。
他只是道：”言辰真的死了吗？“
周庭君一把推出小米，捏着小米的穴道，威胁道：”你打前哨。“
他们打的自然是如意算盘，现在既然已经确定苏小曼是凶手，那么自然在遇到唐门高手的时候就可以将他推出来，这样甚至是立了一功，然而他们也知道，即便是苏小曼身受重伤，他们仍然没有希望将他制服，于是，只有希望唐门追击高手尽快赶到了。
于是苏小曼只好继续前行，只是，却没有了那种闲情逸致。
山路将尽，转过弯，一条分岔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左右两条路被一堆巨大的乱石隔开，碎石密布。不知为什么看上去还是阴森森的，仿佛一条路通向黑暗，一条路通向未知。
大家看向小米等她指路，却发现小米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小米姑娘，我们应该走哪条路？“苏小曼问。
”……不对……这路不对……“小米颤声道。
”你别急，慢慢说，怎么不对了？“
”这里……这里本来应该是一条路的啊，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石头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你不知道该怎么走？别急，再想想，以前走的路有什么标记没有？“苏小曼见她快哭出来的样子，柔声安慰她。
”妈的，一会又说不认识路了！笨女人！“孟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道。
”闭嘴！“苏小曼冷冷地道。他感觉小米瑟缩的身子又向他这里靠了靠，下意识地让了让，又问：”真的认不出路了么？“
小米不说话，想了半晌才道：”认不得了……呜哇……“她又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那么……走哪条路？“
”走哪条都一样！“孟雷大声道，”老子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谁跟俺走这条路？“一边大步向右方的路走去。
”我。“”还有我们。“史令和梁家兄弟跟了上去，临走还瞪了苏小曼几眼。
苏小曼看看周庭君，周庭君看了看苏小曼，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米，嘿嘿一笑：”我跟着你走。“
小米还在啜泣，一块洁白的手帕出现在她眼前：”拿去擦擦，别哭了，你快回去吧。“小米接过帕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苏小曼：”可是我怕……“
”再往前走很可能有危险，你跟着我们也不方便，还是快折回去吧。“
”不，我要往前走，说不定……说不定我会又想起来怎么走的了。“小米的眼神闪烁游移，却不松口。
”那好，“ 苏小曼笑了笑，居然答应了，”我们走吧。“
已是午后了。
还没走出多远，小米就已连声地叫累了，苏小曼他们只能坐下休息，吃着带上来的干粮，苏小曼分了些给小米，自己慢慢咬着块干面饼，凝视远方，若有所思。小米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都好像没有看到。
他的眼神清澈如水，淡淡的忧郁，让人看得心生怜惜。
小米用力咳了几声，见苏小曼不理她，索性坐到他面前三尺处，双手托着腮瞪着他。
”嗯？有什么事么？“ 苏小曼叹了口气，问。
”没有……“”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才没看你，“她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所以还是你看我先咯。“
”哦。“苏小曼不再说话，皱着眉继续出神。
村姑轻叹一声：”真漂亮。“周庭君正竖起耳朵听得有趣，便问：”怎么了？“
”好漂亮。“村姑喃喃地道，”真是漂亮的人，就好像是春天的一只粉蝶儿，夏天的红瓤大西瓜，秋天的水梨儿……“
”你说什么？“周庭君听不清楚，”蝴蝶？花狸？“
”哼。“小米扭过头去，不理他。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六、月下僵尸
三个人都跳了起来，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苏小曼道：”你留在这里别乱走。“ 一边轻捷无比地赶了过去，周庭君也跟了去。
没多时他们已看到一个人，仰面倒在乱石堆上，手中还紧握着一把缅刀。
”是梁正五。“苏小曼看了看死者扭曲的脸，探了探他的鼻息心跳，摇了摇头，”没救了。“
周庭君将他翻转身，他的背后衣衫破裂，露出一块焦黑的伤痕：”他这是中了毒么？“
苏小曼凝视着那伤痕，道：”也可以这么说……糟了，那另外的几个？！“
他又往另一条岔路上赶。
转过分路的石堆，数丈开外躺着梁念七。他的颈骨很不自然地弯折，是被人大力扳折而丧命的。
在梁念七尸体不远处，俯卧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和掉落身旁的宣化斧，应该是孟雷无疑。
周庭君不免也涌起一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尽管是人越少，他就越有希望能得到那支签。周庭君叹着气把他翻转，忽地叫了起来：”他还有气！“
孟雷是在半个时辰后才醒过来的。他同样是背后受伤，但他那暗着在内的护身皮甲救了他，所以伤得不算太重。
”没错，是毒掌。“苏小曼没有更多地跟周庭君解释。
孟雷醒来后不等别人询问就开始大骂：”他娘的，我本来走得好好的……那个王八蛋史令凑过来跟我说话，然后我就后背一辣，大叫一声……咳咳……梁家兄弟不知道什么事，赶过来后又被他扭断了小梁的脖子，晕倒前就见大梁往你们那条路跑……史令那王八蛋呢？你们可宰了他？“
”……你真命大。“ 苏小曼叹了口气，”我们没看见史令，大梁也已死在他手下。“
”直娘贼！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动手杀我们？亏我跟他的交情还不错，平时都是称兄道弟的！让我起来，我要去搜出他来，活剥了他皮！“孟雷吼道。
”自己的命，总比朋友的命要紧啊。“苏小曼苦笑。
孟雷挣扎着在周庭君的搀扶下站起身，周庭君小声道：”你还不谢谢苏公子，他给你用了非常珍贵的独门伤药，要不你哪站得起来！“
孟雷闻言一怔：”多谢苏公子！你真是仗义啊！孟某必报此恩！“一边施了个大礼。
三人回去左边的路，远远地就看见小米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到苏小曼到来，登时又喜笑颜开了。
这条路荒凉依旧，依山势微微向上倾斜，大家估摸着，翻过这座山应该就有路了。山上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十分危险，越往上越心惊，爬这样的山坡，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苏小曼照顾着小米，而周庭君扶着孟雷，时间长了，孟雷体力开始不支，脸色转白，常常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下，并且猛咳着。
眼看着离莲蓬庙越来越近，周庭君的同情也消磨了，倒恨不得孟雷直接连心脏也咳出来省事。
好不容易到了峰顶，往下看，是一片斑驳的峭壁，惊心动魄，周庭君探头探脑地往崖外张望。苏小曼正取出水囊喝水，忽然只听一声哗啦，周庭君踩到了松动的石头，一声惊叫，大家只见他的身子自岩石上往后翻落，他的双手拼命挥动，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离得最近的孟雷一个箭步蹿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他苍白惊怖的脸一闪而过，只听到那惨厉绝望的号叫回荡在山谷中。
小米尖叫一声，扑入苏小曼怀里，脸白如纸，不住颤抖。苏小曼用力咬着嘴唇朝崖外看去，怪石矗立，云雾迷茫，掉下去只怕连半丝生机也没有，连尸骨也一定摔得粉碎了。他眼睛掠过小米和孟雷，闪过一丝不解，忽然叹息道：”继续走吧，再不快些下山，天就黑了。“
三人小心翼翼，走走停停，等从山上退到山谷时，天色已经暗了。
一轮惨淡的圆月挂在青黑色的天上，平静地照亮凄清的夜。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打算在晚上赶路，决定先休息。幸好山谷下有片树林，他们才能将山柴烧得噼噼啪啪爆响。在分吃了为数不多的干粮后，小米因为太疲累的缘故而倚在苏小曼的身边呼呼地睡着了，苏小曼守着营火，听着孟雷浓浊的鼾声。
他怎么也睡不着。
苏小曼在这一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总是想不出来。
月影时暗时明，乍隐乍现。
这山里好像还有什么野兽在叫，但又似有似无，听不仔细。
苏小曼静下心来倾听，便渐渐发觉这山谷和树林深处，正有一股细微而奇异的声音传过来，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哭叫，也像有什么山魁树魅在哀泣，开始时，他仍以为是幻觉，而声音愈渐响了起来，他正想叫醒孟雷的时候，小米已经轻声道：”是僵尸啸月。“
”什么？僵尸？“ 苏小曼实在有点儿毛毛的了。
”嗯，我哥让我捎那么多萝卜来，其实也是为了祭拜。今天是十五，我们这里，把十五晚上的月亮叫做飞尸月。“小米平静地道，”这山里死的人多，生不得还家，死无人埋祭，据说大多化成了僵尸，会在十五月圆的时候飞出来吃人。“她忽然走到阴暗处，只听窸窸窣窣几声，等小米再回来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两团白白的东西，竟然是两个白白的圆萝卜。
然后，小米就很严肃地用土搓了两个土丘，把两个萝卜放到上面，竟真的有祭拜的模样，然后小米就俯身拜了下去。
”哈哈哈！“苏小曼大笑了几声，仿佛要借狂笑来舒解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忽然就刮起了一阵狂风，几乎扑熄了火堆，火光摇晃中，孟雷忽然梦魇般大声叫了起来着：”僵尸——月亮——啊，不——“
他突然从睡卧中坐起来，眼睛没有睁开，手僵直地往前指着，苏小曼的心也忐忑了几下，小米也”呀“的一声，紧紧贴到苏小曼身边，苏小曼心中忽然又泛起一阵疑惑，但已无暇多想，只是紧紧随着孟雷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真的见到了一具僵尸。
僵尸从月下飞来。
披发，僵直的身体，自他眼前悠悠飘过。
苏小曼眼利，已瞥见那僵尸五官都有血迹渗出。
”是史令！“ 他喝叱一声，”干什么装神弄鬼！“起身追了过去。
僵尸好像移动得很慢，其实是飘得很快的。一会儿就没入树林不见了，风吹、树动、连月影也飘摇起来，苏小曼深吸一口气，正要去追。忽然听到火堆边传来小米的尖叫声。
苏小曼身形一晃，仿佛仙鹤一样折回，火堆旁却只剩小米一个人，孟雷不见了。
月色诡异，仿佛孟雷已被月下僵尸带走。
八、唐月亮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小曼盯着小米，缓缓地道。
”我，我是小米啊……“
”孟雷呢？“苏小曼继续道。
”他，他真的是自己跑了的，我拦不住……“
”哈哈，“苏小曼冷笑着截断她的话，”我只是问你孟雷去了哪里，你只要说他去哪里就是了，又何必要说他真的是自己跑了呢？再说，我是怀疑你才带你来的，你自己说，你哪里像个村姑了？“
他早就仔细打量过小米，她露出头巾的那部分头发很黑，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跟他站在一起也不显矮，虽然对一个女孩子而言，她的五官轮廓未免太露棱骨了点，但还是个挺俊俏的女子，而且，也已不止她扮嫩的那个年纪了。
”不像就不像。“小米撇着嘴，”反正我又不是坏人。“
苏小曼双眉一轩：”我本来不想怀疑你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可以怀疑的人了。就算不是你下的手，你也一定有同伙。“
”同伙？我的同伙就是你呀。“小米笑吟吟地道。
苏小曼手一挥，一道剑光掠过。
小米头巾登时被挑开，轻飘飘地，犹如蝴蝶般分作四片掉落下来，秀发披散。
”下一剑，就不是头巾那么简单了。“苏小曼冷冷地道。
小米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里流溢出复杂的情绪，忽然一跺脚，飞燕般掠起身子，投向树林深处。
”哪里走！“苏小曼紧缀着她，剑光又一闪，小米已如折翅蝴蝶般跌落。鲜血从捂着小腹的指缝间不断流出，她哀哀呻吟着，蜷在地上。
苏小曼冷笑一声：”我说过我不会留情的。“
”你，你好狠……“小米连话也说不下去了，看来伤得颇重。
”现在你该告诉我真相了吧？“苏小曼走近小米，忽然小米的皓腕一动，苏小曼只觉得月光一暗。
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紫色，虽然只是一瞬，小米已经发出了要命的暗器，在一片紫雾中，飞旋着，撞击着，改变着角度，从各个方向朝苏小曼打去。
没有人能躲得过去。
即使是苏小曼也不能。
他飞掠闪避，又重重摔倒地上，胸前钉满了亮晶晶的细小暗器：”你……你是……“
”咳，咳，我是唐门的……“小米捂着伤口，”我本……本不想伤你……“
苏小曼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仿佛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话来。
月光冷冷地洒下来，如窥探一侧、无所不知的幽魂，又如冰雪一般寒彻入骨。
”你出来吧！我知道你一定在旁边的……“小米轻声道。
”是么？“一把阴阴柔柔的声音响起，从树林里踱出来的，赫然是那粗豪的汉子——孟雷。
小米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你……我还一直以为是史令……把人皮面具摘了吧，让我看看辰州言家赶尸门，言辰言少爷的俊脸。“
”史令被我以言家赶尸摄魂法控制了，早已是个活死人。“ 言辰笑了笑，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皮，面貌顿时改观。他的脸变成了一张泛着苍白之色的年轻的脸，英俊而带着几分煽动的邪气：”你就是唐门派来追杀我的高手？这么容易就中了我的计，简直跟这个什么公子一样的笨。“
”是你……我怎么没想到，原来……你早已杀了孟雷，顶替他的身份……“苏小曼强忍着痛苦道。
”我也以为言家少爷不怕唐门找麻烦，所以才没出现，“小米冷冷地道，”没想到言少爷却布下个好局，将大家耍得团团转，原来所有的人都是你杀的！“
”那是当然，我在岔路杀了那三个人，在山上将周庭君推下去，刚才又控制史令做月下飞尸，引得你们互相猜忌，两败俱伤，你输了。“言辰得意地笑道，”谁叫你们一直追查那点小事？“
”小事？你忒也毒了！我家小钗妹子好心为你治伤，你却动上了我家毒砂的脑筋，先是用花言巧语骗了我那堂妹的身子，然后又为了毒砂的配方而杀了她！可怜她才十七岁……“
”你放心，小钗死的时候丝毫不觉得痛苦。“言辰微笑着道，”她是个痴情的人，杀痴情的人我总是下手很温柔的。“
”你以为化装改扮逃到这里，再拿了签，就能逃脱惩罚了么？“小米咬着牙道。
”我想是的。“言辰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杀了你，杀了苏小曼，杀了所有想和我抢签的人，我还担心什么？我再去把庙里的人全控制了，难道红签会飞了不成？“他的脸那么清秀，眼睛里却带着那么深的狠毒之色，向小米走过去，”有了这毒砂配方，我稳坐言家大当家的位置了！“
”做梦！“重伤的小米忽然羚羊般跃起，纤手一扬，撒出点点闪烁的光芒。
那是星星一般晶亮、玉屑一般细碎的暗器，如同蝴蝶飞舞而出，可是又没有任何蝴蝶能飞得如此迅速。
言辰根本没想到小米居然还能动，而且那轻捷的身形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闪避不及，登时被小米的暗器打中全身。他狂叫一声，转身欲奔，却被一道惊虹般的剑气贯穿了咽喉！他双目暴凸，眼睁睁看着苏小曼轻轻将剑从自己的喉骨里抽出，剑身亮如碧水，带着一抹血色。
”可惜，有时候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的。“苏小曼摇着头，随手将钉满衣的暗器抖落在地，柔声道。
言辰喉咙咯咯作响，满脸的恐惧与不敢置信，终于仰天倒下，全身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身体很快地收缩成一团，血肉腐烂开来。
”好厉害的暗器，好霸道的毒！“ 苏小曼叹道。
”再毒也没有他的心毒，我那可怜的小堂妹是再也不会复生了。“小米叹了口气，自血泊里捡出一个小小的金丝织就的革囊，打开看了看，小心地收了起来。
”我遵照约定和你演了这一路的戏，帮你家查出了凶手，应该可以取消和你家大小姐的婚约了吧？“苏小曼问，”那么多客人里，为什么偏偏挑中我，又是逼婚又是追捕凶手的？“
”因为——你是当时客人中最不可能作案的那个。“小米眯起眼睛笑，”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我，你是玉浮屠的人，而且……是女人。“
苏小曼”啊“地低呼一声，倒退了几步，定了定神：”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米望着苏小曼，微笑道：”女人要扮得像男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的言行举止一定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本来我们还不会识破你的伪装，可惜，你不该在拒绝亲事后，还来夜探唐门的枢密室。“
”难道那天晚上在枢密室里和我交手的就是你？“ 苏小曼诧道。
”对，就是我，所以我才能确定你是女人，因为在我们交手时，你中了我的’刹那‘，这种毒可以让人暂时失去知觉，醒后却毫不自知，虽然只是短短五个弹指间，却已足够让我来确定你的性别，以及……查看到你身佩的白玉令牌，若我没记错的话，玉牌上刻青竹的在玉浮屠里可是品级不低哦。“
苏小曼涨红了脸，半晌才道：”玉浮屠对唐门并无恶意，我也只是奉命来唐门查一些陈年资料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杀你，还派人跟你定下了联手缉凶的计划，让你有机会带着那卷其实没什么用的书帛跑路，那个磨牙客栈的老板应该也是你们的人，你早已把书帛转交给了他，是不是？“小米笑得那么甜，但是苏小曼知道，她若真的要杀人，是决不会手软的。
苏小曼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都承认，不过我答应你们的事也完成了，我可不想一直挂着个被你们通缉的名头。既然我不能娶唐月亮，还是快点儿取消婚约吧——我跟月亮没关系的。“
”谁说的？你和唐家的婚约是不可以取消的。“
”什么！你们言而无——“
”唐家其实没有大小姐，只有大少爷。“小米微笑着道，”若是你的家里也像唐家那么复杂就知道了。唐月亮是个遗腹子，对于想夺位的人来说害了他是太简单的事。所以，唐家的老祖宗就把大少爷扮成了大小姐，至少先保了他的命再说。“
”我，我根本不认识他，我……“
”谁说你不认识他？“小米娇柔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清朗而磁性，”我们认识好久了啊！“
”天啊，难道，难道你就是……“苏小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我。“小米，不，唐月亮笑嘻嘻地道，也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东西来。现在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样子，虽然面目还是十分俊美秀气的。
”……你说，你和月亮到底有没有关系？“唐月亮含笑问。
苏小曼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月色下，她的脸炽丽得如同唐月亮淬毒的暗器，美得让他有点儿晕，他居然还想到：她穿上艳红色的嫁衣时，一定是很妩媚动人的吧？
风过帘栊，拂出一阵水晶的清响。
一只洁白修美、宛若玉雕的手从湘妃竹榻上斜斜伸出，去取榻边案上的琉璃盏。
细微的饮啜声后，一个优雅的男声懒洋洋地道：”紫铃，有什么事么？“
水晶帘外，立刻响起一把清脆的女子嗓音：”回禀总舵主，青竹使已将您要的书帛取回，您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你拿去归入聿书楼的宗卷里也就罢了。“
既然这卷资料根本不重要，为什么总舵主他还要苏小曼冒险去唐门将其取来？玉浮屠之主的心思是谁也猜不透的，紫铃当然更不敢问，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青竹使好像遇到了麻烦，在断梁山被唐门的人缉捕回去了，要不要去营救她？“
”麻烦？“那个男声低笑了一阵，”没关系，小苏没事的，若我所料不差，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准备一份厚重的嫁妆。“
”嫁妆？给谁？“ 紫铃不解地问。
”给新娘子啊，玉浮屠的人，可不能空着双手嫁出去，不是么？“那男人大笑起来，笑声朗朗，远远传了出去。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