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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天
回家,回家,回家,纵身在大漠荒野,眼中挥不去的,仍是故国旧土的一片苍绿。
(一)界碑驿
大漠中,黄沙直到天边,连棵小树都看不见。伴着一峰骆驼,两个人在缓缓地艰难前行。那是风随行和他的儿子小离。
风随行缓缓道:"天黑前不会起风,我们抓紧点。"小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风随行心里一痛,喃喃自语道:"我们绝不回去做奴隶!"这话仿佛是说给身边的孩子,也仿佛是说给自己的。"为什么利雷说我是他的奴隶?……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朋友……"三年前小离那稚嫩但痛苦的话语,依旧在风随行耳边回荡。那稚嫩的声音使他下定决心逃亡,过去十多年的奴隶生涯就仿佛噩梦一样。
从第一次逃亡开始,转眼已经三年了,三年内风随行带着小离逃跑了两次,两次都被忽尔雷老爷的人抓了回去。
第一次被抓回克雷克牧场,忽尔雷切去了风随行右手的中指,于是他再也无法准确地发出箭矢;第二次被抓回克雷克牧场,风随行右脚的跟腱被打断了,那曾经叱咤疆场的"弓箭烈"身法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他的身上了。
"可是,我还是要逃,"风随行轻轻地对自己说,"自己可以做奴隶,但是绝不能让儿子也做奴隶。"他用力捏了捏小离的手,轻声道:"没有多久就能到达无望湖了。"小离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爹,还有多远我们可以回中原的家?" "不远了,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前面就是界碑驿,界碑驿南面的无望湖离山海关只有三百里。"风随行轻轻一笑,脸上的尘土扑扑地往下掉,露出了那棱角分明的面容,轻声道:"我们横穿了沙漠,走了何止千里。我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说着,风随行望了望天空中的云彩。那游弋的云朵仿佛家乡村口那巨大的槐树树冠,让人的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屈指算来,离家已有十五年了。
风随行喃喃自语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那少年时候鲜衣怒马的日子,不经意间浮上了心头。
阵阵的清风扑面而来,距离湖泊的确很近了,连风也改变了脾气。"爹!爹!快看!"小离兴奋的声音拉回了风随行的思绪。"爹!那是界碑!终于出了大漠了!界碑啊!"小离大声地叫着,挣开风随行的手,向界碑飞跑,扬起一阵沙尘。
风随行收拾心情,抬手遮挡住还有些刺目的夕阳,放眼望去,远处一座丈高的土碑赫然耸立,巨大的残缺不全的两行鲜卑文:无望界——距离山海关三百里。
终于又来到这里了。风随行缓缓挪动到界碑前面,手指在碑文上慢慢地划动着。看着那破损的界碑,风随行的脑海中又充满了马嘶声、战鼓声,还有那飞扬的大旗。风随行的右手从袍袖中伸出,那残缺的手掌与破旧的碑文放在一起,让人明白了什么叫做岁月。
风随行嘴角绽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转首看着兴奋莫名的儿子,轻声道:"小子,想不想去界碑驿歇一下脚?"小离轻声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风随行伸手在儿子头上来回摩擦,哈哈一笑道:"小子啊!有你老头子在,你怕什么?"小离嘿嘿一笑,道:"我要喝马奶酒。"风随行哈哈一笑,一拍肩上的长剑,拉着小离向东南的驿站而去。大沙漠都可以走出的人,还能怕什么?
每个界碑的附近都会有一个驿站,官府设立那些驿站是为了通讯,然则战乱和天灾总是在边疆徘徊,驿站于是也几经转手,如今再没有人知道这些驿站的历史了。无望湖的驿站只是一个大草棚,草棚边拴马的大树依稀还有战火残留的痕迹。十年前的无望湖之战就是从那个破烂的草棚开始。"无望无望,没有希望",刚到此地时旗牌官的一句戏言,最后却成为了那场战役最为贴切的写照。
"当家的进来坐!"小二的话语打断了风随行的思绪。
风随行点点头,和小离步入凉棚。凉棚中共有二十来张桌子,稀奇的是每张桌子都有人占着。风随行扭头看看店小二,小二苦笑了一下。风随行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再轻易惹事,转身就要出店。
"兄弟,来这里坐吧,你的孩子累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中带着浓重的鲜卑口音。说话的是一个坐在角落的男子,灰色衣袍长发披肩,看上去只是三十多岁,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风随行转过身,微笑道:"多谢。"说的也正是纯正的鲜卑语。
其时关外为七国联盟共同把持,鲜卑的大燕为七国之首,整个大漠以鲜卑为尊,鲜卑语正取代突厥语成为北方的通用语言。
那汉子听闻风随行说的也是鲜卑语,衣袖一挥,喜道:"果然是好兄弟,终于找到人可以喝酒啦。老赫罗,快些上酒。"那掌柜的听见招呼,忙不迭地提着两坛马奶酒,送上前来。风随行打量着那被称为"赫罗"的老板,他那一脸风霜的面容似曾相识。没想到这个昔日的旗牌官居然从那场血战中死里逃生,更难得的是他居然在这里继续生存了十年,既没有死,也没有回中原。其实他就是当时逃回去了,也肯定会受到重罚的吧。想到这里,风随行的视线不由跟着赫罗走动。
赫罗回头一笑,道:"爷台还有什么需要?"风随行一笑道:"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月亮。"赫罗轻轻道:"只要明天有太阳就好,月亮不重要了。"说着转身离开了。
风随行哈哈笑道:"这个掌柜很有趣。"那灰衣人展颜一笑,道:"否则他很难在这里活下去。"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颗药丸,放在手中。
风随行倒上了酒,举杯道:"喝了再说!"举起酒杯,满满一杯马奶酒倾入腹中。那灰衣人也不说话,一饮而尽。两人将杯底一亮相视一笑。却见小离举着大角杯,咕咚咕咚地灌下,亦将酒杯一亮,小脸蛋上豪气飞扬。
灰衣人看他有趣,又将酒杯满上,示意小离再喝。小离伸手就抓酒杯,却被他爹拿了过去。风随行笑道:"行走江湖第一戒律,不可贪杯。"小离满脸的不情愿,却不敢反驳。
灰衣人看着风随行拿酒杯的左手,用汉语低声问道:"当过兵?"风随行将左手收入袖中,也不再说鲜卑语,点头道:"很久以前的事了。"灰衣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继续问道:"从西北来?"风随行心头一惊,微笑道:"从东北来。"灰衣人却不理他,倒是很投入地观察小离的举动,微笑着对他道:"小哥儿,我们见过?"小离眨眨眼睛,嫩声嫩气地回答道:"没有啊,但是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啊!"此话一出,两个大人不由相对莞尔,先前尴尬的气氛也被冲淡了。
此时耳边响起了喧闹叫骂声,原来驿站来了两批匈奴和蒙古的人马。
灰衣人微笑道:"边关的驿站就是这样,每两三天就会有马贼闹一下。你看这里的老板已经习惯了。"扫了一眼在远处看热闹的店小二们,他话锋一转道:"但是我难得和朋友喝酒,他们居然煞风景。这就不可饶恕了。"风随行举起酒杯,笑道:"随这些马贼闹去,你我只管喝酒就是。尚未请教兄弟大名。"灰衣人一口吞下药丸,微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风随行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边上匈奴人群中传来刺耳的话语:"老子是大漠飞砂帮,谁说老子是马贼?"灰衣人轻轻按住风随行的肩膀,低声道:"交给我。"说着他微笑站起来道:"飞砂帮的子弟居然忌讳起自己马贼的身份了?莫不是决定从良去放马了?"他站起身,人们才注意到他的身躯是那么高大威武,顾盼间仿佛天神一般。
先前说话的飞砂帮子弟大怒,"哗"的将手中马鞭抖出,如毒蛇般射向灰衣人。马鞭在灰衣人头顶三尺处停住,出人意料地倒转过来,"啪"的一声反抽在那飞砂帮子弟自己的脸上。四周的马贼失声惊呼,谁都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灰衣人明亮的眼眸扫过众人,微笑道:"你们就没有头人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火狼请来的帮手?"一秃发老者恨声道。
灰衣人傲然道:"你们这么芝麻大的事情用得着我?"西面的蒙古人中,一个相貌清秀的汉子走出人群道:"我是火焰盟的火狼卓雷。鲜卑人,你不要把两边的人都得罪了。"灰衣人的眼睛望向顶棚,悠然道:"这里不是科尔沁草原,不知道你们蒙古人有什么好争的。"秃发老者冷冷道:"我是飞砂帮的怒山。今天在这里和火焰盟解决鲁西尔草原的水草纠纷,无关的人走开!"灰衣人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怒山和火狼,淡淡地道:"滚!"两股马贼闻言大怒,正要发作,却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弥漫开来。那冰冷肃杀的杀意瞬息间笼罩了整个凉棚,让这些平素视杀人为家常便饭的马贼感到透骨的寒意,那是真正的死亡的气息。"嘡!"不知是谁连手中的马刀也拿捏不住,转身就逃出驿站。于是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马贼一个个向外逃去。火狼恨声道:"你到底是谁?这个梁子我火焰盟早晚会要回来……"话没说完,强大的冲力飞扑而来,他横着飞出了驿站。
怒山见灰衣人的长发轻扬,那强大的压迫力转而逼向自己,眉宇间依稀显出淡淡的紫影。老天!是他?!怒山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转身就走,大叫着:"弟兄们跑啊!是’紫气东来’!他是慕容傲来……他是天狼旗的慕容傲来!"天狼旗的慕容傲来?风随行虽然并没有正面面对慕容傲来的杀气,却也深刻体会到那令人骨寒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向儿子小离,却见小离对那寒冷的杀意毫无觉察,依旧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强大的"紫气东来"对他来说远不如面前的酒有趣。
随着那两帮人马的离开,那寒冷的杀意也消失不见,慕容傲来重回座位,微笑道:"让你们见笑了。终于清静了,我们继续喝酒!"风随行笑道:"人道慕容傲来出手必分生死,今日看来,慕容兄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非是残忍好杀之徒。"慕容傲来哈哈笑道:"大漠马贼如同黄沙一般,杀之不尽,我也是马贼出身,自然不会太过。他们与我并无大仇,还是算了罢。我敬你!"风随行也不答话,一饮而尽。也许是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与朋友喝酒交谈了,他竟觉得自己有了点醉意。在微酣的畅意中,曾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家乡山水竟毫无预料地突然袭来,满眼都是故居大槐树的苍绿之色……
二 追杀驿站外面的风很大,天色已黑,赫罗招呼着小二关门,看来今日只有风随行这几个客人了。小二赶到门前,却听灰衣人一声低喝道:"退后!来了好多人。"小二伸头出去张望,黑沉沉的大漠中什么也没有。"搞错了吧,那么晚了,谁还会来?"他正想着,忽然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浩荡而来,远处地平线上黑黑的一线,仿佛幽灵一般直奔无望驿而来。
小离和慕容傲来同时把目光投在了风随行的身上。"难道克雷克牧场的人追上来了?忽尔雷能把手伸到千里以外的地方来吗?他们是冲着谁来的?"风随行心中满是疑虑。
马蹄声越来越响,转眼已至驿站门前。就听为首一人大声喊道:"风随行出来答话。"慕容傲来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是风随行。"风随行一皱眉,道:"难不成连慕容当家的也是来找风某人的?"慕容傲来点点头道:"原本是来找你的,现在却不是了。"风随行深吸一口气道:"风某人实在想不出忽尔雷有什么办法能够请出你们来对付我。忽尔雷虽然掌管克雷克牧场,但对你天狼旗而言,他根本屁也不是。"慕容傲来微笑道:"很简单,这个家伙耍了整个大漠的人。我们只是被骗了来找你的。"风随行一愣,道:"找我做什么?"就听门外的马贼大声叫道:"交出一千两金子,要不就留下你的人头。风随行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一千两金子?风随行诧异地望向慕容傲来。慕容傲来点点头道:"忽尔雷放出话,说你偷了他牧场的一千两金子。要求大漠的黑白两道抓你,并且说死活不论,谁抓到你就奖励黄金百两。本来我也想顺路找点零花钱,但说实话,我实在看不出你值那么多。"风随行苦笑了一下道:"分明是个骗局,却偏偏有那么多人相信。"慕容傲来答道:"江湖中人就是这样,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你风随行有多少斤两,没有人管。反正绝大多数人没听过你,当然大家都会动心来对付你。我想不通的只是他为何要为了捉你而耍弄了所有的大漠?"风随行无奈地说道:"如果我不是浩林可汗寄养在他那里的奴隶,他才不会如此劳师动众。"慕容傲来眼光收缩,道:"突厥帝国的浩林可汗?原来如此……"风随行站起身,对慕容傲来道:"风某知道,江湖事江湖了,你我萍水相逢,助得了我一时,助不了我一世。我这就出去了结这件事情。只求你能让小离平安无事。"慕容傲来颌首道:"风兄放心。"左手轻轻地在小离的头上抚摸了几下,风随行起身向驿站大门走去。
驿站大门"砰"的一声被分向两边,猛烈的寒风吹得门板啪啪直响。风随行立于驿站门前,望向门前的几十骑,大声道:"若是来要黄金的,我一两也没有。若是来要我风随行的命的。"风随行眼中精光暴射,一拍肩上的长剑喝道,"那就放马过来吧!"那几十骑静静地立于风中,与风随行冷冷对峙着。突然一声暴喝从人群中发出,几十骑同时发出一声呐喊,大漠狂沙一般向他席卷而来。风随行一动不动。十丈、五丈、三丈……马刀风随行的头顶之上的时候,只听他大喝一声,背上长剑呼啸而出。剑光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扫出了一道亮光,血花飞溅了出来。当先而来的马贼连人带马被一剑劈开,轰然倒于尘土之上。但后续的那个马贼毫不停顿。风随行腾身而起,长剑掷出。贯胸而过,尚不及惨叫,那马贼已经摔落于地。而数条狼牙棒已从风随行身后飞至,直奔他的后脑。风随行身形如电,前冲而起,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扑入人群。
驿站的土墙已被冲垮,数匹战马飞跃而入,马上的敌人挥舞着大刀,那带着暗红色的刀光让慕容傲来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缓缓踱出。双方已经只有一个马头的距离,他没有动,马贼手中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只见慕容傲来抬起头,目光与战马的眼睛相对。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将自己的主人高高抛起,落荒而去。另一个进入驿站的马贼大惊失色,正要后退,却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慕容傲来的面前,只一击,人和战马竟同时倒于血泊之中。
掌柜赫罗过来轻声对小离道:"这才是大漠的生活,你要习惯。"他诧异于这个小孩的镇定,这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镇定让他有种恐怖的感觉。
夜幕下的无望驿站成了一个修罗地狱。风随行原本浴血奋战的局面因为慕容傲来的出手相助,反而变成了对马贼的一场杀戮。战斗结束了,原本猛烈的风暴也随之停止,夜空中云层散尽,点点繁星散布在夜空之中。五十三个马贼、五十三匹战马全部倒在了漆黑的苍穹之下。看着那血淋淋的尸体,风随行道:"真的……很谢谢你的出手……"慕容傲来轻轻用拇指扫去眉头上的汗水,淡淡地道:"你不用谢我。我出手只是我愿意。"掌柜牵着小离的手走出驿站,将一根马鞭丢给慕容傲来,道:"你该走了。"慕容傲来接过马鞭,点头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我们旗主的耳中,我会回去揭穿忽克雷的谎言,希望能为你们减少点麻烦。这点事情还是可以为你们做的。"说着飞身跃上马,双手抱拳向风随行道:"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风随行亦双手抱拳,道:"有缘必会相见!"慕容傲来深深地望了小离一眼,道:"小哥儿,"从怀中掏出一块血红的水晶石,递给小离,"小哥儿有趣,可惜我没有时间,否则真要好好聚聚。这样吧,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情,你只要说出来,我就替你做。若有人欺负你,你只要报上我慕容傲来的名字,相信在大漠还是有人给我几分面子的。" "我不要。"小离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道,"我爹说,人要靠自己。" "你几岁了?"他望着小离问道。
"十二岁。"慕容傲来微笑道;"你我有缘,我会为你做一件事情,这块水晶石就是凭证。"他把水晶石丢到小离怀中,拍了拍他的脸,给马加了一鞭,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望着慕容傲来远去的背影,掌柜赫罗轻声问道:"风将军到哪里去?"风随行诧异道:"你认出了我?"掌柜赫罗呵呵一笑,道:"无望湖之役中军大营的执戟将军,统领五百死士断后,使得一万近卫得以突围的风随行,居然如此没有自信?"风随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败军之将,如今只想回老家隐居。"掌柜赫罗点点头,道:"后会有期。"风随行拉起小离的手道:"儿子,我们也该上路了。"此时天空中依稀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三 夜行客
茫茫大漠中,伴着一峰骆驼,两个人再一次开始了他们的旅途。风随行伸出手让雪花在掌中融化,心中不由升起万千豪情,昂起头颅纵声高歌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奔腾畏蒺藜……" "
界碑驿距离无望湖只有十几里路,十几里地并不算远,但那只是对正常天气下的普通人而言。
风随行和小离在风雪中挣扎前行,一个腿脚不便,一个只是孩童。但是他们却不得不走,若不趁着风雪掩盖二人的足迹,等到天明时,驿站不知道又会来多少马贼。
小离忽然问道:"爹,我们家在中原到底是怎样的?"风随行微笑道:"我们老家的样子不是前些年都已和你说过了吗?"小离认真而且兴奋地问道:"我是问爹从前的事情,那个掌柜伯伯所说的执戟将军,我想问的是这个!爹真的曾经打过仗吗?"风随行看着儿子,那小脸即使在逃亡途中也一直是神采飞扬的。风随行轻声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小离,塞外七国联盟聚七万之众叩边,皇帝御驾亲征,统兵二十万意图北上。"说到这里,风随行停顿了好一会,脸上写满了痛苦,"如今再说孰是孰非已无任何意义,无望湖之役,中原子弟能活着退回山海关的不过三万余人,退守山海关,十余年来不曾北进一步。" "那一年我十九岁。"说到这里,风随行脑海中满是无望湖边那最后的杀戮。他眼睁睁地看着袍泽在身边一个个地倒下,皇上承诺的援兵却迟迟不到。无望湖的湖水最后变成了红色,红色的湖水上漂满了手足的尸体,他也成为了突厥帝国浩林可汗的俘虏。从此,他缺乏生存的意志,但也没有自杀的勇气,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
几经转手,他成了克雷克牧场的奴隶,他遇到了心琼那个美丽的波斯女人,他结了婚,给儿子取名风离。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离家的游子,有一天也许会乘风回家。那些日子很美好,虽然他仍然是奴隶,但是牧场主以礼相待,他是牧场中的枪棒教师,生活条件也很好。如果心琼没有死,自己还会不会逃亡?风随行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走,有一天风离一定会走。他是有着鲜亮羽毛的鸟儿,无论在哪里他都要享受着自由和平等。
果然,当牧场主忽尔雷的小儿子利雷将鞭子抽到了小离的身上,当利雷对小离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说出"奴隶"两个字的时候,风随行就再也不能让他跟自己过这样的屈辱生活了。
"与其等他长大了自己飞翔,不如我带着他飞出第一步。"风随行终于收回自己的思绪,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要他能够飞出第一步,我还有什么不能付出的呢?"
四 风中血战
突然身后的骆驼停住了脚步,绑在骆驼身上的绳索拉得风随行身形一滞。风随行握住小离的手止住了脚步。百步之外风雪中依稀有人影晃动,只是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爹!他们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小离握紧拳头问道。
此刻的风随行显得异常的冷静,他平静地说道:"儿子,有一个道理你要记住,官兵抓贼是应该的,奴隶主抓自己的奴隶也是应该的;贼不让官兵抓是应该的,奴隶反抗奴隶主也是应该的。这些就和男人天生注定要爱上女人一样,是天道,是天地间的正理。所谓众人皆有生存之道,而你不要在乎别人做得是否正确。我们既然决定要走,那么坚持自己的路也就是了。" "小离明白。"小离低声答道。
风随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微笑道:"是否做好应战的准备了?还记得如何射箭吗?"小离稚嫩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笑容,回答道:"我记得!"风随行远望对手的阵形,皱眉道:"是怒山那个秃子的飞砂帮,他们匈奴人最擅长在恶劣的气候下作战。"说着他又松了口气道,"好在只有二十骑,否则我们连打都不用打了。"远处的怒山也在打量着他们,身边的弟子轻声道:"慕容傲来的确不在。头领下令吧!"怒山皱眉道:"此时此地,他们居然一点也不怕我们?!"另一个匈奴帮众道:"动手吧,只是一个残废和小崽子,放手的话,传出去我们就不用混了。"怒山抓了一把地上的积雪,冰雪在手中融化后,他翻身上马,喝道:"冲!"二十余骑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
望着疾驰而来的马贼,风随行取出一张大弓,右手张弓左手搭箭,羽箭连珠而发。虽说没有以前那么有威力,但是也同样不容小觑。转眼数匹战马飞速身边擦过,而马鞍上的骑手已经倒入雪地之中。与此同时,后面的匈奴人也已上来了。风随行将弓弩往地上一丢,长剑脱鞘而出,直搞向着敌骑中的怒山。怒山两侧的马贼各举马刀,当先拦截。风随行一声长啸,长剑插地,飞起一脚,扫在左侧敌人的腰际。然后身形平展,躲过右侧敌人的马刀。右侧的敌人一刀走空,咽喉上就钉上了一支羽箭——小离的弓箭也于无声无息中发威了。
怒山冷笑一声,借着健马冲刺之势,巨大的狼牙棒带动满天的风雪横扫而至。风随行待要退后,身后马蹄声大作,心知退路已被封死。他一咬牙,硬接对手的狼牙棒。"嘡",剑棒相交,火星四射。怒山的战马向侧前方冲去,风随行一个趔趄,两人擦身而过。
风随行尚未站稳,背后马刀又砍过来,他回身就是一个旋斩,将对手劈于马下,而此时四周的马贼都已拥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陷危局。风随行深吸一口气,纵然是左手执剑,那苦练数十载的伏龙剑法也舞得风雨不透。再加上远处小离不停地用雕翎箭掩护,力道虽不足,但能准确地伤害敌人。不一会儿的工夫竟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怒山看着自己的弟子一个个倒下,他们现在仅存十人左右,愤然叫道:"都给我散开。两个人去对付那个小崽子,大的交给我!"剩下的十余骑向两旁散开,后退的时候又被风随行劈翻两人。怒山抖动缰绳,战马缓缓向前,手中的狼牙棒舞动得像风车一样,面目狰狞仿佛煞神。
风随行并不在意面前的危险,看到飞砂帮的人向远处的小离举起了弓箭,心中只是挂念孩子的安危,于是展动身形飞掠而去,将背后的空门完全留给了怒山。
怒山嘴角泛起残酷的笑意,战马如电般蹿出,狼牙棒猛凿风随行的后心。风随行大吼一声,身形突然加速射出,在那举起弓箭的马贼身后如一道飞虹般掠过,那个马贼应声而倒,但是弓箭已经射出。风随行不但未能阻止对方出手,更把自己的生命整个交给了怒山的狼牙棒。
"爹!我没事!"小离的声音传来,他机敏地躲在了驼峰之后,骆驼被射中十余箭,而他毫发无损。听到儿子的叫喊声,风随行精神一振,长剑在雪地里一插,身形猛地调转方向,令人难以想像地再次加速,在半空化作一道光弧,人剑合一飞向怒山。
如此形势下对方还能反击?他不是行走不太利索么?怎么还能使用 "弓箭烈"……怒山倒吸一口凉气,策马后退。但那道飞虹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仿佛飞出的箭矢不中靶心誓不回头。
眼看长剑就要刺中怒山,突然雪地中一马贼挺身而起,一把将风随行的左腿抱住。风随行奋力挣扎,但那马贼死不放手。风随行抬起右腿猛踢马贼,但是跟腱断裂的右脚丝毫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反而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摔得满头满脸都是冰雪。
怒山死里逃生,一声长笑,手中狼牙棒于半空中直捣而下,正砸在风随行的后背上,狼牙棒上的尖刺深入背肌,扎得血肉模糊。怒山大吼着催马向前,加速猛跑,狼牙棒拖着风随行在雪地中向前滑去,拖出长长的一道血印,溅起一地冰渣。
风随行的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但是左手依旧死死地抓住长剑不放,他依稀听到小离的呼喊声,心中不停地念叨:"儿子,千万不要……一定要忍住!上来只有死路一条!"小离看着爹爹被马拖着,胸腔中的热血仿佛沸腾欲出,但是愤怒让他身子不停地颤抖,居然无法迈出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越拖越远,手中的弓箭却始终无法稳定射出,射出的三箭全部落空。"啊!"他愤怒地大叫,力图使自己冷静下来,而大叫声却激起了怒山对他的杀意。
怒山狂笑着,拖着风随行冲向小离。满天风雪中,羸弱的孩子与那巨灵般的怒山遥遥相对,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离看着怒山,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升起,对方离自己越近,自己反而越平静。此时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七丈了。小离一咬牙,使劲一拍驼峰上的箭,骆驼发出一声哀嘶,咆哮着往怒山冲去。紧接着孩子张弓搭箭,箭矢牢牢锁定因骆驼的冲击,步伐为之一缓的战马,"嗖",羽箭飞出,正中怒山那马的右眼,那马"咴咴"一声长嘶,前蹄高抬而起。
(怒山狂笑着,拖着风随行,冲向小离。)
风随行感到滑行之势一缓,奋力拔地而起,长剑挥动带起厚厚的冰雪。怒山待要下马,可马已不受控制。他只好侧身,躲过风随行的长剑。但风随行的剑去势不减,一劈之力竟将那马拦腰砍为两段。而怒山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中,随着那马的尸身一起摔倒在地。
怒山挣扎着要起身,风随行已毫不停歇地猛扑上来,骑在了怒山的身上,长剑怒刺而下。怒山大吼出拳,正中风随行的面门。风随行被打得口鼻溢血,却毫不退让,剑斜刺入怒山胸腔。怒山双拳拼命捶打着风随行,但是却不能阻止风随行不停刺下的剑。从面门到胸腹,怒山被扎得千疮百孔,终于无力回击,只能在雪地中抽搐而死。
这剧变发生得实在太快,方才还占尽优势,转眼间自己的头人居然被人杀了。看着一身浴血的风随行缓缓站起,剩余的五个飞砂帮的弟子失去了动手的勇气,尖叫着打马离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风随行转过身,望向小离,破碎的脸庞绽出一丝微笑后,轰然倒地。
小离发疯般的跑到爹的身前,大声呼喊着。风随行张张嘴,没有力气说什么,眼中的神采时聚时散,惟一能让人听到的只是"无望湖……山海关……大槐树"这几个字。
小离大声呼叫,却始终无法得到回音,漫天风雪中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谁能救救我爹,谁能救我爹!谁来救我爹啊!!"
五 孤身走我路此时天已渐渐放明,但风雪却毫不停歇,孩子咬着牙从驼峰上抽出一条毛毡,将风随行的身子一裹,猛喝几口马奶酒,把毛毡系在了自己身上,拖着风随行的身子迈步前行。去无望湖,回山海关,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找人救爹!
这个地方距离无望湖只有五里路,五里路满是风雪,这五里地对十二岁的小离来说,就好像走先前的大戈壁那样艰难。看着风雪中凄迷的曙光,小离擦去脸上的泪水,紧咬牙关向南走去。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背后阿爹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卫青不败……李广无功缘数奇。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小离每一次迈步都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在他身后是长长的一条血痕。 "奴隶主抓自己的奴隶也是应该的……奴隶反抗奴隶主也是应该的……我们既然决定要走,那么坚持走自己的路也就是了。"小离脑海中满是阿爹的话语,嘴里轻声说道:"老爹你不能死啊,你还没带我去看大槐树,你不可以死的……不可以死!"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风雪渐渐停歇,走过这个坡地就是无望湖了吧,耳边已经传来流水的声音。小离抹去脸上的尘土,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十来骑蒙古人,那些蒙古人也静静地望着他。
火狼卓雷轻轻扯了一下头上的皮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道:"没想到我们等到的居然不是怒山那个混蛋。"身旁的一个高瘦汉子笑道:"头领,金子至少到手一半了。"卓雷微微皱了皱鼻子,冷冷道:"你是说风随行的人头?" "难道说头领要放过他?"高瘦汉子问道。
火狼卓雷一笑,道:"多达兄弟,到手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要?"多达脸上浮起残忍的笑容,傲然道:"交给多达好了。"卓雷摇摇头,一带马的缰绳,越众而出,朗声道:"交出金子,放你们走。"小离静静地看着马背上的敌人,那个蒙古汉子有着清秀的面容,顾盼之间显得自信十足。小离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他知道现在自己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金子和生命相比,当然命更重要,可是,自己哪里来金子给他?小离冷冷地回答道:"没有金子。"看着面前的男孩,卓雷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匹狼。卓雷常常以狼自居,如今居然有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卓雷摘下头上的皮帽,抬头看看天上的浮云,微笑道:"我等了一夜,没想到遇到的竟是不能动手的死人和孩子。但我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娃娃,交出金子,你可以走。草原上的英雄说话就像砍出去的刀一样。"小离的小手上青筋暴起,怒叫道:"住嘴!我爹没有事的!"火狼卓雷一皱眉,为难道:"居然比我的脾气还臭。那我就退一步,你们两个的命都给我,反正人头也值黄金百两。"此时的小离反而平静了下来,摘下了背上阿爹的长剑,稳稳地抓在手里。剑锋将毛毡割断,使得阿爹的身子平躺在雪地中,自己则向前跨了一小步。
卓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小离的姿态表明不用武力是不可能的了。他一拨马退回自己的阵营,眼中红光一现,冷然道:"杀!"多达点头领命,大吼道:"随我来!"身后四骑跟随着他疾驰而出。
无视飞驰而来的奔马,小离弯下腰,轻轻紧了下爹身上的毛毡,看着阿爹嘴边那若隐若现的白气,小离的心变得异常的宁静。
多达的战马四蹄飞扬轰鸣而来,小离倔强地抬着头,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握剑,剑锋斜指于地,冷冷注视着那飞扬的马蹄。
多达眼望那羸弱的对手,虽然剑势尚显稚嫩,但已隐有大家之风。蓦然间,多达一举手中的马刀,五匹战马赫然止步。多达眼中射出残忍的光芒,"锵"的一声,长刀出鞘,舞出一片刀光。人和马化作一片乌云,直卷向对面持剑的小离。
高速而来的奔马带起强大的劲风,一瞬间仿佛空气都被挤压抽空了。小离在强大的旋风中目光牢牢锁定那明亮的刀光,双手一送,长剑全力挥出,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当!"长剑飞到半空,小离的身子摔出两丈多远,倒在地上,肩上七寸长的一道刀痕深可见骨。多达轻轻抚弄了一下挥刀的右臂,那小孩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把握住他马刀的走向,让他惊讶不已。
此时小离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取下背上的长弓握在手中,冷冷地看着多达,仿佛负伤的不是自己。
多达脸上再次浮上残忍的笑容,战马转了个圈,长笑一声,再次挥刀直取小离的头。
远处的卓雷多达和小离迅速接近的身影,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显得有点悲壮,是什么样的勇气能让那孩子面对大漠中强悍的马贼而凛然不惧?闯荡多年的直觉告诉卓雷,结局并不会很简单。忽然,孩子和多达的西侧一条灰色的人影映入卓雷的视线,已经听说了驿站血战的卓雷陡然变色。
多达在马背之上死死地盯住小离的长弓,失手过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
小离眼中写满了淡漠,对方手中的马刀恍若未见,心中只有阿爹的话语:"人,要靠自己。"多达紧握着手中的马刀,不知为什么前方居然有股强大的压力直迫而来。深入骨髓的杀气,就连自己这个多年以杀人为乐的马贼都不曾具有,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战马仍然向前,那飞扬的铁蹄瞬息间就可将小离践踏在蹄下,多达却开始犹豫。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多达握刀的手居然开始颤抖,汗水顺着面颊淌下。
突然,耳边传来尖锐的啸声,多达猛地一拉马的缰绳,战马在小离面前停住。多达回首望向卓雷,却见卓雷一摆手,示意撤退,同行的十数骑也缓缓退走。头领的手势是说有另外的敌人,可是到手的金子就不要了吗?多达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苦笑了一下,调转马头紧追卓雷而去。
六 无望湖滚滚的沙尘飘然散去,大雪之后的天空分外明亮,蓝天白云下小离觉得方才的经历好像是一场噩梦。身边阿爹咳嗽声提醒着小离现实的残酷。小离踉跄地跑上坡,再往前几步就是无望湖……无望湖到底什么样子呢?有没有人能够……能够把爹救活?
走到坡上,无望湖出现在眼前,湖中流光飞舞,闪烁耀眼,远远望去那蓝得发亮的浩淼湖水,恰似一面巨大的银镜,平嵌在茫茫草原之中,散发着晶莹的光辉。
如此美景,在小离眼中却毫无生机。银镜一般的湖水边上空空荡荡,没有半条人影。小离的心一寸寸地变冷,眼前一黑,坐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这时,一只手掌轻轻地抚在小离的额头,低沉地说道:"怎么流泪了?" "阿爹,他不行了。"小离下意识地回答。
那人平静地说道:"人哪有不死的。"小离睁开眼睛,惊喜地叫道:"慕容叔叔是你!你快救救我爹!"慕容傲来轻轻按住小离的肩膀,沉声道:"本想再送你们一程的,但我来得太晚了,我也无能为力。"小离刚刚找到的希望,在转瞬间再次破灭,他倔强地喊道:"不!你那么大的本事!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慕容傲来脸色苍白,仰望天空摇了摇头,悲凉地道:"娃娃,这是你爹的归宿,勉强不来的。"小离挣扎着起身,大声道:"不,阿爹说你很有本事,你一定有办法!对,你昨天给过我一块水晶石,你答应过为我做一件事情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救救我爹!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小离掏出水晶石,跪倒嗑下头去。但是他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一抬,这个头怎么也磕不下去。
小离愤然道:"我磕头你也不答应?你那么大的本事却不用来救人!"慕容傲来听得此言,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的也是事实,这世上会杀人的人太多,能救人的太少。而老天爷能给我们的实在太少,拥有的时候你要懂得珍惜。"说着,他站起身,轻轻对风离道,"你爹的伤势委实太重,我所能做的只是续他一口真气而已。"
小离看着风随行缓缓睁开的双眼,颤声叫道:"阿爹!"风随行看着一身浴血的儿子,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轻轻说道:"把爹抬高一点,阿爹想最后望一眼故乡。"小离哽咽着抬起风随行的头,风随行的眼睛从蓝得发亮的湖水上扫过,仿佛掠过万水千山,喃喃自语道:"还有三百里就是山海关了……"他在脑海中迅速地掠过了京城,掠过了家乡的槐树,童年的点点滴滴也一一浮现,视线却渐渐模糊。
"阿爹……阿爹!"小离的叫声再次把风随行拉回人间,风随行轻声道:"若是能够入关就好了。"说着他目光一清,轻轻地道:"儿子,有件事情,爹要你帮我做。"不等小离回答,风随行径自说了下去:"若是有一天你见到皇上,你对他说风随行没有辜负圣恩,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深吸了口气,他又道,"然后你替我问皇上,我们血战沙场的时候,他承诺的援军在哪里?"此时他的目光开始散乱,再也不理小离的大声呼唤,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是……我们五百袍泽要问的话,记得……送我骨灰回老家……我要回家了……不要叫我回来。"小离希望阿爹还能说些什么,但是风随行不再开口,保持着南望的姿势一动不动。小离张大了嘴,不能言语,眼泪哗哗地流下。身后慕容傲来轻声道:"死并不可怕,活着的人更需要坚强。"小离点点头,流着泪水,按照阿爹的遗愿将之火化。
看着孤单的小离,慕容傲来轻声问道:"今后的路,你做何打算?"小离突然觉得茫然。
慕容傲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软皮囊,微笑道:"孩子,我与你父亲一见如故。他是个真正的战士。我希望你能平安带他回到故土。这个应该足够你一路花销的。我没办法送你了。"说完,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离恭恭敬敬地向慕容傲来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环顾四野,感到异常的孤独。向南,越过重重关山,那里有阿爹的家乡;向北,来时之路,那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如今来说只有痛苦的回忆。阿爹的骨灰就在身旁,人生的路究竟在何方呢?小离把头浸入晶莹的湖水,那冰凉的湖水刺激得小脸如刀割一般。
"不管怎样,一个人也要回去。"蓦地抬起头来,湖水反射出来的点点光辉照着他,他的身影竟如成人般高大了起来。他要像阿爹一样坚强地走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