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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之光

作者:方白羽

一 托孤

夜风微凉,带来山林间固有的那种清新与霉味交织的气息,一轮圆月渐渐移到中天,把山岭照得如同白昼。躺在树杈上小睡了半个时辰的步天歌慢慢坐了起身来,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身上的装备:蝉翼剑、牛角匕、折叠弩、小箭匣、香料袋、百宝囊等,所有装备都妥帖地呆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这种检查虽然有点儿枯燥,不过步天歌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最后,紧了紧腰中缠着的蝉翼剑,步天歌这才从树上跳下来,侧耳听听。前山那边的呐喊打斗声已经达到高潮,声嘶力竭中透着后力不继的喘息,这正是出猎的大好时机。

借着月光的映照,步天歌沿着那条杂草覆盖的蜿蜒山路,慢慢地登上山顶。放眼望去,只见下方的天狼寨已经淹没在一片火海中,这座盘踞天狼岭数年的黑道匪寨在另一股黑道势力海龙帮的围攻下,终于被攻破了。

在步天歌山道边选了一处制高点,然后取下背上的折叠弩,开始有条不紊地把它打开,熟练地调试弓弦的强度和扳扣的灵活度。这种折叠弩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巧手王”的得意之作,它不仅可以完全折叠成一尺长短、两寸粗细的圆筒,它的射力更是异常强劲,十丈之内无人能躲过。曾经有个以“听风辨器术”闻名天下的暗器高手唐雨不相信它的威力,欲挑战它的速度,结果在九丈之外还没听到弓弦的响声就已经被射杀。它实在太快了,声未到而箭已至,再高明的“听风辨器术”在它面前都无能为力。

步天歌双脚蹬住弓脊,双手拉住弓弦,使出浑身劲力才把弓弦拉起来卡到扳扣上。这种折叠弩惟一的缺陷就是使用起来太费劲,一尺长短的小小弩弓,一个壮汉居然要手脚并用,以腿力、腰力、臂力相加才能把它拉开。步天歌端起张开的弩弓,然后从箭匣中抽出一支黑黢黢的透心箭卡入弩弓的箭槽。这种箭也是特制,短短六寸箭杆全是精铁打造,寻常木质箭杆根本受不起弓弦那强大的推力,一出槽就会折断。

做完这一切,步天歌怀抱弩弓在原地坐下来,靠着冰凉的山石闭目假寐,他知道这儿是通往后山的惟一道路,天狼寨匪徒若败,肯定会从这儿经过,他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样,不仅能算到猎物的行踪和可能停留的地点,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足够的耐心。

来了!渐渐接近的呐喊声和打斗声把步天歌从假寐中唤醒,他冷静地观察着山道前方的情形,只见十多人边打边逃,很快就来到了离步天歌藏身不远的地方。只见那领头的是个面容阴鸷的披发汉子,眼神凶狠得像一匹恶狼。只见他在山道前突然刹住脚步,看看周围的地形,立刻挥手向同伴示意。众人心领神会地在道旁的荒草中埋伏下来,不一会儿就有十多个人追到了这里,毫无防备地进入了方才那些汉子的包围。只见那披发汉子率先跳将出来,一刀砍倒一个毫无防备的对手,接着挥刀向同伴大喝:“干掉他们!”说着率先杀入人群,身形彪悍得如一只恶狼,一柄缅刀在人群中纵横捭阖,无人匹敌。众人发出一声呼喊,立刻借着地利返身围剿几个贸然追到这儿来的敌人,片刻工夫十多人就浑身浴血倒在山道上,只有那阴鸷汉子和寥寥几个同伴幸存下来。

隐在山崖上的步天歌等他们尽歼了对手后,才把弩弓架到山石上,伏身向那面色阴鸷的汉子瞄准。就在那汉子斩杀最后一个对手,心神自然松弛那一瞬,步天歌扣动了扳扣,黑色的箭镞“嗖”一声窜出去,准确地钻进那汉子左胸,一股鲜血顿如涌泉般喷出来,显然那汉子的心脏已被射穿。那汉子吃惊地看了看自己胸膛,跟着就一头栽倒在地。

“什么人?”几个幸存者惊惶失措地高叫着爬在地上,随后用目光四下搜寻暗藏的敌人。步天歌收起折叠弩,有条不紊地把它拆开,然后折叠起来负在背上,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异常冷静,就像是猎人在收拾他的猎具。他不怕别人能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就像猎人不怕猎物对自己会构成威胁一样。

山道上再次寂静下来,步天歌从藏身处跳下来,几个幸存者已经逃走了,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处理自己的猎物了。

不紧不慢地来到那个被射杀的阴鸷汉子面前,步天歌从靴筒中抽出牛角匕,蹲下身看了看自己的猎物,只见他双眼圆瞪,失神的眼眸中透着毫无生气的死灰色。步天歌一手抓着那汉子的长发,一手用牛角匕切下了他的头,然后把腰间香料袋中的香料抹到他的头颈上。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异常冷定,就像是猎人在熟练地处理自己的猎物一般。直到把整个头颅都抹上一层香料,步天歌才把它装入香料袋收起来。有这些香料的保护,这颗头颅十天半月也不会腐烂发臭。

突然,前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步天歌的警觉,他侧耳听了听,那声音已经很近,想要不引人注意地躲开已经晚了。步天歌干脆在原地躺下来,躺在山道上那十几具尸体中间。刚躺好,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已经来到近前。

“发财了、发财了!”有人在不远处不住地小声嘀咕着,“这位大哥,反正你已经死了,一定不介意把身上的银子赏给我吧?反正到阴间你也用不上;这位大叔,你这块佩玉也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先谢了哈;哇噻!这儿还有一柄金铁堂出的龙泉剑,值好几十两银子呢!谢谢,谢谢!”

那黑影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慢慢摸到了步天歌的面前:“你瞪着我看什么看?”随即给了步天歌一巴掌,接着道,“死都死了还装得像个活人一样,你吓唬谁啊?”说着他就往步天歌腰中摸去,步天歌叹了口气,淡淡道:“别摸了,我身上没钱。”

“啊!”那人吓得一下子跳出老远,目瞪口呆地看着步天歌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步天歌没有理会对方的惊讶,只掸掸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他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专门发死人财,就像专门吃死尸的乌鸦一样,所以人们也称他们为“乌鸦”,每一次江湖火并后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猎头人!你是猎头人!”那“乌鸦”突然叫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惊恐,显然是从步天歌的装束打扮看出了他的职业。这职业光听名字就令人胆寒,也难怪他说着转身就跑,刚跑出几步就见不远处火光盈盈,不少人正呐喊着向这边搜寻过来。对一个专发死人财的“乌鸦”来说,这些人可比一个猎头人还要危险,所以他马上又折了回来。

“快走啊,海龙帮的人搜过来了!”“乌鸦”讨好地向步天歌示警,边说边要从步天歌身旁绕过去,但步天歌刚好堵在山道中央,而他又不敢太过接近一个猎头人,加上他那一身丁丁当当的玩意儿也跑不快,慌乱之下只得闪到山道旁的草丛中躲了起来。

“什么人,站住!”那些人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步天歌的身影。步天歌见自己已被人发现,干脆就等在山道边。既然敢做猎头人,他就不惧怕任何对手,不过如果能避开正面遭遇的话,他还是不希望被人发觉,就如他方才装死人一样。

“猎头人,是个猎头人!”海龙帮的几个人很快就看清了步天歌装束打扮,再加上他脚边那具无头的尸体,众人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们的语气中除了意外,更有一丝本能的惊惧,就像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面对刽子手时,都很难克服心底那种本能的恐惧一样。

“别打咱们的主意,不然有你好看!”一个海龙帮的小头领虚张声势地吼道。步天哥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紧紧身上的衣衫便往山下走去。几个人似乎想追上去,却突然看到了步天歌背上的折叠弩,有人不禁颤声惊呼:“是步天歌!猎头人步天歌!”

都说行行出状元,每一行每一业通常都有一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就如匠工中的鲁班,兵中的孙子。猎头人步天歌,就如同猎头人中的状元。面对这样一个死神般的传奇人物,几个本欲追赶的海龙帮帮众不由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步天歌一步步走远。

“这儿还有一个人!是个‘乌鸦’!”躲在草丛中的那个“乌鸦”也被人搜了出来。对“乌鸦”众人可没什么好怕的,于是立刻就有人用刀剑要向他招呼。“乌鸦”虽然不会伤害活人,但他们总是惹人憎恶,一旦遇到他们,一般人总是像对待真正的乌鸦一样,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打杀。所以“乌鸦”也是一种高危职业,因此能在这一行长久活下去的并不多,这些幸存者一般都有一两点过人的绝招,才能在不小心被人发现时逃脱被打杀的命运。而逃命,正是所有“乌鸦”最基本的技能之一。

那个“乌鸦”一把推开围上来的海龙帮帮众,立刻顺着山道狂奔,拼命追上步天歌的身影,这才慢下脚步与步天歌并肩而行,同时不忘回头对海龙帮那些汉子示威似地竖起一根中指。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只好借这个猎头人的威慑力来保护自己,吓退追击者,正如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样。

对猎头人本能的恐惧使后面的人不敢再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满死人物品的“乌鸦”和背着折叠弩的猎头人一道,慢慢地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我欠你一个人情。”远离那些人的威胁后,“乌鸦”不停地在步天歌身边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感激的话,大概是因为整天跟死尸打交道的缘故,在最初的恐惧过去后,他现在对恶名昭著的猎头人步天歌也并不感到特别害怕。偷眼打量这个传说中最恐怖的猎头杀手,这才有些惊讶地发觉对方似乎还不到三十岁年纪,比想像中要年轻许多,只是他那冷峻的眼眸中,有着这个年纪的人所没有的冷漠和沧桑,他的面容冷定木然,甚至算得上十分英俊,若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肯定不比江湖上那些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逊色,并不像传言那样是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乌鸦”知道自己并不值钱,而猎头人步天歌对普通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二人很快便下到山脚,突然,远处一阵喧嚣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皎洁月光下,半山腰的悬崖上,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被几个大汉逼到了悬崖边,在那几个形若恶狼的大汉追逼下,走投无路的女子突然奋力一跳,纵身跃下了悬崖,纤纤的身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小鸟,一下子坠向黑暗幽深的山涧。

“唉,可惜了。”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乌鸦”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惋惜那女子的性命,还是惋惜那女子落入深深的山涧,自己失去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步天歌漠然地看着远处那一幕,脚下并没有停步,江湖上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见得多了,他的心早已变得冷硬如铁。

山林间虽然还有零星的山匪,但有步天歌这道护身符,“乌鸦”还是顺利地满载战利品下得山来。他一边清点着自己的收获,一边和跟步天歌套近乎:“我说老哥,你这是要到前面的叶城吧,我也要去那儿,咱们正好同路!”他气喘吁吁地追在步天歌身后,沿途收获的那些刀剑在身上碰得丁丁当当作响,他也舍不得扔掉一件两件。

步天歌没有理会这个吃死人饭的“乌鸦”,顾自来到小溪边清洗手上的血污。此刻天已渐亮,有薄雾笼罩在天地间,使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那“乌鸦”也在溪边蹲下来,捧起一捧山泉洗了洗脸。突然,他警觉地停下来,往四下不住地张望,同时使劲翕动着鼻翼小声说:“这附近好像有死人,我闻到有血腥味!”

步天歌不怀疑“乌鸦”对死人有天生的敏锐,不过他对死人不感兴趣,于是用溪水抹抹脸就准备继续赶路,突然一旁的“乌鸦”欢呼一声:“果然有财宝送上门来,看来我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啊!”

只见溪水上游缓缓飘下来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一动不动像个包裹,“乌鸦”忙折了根树枝把它勾过来,拖到溪边一看,才发觉是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是先前那个跳崖的女子!”“乌鸦”吃惊地道。步天歌也从这女子的打扮上认出了她,果然就是先前在几个恶汉追逼下跳崖的女子,只见她满脸血污,双目紧闭,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是生是死。看她那一身衣衫和随身饰物,价值都不菲,显然不是个寻常女子。

“发财了发财了!”“乌鸦”说着就要捋下女子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却见那女子睫毛微抖,慢慢就睁开了双眼,“乌鸦”赶紧放下镯子跳开。不动活人的东西,这可是他的原则。

步天歌漠然地看着这女子,只见她浑身血迹斑斑,浸泡在溪水中的下半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脊梁。看她那涣散无光的眼眸,应该早就毙命,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活到现在。只见她用虚弱以极的目光在四周搜寻着,先看到了一旁的“乌鸦”,然后又看到了面前的步天歌,她眼中蓦地绽出一抹希望之光,拼命把怀中的包裹举到溪水边,吃力地推到岸边岩石上,然后定定地看着步天歌,眼里尽是哀求和希冀。她的嘴唇嗫嚅着,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步天歌不明白这女子在哀求什么,不过在她那垂死而绝望的眼光注视下,步天歌不忍她带着遗憾而去,便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眼光坚定,令人信赖。那女子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这是什么?”“乌鸦”急急地过去解开包裹,跟着就是一声惊叫,“是个孩子!”

步天歌扫了那包裹一眼,只见一个脸蛋像苹果般红润的婴儿正在襁褓中酣睡,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撅起的小嘴,就像是莹白的瓷器一样精美。一旁的“乌鸦”突然以从未有过的兴奋之声高叫起来:“发财了发财了!这回真的是发财了!我听说这次海龙帮和天狼寨的火并,就是狼王路天豪抢了海王金玉堂的女人,那女人还带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看这女子的首饰、打扮和孩子身上这些绫罗绸缎,一定就是海王的女人和孩子了!海王金玉堂富可敌国,出手又异常豪阔,咱们若是把这孩子给他送回去,他随便赏咱们一点儿,就抵得过咱们没日没夜干上好几年。”

步天歌对“乌鸦”的话恍若未闻,他最后看了看那个女子一眼,只见她心愿一了,生命便随之而逝,浑身也就松弛下来,身子立刻被溪水慢慢带走了。

“发财了发财了!”“乌鸦”边说边扔掉身上那些刀刀剑剑,然后把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嘿嘿笑道,“有了这个小宝贝,我还要那些破烂干什么。喂!你这是要去哪里?”

步天歌已经转身离开了溪边,顺着山路往叶城方向大步而去,他对“乌鸦”的提议不感兴趣,更不想被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拖累。他是独来独往的猎头人,从来就没想过干别的事挣钱,再说他对黑道中人一向没什么好感,无论是天狼寨的匪徒还是海龙帮的海盗。

“喂……”“乌鸦”冲步天歌的背影喊了一声,还想再喊,却突然想到如果没人跟自己抢功劳,那海王金玉堂的赏赐岂不都归了自己?这样一想他便把“等等我”三个字咽了回去,现在已下了天狼岭,没必要再靠那个猎头人来保护自己了。

抱起这个能给自己带来好运的孩子,“乌鸦”正准备从另一条路去往叶城,但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他骇然停步,就像是任何一个靠死人吃饭的“乌鸦”一样,他对危险具有一般人所没有的敏锐直觉。他慢慢地转望着威胁传来的方向,只见密林深处,两只蓝幽幽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乌鸦”顿觉浑身冰凉,嗓子发干,人也一动不敢动,就像是被恶狼盯住的小鹿一样,只感到双腿发软。

“把孩子放下!”密林中传出一个阴寒幽咽的声音,生涩干瘪得就像是恶狼在吞咽未嚼碎的细骨,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乌鸦”望着那双蓝幽幽的眼睛,从唇齿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狼、王?”

“既知是我,还不放下孩子逃命?”那人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天生的残酷和猫戏老鼠的调侃。“乌鸦”犹豫了一下,接着就发足飞逃,不过却没有放下抱着的孩子,他边跑边冲步天歌远去的背影高叫:“救命!快救命啊!”

武功虽然不是“乌鸦”所长,但逃命的功夫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那条从密林中射出的青影身形已经够快了,却依然没有追上抱着个孩子的“乌鸦”,只见他直奔到步天歌身前,气喘吁吁地躲到他身后。那青影脚步不停,直往二人冲去,人未至,双爪已遥指二人颈项,宛若饿狼扑食。

步天歌陡然转身、拔剑、出手,蝉翼剑从腰间如响尾蛇般窜出,带着刺人心魄的“嗤嗤”轻响,电闪雷鸣似地划出十余剑,那道青影如落入陷阱的恶狼般,连连挣扎变幻了十几个身形,才勉强脱出了红色剑光交织成的剑网。

“猎头人步天歌!”青影一个倒翻退出数丈,骇然望着仗剑而立的步天歌,那柄颤巍巍的暗红色软剑和他背上那独特的折叠弩使人一眼就认出他来。步天歌眼中也闪过一抹凝重之色,缓缓点头问:“狼王路天豪?”

青衣人身形半伏,形若一只伺机而动的恶狼,看年纪在四旬出头,却显得比任何年轻人都要彪悍阴狠,脸色白皙到令人发怵,尤其那双蓝幽幽的眼睛,完全大异于常人。这双眼睛在江湖中堪称独一无二,正是狼王路天豪的特有标志。

对于步天歌的询问,路天豪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步天歌点点头,他缓缓道:“我路天豪这颗头颅也还值几两银子,被你看上也算是一种荣幸。”

步天歌摇摇头,拍拍腰间的香料袋淡淡道:“我今日已有所收获,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再出猎。”

路天豪暗自松了口气,对步天歌咧嘴笑道:“既然如此,就别阻止我杀了那只‘乌鸦’!”

“请便!”步天歌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收起蝉翼剑就走。“乌鸦”一看大急,忙追上去道:“喂喂喂,最多我把这孩子的赏金全给你,别丢下我啊!你怎忍心这孩子落到路天豪手里?”

步天歌本不欲管这等闲事,伸手要把拦路的“乌鸦”推开,无意间却瞥见他怀中的孩子刚好醒来,正冲自己甜甜一笑。这一笑令步天歌心神一颤,只觉得灵魂深处有一种久违的情愫在萦绕。他慢慢收回手,转头对身后的路天豪淡淡道:“你要杀谁我不管,不过这孩子我要带走,我答应过他的母亲。”

“你答应过什么?你根本没对那女人许诺过任何话。”路天豪急道,“你们救那女人时我就在树林中,当时的情形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心里答应了那女子,要把这孩子交给他父亲。”步天歌淡淡道,这话把狼王路天豪气歪了嘴,眼神狠毒地盯着步天歌切齿道:“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和整个天狼寨为敌。”

“为敌就为敌,谁还怕了你不成?”步天歌尚未说话,一旁的“乌鸦”已抢着向路天豪示威,跟着他又转向步天歌讨好地笑道,“步大侠要带走这孩子,总需要找个保姆吧,我冷欣儿就暂时给这孩子当几天保姆好了,我什么活都能干,照顾孩子更是拿手好戏。”

步天歌冷冷地扫了面前这个叫“冷欣儿”的“乌鸦”一眼,只见他居然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瘦瘦弱弱的身架,白白净净的面庞,像个帮工打杂的学徒伙计,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专吃死人饭的“乌鸦”。步天歌鼻孔里冷哼一声:“我不是大侠。”

冷欣儿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不过他脸上不见任何尴尬,依然赔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步大哥不习惯这称呼,我以后就叫你大哥好了。”

这“乌鸦”模样虽然不讨厌,但他的说话举动都让步天歌浑身不舒服,不过一想到要带着个孩子,如果没人帮忙的话还真是难办。虽是一时冲动说要带着这孩子,但步天歌内心深处还是不想惹上这麻烦,不过一向言出必行的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不会再丢下这孩子不管,找个保姆一路照顾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一想他便对冷欣儿点了点头,道:“以后你就负责照顾这孩子,不过你记住,别叫我大哥。”

“没问题,步大侠!”冷欣儿高高兴兴地追上步天歌的步伐,离开前不忘回头对不远处的狼王路天豪做了个鬼脸。

直到步天歌与冷欣儿带着那孩子去得远了,狼王路天豪依然没有追击,他知道这事有猎头人步天歌插手,那就变得非常棘手了。

“大哥,我们没找到那女子!”没过多久,几个天狼寨的兄弟也搜到了这里,路天豪遥望步天歌消失的方向,对几个兄弟冷冷道:“那女子已经死了,她那孩子现在在猎头人步天歌手里。”

“什么?”眉心有一道明显刀疤的三眼狼严烈急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插手此事?他也知道了那个秘密?”

“我看他并不知情。”狼王路天豪遥望地平线尽头,那儿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城池依稀的轮廓,他摸着腰间的狼牙刀冷冷道,“咱们一路跟上去,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一定要把那孩子夺回来!”

二、小不点儿

官府的衙门总是显得黑黢黢阴森森有些怕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冷欣儿来到府衙前也不禁缩起脖子。见步天歌大步而入,他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跟着进去,不过一转头见远处似乎有一双阴毒的眼光正盯着自己,他赶紧追着步天歌的背影跟了进去。他知道这儿还是天狼寨的地盘,狼王路天豪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狼王路天豪手下那一群狼更是些无法无天的畜牲。

有步天歌前面带路,守门的衙役对二人都没有阻拦,有的还客气地冲步天歌点头招呼:“步爷早!”但更多的衙役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两步,眼里流露出对步天歌本能的畏惧。步天歌对众衙役视而不见,径自来到正堂一侧的牙房,把腰间的香料袋往桌上一扔,只听“咚”一声响,把正在打盹的那个满脸胡茬的捕头吓了一跳。

“唔,又有收获了?”那捕头对步天歌的举动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边打开香料袋检视着袋子里的东西,边嘟嘟囔囔地道,“嗯,青狼霍一飞,天狼寨十三狼之一,不久前潜入城中奸淫了萧大户的闺女,杀萧两个下人,官府正出资二百两花红缉拿。等何老九验明正身你就可以领赏了。”

说着那捕头回头叫人去叫仵作何老九前来验头,然后他对神情木然的步天歌笑道:“你就不能留一回活口,要知道死人可值不了二百两。啐,我忘了你是个猎头人,从不留活口,嫌麻烦。”

步天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冷着脸站在那里。仵作何老九验完人头后,那捕头这才把一张银票递过来,对步天歌笑道:“我这儿还有很多海捕文书,都是百两纹银以上的重赏,有没有兴趣看看?”

“我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出猎,你又不是不知道。”步天歌冷冷地接过银票,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过他也没计较,死人减半付花红,这是官府的惯例。

“我知道你这臭规矩,”那捕头一脸的不满,“砰”一声把一叠海捕文书摔在桌上,“这些伙个个罪大恶极,你就不能稍微多点儿正义感,多杀两个为民除害?”

“我只是个猎头人,不是大侠。”步天歌冷冷道,“再说那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说完他把银票塞入怀中转身就走,却听身后那捕头还在说:“这儿有个千两花红的大猎物,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步天歌没有回头,紧跟在他身旁的冷欣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立刻认出那是狼王路天豪的画像。跟着步天歌出得衙门,冷欣儿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杀个青狼那样的悍匪才一百两银子,还不如我干“乌鸦”这行,难怪这世上没几个猎头人。”

见步天歌没有搭理自己,冷欣儿又笑道:“不过这下好了,咱们有海王金玉堂的孩子在手,只要把他送到海龙帮,金玉堂肯定会重赏咱们,以海王的豪阔出手,我估计这赏金可能不下一万两银子,到时咱们平分,你也就不必再干猎头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了,我也可以不再做‘乌鸦’了。”

步天哥突然回过头来,对冷欣儿冷冷道:“我答应把这孩子送回他父亲的身边,并不是要什么赏金,更不会从盗匪手中领赏。”

“你不要我要!”冷欣儿赶紧道,“你可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别又和我争。”

步天歌鼻孔里冷哼一声,丢下冷欣儿大步就走。冷欣儿冲步天歌大步而去的背影悄声咒骂了两句,若不是总感到周围有人在窥视,他都恨不得丢下没有共同语言的步天歌,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去领赏。

“等等我,咱们该雇上一辆车赶到海边,海龙帮可是在海上。”冷欣儿追着步天歌的背影喊道,“雇车的钱可得你来出,谁让你刚领了一笔厚赏。”就在二人离去的时候,街角有几个面目阴沉的汉子隐在暗处正远远盯着他们,领头的骇然就是狼王路天豪。

“大哥,咱们怎么不动手?”一个疤脸汉子在路天豪身旁小声问。路天豪阴沉着脸,望着步天歌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儿可不是荒山野岭,贸然动手只会引来莫大的麻烦,况且对手还是猎头人步天歌。看来最好还是让老七出马才妥当。”

街边一普通的酒店内,一个少年正抱着个啼哭不已的婴儿手足无措,一个身形伟岸的汉子则在一旁袖手旁观,引得旁人连连侧目,俱怀疑这是两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若不是那个大汉面色冷硬,古井不波的眼眸令人不敢直视,恐怕都有人忍不住要上前质询了。

“怎么回事?刚喂他吃了不少东西,怎么还哭闹不止?”冷欣儿手足无措,抱着孩子东拍拍,西摸摸,最后还恶狠狠地威胁小伙,“再哭,看我不把你舌头割下来!”哪知孩子完全不理会他的威胁,哭闹得更凶了。

“看看他的尿布,大概是拉裤子里了。”一旁的步天歌指点道。冷欣儿恍然大悟,赶紧解开孩子裤子一看,马上苦着脸别开头:“你说对了,他真拉裤子里了,现在怎么办?”

“赶紧给他换洗啊!”步天歌回答道。

“我没换过尿布!”冷欣儿一脸苦相,表情既痛苦又为难。步天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孩子抱过来,对冷欣儿道:“看清楚了,我只教你一次!快去打盆水来。”

说着步天歌手脚麻利地解开孩子裤子,熟练地给孩子换掉弄脏的尿布,然后又把孩子屁股清洗干净。二人此刻才发现,这孩子原来是个女孩儿。

“是个丫头片子。”冷欣儿言语中有些遗憾,心中在想,一万两银子的赏金恐怕要打些折扣了。看着步天歌忙完后,冷欣儿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不喜欢孩子吗?怎么换尿布都那么熟练?”

步天歌一怔,把换好尿布的孩子塞回冷欣儿怀中,没有回答冷欣儿的问题,冷冷地道:“以后你负责她的一切,不然我另外找保姆。”

“没问题!”冷欣儿笑嘻嘻地抱起孩子,对着孩子说道,“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瘦瘦弱弱,身上也没多少肉,不如就叫你小不点儿好了。”

那孩子哭够了,终于露出难得的笑脸,冷欣儿喜得赶紧向步天歌示意:“看!她笑了,看来她喜欢这名字。小不点儿,呵呵,好可爱的小不点儿。”

步天歌漠然地别开头,似乎对孩子并没有多大兴趣。这一转头就见酒店的掌柜正从门外领着个人进来,只见他快步来到步天歌面前,赔笑道:“客官,你老要的马车已经给你叫了来,就在门外候着呢,这是车夫老马,多年的老把式了,稳妥得很。”

步天歌细细看了老马两眼,见他是个五十出头的矮小老头,脸上挂着恭谦的笑,看模样是个老实人,步天歌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块碎银付了饭钱,然后对正在逗着孩子的冷欣儿道:“咱们走!”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门,车夫老马佝偻着腰身,把马鞭抡得“啪啪”作响,马车一路颠簸着,把车上的孩子颠得“格格”直笑,让照顾她的冷欣儿兴奋不已。只有步天歌木然地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他的折叠弩和透心箭。这种短箭以精铁打造箭杆,乌金为箭镞,在折叠弩强大的弓弦力量推射下,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心脏,“透心箭”因此而得名。

“看!那是什么?”马车刚出城不远,便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倒伏在路旁,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冷欣儿一见之下不觉手痒,忙对老车夫示意:“快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他已跳下车来到那女子身旁,刚要翻检她身上是否有值钱的东西,却听那女子一声呻吟,顿时把他吓得缩回了手。

“她还活着!”冷欣儿忙转头对步天歌喊道,“看模样大概是病了。”

“别管闲事,咱们还要赶路。”步天歌头也不抬,继续擦拭着自己的弩弓。

“那怎么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把她丢在这里她会死的。”说着冷欣儿不由分说便把那女子扶起来,搀扶着她来到车上躺下。只见那女子两腮赤红,脸上冷汗淋漓,稍一行动便气喘吁吁,看来病得不轻。

“怎样?好点没?你在哪里?这附近有没有亲人朋友?”车夫老马在一旁关切地问。只见那女子双目紧闭,对老马的问话充耳不闻。冷欣儿忙道:“你看她都已经快昏迷,问也是白问,只有先到前边市集,找大夫给她看看再做打算。”

二人手忙脚乱地扶那女子在车上躺好,在车上玩耍的小不点儿对这个女人的到来也很是兴奋。只有步天歌冷冷看着他们忙碌,还不冷不热地问冷欣儿:“‘乌鸦’不都希望别人早死吗?你居然还会救人?”

“‘乌鸦’怎么了?”冷欣儿抬起头来,眼眶竟有些发红,“你以为我想啊,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发死人财已经够缺德了,若再见死不救,那是要遭天谴的。”

看着冷欣儿那满是忧郁和伤感的眼睛,步天歌竟有些不忍心面对。

马车继续上路,癞皮的黄骠马踏着疲怠的步伐,缺油的车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载着几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缓缓奔行在通往海边的大路上。

“醒了,她醒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冷欣儿突然发现那女子睁开了双眼,只见她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冷欣儿和小不点儿,喃喃问:“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昏倒在路旁,是我们救了你!”大约很少有救人的经历,冷欣儿暴露出了少年人好张扬的天性,立刻向那女子表功。赶车的老马也回过头来,对那女子笑道:“是啊,见你昏倒在路旁,也不知你在哪儿,所以只好先把你带上,等到前面市集再寻大夫给你看病。”

“多谢几位恩人!”那女子挣扎着在车上坐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大概有双十年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虽然衣衫略显破旧,但眉宇间却有贫寒女子所没有的从容和大度。见车夫和冷欣儿都在望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低声道,“小女子原本是到这儿来投亲,没想到亲人早已亡故,我在此地举目无亲,所以只得原路而回。路上盘缠用尽,又染上风寒,若不是你们相救,小女子恐怕已倒毙他乡了。”说完凄然泪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你别客气,救人急难乃我辈中人的本分!”冷欣儿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我冷欣儿最喜欢帮助别人,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下头小声道:“小女子小名惠娘。”

“惠娘?好名字!”冷欣儿还想继续跟这女子套近乎,却听前面的步天歌不冷不热地道:“姑娘,你身子清爽点就继续赶你的路吧,咱们没工夫收留你。”

“你怎么这么缺乏同情心?”冷欣儿急道,“要把个大病未愈的弱女子赶到这前后不见人烟的荒野中。”

那女子也对着步天歌的背影道:“这位大哥别赶我走,其实……其实……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乡遭了灾,亲人都死了,大老远来这儿投亲,谁想到姑妈也过世了。我如今腰无分文,大哥若赶我走,我迟早也会死在这异乡。”

步天歌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跟我说这些没用,咱们没能力帮你。三、五两银子还勉强拿得出来,多了也就无能为力。”

冷欣儿不满地瞪了步天歌的背影一眼,“我记得你刚领了一百两赏银嘛。”

“那银子要雇车,万一出海还要雇船,还有这孩子不请个真正的保姆照顾恐怕也不行,能省下三、五两已经不错了。”步天歌淡淡道。

冷欣儿一想也是,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但跟着他眼珠骨碌一转,小声问那女子:“你会不会带孩子?”

“会!我会!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些我都能做!”那女子急忙表白。冷欣儿一听这话忙对步天歌笑道:“反正小不点儿也得找个女人照顾,不如就请惠娘好了,就当帮她一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步天歌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反对。那女子忙小声对冷欣儿道:“谢谢你,好可爱的孩子。”说着,自然而然地把小不点儿抱在了怀中,小不点儿倒也不怯生,完全没有哭闹。

马车渐渐远去后,隐在数十丈外的几个汉子才从小土丘上露出头来,狼王路天豪遥望着远去的马车,自语道:“看来七妹已经接近他们了,把那孩子偷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大哥,咱们干嘛要怕步天歌?”路天豪身旁那个疤脸汉子不满地嘟囔道,“他名头虽响,咱们一起动手也定能将他击杀,既抢回孩子,又能为二哥报仇。”

“动手?”路天豪冷冷地扫了疤脸狼一眼,“万一不小心伤到那孩子,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上次把那女子逼得从悬崖上跳下去,幸亏老天保佑孩子没事,这回要再动粗,你敢保证咱们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听这话,几个形若恶狼的凶汉脸上竟流露出明显的后怕之色,疤脸狼更是缩缩脖子低下头去,不敢再提“动手”二字。

三、劫匪

嗖!一支响箭从密林中飞射而出,耀武扬威地钉在大道中央,车上的几个人都是一震,就连癞皮的黄骠马也本能地停下来,喷着响鼻不敢再往前。车上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场中就剩下小不点儿呀呀学语声,显得周围越加幽静。

“是强人的响箭,”步天歌警觉地盯着两旁的树林,对车夫老马小声道,“大概他们要在这儿做一票买卖,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先退回去吧,走别的路去海边。”

老马赶紧拉动缰绳,刚要把马车调头,却又听一声箭响,一支一摸一样的响箭钉在了马车后面的大道中央。

“是……是冲咱们来的!”看到这架式,就连老马也看出了劫匪的意图,吓得不敢再动。步天歌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看车上几人,只见冷欣儿脸色发白,惠娘则吓得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只有小不点儿对大人的举动感到有趣,独自在咿咿啊啊地说笑着。步天歌疑惑地收回目光,想不通这车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劫匪动手。

“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步天歌来得匆忙,没来得及递上拜帖,还望恕罪。”步天歌一声高喊,震得众人耳膜嗡嗡直响。一般情况下,盗匪只要一听到猎头人步天歌的名字,早吓得躲远远的,但这一次,只听密林中有人阴恻恻地回道:“步天歌什么时候改行了,与人保起镖来?”

“镖?什么镖?”步天歌皱起眉头,心中疑惑不解。只听那声音又桀桀笑道:“本来咱们黑道中人,一听说步杀神的名字都要躲远远的,不过这次你手中那孩子关系重大,我龙老三只好冒昧向你要人了。”

“孩子?”步天歌疑惑地看看惠娘怀中的小不点儿,实在想不通这呀呀学语的婴儿怎么成了对方口中的“镖”,听对方自称“龙老三”,他蓦地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惊问道,“漕帮龙三?阁下是毒龙龙源兴?”

“嘿嘿,既然知道是我,就把孩子放在地上滚吧。”那人把声音提高了几分。江湖传言,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帮,天下的大江大河无不在漕帮势力范围之内,而漕帮三条龙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巨枭,也难怪他如此大的口气。不过这一回他面对的是步天歌,只听步天歌一声不屑的冷哼:“好大的口气。”

“你们的马车已被数十支强弓包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能把你们射 成马蜂窝,就算你步天歌能躲过我手下的齐射,但其他人呢?”说到这龙三顿了顿,嘿嘿笑道,“听说你的透心箭无人能躲,我倒有心试上一试。咱们不如就来赌上一把,你若能射中我龙老三,我马上带人转身就走,不过你要是失手,就请把孩子留下,如何?”

步天歌向两旁密林深处望去,看不到半个人影,若真如对方所说密林中隐藏有几十个弓箭手的话,自己还真没法保证旁人的安全,他权衡再三,只得答应:“好,你站出来。”

“呵呵,你让我站出来当你的活靶子?”龙三呵呵大笑,“你当我龙老三是傻瓜?有本事就这样比试,我保证离你的距离不足十丈。”

步天歌眉头皱得更深,要想射中看不到的对手,这可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不过眼前这形势不容他多做考虑。慢慢从背上取下折叠弩,步天歌不紧不慢地打开弩弓,一边调试着弓弦和扳扣一边淡淡问道:“我若一箭射死了你,又岂能保证你的手下不出手报复呢?”

“这个你放心,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龙三是言出必行。”龙三的语音中透着一丝紧张,虽然藏身在弩箭决计射不到的一棵大树后,但面对这柄专门猎杀黑道枭雄的折叠弩,他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和恐惧。

“那好!你小心了!”说着步天歌蹬着弓脊拉开弓弦,然后把弓弦卡在扳扣上,再在箭槽中卡入一支透心箭,端起准备好的弩弓对龙三高声道,“你准备好,我要动手了。”

龙三没有出声,大概是怕声音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步天歌用目光在密林中搜寻着,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搜寻他的猎物。突然,步天歌身形如大鸟般一冲而起,直扑密林深处,转眼便突入林中,脚尖在一棵树干上一点,猛然在空中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右方十丈外一棵古树扣动了扳扣,只见透心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射而出,弓弦响起的同时,箭镞已从树干中一钻而入,跟着就听树后响起一声痛哼,一道灰影立刻从那树后暴退而逃,转眼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步天歌射出透心箭的同时,身形已倒翻而回,如大鸟般稳稳落到马车上,这一来一回转眼之间就已完成,直把车上几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只有小不点儿拍着小手高兴地“呀呀”叫着,大概是希望步天歌再来一回。

“走吧,赶路要紧!”步天歌若无其事地收起折叠弩,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老马肩头两下。老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打马赶路。冷欣儿此刻也才合上那张大的嘴,喃喃道:“乖乖,我总算明白为啥黑道中人都把你称为步杀神了。你不直接扑向龙三藏身的那棵树,反而扑向他藏身处十丈之外,让龙三以为你判断失误而心生麻痹,接着你射树不射人,虽然距离有些远,不过那角度龙三也看不到射来的箭,结果被透心箭射穿树干所伤。你武功高强大都知道,但你这杀人的心计才更让人害怕啊!难怪你是最成功的猎头人。”

步天歌没有理会冷欣儿的奉承,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这龙三为何要抢小不点儿?还说她是一支……镖?”

冷欣儿想了想,笑道:“大概也是想拿这孩子向海王金玉堂讨赏吧。”话虽这么说,可他自己都不信,漕帮聚敛的财富未必不如海龙帮,不该为金玉堂的赏金动心,以漕帮一向的作为,也不会干绑票勒索这些下三滥的勾当,因此龙老三要抢这孩子就显得毫无道理。

“江湖上的抢劫,不外是‘财色’二字。”冷欣儿继续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要说漕帮龙老三会为一点儿小钱出手,谁信?那就只剩下‘色’字了。”说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小不点儿再乖巧再漂亮,也还太小了一点吧,要说抢惠娘还差不多。”

惠娘似恼非恼地瞪了冷欣儿一眼,嗔道:“我一个乡下女子,哪有什么姿色可言?”

被惠娘媚眼一扫,冷欣儿有些发窘,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只傻愣愣看着惠娘发怔。冷欣儿第一次发觉这个不施脂粉的女子洗去脸上尘垢后,竟十分清丽动人。

“不知什么原因这孩子被漕帮的人盯上了,咱们一定要万分小心。”步天歌望着前方即将抵达的市镇,头也不回地说,“从现在起小不点儿决不能离开我三丈远,就连睡觉都要跟我在一个房间!”

山林间的小客栈一向打烊得早,天刚擦黑就已熄灯关门。就在这朦胧月夜下,只见客栈中闪出一个纤细的黑影,如灵猫般落入外面的密林中。

“老七,怎么还不动手?”隐在密林中的狼王路天豪不等那黑影站稳便低声喝问。路天豪身旁那个疤脸汉子也说道:“是啊,今日步天歌对付龙三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别说了!”黑影愤愤道,“现在那孩子跟步天歌在一个房间,我哪敢妄动?步天歌对付龙三只用了短短一眨眼工夫,谁敢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保证带走孩子而不被那步杀神射杀?”

路天豪一想也是,不由软下声来,道:“嗯,大哥错怪了你,不过如今漕帮也插手此事,老七你得抓紧才行,若让漕帮抢在了咱们前头,以后咱们就别想在漕帮面前抬起头来。”

“我有些不明白,”那黑影喃喃地道,“这孩子究竟有什么重要?海龙帮不惜为她倾巢而出,而大哥你竟丢下山寨追到了这里,漕帮龙老三更是亲自出手,竟然要从专猎人头的步杀神手中抢人。”路天豪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七妹,你大概也听说过‘七子连阴’吧?”

“七子连阴?”黑影的声音陡然有些发颤,“你是说……七子连阴,星月复活?”

“没错!”路天豪一脸肃然地点点头,“就连龙三都不敢用强,才拿命和步天歌赌斗,这下你总该知道那孩子的重要性了。”

“我明白!”黑影涩声道,声音有说不出的哑暗,“我一定竭尽全力,决不让大哥失望。”

“这儿来,快到这儿来!”四个大人除了步天歌,都在兴奋地向小不点儿示意,尤其冷欣儿更是手舞足蹈叫得最欢,小不点儿莫名其妙地看了几个大人一眼,最后选择了一言不发的步天歌,步履蹒跚地向他走去。

这是官道旁一个小山洞,因为车夫老马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大只好在荒野中将就一夜。还好有这个山洞可以遮风避雨,点上篝火铺上干草,倒也不比寻常客栈差多少。布置好一切后,蹒跚学步的小不点儿就成了几个大人最喜欢的宝贝,都抢着逗弄玩耍,甚至有点在小不点儿面前争宠的味道,当然,冷眼旁观的步天歌除外。谁知小不点儿偏偏选择了步天歌这个对她最不感兴趣的伙。只见她丢下三个竞相向她献殷勤的大人,迈着短短的小腿偏偏倒倒地走向离她最远的步天歌,谁知她刚走出几步,脚下就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冷欣儿心痛得一声惊叫,赶紧跳起来就要去扶,却听步天歌突然道:“让她自己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爬起来吗?”冷欣儿不满地瞪了步天歌一眼,心中很是痛恨这个没有同情心的伙,却听步天歌淡淡道:“能的,小孩子学走路总是要摔很多跤,所以在学会走路之前,她得先学会从地上爬起来。”

“是啊!”车夫老马也笑道,“经得起摔打的孩子将来才会有出息。”

像是在印证步天歌和老马的话,小不点儿果然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叫着,径直扑到步天歌怀中。步天歌冷冰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光,甚至有一种亮闪闪的光芒在眼中流转,似乎忍不住要抱紧孩子,但他最后还是把她轻轻推开,对孩子小声说:“去吧,到惠娘那边去吧,别来烦我。”

一旁的惠娘和冷欣儿竞相向小不点儿招手:“到这边来,快自己走过来!”小不点儿看看二人,最后选择了叫得更欢的冷欣儿,蹒跚着走到他面前,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两个模糊的音节,把冷欣儿喜得手舞足蹈,兴奋地向众人高叫:“听见吗?她会喊人了!她最先喊的是我!”

“别臭美了,她叫的可是‘妈妈’!”惠娘笑着说出事实,把冷欣儿窘得脸上微红,不过他马上就反驳道:“要知道是我救了她一命,她把我当成她的妈妈也很正常啊。”

三个人正围着小不点儿说笑着,突然听见步天歌“嘘”了一声,对三人低声道:“别吵,你们听!”

三人闭上了嘴,这才听到山洞外有隐隐约约的萧音响起,那箫声如怨如诉,几乎不成曲调,却令人心底不知不觉产生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什么人在外面装神弄鬼?”步天歌突然一声大喝,震得山洞内嗡嗡直响。像是在回答他的喝问,那箫声变成了一种断续的单音。听到这形若回答的音符,步天歌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朗声道:“原来是漕帮龙老大,以萧音化剑的龙伏海!”

听到“龙伏海”这个名字,冷欣儿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龙……龙老大亲自来了?就为了呀呀学语的小不点儿?”

步天歌冷哼一声,“有我在,谁也别想打小不点儿的主意,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有什么目的。”

解下背上的折叠弩,转眼之间那件神奇的兵刃在步天歌手中就恢复了它蓄势待发的模样。把追魂夺命的透心箭卡入箭槽,步天歌大步往外而去,临出山洞前不忘回头叮嘱冷欣儿、惠娘和老马三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别出来!”

步天歌一走,冷欣儿就像老江湖那样行动起来,他先用土把篝火盖灭,以防洞中的情形完全落入敌人眼中,同时对惠娘道:“你带好小不点儿,千万别让她哭闹。”然后他伏到洞口旁,侧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呜!一声箫音突兀而起,像锥子一般直扎入人的心窝,冷欣儿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像活物撞击着肋骨,几乎像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按住左胸,却依然无法平息心脏的躁动。随着外面那箫音的忽高忽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如高空失足落下的活物,在半空中悠来荡去,随时有可能摔碎爆裂。他赶紧就地趴下,把胸膛紧紧压在地上,然后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这才感觉稍稍好受了一点儿。

冷欣儿知道这是龙伏海的“箫音化剑”,没想到自己隔得如此之远,却也感受到了他箫音中强烈的剑意。冷欣儿不禁有些担心小不点儿,以她的柔弱不知能否受得了如此霸道的剑意?于是冷欣儿回头一看,不禁万分惊讶,朦胧黑暗中,只见小不点儿手脚着地正向自己慢慢爬过来,嘴里还“啊啊”地不知喊着什么,那箫音对她似乎并无任何影响。更让冷欣儿惊讶的是,山洞中只有小不点儿一个人在地上爬,另外两个大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冷欣儿担心毫无武功的两个同伴尤其是惠娘的安危,一急之下忙抱起小不点儿小声喊道:“惠娘,老马,你们是不是受伤了?你们在哪里?”

洞中只有“嗡嗡”的回声,无人应答,冷欣儿忙抱起孩子返身回到那堆熄灭的篝火旁,只见方才二人坐过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们并没有被龙伏海的“箫音化剑”击倒在原地。冷欣儿大惑不解,忙睃寻着山洞阴暗处,同时小心翼翼地喊着:“惠娘,你在哪里?”

话音未落,就感身后有微风拂动,跟着后心一麻,身体不由自主扑倒在地。倒地前只觉得手中一空,怀中的小不点儿竟被人夺了过去,接着山洞中响起“呼呼”的风声和衣袂飘拂声,空中像有无数激流在涌动。只可惜冷欣儿浑身发软,摔倒在地后脸紧紧贴着地面,完全无法翻过身来看看洞中的情形。正在着急,突然感到后心的软麻穴一痛,浑身顿时一阵轻松,他终于可以翻过身来,却发觉洞中已经完全归于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洞外有人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来,那令人心跳加速的箫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惟一能听到的就是进来那人沉重的喘息。

“嗒”一声轻响,一点幽蓝的火光落到方才的柴草上,篝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只见步天歌正蹲在篝火旁把枯枝投入火堆,折叠弩已经收好系在背上,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除此之外,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一脸的平静。

在篝火的映照下,山洞中渐渐明亮起来,冷欣儿猛然翻身跳起,惊讶地打量着洞中情形。只见车夫老马正缩在一个角落簌簌发抖,像是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惠娘则坐在原来的地方,抱着小不点儿在喃喃说着什么,而小不点儿在她怀中笑得正欢。

“方才……我……”冷欣儿一脸疑惑地看看惠娘又看看老马,不知道该怎么向步天歌诉说方才发生的情形,更不敢肯定刚才暗算自己的人就是老马和惠娘中的一个。

“怎么了?”步天歌抬起头来,他一开口,冷欣儿才发觉他的中气竟十分虚弱,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像张纸,他拿着枯枝的手竟有些微微发颤。冷欣儿使劲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步天歌还能不能震住那个暗算自己的伙,想到这冷欣儿只得呐呐道:“没……没什么。”

“早点儿休息吧,”步天歌把手中的枯枝扔进火堆,然后靠坐到洞壁上,慢慢合上了双目,喃喃道,“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咱们就能赶到海边。”

冷欣儿惊讶地发觉,步天歌的声音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特有的自信。

四、群狼

篝火渐渐黯淡下来,然后慢慢变成一堆冰凉的灰烬。山洞中又恢复了那种朦胧的幽暗,四个大人一个小孩都在伏地沉睡。洞外不远的山岗上,有饿狼在发出幽咽的狼嗥,长长的“呜”声悠然传出老远。狼嗥声停息不久,就见洞中有人轻轻翻了个身,然后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慢慢往洞外走去,他的举动并没有刻意掩饰,洞中沉睡的几个人却依然没有醒来。

那人来到山洞外,听听山洞中几个人依然在沉睡,他立刻发足往方才狼嗥声传来的方向飞奔,只见密林中有一双幽蓝的眼眸迎上来,接着渐渐显出他瘦削高挑的身形,跟在他身旁的,还有六七个绰绰有约的人影。

“七妹得手了?”疤脸的汉子最先迎上来问道。

“得手个屁!”来人愤愤回道。狼王路天豪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头,不满地问道:“你既然能平安出来,自然也能把那孩子悄悄偷出来,怎么还不能得手?”

“我是假装出来解手,自然不会有人管我,但只要我敢动那孩子,肯定别想活着离开。”那人无奈道。

“妈的,方才步天歌虽然击退了龙伏海,但他自己却也伤在龙伏海的‘箫音化剑’之下,”眉心有道疤痕的三眼狼大声道,“咱们现在正是捡便宜的时候,要对付他想来已不难。”

“是啊,”疤脸狼也点头附和道,“明天他们就能到达海边,一旦让他们到了海上,那可就更难对付了,要知道海上可是海龙帮的地盘,金玉堂要在海上收拾咱们简直易如反掌。”

“步天歌虽然伤了,但山洞中还有个神秘高手!”来人摇头道,“方才步天歌出洞迎战龙伏海时,我想趁机把孩子偷走,谁知刚一动手就被对方逼得手忙脚乱。若不是步天歌碰巧回来,恐怕我已伤在对方手中。我猜想对方大概也是不想让步天歌察觉到什么,才没有揭破我的身份。此人的武功在我之上,其目的咱们尚不清楚,只要有他在,就算步天歌已伤,咱们也万万大意不得!”几个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论,只见狼王路天豪一挥手,众人立刻闭上了嘴。路天豪那幽蓝的眼眸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终于下定决心道:“如今形势已容不得咱们从长计议,在步天歌带着那孩子出海前,咱们定要把孩子弄到手,就算用强也顾不得了。步天歌的目的地是杭州湾,咱们就在那儿设伏。七妹能在这之前偷出孩子最好,不然咱们只好冒险击杀步天歌,夺回那孩子!就算杀不了步天歌,只要有我们引开他的注意力,七妹你偷出那孩子也容易许多。”

“那我得赶紧回去,外出太久会引起步天歌的怀疑。”说着来人已飞奔而去,片刻间又回到了那处隐秘的山洞。

“咱们即刻赶往前方设伏,等着步天歌到来,”狼王路天豪环视着这几个在与海龙帮火并中幸存下来的兄弟,森然道,“成败在此一举!”

“嗷——”几个人压着嗓子发出一种低沉的嗷叫,叫声中透着无尽的杀意。

天色渐近黄昏,西沉的红日把天边的云霞染得如鲜血般浓烈。一辆破旧的马车懒洋洋地行进在宽阔的官道上,赶车的老头抱着马鞭在车辕上打盹,那一点一点的脑袋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看!大海!”隐约看到地平线尽头显出一道白线,冷欣儿兴奋地从马车上站起来,手搭凉棚向大海的方向张望,朦胧中似乎可以看到那隐约的桅杆。

“希望天黑前能顺利到达海边。”步天歌面色忧郁地望着地平线尽头,经过一天休息,他的神色并不见好转多少,眼光也比受伤前黯淡了许多,神情甚至显得有些委顿。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倒是精神十足地一路笑闹着,显得十分调皮好动,不是扯惠娘的头发,就是拽冷欣儿的耳朵,一路上把二人弄得狼狈不堪。

这是一条僻静的官道,大约是已经黄昏的缘故,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习习微风带来远方海潮清新的气息。目的地在望,众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就连步天歌的神情也松弛下来,竟也像赶车的老马一般,垂着头打起盹来。只有冷欣儿开始不安地扫视着官道两旁的沟壑土丘,多年江湖打滚养成的本能,令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突然,官道中央的地面轰然炸开,一道灰影从土中暴射而出,一点寒芒直指步天歌的咽喉。与此同时,官道两旁的沟壑中,六道黑影也随之射出,六件兵刃俱指向步天歌全身要害。刺杀来得如此突兀,几个人配合得如此默契,神情委顿的步天歌几乎是死定了。

就在土中灰影暴射而出的同时,步天歌蓦地从假寐中惊醒,刹那间便如猛醒的雄狮,脸上的委顿一扫而空,双目暴出刺人的寒芒,跟着拔剑、跃起、出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刺客尽数失算,被身跃半空的步天歌居高临下连出数剑,几个刺客顿时响起几声痛哼,赶紧狼狈退开。只一个照面,七个刺客就伤了四人。

“你、你没有受伤?”从土中跃出的三眼狼骇然望着昂立马车前方的步天歌,陡然发觉对方眼光凛冽,身手敏捷如旧,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却见步天歌嘿嘿冷笑道:“你们天狼山这群恶狼什么时候会轻言放弃?自会过狼王路天豪后,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再度出手,却没想到你们有如此好的耐心,直到我假装受伤才能引你们出来。”

“好!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步杀神!”只听头顶响起狼王路天豪的声音,不知怎么隐身树上的他并没有和几个兄弟一起出手,大概是在出手前一瞬,他看穿了步天歌假装受伤引自己出手的意图。此刻只见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步天歌身前不足一丈处。打量眼前这个黑道中人谈之色变的猎头杀手,路天豪不禁微微点头道,“你剑法之高虽然出乎我的预料,但你这份心计才更令人感到害怕,你居然毫发无损地击败了漕帮‘箫音化剑’龙伏海,并借机假意受伤引咱们出手,以绝后患。佩服!”

“为什么?”步天歌对路天豪的恭维恍若未闻,只目光烁烁地盯着路天豪问道,“为什么对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穷追不舍?为什么漕帮和你们都要来抢夺?”

路天豪摇了摇头,道:“这是个天大的秘密,没人敢泄漏,你只需知道我们为此会不惜一切代价。虽然你武功盖世,但你也清楚,猛虎尚敌不过群狼,况且你闻名天下的折叠弩尚未打开,一击必杀的透心箭无法射出,仅凭剑法你敌得过我们几兄弟的联手?”

步天歌一弹蝉翼剑,淡淡地道:“人立于世,信字为先,步某既然已答应那跳崖的女子,要把她的孩子送回孩子父亲身边,自然就一定要做到。如若不能,惟有一死而已。”

路天豪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敬重,随后慢慢拔出狼牙刀,用刀锋遥遥一指步天歌,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成全你了。”

话音刚落,狼牙刀突然幻化成万千狼齿,带着群狼的咆哮和嘶吼声,铺天盖地地向步天歌扑去。与此同时,一旁蓄势待发的几只恶狼也扑了上来,从不同的方向对步天歌进行围攻。

“丁丁当当”的兵刃碰击声刺人耳鼓,不时有血珠四下飞溅,甚至溅落到数丈外的冷欣儿脸上,他却顾不得擦拭,只紧张地盯着场中的恶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暗恨自己武功低劣,眼看着步天歌遭群狼围攻,自己却帮不上半点忙。

就在冷欣儿紧张地盯着场中剧斗的时候,车夫老马突然回首向车上惠娘怀中的小不点儿抓去,惠娘“啊”一声惊叫,吓得抱着小不点儿往后就倒,竟一下子从车上滚落下来。惠娘的叫声陡然让冷欣儿回过神来,他顾不得理会步天歌与群狼的恶战,飞身拦在惠娘和小不点儿身前,对扑过来的老马厉喝:“老马你干什么?”

老马没有理会冷欣儿的喝问,双爪一扬,如恶狼般直取冷欣儿咽喉,又快又狠令人无从躲闪。冷欣儿顿时魂飞魄散,陡然发觉在老马凶狠的双爪面前,自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时,冷欣儿突然感到后心有一股阴冷之极的寒流透体而入,瞬间便从后心灵台穴沿着后脊经脉传入上臂、小臂、手掌,跟着那只手臂就像不属于自己,被那股寒流抬了起来,平平向前推出,掌心刚好迎上了扑过来的老马。就在老马双爪抓住冷欣儿咽喉的同时,他的手掌也拍在了老马的胸腹上。

“呃——”老马一声干呕,脸上的皱纹顿时像蛛丝般龟裂开来,他的眼中闪出莫名的恐惧和惊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脸上肌肉因害怕而不住抽搐,把那上面一层薄薄的易容膏震落下来,露出涂层下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

“七妹!”远处的狼王路天豪见状不由一声惊叫,就这一分神,步天歌终于等到难得的机会,只见步天歌左手连扬,一道道黑黢黢的箭影飞射而出,场中顿时响起群狼此起彼伏的哀叫。当路天豪意识到那是追魂夺命的透心箭时,一支箭已经射入了他的左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路天豪以刀拄地,捂着胸口喃喃问道,他怎么也不明白,步天歌的折叠弩未张,透心箭却源源不断地飞射出来,对这支传说中的神箭那本能的恐惧,使他完全忘记了躲闪,眼睁睁地看着它穿入了自己胸膛。

步天歌漠然望着路天豪那双幽蓝的眼睛,淡淡地道:“世人只知道折叠弩送出的透心箭十丈之内出必中的,却不知道我的甩手透心箭在三丈之内也很少有人能躲过。”说着他把左手扣着的那支透心箭插回箭匣,跟着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迟迟不愿倒下的狼王路天豪。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车夫老马跪倒在冷欣儿面前,步天歌一脸惊讶,待看清老马脸上那被震落的易容膏后,他不由失口惊呼,“千面狼容阿娇!”

千面狼容阿娇总算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立刻起身就逃,临走前不忘背起屹立不倒的狼王路天豪,跌跌撞撞地跑进路边的小树林。

步天歌望着二人走远后,这才回过头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冷欣儿,惊问:“是你击败了千面狼容阿娇?”

“我……我……”冷欣儿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方才击中车夫老马的手掌,又回头看看身后,只见身后只有惠娘抱着小不点儿在簌簌发抖。惠娘方才从车上摔下来时大概伤了腰腿,至今也没能站起来。而小不点儿则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概没明白眼前这些大人们在搞什么明堂。

“想不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少年高手,我一直都低估了你。”步天歌欣赏地拍拍冷欣儿的肩头,“这次幸亏有你,不然小不点儿就让千面狼给抢走了。”

冷欣儿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始终没想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高手?随即看看自己的手掌,他不由在心中问自己:莫非我是个罕见的武学天才,根本不用练就已经身怀绝技?这绝技为何连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呢?就在冷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步天歌已把惠娘和小不点儿扶上了马车,然后他坐上车夫老马原来的位置,一抖马鞭自语道:“车夫虽然有假,幸亏这马车不假,不然咱们就得靠两条腿走路了。”

马鞭声中,黄骠马拖着破车,车上载着一个猎头人,一个小“乌鸦”,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缓缓驶向不远处的海湾。

在马车辚辚行远后,隐在树林中的狼王路天豪终于忍不住呵呵大笑,边笑边道:“步天歌啊步天歌,你百密一疏,以为一箭穿胸就足以置我于死地,却不知我的心脏却在右边,我迟早要你为今天的疏忽付出血的代价!”说到这他转笑为哭,呜咽道,“我的兄弟们啊!”

“大哥你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容阿娇忙安慰道,刚想为路天豪抹去嘴角的血迹,却被他一把推开手。只见路天豪阴恻恻地盯着容阿娇质问:“方才你怎么会失手?还被一个半大小子打得跪地求饶?你该不是喜欢上了步天歌吧?”

“大哥!”容阿娇急忙分辩,“方才我是被那小子突然使出的阴功吓坏了。”

“什么阴功能把你吓成那个样子?”路天豪问道。

容阿娇脸上再次露出莫名的恐惧,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轻声道:“像是传说中的‘幻月神功’!”

“幻月神功?”路天豪的脸上顿时满是惊恐,遥望天上刚刚升起的一弯明月,他不禁喃喃念道,“难道真是‘七子连阴,星月复活’了?”

容阿娇抬头遥望天上明月,脸上满是恐惧,她紧紧抓住路天豪的手也喃喃念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

五、海王

“看!飞龙旗!”冷欣儿惊叫道。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叶小舟在随波荡漾。刚出海第二天就看到海龙帮的飞龙旗,也难怪冷欣儿如此兴奋,找到海龙帮就等于找到了小不点儿的父亲——海王金玉堂,那丰厚的报酬自然也就到手了。一想到这,冷欣儿就忍不住裂开嘴笑了起来。

“呜——呜——”,两艘海龙帮的快船鸣着号角慢慢靠了过来,步天歌立在船头望着靠上来的两艘快船,突然高声道:“步天歌欲拜望海王金玉堂,烦海龙帮兄弟通报领路。”

“步天歌?猎头人步天歌?”两艘快船上响起海龙帮众的窃窃私语,步天歌的名号即便是在海上,也依然令人闻之色变。

“不知步先生为何要见我们帮主?”半晌后,才有海龙帮头目高声问道。步天歌想了想,回身从惠娘怀中的小不点儿衣衫上摘下一粒明珠做成的钮扣,一甩手扔给那答话的头目。那头目接过钮扣后,忙道:“步先生请在此等候半日,待我与你通传。”

看一艘快船渐渐远去后,几个人只得把孩子抱入船舱中等候。冷欣儿从惠娘手中抱过小不点儿,突然对着小不点儿幽幽叹了口气:“唉,马上就要与你分手,我倒突然有些舍不得了,今日这一分手,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等你长大后,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你冷欣儿哥哥。”

惠娘一听这话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拍着孩子的小手喃喃道:“我也爱煞了小不点儿,这么突然一分手,我这心里还真是……”说到这不禁连连抹泪。

“你别难过,”冷欣儿忙劝道,“我可以帮你跟金帮主说说,反正你也没了亲人,不如就留在海龙帮照顾小不点儿,想海龙帮也不在乎多养你一个人。”这话一说冷欣儿心中突然有些后悔,不禁想到如果惠娘也留在了海龙帮,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想到这冷欣儿不由偷偷地打量惠娘,却见她面露喜色,连连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可一定记得帮我向金帮主说说。”

“好的,我记下了。”冷欣儿只得没精打采地答应下来。就在这时,只听方才那位头目在外面高喊:“步先生,请随我的船前往海龙帮一处秘密岛屿见咱们帮主。”

小舟在船的操控下,跟着海龙帮两艘快船缓缓向东进发,没多久便来到一处小岛,几个人在海龙帮帮众带领下上得岛来,才发觉岛上风光明媚,花红鸟唱,竟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几个人最后在那头目的带领下来到岛上一处木楼中,刚进门就见一个锦衣中年文士从里面迎了出来,来不及与步天歌三人见礼,他的眼光就直勾勾地盯着惠娘怀中的小不点儿,然后疾步来到惠娘面前,向孩子张开双臂颤声呼唤:“珠儿!”

孩子胆怯地望着面前的锦衣文士,眼光有些陌生,大约被对方的神情吓坏了,不禁直往惠娘怀中躲。步天歌见状便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

“我就是金玉堂!我就是珠儿的父亲啊!”锦衣文士头也不回,只对着孩子连连道,“珠儿,到爹爹这儿来,不记得你爹爹了?”

孩子终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向金玉堂张开了双臂。金玉堂不禁一把抱紧孩子,紧紧搂在怀中,久久不愿放开。步天歌眼中弥漫起一丝羡慕的神色,然后慢慢往后退去,想悄悄离开海龙帮。冷欣儿一看,忙连连咳嗽,总算引起了金玉堂的注意。

“哦,差点儿忘了几位恩人!”金玉堂忙把孩子交给身旁一位丫鬟,对冷欣儿和步天歌抱拳道,“珠儿能平安回来,全得几位恩人之助,请受金玉堂一拜!”

步天歌只得停下脚步,还礼道:“金帮主不必客气。”

冷欣儿则笑着说:“海王的大礼我冷欣儿可受不起,不过要是别的小礼嘛,我倒是可以笑纳。”

金玉堂立刻心领神会,忙对随从吩咐:“来人,打赏!”说着又对抱孩子的丫鬟摆摆手,“把小姐送里面去。”

丫鬟抱着孩子入内时,那孩子却挣扎着哭闹起来,惠娘一看,忙疾步过去接过孩子,孩子一到她的怀中就立刻停止了哭闹。惠娘拍着孩子的屁股,笑着向金玉堂解释说:“孩子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照顾,她丢不下我呢。”

冷欣儿见状趁机道:“惠娘如今孤身一人,跟小不点儿又如此之亲,金帮主不如把她留下来照顾孩子吧。”

“没问题!”金玉堂这才注意到仆妇打扮的惠娘,眼里顿时闪过莫名的惊讶,木呆呆地望了惠娘好一会儿,直把惠娘盯得不好意思地转开头,他才收回目光点头道,“你们都是珠儿的恩人,珠儿跟惠娘又是如此投缘,我岂能让惠娘就这样离开?”

惠娘忙向金玉堂福了福以示感谢,就在这时,有海龙帮帮众托着几大盘澄澄的元宝进得房中。金玉堂便向三人示意:“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步天歌摇摇头,“金帮主美意步某心领了。”惠娘也道:“小女子这一路上还是蒙步大哥收留,岂敢收此重礼?”只有冷欣儿两眼放光,搓着手连连道:“金帮主真是太客气、太豪爽了,我冷欣儿若不替步大哥和惠娘全部收下,就是不给金帮主面子。”

金玉堂见步天歌不收金银,不由呵呵笑道:“我差点忘了恩公是谁,寻常阿堵物岂会放在眼里?”说着他拍拍手,“来人!去把藏宝库中的东西给我抬上来。”

两个帮众应声而去,片刻后指挥着几个大汉抬进来几口大箱。箱子在房中放下,打开,房中顿时珠光宝气弥漫,耀得人睁不开眼。金玉堂指着箱子中的珠宝对步天歌笑道:“珠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无论用多少金银珠宝来报答恩公都不为过,这是海龙帮众多藏宝之一,希望有几样能入恩公法眼。”

步天歌依然摇头道:“不必了,我不会要的。”

“恩公若是不收,我会终身不安,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报答恩公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见金玉堂说得诚恳,步天歌犹豫了一下,终于上前两步来到那几口珠宝箱子面前,打算挑一两样首饰意思一下,然后把它转送给惠娘,也算是对她这段时间的辛劳和冒险的一种补偿。他刚要捡起一挂明珠,手却突然僵在空中,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箱子中一件东西,人像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

厅中众人都不明所以,只当是步天歌在这一箱珠宝中发现了稀世之宝,半晌后才见他战抖着手,慢慢从箱子中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纯金手镯,金玉堂以内行的眼光扫了那镯子一眼,笑道:“这镯子也就上面雕刻的那些花草鱼虫有点儿特色,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希奇,不过只要恩公喜欢,我这就让人给你包起来。”

步天歌没有理会金玉堂的话,只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镯,涩声道:“这镯子原本是一对。”

金玉堂立刻对几个帮众吩咐:“快帮步先生找找!”

众人立刻在几个箱子中翻检开来,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另外一只。金玉堂一看便对众人道:“把东西全倒出来找,恩公就只看上这么一件小东西,我岂能让他留下遗憾?”

几大箱珠宝全都倒在地上,整个厅中顿时为五光十色缭绕,几个海龙帮帮众蹲在地上,细细地在众多珠宝中搜寻另一只小小的手镯。却见步天歌神情复杂地摩挲着那只纯金手镯,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不用找了,另一只在这里。”说着,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小巧的纯金手镯,他把两只手镯并在一起,果然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金玉堂鼓掌笑道,“难怪恩公对这只不起眼的手镯如此偏爱。”

“没错!”步天歌把手镯贴在胸前,神情黯然地喃喃道,“因为这上面的花草鱼虫,是我自己亲手所刻,世间独一无二。”

金玉堂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寒意蓦地从心底升起。只听步天歌喃喃道:“那一年我儿子刚满周岁,正好跟你的女儿一般大,我刻了这对手镯送给他,希望他长命百岁。可是……他如今,永远就只有……一周岁。”

说着步天歌慢慢把手镯包起来,仔细放入怀中,然后从肩上解下折叠弩,开始慢慢打开。周围的海龙帮帮众慌忙四下散开,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不绝于耳,但却被金玉堂的手势阻止了进一步的行动,只见金玉堂神色如常,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我还记得最后看到他的情形,他倒在血泊中,一只小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镯子,另一只小手已断,手上的镯子不翼而飞,他妈妈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浑身赤裸,下身全是鲜血。”折叠弩已完全张开,步天歌从箭匣中抽出一支透心箭卡入箭槽,然后望着对面的金玉堂平静地道,“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杀害他的凶手,多少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把透心箭射入凶手心脏的情形,感谢上苍,终于让我看到了这一天!”慢慢把折叠弩举到与肩平齐,步天歌继续道,“我知道,你金玉堂不一定就是直接凶手,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身为海龙帮帮主,海龙帮所有罪孽便都要算到你头上,你死,海龙帮解散,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儿子说,孩子,爹爹给你报仇了!”

盯着不到三丈远的金玉堂,步天歌眯起一只眼,淡淡地道:“你可以先逃,不过我要告诉你,十丈之内,只要我目光所及,透心箭箭无虚发,我只射一箭,你可以试试自己的运气。”

“我不逃!”金玉堂脸色发白,但依然立在原地,“正如你所说,海龙帮所有罪孽都该算在我这个帮主头上,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动手吧。”

步天歌不再说话,把折叠弩平平指向对面的金玉堂,这一次透心箭瞄准的不是心脏,而是金玉堂的眼睛。这一次不是在猎头,不需要完整的头颅验明正身。

凛冽的杀气压迫得厅中众人喘不过气来,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杀神射出那夺命的一箭。就在这时,只听“哇”一声啼哭,突然打破了厅中的死寂。小不点儿在惠娘怀中拼命挣扎,把小手使劲伸向步天歌。小小的孩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至亲之人的危险,但她只能用哭声来向大人抗争,这样的抗争显得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柔弱和无用。

但正是这种柔弱至极的抗争,让步天哥如磐石般稳定的手也颤抖起来,他只感到掌心在冒汗,小小的弩弓竟似重逾千斤。仇人就在对面,只需轻轻一扣,就可以从多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只需轻轻一扣,就可以告慰妻儿在天之灵。但这一扣,同时也就永远扼杀了另一个孩子纯真的笑颜,让她终身都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之中。

小不点儿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着,爆出了难以想像的力量,惠娘不得不把她放到下来。她双脚一落地,立刻蹒跚着向步天歌走来,途中摔倒了数次,但都顽强地爬起来,不屈不饶地向前,最后,她终于一把抱住了步天歌的大腿,于哭喊声中第一次清晰地吐出了两个音节——爸爸!

步天歌心中一颤,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做过父亲的人,完全能理解一周岁孩子的举动所代表的意思,她是在告诉步天歌,对面那个人是她的爸爸啊!

步天歌长叹了一口气,稍稍把折叠弩抬高了一点,然后轻轻扣动了扳扣。弓弦声刚响,透心箭已擦着金玉堂的头皮钉入了他身后的墙中。俯身为小不点儿抹去泪水,步天歌收起折叠弩,对金玉堂淡淡道:“这是透心箭第一次失手,三天后我再来,海龙帮不解散,我依然要杀人!”

说完步天歌转身就走,不再回头,冷欣儿忙追着他而去,临出门却又回过身来,把塞满衣兜口袋的那些金银珠宝全掏出来扔到地上,对金玉堂道:“你的东西不干净,我收下了怕要做恶梦!”

直到步天歌与冷欣儿出门而去,金玉堂才猛地上前抱起女儿,紧紧把她搂在怀中,久久不愿松开。直到二当在一旁叫了无数声“帮主”,他才不得已放开女儿。只听二当低声道:“帮主,方才咱们收到了这帖子,就在帮主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金玉堂浑身一颤,忙用探询的眼神转望二当,只见对方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没错,正是‘星月帖’!”

说着他双手递上一封帖子,模样看起来也跟一般的帖子差不多,惟有封面上有一幅星月图案,七颗星星拱卫着一弯弦月。金玉堂一见那图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失神落魄地喃喃道:“七星拱月!‘星月符’终于又重现江湖了。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神速,珠儿前脚刚到这里,帖子就递到了我面前。”

二当不禁满脸恐惧地喃喃念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

“好个‘星月之光,无处不照’!帖子上怎么说?”金玉堂问道。

“帖子上说,帮主你要在三天之内把孩子送到指定地点,不然……”说到这,二当神情黯然,没有再往下说,金玉堂也就没有再往下问,只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迟迟不愿松开。二当只得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帮主,为了全帮上下,早作决定吧。”

“我已做了决定!”金玉堂终于放开女儿,毅然道,“你知道我为何毫无抵抗地站在步天歌面前?我是希望他杀了我,这样我就可以逃避做决定的责任,但现在我已经无可退缩,只好下这最后的决心,虽然我也曾软弱过,犹豫过,想要把孩子献出去,但这一回,是珠儿帮我下了这最后的决心。”说完,他把孩子塞入二当怀中,黯然道,“兄弟一场,帮为兄最后这一个忙吧。立刻去追步天歌,把珠儿交给他,就说我金玉堂以死谢罪,孩子就拜托给他了!”

“帮主!”二当一脸震惊,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金玉堂抬手阻止:“你别再说了,我主意已决,你快带着孩子去追步天歌,我这就解散海龙帮,免得大陪着我同遭厄运。”接着一声断喝:“走!”

二当只得跪倒在地,对金玉堂拜了两拜,然后把孩子抱入怀中,也不顾她的哭闹挣扎,转身便出门而去。金玉堂则别开头,不敢再看女儿。

“你说什么?金玉堂自杀?海龙帮解散?”在海边正要上船的步天歌突然听到海龙帮二当带来的这个消息,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心中已下了让海龙帮解散,以慰妻儿在天之灵的决心,但如此快就听到这消息,步天歌还是不敢相信,不由连连追问,“金玉堂怎么了?海龙帮又怎么了?”

二当黯然道:“金帮主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女儿金龙珠托付给步先生,如果连你也无法保护珠儿的话,就……把她杀了吧!”

“什么?”步天歌更加震惊,“为何我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给他送回,他却又要把孩子推还给我?还留下如此一个令人无法接受和理解的遗言?”

二当没有回答,却突然跪倒在地,对步天歌连连叩头道:“我替帮主恳求步先生,求先生看在帮主以一己之躯,救海龙帮数千人的分上,答应帮主临终的恳求吧!”

“我不信金玉堂会自杀!”步天歌说着一把抱起哭闹不已的金龙珠,发足往方才的那幢小楼冲去,不多时来到大门外,只见门外的海龙帮守卫已不知去向,进门一看,厅中凌乱不堪,几大口装盛珠宝的箱子还在原地,但那些珠宝已经被洗掠一空。而正堂的右首座位上,金玉堂瞑目坐在其中,不用探其鼻息,步天歌也知道他已震断自己的心脉死去多时了。

“怎么会这样?”步天歌茫然四顾,实在不明白海龙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转头见惠娘昏倒在地,他忙掐其人中令她醒转,不等她睁开眼,步天歌就急问,“方才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吓死我了!”惠娘见是步天歌,总算镇定下来,连喘了几大口粗气,才道,“方才金帮主突然宣布海龙帮解散,让大伙儿分了金银珠宝各自离开。那些人刚开始还不想散伙,谁知金帮主就坐到那椅子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大。众人一看,这才分了财宝一下子散了,片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我见金帮主闭着眼睛还在睡觉,就上前想叫醒他,谁知一摸他的脸,已经冰凉冷硬,把我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候二当和冷欣儿也追进来,冷欣儿对眼前的情形也是一脸惊讶,二当则对瞑目而逝的金玉堂拜了两拜,然后就把木桌凳椅慢慢堆到他的身旁,显然是要将之火葬。步天歌忍不住再次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玉堂为何要自杀?”

二当凄然一笑,对步天歌黯然道:“步先生带着小姐快走吧,如今海龙帮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在争相逃离这儿,你若走晚了说不定连船都找不到。”

“那你呢?”步天歌问道。

“你放心,我不会自杀。”二当苦笑道,“待葬了帮主我会离开这里,从此在江湖上隐名埋姓,世上再不会有‘东海蛟’解飞这号人物,海龙帮也彻底从江湖除名。”

步天歌骇然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文弱的汉子,实在没想到他就是海上大名鼎鼎的水上巨枭“东海蛟”。

当步天歌终于上船准备离开海龙帮这处巢穴时,不禁回头遥望,只见海岛中央有火光冲天,一代海上枭雄,有“海王”之称的金玉堂就这样葬身火海了。看看身旁惠娘怀中的金龙珠,他不禁叹道:“你这小丫头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然顷刻间就令东海最大一股海盗因你而散,漕帮和天狼寨那些匪徒也为你斗得死去活来,你要是能告诉我就好了。”

珠儿吮着大拇指,突然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咬音不准的字:“爸、爸。”

步天歌心中一热,第一次把孩子抱入怀中,紧紧贴在自己胸前。望着天边那变幻莫测的云彩,他喃喃道:“好孩子,有我步天歌在,谁也别想伤害到你!”

“好珠儿,快叫冷叔叔,叔、叔!”冷欣儿在一旁也兴奋逗弄起孩子,既然她叫步天歌爸爸,那自己自然就要升级成叔叔,不然可就亏了。谁知珠儿呀呀半晌,叫出来的还是那两个咬音不准的字:爸、爸!

六、魔胎

天高云淡,海阔风熙,一艘三桅大船缓缓飘浮在海面上,像浮萍一般随着波涛在微微荡漾。海面上有无数背鳍在游荡,蜂拥向那艘海船四周,在它的周围来回游荡,迟迟不愿离开,不仅如此,远处还有更多的三角形背鳍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看!那是什么?”远处另一艘单桅海船上,冷欣儿最先发现远方海面那些背鳍和那艘三桅大船,不由指着它惊呼起来。“东海蛟”解飞手搭凉棚望向冷欣儿所指的方向,也是失声惊呼:“鲨鱼!如此多的鲨鱼!我海上飘泊十多年也很少看到过这么多的鲨鱼!那艘三桅楼船像是我海龙帮的‘飞鱼号’,怎么像没人掌舵的样子?”

“东海蛟”解飞是在火葬了帮主金玉堂后才离开,赶到海边才发现海龙帮的船已走得干干净净,幸好有步天歌所雇的那艘单桅小船尚未走远,他这才与步天歌他们一道,离开了海龙帮那处起火的巢穴。

步天歌也望着远处那艘大海船皱起了眉头,那海船的情形确实有些怪异,好奇心使他无法不去探个究竟,便对船一指:“老大,把船靠过去看看!”

小船渐渐靠近了那艘飘浮在海上的楼船,众人这才发现鲨鱼聚集的原因。只见船舷周围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大概刚死不久,那鲜血尚未凝固,正顺着船舷流落到海中,把方圆几十里的鲨鱼全都引了来。

“果然是‘飞鱼号’!”解飞大是惶恐,忙高声呼唤,“船上是哪个兄弟负责?是向老弟吗?古老三在吗?”

船上寂寂无人应答,竟像是没有一个活人。心知在大海中要靠近一艘随波飘荡的大船十分危险,弄不好小船会被它撞毁,步天歌看看两船间的距离已经不远,便抓起船上的铁锚猛抛过去,稳稳勾住了“飞鱼号”的船帮,试试铁链的松紧度后,他这才回头叮嘱众人:“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看看!”解飞说着率先跃上铁链,然后双手平举,慢慢沿着铁链登上了“飞鱼号”,步天歌跟在他身后,几个纵跃也上了海船的前甲板。

船上一片狼藉,无数海龙帮帮众倒卧在血泊中,众人大多是咽喉中剑,只这一剑就足以致命。解飞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从前甲板、中舱、底舱一直找到后甲板,竟没有发现一个活口,他脸色铁青,眼中除了悲恸和怒火,更有不加掩饰的胆怯和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步天歌虽然以猎头为业,但在置身于如此血腥和残忍的一艘死船上,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跟一直升到头顶。虽然海龙帮这些汉子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其中还有害死自己妻儿的凶手,但真要他把这一百多条汉子尽数屠灭,步天歌自问也未必做得出来。看看船上金银珠宝扔得到处都是,显然杀人者不是为财,自然也不会是海龙帮内部为财火并了。

“星月之光,无处不照,星月之光,无处不照!”解飞嘴里喃喃念叨着,神色惨然,望着船上众多被杀的伙伴,脸色已由铁青转为惨白。步天歌眉头紧蹙,低声问:“什么是‘星月之光,无处不照’?他们因何被杀?”

解飞抬头仰望天空,一脸悲愤:“帮主解散海龙帮自杀,没想到还是没能救下这些兄弟,他们终于还是不放过我们。”

“好快的剑!好精准的出手!”步天歌细细察看着海龙帮众人的伤口,只见每一个伤口几乎都恰到好处,足以一剑毙命,却又没有多浪费凶手一分力气,这样高效而狠毒的剑法江湖上从未见过,步天歌越看越惊讶,“他们是谁?为何要对海龙帮这些人下如此毒手?他们跟海龙帮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怨?”

“仇怨?”解飞一声惨笑,道,“金帮主不过是接到‘星月帖’,却没有按帖子上的指示照办罢了,没想到金帮主自杀,海龙帮解散也不足以赎我全帮上下的死罪。”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这般霸道?‘星月帖’又是什么东西?”步天歌只感到一头雾水。解飞没有回答步天歌的问话,他的眼中爆出悲痛之极的怒火,遥望天宇切齿道:“你杀我如此多的兄弟,我解飞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兄弟们报仇。我虽奈何不了你,却也能让你永远无法复活!”说着他身形猛地跃上连接两船的铁链,顺着铁链向下方的小船飞速扑去。步天歌见他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心中暗惊,忙追在他身后原路而回。却见解飞尚未落到小船甲板上,半空中便抽刀斩向惠娘。

“你干什么?”冷欣儿大惊失色,忙用肩头撞开了身旁的惠娘。解飞一刀落空,跟着双脚在船舷上一点,立刻又凌空追着惠娘砍去,手中的刀锋竟然指向她怀中的金龙珠。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追在后面的步天歌竟来不及出手救援。

事发突然,冷欣儿想也没想凭着本能就挡在了惠娘身前,一看解飞那闪电般斩落下来的利刃,他顿时浑身冰凉,不由闭上了双眼,就在这时,陡感到后心灵台穴有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气透体而入,顺着背脊经脉直传到右掌,跟着那只手掌就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猛然拍了出去,在解飞的刀锋砍上他肩头的同时,他的手掌也击中了解飞腰腹。只听解飞一声惨叫,一下子就软倒在冷欣儿面前。

“哎唷!”冷欣儿也是一身惨叫,看看自己肩头上插着的刀,顿时吓得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放声哭号,“我死了,我要死了,我才十七岁,还远远没活够啊!”

步天歌闪电般封住冷欣儿伤口周围的血脉,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子,再用金创药给他敷上伤口,又用布条把他的肩头紧紧裹住。做完这一切他才舒了口气,拍拍尤在哭号的冷欣儿的脸:“别哭了,你死不了。”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冷欣儿停止了哭号,在得到步天歌肯定的保证后,他也不顾满脸的泪水就呵呵大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立刻又痛得咧着嘴直抽凉气,只得把满心的喜悦拼命压住。

包裹好冷欣儿伤口,步天歌这才去扶倒在甲板上的解飞,却见他口中有鲜血不住涌出,一摸他的脉搏,竟虚弱到难以觉察。没想到他伤得竟然比冷欣儿还重,步天歌慌忙以掌心贴上他后心灵台穴,以内力激发他生命的潜能,谁知解飞体内的反应异常微弱,冷欣儿这一掌竟然震断了他体内的所有经络。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珠儿?”步天歌凝望着解飞那渐渐黯淡的眼眸,很想从中看出他心底的秘密。只见解飞惨然一笑,边咳边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没有人能保护小姐,你步天歌也不能,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谁知……天意,天意啊!难道这苍天竟也要星月复活?”

“什么天意?什么复活?”步天歌频频催动内力,希望能激发出解飞生命中最后的潜能,但鲜血已呛入了解飞气管,他边咳边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把整个胸口染得一片殷红。咳嗽声渐渐弱下来,他最后慢慢把头歪向了一旁。

“冷欣儿,你为何下如此重手?”步天歌黯然把死去的解飞轻轻放下,未及回头就是一声厉喝。只听冷欣儿结结巴巴地分辩道:“是……是他要杀珠儿,我……我……”

步天歌使劲摇摇头,暗骂自己错怪了冷欣儿,回想方才情形,冷欣儿在危急之下当然要全力出手,不然死的可就是他了。慢慢回过头来,步天歌的脸色已渐渐平复,望着惊惶失措的冷欣儿,他歉然地摆摆手,道:“别说了,这不能怪你。”

冷欣儿闭上了嘴,不过心中依然还在奇怪——我身负如此高明的武功,为何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难道是上辈子带来的?又或者爹妈在娘胎中就传给了我?难怪我不记得了。

步天歌扶起摔倒的惠娘,从她怀中抱过吓得“哇哇”大哭的珠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抢夺你,有我步天歌在的一天,就不容任何人伤害到你!”

秋天的杭州湾天青水绿,渔船往来频繁,这个季节正是江湖海洋渔产丰收的时候,各种河鲜海味俱十分肥美,临江太白楼的生意自然火爆异常,对渔来说,这个季节都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太白楼人声鼎沸的二楼上,冷欣儿正大大咧咧地吩咐着伙计:“河鲜海味你尽管上来,女儿红更是不能少,这位步爷有的是钱,别替他省。”

一旁的步天歌鼻孔里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反对。惠娘则抱着珠儿对冷欣儿笑道:“你别吃白食就不心疼钱,待会儿万一步爷钱不够,就只好把你抵给酒楼了。”

“我能值几个钱?”冷欣儿嘿嘿一笑,正要继续贫嘴,却听步天歌叹了口气:“你还别说,这段时间又是雇车又是雇船出海,那一百两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若再不省着点,恐怕以后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说话间小二已把酒菜端了上来,冷欣儿先给三人各斟上一杯女儿红,这才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随时可以打猎,不像我,一向只能靠天吃饭,老天爷不帮忙我就只有饿肚子。”

惠娘疑惑地扫了冷欣儿一眼:“靠天吃饭?你是庄稼汉吗?怎么一点儿不像?步大哥倒是有些像个猎人,不过在这繁华都市,哪有什么猎物给你打?再说打猎也挣不了几个钱。”

冷欣儿忍俊不住,“扑哧”一下把酒喷得满桌都是,刚要解释,却见步天歌微微摇了摇头,他猛然省悟过来,自己和步天歌的职业要说出来,岂不吓坏了惠娘?想到这他赶紧转开话头,逗起了珠儿:“来,小珠儿,让冷叔叔喂你一口女儿红,这可是好东西,保证你尝了就不想吃别的了。”

孩子傻傻地张嘴要喝,却被惠娘一把推开酒杯:“别捉弄孩子!不然我饶不了你!”

冷欣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经过这段时间的出生入死,他对步天歌、惠娘还有珠儿都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愫,这是他流浪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愫,不过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从海上回到岸上,自己迟早要与他们分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一份天地,很难相交、重合,偶尔交汇在一起,那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如今缘分已尽,分手只在早晚,只是这分手的话任谁也不忍心先说出来。

“来!咱们先干了这杯酒,吃完这顿饭我就得去找活儿干了。希望过两年我还能去看望珠儿。”冷欣儿对步天歌和惠娘举起了酒杯,惠娘忙举杯相迎,步天歌却没有动,只把眼光盯着窗外。冷欣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窗外门楼下,几骑俊马正在太白楼大门前停下来,几个骑士下马后正大步进来。像太白楼这样的杭州名楼,经常有武林人物慕名而来并不奇怪,只是这几个骑士中,居然有光头的和尚,看他们僧衣的样式,竟然还是少林弟子,其中一个精瘦老僧身披暗红袈裟,颈项上挂有一百零八颗硕大的佛珠,手提九尺禅杖,这打扮在少林寺中地位可是不低。

“这老和尚是谁啊?这么大的气派。”冷欣儿小声嘀咕道,步天歌没有回答,只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那和尚倒也罢了,他身旁那个公子哥儿在江湖上的名头恐怕也不在他之下。”

冷欣儿仔细看了看,那是个面如冠玉的锦衣公子,看年纪并不大,他手中轻摇一柄折扇,在这深秋季节显得有些另类。

自从这几个人进入酒楼后,楼下的食客就在陆续离开,没多久楼上的食客在店小二的低声耳语下也开始下楼离去,片刻工夫偌大的酒楼就只剩下冷欣儿这一桌,他不禁有些心虚地对步天歌小声道:“咱们也走吧,他们大概是要把整个酒楼包下来。”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你没见店小二让所有人离开,却偏偏没有催促咱们吗?”步天歌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向冷欣儿示意,“喝完这杯后咱们就此分手,你随时可以来看望珠儿。”

“这是什么话?”冷欣儿一瞪眼,“既然他们是冲咱们来的,我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冷欣儿话音刚落,就听楼梯口有脚步声响起,一行人在那手拄禅杖的精瘦老僧率领下大步上得楼来,那老僧果然一上楼就跟步天歌招呼:“步施主好兴致,不知这太白楼的佳肴是否合你胃口?”

“原来是少林罗汉堂方信大师,”步天歌神情不变,举杯对那和尚示意,“少林不禁腥荤,既然想知道太白楼佳肴的味道,大师何不陪我喝上一杯?”

方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身旁那个锦衣公子已摇着折扇笑道:“我倒有心陪你喝上一杯,只是听说步杀神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同桌,谁知今日一见,才知江湖传言大多不可轻信。”

“是金陵苏公子吧?”步天歌淡淡问,“不知是大公子苏逸仙还是二公子苏逸荃?”

锦衣公子“刷”的一声收起折扇,拱手一笑:“小弟苏逸荃。”

步天哥有些疑惑地扫了众人一眼,除了金陵苏二公子苏逸荃和少林罗汉堂首座方信,其余几个人看模样打扮也都是名门正派的人物,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往来,也从未有过冲突或仇怨,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怎么会约齐了来找自己。慢慢放下酒杯,他用探询的目光审视着众人:“咱们好像素无交情,几位恐怕不是来陪我喝酒的吧?”

“善哉善哉!”方信合十为礼,“步施主果然是明白人,施主虽有‘杀神’名号,但一向猎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盗匪,所以少林与施主虽无交情,但对施主惩恶扬善、除魔卫道的举动一直心存敬意,不过今日一见却又让老僧疑惑了,施主为何要保护一个天底下最邪恶最凶残的魔头呢?”

“魔头?”步天歌惊讶地看看冷欣儿和惠娘,见二人也是一脸茫然,他疑惑地转过头来,“大师,这位冷欣儿虽有一身神秘之极的内功,可他只是个小‘乌鸦’,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并不倚之伤人,而惠娘又是个不谙武功的寻常女子,在座这三人中,恐怕只有我步天歌才比较像一个魔头,大师是要除掉我这魔头,以卫天下正道吗?”

“善哉善哉,施主真会说笑,”方信合十道,“那位冷小哥就算身负绝顶武功,要作恶恐怕也有限得很,这位惠娘更不用说,至于步施主,虽然有作恶的本钱,但迄今为止,也没听说施主有过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

步天歌这下彻底疑惑了,看看在座几人,再转头望向方信:“既然我们三个都不是,那大师口中的‘魔头’究竟是谁呢?”

方信深吸了口气,才郑重其事地道:“就是惠娘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

“什么?”步天歌一愣,跟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师真会说笑,原本以为少林高僧都不苟言笑,谁知大师说笑的本领远远在普通人之上,令我都忍俊不禁。”

“贫僧没有说笑!”方信一张黑黢黢的老脸涨得通红,“那孩子将是天底下最大的恶魔,她现在虽然年纪尚小不能为恶,但总有一天,她将是整个武林的噩梦。”

步天歌一声嗤笑:“我不知道少林和尚除了武功高强,原来算命也这般了得,失敬失敬!”

“方信大师没有胡说!”一旁的苏逸荃也涨红了脸,“这孩子就算现在不是魔头,也是一个魔胎,你难道没听说过‘七子连阴,星月复活’吗?还有‘七星孕月,魔神转世’!”

步天歌皱起了眉头:“这话我很久以前好像也曾听说过,只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魔胎?我知道珠儿的父亲金玉堂,虽然不算什么好人,却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他的女儿怎么成了……魔胎?”

“她现在已经不是魔胎,而是魔种了。”方信喟然长叹,苏逸荃也接口道:“是啊,她正是天底下最邪恶的魔种,趁现在她还小,你该把她交给我们,让少林、武当等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商议决定如何来处置她。”

步天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声冷哼:“我没听错吧,你在说‘处置’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可惜我答应过金玉堂,决不容任何人以什么样的理由伤害这孩子。”

苏逸荃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只见他把手中折扇一甩,道:“你这是要和整个武林名门正派为敌?”

步天歌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名门正派?我看和黑道中人倒是有得一比,甚至还不如。天狼寨路天豪和漕帮龙伏海都想抢这孩子,不过他们却没有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各凭本事心计来争夺,倒也不失黑道中人的磊落。”

苏逸荃俊白的脸色蓦地变得铁青:“你这是在向咱们挑战?”

步天歌乜视着苏逸荃,淡淡地道:“金陵苏的‘袖底藏刀’名传天下,步某一向心存敬意,不敢稍有轻怠。不过如果它除了偶尔行侠仗义,如今也用来抢夺这孩子的话,那步某只好硬着头皮领教。”

苏逸荃盯着步天歌背上的折叠弩,脸色十分凝重:“据说步杀神的透心箭从不失手,在下若能领教倒是毕生幸事。”

步天歌摇摇头:“透心箭只用来猎杀畜牲,苏二公子不看也罢。”

苏逸荃明显松了口气,笑道:“能领教步杀神腰中‘软红信’,那也算是不需此行。”

步天歌腰间缠着的蝉翼剑,因其剑身隐带暗红,再加上锋刃薄如蝉翼,柔软而坚韧,使将出来就如蛇吐信子一般带有“咝咝”的轻啸,因此又被江湖中人形象地称为“软红信”,喻其如蛇信一般,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利器,名头不在苏“袖底藏刀”之下。步天歌见对方公然挑战,今日若不动手恐怕不能善了,他看看苏逸荃身后众人:“他们怎么说?也要一并领教吗?”

苏逸荃回头看看众人,这些人都是江南地界的名门子弟,见苏逸荃望向自己,众人纷纷表态:“有苏公子出手,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要步先生能胜过苏公子,我们自然不会再出手。”

就在众人表态后,方信大师却道:“贫僧也久仰步天歌大名,今日一见若不能当面讨教,定会留下终身的遗憾!”

“那好,你们一并出手就是。”步天歌傲然一笑,并不因对方是少林罗汉堂首座和金陵苏二公子而稍有胆怯。慢慢推杯而起,步天歌拍拍腰中的软剑,“能一并领教苏‘袖底藏刀’和少林疯魔杖,实乃步某之幸!”

方信摇摇头:“咱们不会倚多为胜,你若能胜过苏二公子的袖底刀,老僧再来领教你的‘软红信’不迟!”

“那好,就请苏公子赐教!”步天歌说着离开了座位,江湖事江湖了,多数情况下江湖上的事最终都要靠武力来解决,正所谓公理永远站在强者这边,所以江湖永远都免不了争斗。

七、明争

苏逸荃一抬手,众人忙退到墙边,把酒楼中央全部让了出来。苏逸荃仗着轻功出众,轻踏凳子跃上一张酒桌,居高临下地对步天歌一抱拳:“请赐教。”

步天歌冷哼一声,慢慢抽出腰间软剑,迎风一抖,顿如蛇吐信子一般暴出“咝咝”的轻啸,闪烁不定的暗红剑身与蛇信也确有几分相似。苏逸荃不敢大意,左手折扇一指,以虚招遥点步天歌头顶。

步天歌稳稳立在地上,软红信化作万点红光,抢先指向桌上的苏逸荃,只见苏逸荃脚尖在桌角一点,身体就如白色蝴蝶一般凌空大翻身,越过软红信的威胁,轻盈地落到另一张酒桌上,这一翻一落身形曼妙无比,惹得墙边众人轰然叫好,鼓掌不迭。

相比苏逸荃身形的曼妙,步天歌就显得有些凝重笨拙,他只站在酒店中央,任苏逸荃如蝶舞鹰翔般在他周围往来盘旋,他也稳稳定在原地,就如激流中的礁石一般。激斗中只见苏逸荃右手一翻腕,袖底刀无声而出,只见一道淡淡的刀光夹杂在扇影和红光之中,如天边流星一般划破了混沌的天空。

“好!”步天歌也是一声赞叹,软红信一抖,迎上了速度惊人的袖底刀,只听场中响起一阵“丁丁当当”的金铁交击声,密集如雨打蕉叶,速度快得惊人。不过袖底刀终归还是无法突破剑网,反被蛇信一般的剑锋逼得有些忙乱,无奈之下苏逸荃只得往旁一个大翻身,想要落到一旁那张酒桌上,以闪开步天歌这一轮反攻。谁知步天歌已经猜到他落脚的桌子,抢在他落脚前一脚把那张桌子踹出几尺远,苏逸荃落脚之时才发觉酒桌已移了位,脚下空空如也,他顿时一个失足落到地板上,脚下不由一个踉跄。不过步天歌并没有趁机出手,反而收剑后退,对一旁看呆了的冷欣儿轻喝:“倒酒来!”

冷欣儿忙为步天歌满上一杯女儿红,步天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身后的苏逸荃僵立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知方才就在自己脚下落空那一瞬,对方要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回想方才步天歌的剑法,就算勉力再战恐怕也是自取其辱。想到这他只得把刀隐回袖中,对步天歌抱拳道:“步兄杀神之名果然无虚,小弟佩服!”说着收刀后退,慨然认输。

方信见苏逸荃认输后退,便把禅杖对步天歌一扬:“这太白楼乃天下名楼,若因咱们之斗而毁,实乃无上罪过,贫僧就在楼下等你!”说着他已翻身从窗口跃出,如一只老猿般翻落窗外。

步天歌看看楼上众人,大多是江南地面上的成名人物,心知这些人虽有诸多迂腐可笑之处,不过也最好面子,对诺言倒也看得极重,不会自失身份趁机抢夺孩子,于是便对惠娘和冷欣儿叮嘱道:“你们带着珠儿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他也从窗口跃下,在太白楼门前的石狮子头顶一点,飘然落到十字街口中央。

“施主请!”方信一顿禅杖,杖上钢环顿时“稀里哗啦”作响,步天歌心知少林疯魔杖一旦发动,方圆三丈之内俱为杖影笼罩,是最耗功力同时威力也极大的一种霸道武功,一百零八招杖法很少有人能抵挡其三分之一。他不敢大意,倒提软剑对方信一礼,跟着就出剑强攻,软红信闪烁着森冷的红光,直指方信手腕。

“来得好!”方信一声大喝,浑身劲力勃发,沉重的禅杖在他手中就如稻草般轻盈,一抖腕疯魔杖正要使将出来,却发觉对方的剑锋刚好拦在招数发动的前方,只要照疯魔杖招数一运杖,刚好就把自己手腕先送到对方剑尖上。方信忙后退变招,意图躲开剑锋威胁再发动疯魔杖,谁知对方剑锋总是料敌先机,巧巧地横在杖法发动时手腕必经的前方,彻底限制了方信的出手。方信无奈,只得以“韦陀杵”的招式应付,这样一来,手中禅杖就完全发挥不出方信那浑身勃发的劲力。

方信把手中禅杖舞得如一团金球,方圆数丈内只见金黄一片在熠熠闪烁,几乎看不到方信人影,就在这一片金色中,却有一道灵蛇般的红光始终缭绕在金球周围,每每突破金色的抵挡直达它包裹的核心。

“气死我了!”方信浑身劲力得不到宣泄,不禁一声大喝,一杖砸在地上,把地面的青砖也砸碎了数块。拚着手腕受伤他也要把疯魔杖使将出来,不然这被迫压回去的内劲也会震伤自己内腑。

勉强变招的当儿,方信只感到手腕一凉,肌肤如被蛇信舔了一下,一丝刺痛传入从手腕上传来,不过在方信疯魔杖下,对方也不敢把这一剑点实,剑锋一沾即走,躲开了疯魔杖的反击。

少林疯魔杖一旦施展开来,就见方圆数丈全为禅杖的光影笼罩,“呼呼”风声如猛兽在咆哮。步天歌在风暴中如一叶随风飘荡的浮萍,被风暴吹打得东倒西歪,却始终不为风暴湮没。一百零八招疯魔杖法堪堪使完,方信突然收杖颓然长叹:“步施主剑法之高超乎想像,更难得的是见识独到,先冒险小伤我手腕,使疯魔杖无法尽展其威力,你也才能在我疯魔杖下坚持一百零八招不败,佩服!”

步天歌满身俱为汗水湿透,见方信收杖,他也收剑叹道:“疯魔杖果然威力无比,步某侥幸。”

二人俱是绝顶高手,虽然尚未分出胜负,但都清楚再斗下去的最终结果,疯魔杖肯定为步天歌所破,不过他也会因耗力太过而虚脱。高手相争若非赌命,通常都不会斗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所以方信收杖罢战,未败却先认输,也不失少林罗汉堂首座的风度。

“施主绝顶武功,却偏偏要助纣为虐,实在令人惋惜!”方信遗憾地摇摇头,并不因自己的失败而沮丧,反而为步天歌感到惋惜,“近日有不少已归隐的武林名宿纷纷赶来杭州,就是要联手阻止‘星月复活’,你凭一己之力能与整个武林对抗吗?施主三思啊!”

步天歌淡然一笑:“古人尚知一诺千金,步某不肖,却也不敢轻易毁诺。既已答应金玉堂要护得珠儿周全,步某自然要竭尽所能。再说珠儿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我不信她就是你口中的魔头,更不信什么‘魔神转世’之类的荒诞之说。不管谁以任何借口要抢夺伤害珠儿,就得先杀了我步天歌再说!”

转身走回太白楼,步天哥不再理会身后的方信。他的步履有些沉重,竟不能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上,抵挡一百零八招疯魔杖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劲力。

慢慢上得楼来,只见二楼上空空荡荡,那张靠窗的桌上酒菜还在,但惠娘和孩子却不知去向,就连冷欣儿也了无踪迹,不仅如此,偌大的酒楼上,竟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需要一些海捕文书!”杭州府衙中,当步天歌对捕头何铁心说出这话的时候,令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名捕也吃了一惊,望着神情有些委顿的步天歌,他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几乎半年才出猎一次,且每次只猎一个,这次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把在附近出没盗匪的海捕文书给我,要最高价的!”步天歌与何铁心有着多年的合作,在他面前步天歌到也不用详细解释。何铁心果然没有多问,只把一叠海捕文书递过来,笑道:“你若是以后都像这次一样积极,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了。呵呵,你该不是借了高利贷吧?要是这样,我还真得感谢你的债主呢!”

步天歌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细细地把那一叠海捕文书看了看,从中挑出几张塞入怀中,然后把剩下的扔还何铁心:“我还要借你那通灵犬一用。”

何铁心顿时就睁大了双眼:“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我的小乖任谁都不借,就是亲爹都不行!”

步天歌知道对方那条通灵犬乃是海外送来的贡品养育的后代,全国上下也不过寥寥十数只,除了是一种乖巧通灵的宠物,更难得的是它的嗅觉远超普通犬只,是天下最为出色的追踪能手。不过它通常是作为皇和贵族的宠物豢养,很少有流落民间,像这样辗转流落到一个捕头手中,几乎仅此一只,何铁心自然宝贝异常,对那只通灵犬简直比儿子还亲,难怪他不肯借。不过步天歌并不气馁,他深吸了口气,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目光盯着何铁心:“我可以为你猎一个你最想得到的猎物,作为咱们交换的条件。”

“真的?”何铁心有些惊讶地瞪大眼,要知道步天歌可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承诺,这也是何铁心梦寐以求的承诺,有了这样的承诺,他何愁不能买到那颗天下第一昂贵的人头?不过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这条件还不足以打动我,除非……”

“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步天歌有些急了,何铁心见状狡黠一笑:“除非你能留一回活口,也就是要把猎物活生生地交到我手里。”

这又是步天歌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可不许反悔!”何铁心立刻击掌而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从身后陈年旧案的柜子中翻出一张发黄的海捕文书,慎重其事地递给步天歌,“就是这个猎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不过你有的是时间,三年之内把他交到我手里,如何?”

三年时间,足够追踪到任何一个黑道枭雄,但步天歌脸色反而凝重起来,接过那张陈旧的海捕文书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怎么?有困难?”何铁心似笑非笑地乜视着步天歌,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发黄的海捕文书叠起来放入怀中,然后才淡淡道:“没问题!”

“太好了!”何铁心就像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胡子拉碴的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你什么时候要用小乖?”

“马上!”步天歌道。

“没问题,说个地点,我这就给你送去!”何铁心道,

“城西太白楼!”步天歌回答道。

太白楼因日间那场打斗,早早就打烊关门,天色尚未黑尽伙计们就已经熄了灯火睡觉。就在空空荡荡的二楼上,蒙蒙黑暗中,一个黑影悄然从窗外翻入楼中,落到了临窗那张桌子旁,也就是日间步天歌几人坐过的那张桌子。

“小乖别出声,咱们就从这儿开始追踪!”黑影说着从怀中抱出一只仅有狸猫般大小的金毛犬,小心地放到地上,然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童鞋给它嗅了嗅。这是日间在酒桌旁找到的惟一东西,那时步天歌刚击败少林高僧方信,回到酒楼时却发现珠儿和惠娘、冷欣儿俱不见了,酒楼上空无一人。追问那些名门子弟,众人都说是贪看步天歌和方信的打斗,先后追看到了大街上,没人注意到酒楼上的情形。步天歌知道,以这些名门子弟的为人,也不太可能大都异口同声地说谎。所以步天歌最先想到的是找何铁心借犬,而不是找苏逸荃和少林方信要人。

通灵犬乖巧地围着那张酒桌转了两圈,又嗅了嗅步天歌手中的童鞋,然后就一声不响地往楼梯口跑去,下楼前还不忘回头看看步天歌,像是在催促他快一点。这犬的聪明简直令人咋舌。

跟着小乖下得楼,往后穿过厨房,就见小乖在紧闭的后门边停了下来,这一路竟然没有惊动太白楼任何人。紧跟着它的步天歌忙为它打开后门,通灵犬一溜烟就蹿了出去。

八、暗斗

幽幽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冷欣儿终于从昏昏庸庸的沉睡中醒来,晃晃依然还有些晕沉沉的头,他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鼻端有山林中那种清新和霉臭交织的味道,这是荒郊野外固有的气息。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昏睡过去前的遭遇,那还是步天歌与少林方信激战正酣的时候,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街头十字路口中央,楼上那些武林中人也纷纷从窗口跃出,上前就近观摩这难得一见的高手之争,没人顾得上监视自己和惠娘。只有太白楼的小二似乎还没忘楼上这惟一一桌顾客,提着水壶上来掺茶,自己光顾着担心步大哥安危,那小二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都不曾发觉,直到他在自己后心点了一下,自己浑身一软倒下时,才第一次注意到小二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也才发觉这小二似乎和原先看到的有些不同。

看来是遭了暗算!冷欣儿直到现在才总算明白过来,暗恨自己绝顶武功尚未来得及施展就被人点了“昏睡穴”,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这小子醒了!”近处有人一声轻呼,语音中满是戒备,冷欣儿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才发觉一个身形高瘦的黑影隐在门后阴暗处,熟悉的声音和身形,立刻就令冷欣儿心中一惊,想要起身而逃,却感到浑身酸软无力。“昏睡穴”虽解,“软麻穴”依然被封得结结实实。

“路天豪!”冷欣儿心中一颤,陡然想起路天豪不久前中了步天歌的透心箭,不可能活下来,除非……想到这冷欣儿浑身不由哆嗦起来,难道这儿已经是阴间?

“这小子我横看竖看也不像身负绝顶武功的样子,”路天豪见冷欣儿并没有解开被自己封住的“软麻穴”,这才从阴暗处走出来,俯身盯着冷欣儿道,“你说他还身负‘幻月神功’,这怎么可能?身负‘幻月神功’岂会被咱们轻易制服?”

“他肯定身负绝顶阴功!”随着另外一个人的回答,她的身影也从暗处现了出来,只见她身上还穿着太白楼店小二的服饰,但脸上的易容膏已经洗净,显得光彩照人。她也小心翼翼地来到冷欣儿身前,有些不敢肯定地道,“不过是不是‘幻月神功’我却不敢保证,毕竟一百多年来已经没有人见识过真正的‘幻月神功’了,他那一掌中的阴劲却很像传说中的‘幻月神功’!”

“千、面、狼!”冷欣儿只感到嗓子发干,嘴里发苦,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面目,冷欣儿还是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曾经假扮成车夫老马,后又假扮太白楼店小二暗算自己的千面狼容阿娇。

“请问,小哥儿是否来自昆仑山?”狼王路天豪在冷欣儿面前蹲下来,努力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出现在他那张瘦长的狼脸上,反而让人感到有些阴森。冷欣儿一瞪眼:“什么昆仑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冷欣儿四下张望,总算发觉在神案上酣睡的惠娘和珠儿,看她们呼吸和缓,想来也是被点了“昏睡穴”,见她们暂时没有受到伤害,冷欣儿心里稍稍宽慰了一点。

“你们想干什么?快把咱们放了,不然步大哥若追到了这里,你们就别想再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冷欣儿说着开始挣扎起来,时间一长,他的软麻穴也开始解了。

“步、天、歌!”路天豪一拳砸在墙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眼眸更显幽蓝阴冷,“我就怕他不来,他来了正好,我正要为我那些兄弟报仇雪恨!”

那边容阿娇也拍开了惠娘的昏睡穴,扣着她的脖子质问道:“你是谁?上次在那山洞中为何要跟我抢这孩子?”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清醒过来的惠娘茫然望着面前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千面狼容阿娇,一脸无辜。容阿娇抬手给了惠娘一耳光,骂道:“别装蒜!上次在那山洞中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当时那小子在洞口附近,黑暗中和我抢夺孩子的不是你还有谁?”

“你们是否老实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路天豪慢慢地拔出了狼牙刀,幽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残酷的凶光,“你们俩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呢,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不然我就砍掉你们的手脚,割掉你们的鼻子耳朵,让你们哀叫三天三夜也死不了!”

“别!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冷欣儿慌忙答应,一看路天豪眼中的凶光,他就知道对方可不是在虚言恫吓,于是一边用缓兵计拖延着,一边寻思着脱困之计,直在心中埋怨:步大哥怎么还不来?我这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怎么又不灵了?

那边容阿娇小心翼翼地抱起尤在熟睡的珠儿,眼中满是欣喜:“有了这孩子,咱们不仅能一窥汇集天下武功的琅琊福地,待‘星月复活’之时,咱们更是莫大的功臣,这江南武林,恐怕都要惟咱们天狼帮马首是瞻!”

容阿娇话音刚落,就听庙外有人在轻叹:“天狼帮如今仅余你二人,却依然还有如此大的野心,真是可悲可叹!”

“什么人?”路天豪与容阿娇俱大惊失色,这杭城远郊的破旧山神庙已经非常荒僻了,没想到还有人能找到这儿,更没想到对方来到庙门外都没有引起自己注意,光这份内敛的功夫就令人感到一种威胁。只见山神庙无声而开,一个长衫飘拂的人影正立在门外,如银的月色把他的剪影勾勒成一幅缥缈如仙的图画。

“来者何人?”路天豪本能地后退两步,戒备地盯着门外那文士模样的青衫人,那人没有回答,却缓缓跨入庙中,同时把一支碧玉萧竖到嘴边,立刻有幽咽的箫声在庙中轻轻响起。

“‘箫音化剑’龙伏海!”容阿娇一声惊呼,抱着珠儿连连后退,大概是她的惊呼太过突然,又或者“昏睡穴”已解,珠儿竟在这时醒了过来,一看抱着自己的是个陌生女子,顿时放声大哭,边哭边拼命挣扎,使命地要往一旁的惠娘扑去。容阿娇大敌在旁,不敢被这孩子拖累着,只得把她塞入惠娘怀中,同时解开了惠娘软麻穴,却又不忘封住她腿上的环跳穴,以防惠娘趁机抱着孩子逃走。

惠娘盘膝坐在地上,轻声哄着孩子,对周围的一切不再关注,孩子也渐渐止住了哭声,此时庙中的箫音渐渐开始转急。

“龙伏海!你究竟想怎样?”路天豪一声厉喝,令箫音也不由一窒,龙伏海收萧淡淡道:“自然跟你有相同的目的。”

“你怎会找到我们?”路天豪紧盯着面前相貌清奇、仪态雍容,完全不像黑道大佬的龙伏海,只见对方淡淡一笑:“今日在太白楼,少林方信缠着步天歌的时候,我也隐在楼下的人丛中,本想趁机出手,谁知却被你抢先了一步,我只好一路跟着到了这里。现在旷野无人,咱们正可以凭黑道规矩,由强者决定一切。”

路天豪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龙伏海,暗忖自己箭伤未愈,恐怕难以抵挡对方闻名天下的“箫音化剑”,七妹武功比自己差了一大截,即便二人联手恐怕也非龙伏海之敌。心中正寻思着以弱胜强之计,却见龙伏海已把碧玉萧竖到嘴边,淡淡笑道:“趁我追魂曲尚未响起,你们赶紧滚蛋也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狼王路天豪本已在做暂时撤退的打算,听到龙伏海这话他顿时心中一亮,反而呵呵大笑起来:“龙大当什么时候变成了菩萨心肠?你是上次伤在步天歌手中尚未痊愈吧?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你不敢吹响追魂曲,只是虚张声势想吓退路某。”

龙伏海无声一笑:“就算龙某伤势未愈,要杀你只怕也费不了多大工夫。”

“是吗?”路天豪全神戒备地盯着龙伏海,手中狼牙刀遥指对手,“路某能领教闻名天下的‘箫音化剑’,也算是一种荣幸,就怕你那‘箫音化剑’已经没了往日的威力,令路某遗憾。”

“你不会感到遗憾!”龙伏海说着蓦地吹出一个单音,就听那一声锐响有如实质一般飞向数丈外的路天豪,路天豪一声咆哮,狼牙刀在胸前一个大旋转,挡住了那道迎面飞来的声波。山神庙中顿时气流暗涌,“箫音化剑”终于攻出了试探性的一招。

“好!只可惜比我想像中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儿!”路天豪一声调侃,随即狼牙刀一挥,如恶狼般窜向数丈外的龙伏海,尚未接近对方身前一丈,就听箫音陡然而起,如暴风雪般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扑来,竟是一曲铿锵激越的《十面埋伏》。

路天豪嚎叫着舞动狼牙刀,拼命抵挡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声浪,刃锋与声浪相激,刀气与剑意碰撞,四下飞溅的声浪有如实质般落在山神庙内,在灰败的墙上和那斑驳的神像上留下了一道道剑痕一般的裂纹,直把整个山神庙震得摇摇欲倒。

“箫音化剑”一经发动,不说路天豪苦不堪言,一旁的容阿娇竟也插不上手,冷欣儿更是伏在地上不敢乱动,背上的软麻穴已经解开了,可他几乎被山神庙内四下纵横的剑意吓破了胆,不敢妄动。只有盘膝坐在墙边的惠娘神色如常,她怀中的珠儿更是鼓着小手兴奋不已,大概是觉着场中两个大人打得十分有趣。

“呜——”激斗中,只听箫音陡然一变,从激越昂扬的《十面埋伏》蓦地变成了晦涩幽咽的《追魂》,场中纵横飞舞的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箫音变成了直透人心的震颤,令人几欲发狂。路天豪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狼牙刀也蓦地缓了下来,最后竟凝在半空,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终于知道,这才是龙伏海赖以成名的“心剑”——箫音化剑,直指人心!

一旁的容阿娇见路天豪危急,顾不得自身安危,一声娇斥,手中一对的飞狼爪蓦地袭向龙伏海。飞狼爪以精钢打造,以丈余长的细铁链相连,是江湖上罕见的奇门软兵刃。容阿娇这一使将出来,就见两只精钢狼爪如活物般飞向龙伏海,令他也不得不低头躲闪。

龙伏海苦于要抢先以箫音击杀路天豪,无暇反击容阿娇,只得低头弯腰不住躲闪着不断飞来的狼爪,即便在躲闪之际,长萧也片刻不曾离口,那箫音剑依然源源不断地发将出来,不过有容阿娇的不断骚扰,终于还是使他的箫音无法尽展威力,不能一举击杀路天豪。躲得数招,龙伏海再受不了容阿娇的骚扰,蓦地把箫音剑指向了她。苦捱多时的路天豪终于抓住了这个转瞬即失的机会,拚着被箫音震伤,一声咆哮掷出了狼牙刀,跟着人也扑将上前,双拳狠狠击向龙伏海腰肋。

龙伏海攻敌护己无法兼顾,在以箫音剑震伤容阿娇的同时,腰肋间也吃了路天豪一击,不由后退数步,脸上一阵青白不定愣在当场,箫音也暂时断了。

“七妹怎样?”路天豪一边询问着容阿娇的伤势,一边紧盯着龙伏海不敢大意。就听远处的容阿娇喘着粗气低声道:“我没多大事,不用管我!”

龙伏海一见方才的箫音剑没能击倒容阿娇,暗叹自己旧伤未愈,不可能一举击杀路天豪二人,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不如暂时稳住对方,待伤势稍稍恢复再作打算。想到这,龙伏海便呵呵一笑:“容姑娘和路寨主的武功令人惊讶,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咱们通力合作,共谋大事!”

“合作?怎么合作?”路天豪皱起眉头。只听龙伏海笑道:“咱们现在都奈何不了对方,不如就共同把这孩子送到昆仑。既然琅琊福地并没有限制人数,自然咱们都可以一窥旷世秘典。何况此去昆仑千山万水,一路上定有不少白道中人阻拦争夺,咱们联手也可多几分胜算。”

路天豪心知龙伏海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但要他完全相信对方并与之精诚合作,那就是他把当成了初出道的毛头小子,不过现在他箭伤未愈,若要硬拼也殊无胜算,若能将计就计暂时与之合作,倒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想到这,他缓缓点点头:“你这提议倒也不错,不过路某怎么敢随便就相信你?”

“咱们可以立下誓言!”龙伏海道。

路天豪知道这只是聊胜于无的约束,不过自己也没打算真正与之合作,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二人各怀鬼胎地击掌盟誓,暂时罢斗。龙伏海见容阿娇又要从惠娘怀中抱回孩子,忙阻拦道:“我看这孩子只认这女人,不如依旧让她照顾,免得孩子有什么意外。”

路天豪心知龙伏海不放心容阿娇,若让容阿娇去照顾孩子,自己就少了一个得力帮手,因此他对龙伏海的提议也没有表示反对。慢慢来到冷欣儿面前,他阴恻恻地笑道:“这小子没什么用,为了不暴露咱们的行踪,我看还是把他给处理了。”

见龙伏海做了个“请便”手势,路天豪就要去抓地上的冷欣儿,却见冷欣儿猛然从地上一跳而起,双掌连连拍向路天豪胸膛。“噼噼啪啪”在路天豪胸口连拍了十多掌,却见对方依然稳稳站在原地,脸上还露出似笑非笑的调侃之色,冷欣儿不由望着自己手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失灵了!”

“打够没有?”路天豪幽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描戏老鼠的神色,“还要不要再打几下?”

冷欣儿一咬牙,又是两拳击中路天豪肚腹,谁知这竭尽全力的两拳没把路天豪打倒,他自己却被震得甩着手呲着牙直抽冷气,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路天豪慢慢把手伸向冷欣儿的脖子,幽蓝眼眸中闪烁着兴奋之色。他喜欢欣赏弱者眼中的恐惧和害怕,更喜欢看着对方在自己手中慢慢地、一点点地死去。手就要扼上冷欣儿的咽喉,他眼中的恐惧已经令他的眼珠睁得老大。就在这时,路天豪的手却停了下来,停在离冷欣儿咽喉不及一寸远,他的脸上有汗珠慢慢渗出来,幽蓝的眼眸中闪过莫名的恐惧和害怕。

“放开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一听到这声音,路天豪的瞳孔蓦地收缩,胸口本能地感到一阵抽搐,似乎又感觉到了透心箭穿胸而过的痛楚。

数丈远的庙门外,步天歌平端折叠弩稳稳地指向路天豪,他的脚边,一只形若狐狸的小犬正乖乖地伏在地上。只见步天歌盯着路天豪和龙伏海,并向冷欣儿和惠娘示意:“到这边来!”

冷欣儿得意地对僵立不敢动的路天豪扬扬拳头,这才过去搀扶惠娘,却见龙伏海身形一晃闪到惠娘身后,以碧玉萧顶着惠娘咽喉,躲在她身后对步天歌笑道:“步杀神,你一次只能发一支箭,我们却有三个人,你射谁?”

“嘿嘿,是啊!”路天豪也狞笑着回过头来,“只怕你箭刚出,这个女人就已经死在龙老大手里了。”

步天歌打量着场中形势,只见龙伏海隐在惠娘身后,仅露出一只眼睛,而冷欣儿也落入了容阿娇掌握,路天豪则慢慢退到冷欣儿和容阿娇身后。三人有人质在手,况且珠儿尚在惠娘怀中,一旦动手自己完全没把握保证孩子的安全。他不由暗自后悔方才没有一箭射杀路天豪,以至于现在完全陷入被动。

“步天歌,咱们来做笔交易如何?”虽然有人质在手,龙伏海依然不敢大意,只小心翼翼地隐在惠娘身后,仅露出一只眼睛。见步天歌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龙伏海笑道,“我们只要这孩子,你这两个朋友我们可以还给你,如何?”

步天歌摇摇头:“有我步天歌在,谁也别想带走这孩子!”

“是吗?我却不怎么相信!”龙伏海说着,突然向一旁的路天豪和容阿娇使了个眼色。容阿娇一怔,还没明白龙伏海的意图,路天豪却已心领神会,立刻一掌拍在冷欣儿后心,跟着就拉起容阿娇护在惠娘身旁往庙外飞逃。在三人裹挟下,惠娘和孩子毫无反抗地被拉着退出了山神庙。

“混蛋!”步天歌一声怒骂,发足向龙伏海三人追去,刚冲到庙门又不禁回头望向倒地不起的冷欣儿,只见他双目紧闭,口中不住咳嗽,阵阵血雾随着咳嗽不住从他的口中喷出。步天歌犹豫片刻,暗骂一声“卑鄙”,终于还是无奈放弃了追击路天豪三人。比起危在旦夕的冷欣儿,惠娘和珠儿暂时没生命危险,所以步天歌决定先救受伤的冷欣儿。他对自己这决定有些惊讶,这要在以前,他决不会把一只“乌鸦”的生死放在心上。

把冷欣儿扶起半坐,然后掌贴其后心把内力渡过去,这才发觉冷欣儿的内伤虽重,不过立刻救治也还能把他救回。步天歌不禁暗骂路天豪这一手的卑鄙狡诈,令自己既不能丢下冷欣儿,又不能很快把他治好,这样就能用冷欣儿拖住自己,没法去追惠娘和孩子。

先以内力逼出冷欣儿腹中淤血,然后再以“护心丹”护住其心脉,步天歌这才松了口气,为了防止有人打搅,步天歌把冷欣儿抱到神龛中山神像后坐下来,自己也在他对面盘膝坐好,双掌贴上他的胸膛,以内力助他行气,只要他熬过了最初的十二个时辰,他所受内伤就可渐渐痊愈。

通灵犬也跳上神龛,靠着步天歌的腿坐下来,没有主人的示意,它决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步天歌很庆幸身边有这样一只嗅觉灵敏又乖巧伶俐的通灵犬,只要有了它,就算孩子被龙伏海带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把她找回来!也正是因为手中有通灵犬,他才能静下心来为冷欣儿疗伤。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山神庙外有脚步声传来,跟着响起几个人的惊呼和对话:“看!这儿有血,看来这儿曾发生过打斗!”

“这墙上还有裂痕,不像是被利器划开,到像是被内力震开的一般。”

“这像是漕帮老大龙伏海的‘箫音化剑’!”

从几个人的对话中,步天歌已经听出他们的声音,那个嗓音苍劲的老者是少林方信,那个谈吐优雅的年轻人该是金陵苏二公子苏逸荃,其它几个声音也有些耳熟,想来就是日间在太白楼见过的那些江南武林人物。不知怎么他们也找到了这里。

“看这血迹尚未干透,他们应该离开了没多久,咱们四下搜索,以火焰为号,一个时辰之后不管有无结果,都在这山神庙汇合!”一个不徐不缓的声音平静地吩咐着,众人轰然答应,跟着就先后出了庙门,开始四下搜索。也许太过明显,竟没有一个人来看看神龛后面。

听众人陆续出了山神庙,步天歌才暗松了口气,不过对方才那个发号施令的陌生声音依然感到奇怪,不知这人是何来历,就连方信和苏逸荃对他的话也是言听计从。

山神庙中很快又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那脚步声有些奇怪,像是一步步退回到庙中一般。

“你……你是何人?”有人在颤声问着,一听这声音,步天歌心中大喜,这居然是狼王路天豪的声音,他竟然去而复返!不知他看到了谁,声音中竟充满了惊惧。

“你们不是想去昆仑琅琊福地吗?却还不知老夫是谁?”那人淡淡应道,话音刚落就听龙伏海一声颤呼:“七星长老,你是星月教七星长老。”

九、天玑

“不错,老夫天玑。”随着一个淡漠阴沉的声音,有人已大步进来。龙伏海三人似乎对来人万分敬畏,一听他自报名号,三人立刻齐声道:“江南武林末流,参见天玑长老。”

“不必客气,”那人淡淡道,“念你们一心想要为本教迎回转世圣婴,虽然尚未成功,本教琅琊福地依然可以为你们开放。”

“谢长老!”三人慌忙拜谢,从声音中可听出,三人对天玑长老的许诺可称得上是欣喜若狂。步天歌心知狼王路天豪和漕帮龙伏海都是雄霸一方的枭雄,一向桀骜不驯,不知为何对这个什么“天玑长老”竟如此恭敬和巴结。他心中十分好奇,正好冷欣儿伤势渐复,人也清醒过来,步天歌便收回手,稍稍探出头往庙中望去。窗外有月光静静投射进来,只见朦胧月色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色背影正立在神龛前方,他那一头银发在月色下熠熠反光。他的身前是龙伏海、路天豪和容阿娇恭敬而立,而在他们身后,惠娘也抱着孩子静静立在月色下,孩子安静地缩在她的臂弯中,像是还在熟睡中。

看到孩子和惠娘都安然无恙,步天歌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不过不知对方底细,他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把折叠弩悄悄抓在手中,弩弓方才就已经打开,随时可以射出夺命之箭。

银发老者对路天豪三人的巴结视而不见,却望向他们身后的惠娘,淡淡问道:“惠娘,你可知罪?”

惠娘低下头去,颤声道:“惠娘私离星月谷,罪该万死,愿受长老责罚!”

隐在神像后的步天歌对惠娘的话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大意外,倒是清醒过来冷欣儿十分惊讶,神情激动,胸膛不由急剧起伏。步天歌见状忙把手按在他胸膛上,以内力压住了他急促的呼吸,并向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私离星月谷,但为本教找到圣婴,也算是功过相抵,瑶光长老那里老夫会替你说情。不过你为何要假传星月帖,令金玉堂把圣婴送到一个不相干的所在?难道你想叛教?若非老夫刚好追到海上,杀了一船海龙帮的人,不然‘星月帖’的威信岂不让你败坏殆尽?”

“惠娘不敢!”听到惠娘膝盖落地的声音和她语音中的恐惧,步天歌暗自叹息。虽然早知道她出现得蹊跷,却也没想到她的来历竟如此神秘。冷欣儿更是长大了嘴,半晌也没合上。就在这时,只听庙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几个人边走边议论着:“妈的,也不知步天歌把那魔种弄哪儿去了,让我们白忙活了大半夜。”

“忙活半夜倒没啥,就怕咱们再找不到那孩子。她尚在呀呀学语就已经在江湖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唉,要真让那魔种长大成人,恐怕江湖又将有一场空前浩劫!”

几个人说着渐渐来到庙门外。步天歌见神龛前的银发老者对路天豪和龙伏海做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二人立刻隐到庙门后。步天歌心知不妙,想要警告外面几个人时却迟了一步,只听黑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呼,几个人顷刻间就被路天豪和龙伏海击杀。

“什么人?”庙门外响起一声轻斥,跟着破败的庙门突然碎成了几大块飞进来,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瘦削老僧手执禅杖如神灵般立在门外,他的身后尚有几个绰绰约约的人影。

“是少林和尚吧?”银发老者负手立在神龛前,身形纹丝未动,“疯魔杖使得这般娴熟,想来也是寺中一个人物,报上名来!”

庙门外的方信似乎有些惊讶,既然能认出他手中的疯魔杖,就该知道他这罗汉堂首座,对方一眼就看出他的杖法,却完全不认识他。这让方信有些意外,借着月色凝目望向庙中,只见神龛前一个身材高大的银发老者负手而立,老者面如满月,眼神冷厉如刀,但模样却是从未听说过。方信疑惑地沉吟道:“贫僧少林方信,先生是……”

“老夫名号不说也罢。你既已来到庙门外,何不进来为你的同伴报仇?”说着老者指了指庙门两旁。方信这才看清地上几具尸体,俱是方才一起搜索这附近的同伴,方信不由一声怒喝冲进庙门,禅杖如怒涛般攻向银发老者。

银发老者身形终于动了,一动即如脱兔,与方信身形交错而过,扑向他身后那些人影,只见他掌中一道剑光如闪电般蓦地亮起,轻快地在人丛中纵横捭阖,庙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锋刃破肉声和重物倒地声,却没有一声惨叫或惊呼,除了追在他身后的方信,没有人能躲过他一剑,甚至来不及呼叫就已经被割断了咽喉。

隐在神像后的步天歌只觉掌心冒汗,一股凉意从脚后跟一直冲上头顶。虽然还没看清这老者模样,但只凭这高效而精准的杀人剑法步天歌就知道,这银发老者果然就是杀害海龙帮“飞鱼号”海船上一百多条汉子的凶手!

紧握着折叠弩,步天歌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出手帮助方信,要知道方信和这银发老者一样,都想抢夺珠儿,一个是想让珠儿做什么“转世圣婴”,一个却是把珠儿当成魔种要“处理”。在步天歌心目中,他们现在都是自己的敌人,既然如此,任他们两败俱伤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银发老者片刻间就杀尽了跟随方信回来的几个人,接着就回身迎战方信。只见他在方信狂风暴雨般的禅杖下,身形依旧那般优雅,出手依旧从容不迫,全然不落下风。

“看刀!”远处突然有人一身轻喝,声音刚起,人已经扑了过来,飘然如一只白色大鸟,人未至,袖底已有刀光闪出,亮着流星般的弧线划向激斗中的银发老者。

“好!苏袖底刀!”银发老者一声赞叹,“今日能一并见识少林疯魔杖和苏袖底刀,也算不虚此行!”

“今日总算可以大开眼界,欣赏天玑长老剑破苏袖底刀和少林疯魔杖!”狼王路天豪在一旁鼓掌高叫。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有人应道:“是吗?我倒想看看谁能破我苏袖底刀!”

那人说着就已经来到庙内,一种无形压力顿时在庙中弥漫开来,银发老者忙收剑后退,与之对敌的两人压力一消,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方信一顿禅杖没有说话,他身旁的苏逸荃则向刚进来的中年文士行了一礼,并叫了声“二叔”。

“天玑长老?”来人没有理会苏逸荃,只盯着银发老者皱起了眉头,“星月七星之一的天玑长老?”

“不错!”银发老者傲然一笑,“不知阁下是苏何人?”

“在下苏惜云,”中年文士打量着银发老者,皱眉问道,“星月教百多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为何今日有天玑长老在江南出现?难道真如世间传言‘七子连阴,星月复活’了?”

天玑长老肃然道:“月神既已降生,星月教当然要重出江湖。”

“月神?”苏惜云指着惠娘怀中刚刚被吵醒的珠儿,“你是说这孩子?难道星月教就把未来寄托在这样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身上?”

“不得侮辱我教转世圣婴!”天玑长老一声厉喝,长剑遥指苏惜云。却见苏惜云一声嗤笑:“转世圣婴?难怪武林中人说起星月教莫不感到恐惧,原来你们都是些可怜的疯子。”

“找死!”天玑长老一声怒吼,长剑已疾刺而出。苏惜云拼命激怒对方,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就等对方失去理智和冷静后的含愤出手,只要对方情绪波动,剑势就无法达到巅峰,虽然这算不上破绽,但对像苏惜云这样的高手来说,剑势上这一点点波动和起伏就已经足够了。

在天玑长老出剑的同时,苏惜云的袖底刀也应声而出,刀光剑影一闪而过,只一招二人便都后退了三步。天玑长老低头看看胸前破开的衣衫和胸腹间那道浅浅的伤痕,不由赞道:“好刀法,苏袖底刀果然名不虚传。”

苏惜云却是面色惨白,胸前剑伤几乎深可见骨。自己出手之时已经占尽了先机,但最终还是未能击败对方,甚至反被对方重伤,就这一点来说自己已经败了,苏赖以成名的袖底刀竟然奈何不了对方。苏惜云黯然叹道:“好快的剑,佩服!”

天玑长老傲然一笑:“你是我剑下逃生的第一人,也是数十年来伤我的第一人,苏袖底刀果然有些门道,他日有机会,老夫定要向苏宗主讨教!”

“我大哥一定乐意奉陪!”苏惜云说着掩胸而退,成名绝技为对方所破,他自觉无颜在此呆下去,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片刻间便消失在庙门外的夜幕中。众人一看苏惜云也败走,而对方除了天玑长老,尚有路天豪和龙伏海两大高手在侧虎视眈眈,己方人数虽众,却只有方信和苏逸荃可以勉强与天玑长老一战。众人不觉气馁,不等旁人招呼便悄悄往后退去,方信与苏逸荃一看,心知仅凭二人完全奈何不了天玑长老,只得一声长叹,无声而退。

直到众人去得远了,天玑长老才捂着胸口跌坐于地,叹道:“苏袖底刀果然名下无虚,刀锋虽然仅伤我皮毛,刀意却透入了老夫胸腹,若非老夫善于掩饰,恐怕吓不退苏惜云。”说到这他转向龙伏海和路天豪,“咱们快离开这里,若那些伙去而复返,咱们未必还能占到便宜!”说完挣扎着爬起来,刚要带着众人离开,却听山神像突然低声道:“留下孩子!”

众人都是一愣,俱回头望向神龛,只见神像后慢慢转出一个人影,手中的折叠弩定定地指向天玑长老。

天玑长老慢慢转过身来,突然一指点向身旁的路天豪,这一下猝不及防,路天豪腰中已中了一指,不由“哎唷”一声惊叫。趁这声惊叫分散了步天歌注意力的刹那间,天玑长老猛地抓起另一边的容阿娇向步天歌掷去,人也追着容阿娇的身影暴射而出,一拳击向步天歌心窝。

这一下大出步天歌预料,在折叠弩面前,旁人都是想着如何躲闪,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抢攻。步天歌想要发箭,却发觉视线全被容阿娇飞来的身躯挡住,根本看不到目标。贸然发箭只能射杀容阿娇,伤不到天玑长老,无奈只得往旁躲开容阿娇飞来的身体。就这一犹豫天玑长老已经扑到面前,为抢速度竟然没有拔剑,一拳就直打步天歌心窝。步天歌无奈之下只得放开折叠弩,以双臂护住胸膛,拳臂相交,步天歌身形一晃不由后退两步,骇然惊问:“你没有受伤?”

天玑长老“嘿嘿”一笑:“老夫若不假意被苏惜云刀意所伤,岂能引你出来,又岂能攻你一个措手不及?老夫进入这山神庙之时就知道神像后隐有一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头,更不知有何目的,便不喝破,只引你主动现身。没想到你反应如此敏捷,功力更是精纯,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挡住了老夫闪电一击,就凭这反应这身手,在江湖上必定早已名满天下!”

步天歌闻言羞愧难当,想冷欣儿的呼吸怎能逃过天玑长老聪颖的耳朵,都怪自己太过轻视了对手,结果一个照面成名兵刃就被逼得放手,胸腹更为对方方才那全力一击暗伤。这样的武功和心计,堪称步天歌平生遇到的第一个强硬对手。

“你究竟是何人?”天玑长老嘴上喝问着,手上却也不停顿,连连拍向步天歌全身要害。步天歌尚未回答,一旁惊魂稍定的路天豪发觉自己方才并未受伤,忙抢着说:“他是猎头人步天歌,就是他想抢走星月教圣婴!”

“步天歌?没听说过。”天玑长老转眼间已攻出数十招,步天歌在他急如狂风的攻势下虽然有些忙乱,却也攻守有度不露败相。把天玑惊得连连道,“这小子武功不低,比那苏惜云还要高出一筹!”

二人在山神庙中转眼间便斗了数十招,只见天玑长老越斗越勇,开始渐渐占到上风。步天歌暗叹方才被天玑长老暗伤,不然未必就不如他。就在这时,陡听一旁观战的冷欣儿突然惊呼:“小心!”

背后有风声流转,狼王路天豪和龙伏海早已对步天歌恨之入骨,现在见他陷入苦战,不由出手偷袭,想一举击毙这个仇敌为兄弟报仇。步天歌突然遭到三大高手围攻,顿时有些狼狈,为抵挡三人的抢攻,腰中软剑竟无暇出手。

“着!”激斗中只听天玑长老一拳击中步天歌小腹,跟着又是一掌追击而来。步天歌脚下踉跄,在路天豪和龙伏海围逼下,竟躲不开这势若奔雷的一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蓦地闪到他身前,迎着天玑长老的掌势也拍出了一掌。

二人双掌无声相接,天玑长老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就连嘴唇也瞬间变成青灰色,眼中更有惊讶和恐惧之色闪过。“幻月神功!”他一声惊呼,连连退出数步,脚下竟已有些不稳。

天玑长老一退,步天歌压力一消,“软红信”终于轻啸而出,一剑便逼退了路天豪和龙伏海。之后他才看清挡在自己面前那个人,居然是一手抱着珠儿的惠娘。

“惠娘你……你好大胆,竟然敢引‘幻月神功’攻我?”天玑长老一声怒喝,声音中竟透着隐隐的惧意和微微的喘息,方才那一掌竟像是令他受了暗伤。惠娘对他的喝问置若罔闻,却抱着孩子又是一掌拍向天玑。天玑对惠娘信手挥来的一掌竟不敢硬接,身形倏然暴退,一下子撞在身后的墙上,把山神庙的墙撞出一个大洞,人也从那洞中飞退而出,一声呼啸落荒而逃。

路天豪与龙伏海见天玑长老竟莫名其妙地逃走,也慌忙追着他的身影从墙上的破洞中射出,心知仅凭二人尚未完全恢复的武功,根本奈何不了步天歌,更何况惠娘一掌既击退天玑长老,这简直超出了他们最大胆的想像,二人哪敢在此多做逗留,慌忙追着天玑长老的背影远遁。

山神庙本就非常破败,如今又被天玑长老撞出一个大洞,顿时摇摇欲倒。步天歌一看,忙拉起惠娘并招呼冷欣儿:“快走!”

先把二人送出庙外,步天歌又回头扶起受伤倒地的容阿娇,待二人出得这破庙,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山神庙终于轰然倒塌。容阿娇骇然回头望向身后尘土飞扬的废墟,心中满是后怕。

十、月神

“你不想问问我为何能一掌击退天玑长老?”惠娘逗弄着怀中的珠儿,头也不抬地淡淡问。一旁的冷欣儿看看惠娘,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步天歌则目送着孑然远去的容阿娇的背影,低声道:“不想。”

说着他收回目光望向惠娘:“如果你想告诉我们,不必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就算问也是白问。”

“你不怕我对珠儿不利?”惠娘迎上步天歌的目光。只见猎头人脸上露出一丝难得微笑:“不怕,你对这孩子的关爱不在我之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说到这步天歌轻轻叹了口气,“从你第一次出现我就觉得蹊跷,你伪装的本领实在有些幼稚,以为用内功把自己弄得浑身发烫就能瞒过别人?我刚开始不知道你的底细和目的,所以留下你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冷欣儿一掌击倒容阿娇后,我曾出手试过他的内功,虽然有些根底,但还不足以击倒千面狼,只可能是你在他身后暗中相助。解飞要杀珠儿之时,你又借冷欣儿的手出手一次。我不知道你接近珠儿的目的,也不知你的来历,不过你对孩子的关爱瞒不过我的眼睛,我想只此一点就够了,把珠儿交给你照看我放心得很。”

“难怪!”冷欣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脸平静的惠娘,“我还以为自己是武学天才,不用练就已经身怀绝技,原来……在山洞中那次,也是你出手拦住了乔装成车夫的千面狼容阿娇对珠儿的抢夺吧?”

惠娘眼中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她躲开步天歌的目光,把珠儿紧紧抱在胸前涩声道:“谢谢,谢谢你的信任。”

说着她轻抚着孩子柔嫩的小脸,眼里满是爱怜地望着珠儿,眼光渐渐迷蒙起来:“珠儿是我姐姐的孩子,我和姐姐都是星月教的星女,珠儿是惟一一个‘七子连阴’的女婴,这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平静地生活。”

“什么叫做‘七子连阴’?”冷欣儿心中满是疑惑。

惠娘抬头望向天边,眼光宁静而幽远:“一百多年前,星月教纵横天下,武林中无不人人自危,即便少林、武当也不敢捋其锋芒。后因教中内乱,至高无上的月神突然幻灭而未能转世,加上武林各大门派的联手围剿,星月教败走昆仑,并分裂成了数支,分别由七大长老统领,大相约‘七子连阴,星月复活’,也就是月神重新转世之际,星月七长老将再次走向联合,共同恢复星月圣教,重新称霸武林。”

“究竟什么叫‘七子连阴,星月复活’嘛?”冷欣儿还是不明白。

惠娘从天边收回目光,神情复杂地望着怀中的珠儿,继续道:“星月教没有教主,只有一位圣女和七大长老共同掌管教中事务,圣女乃月神的化身,七大长老以北斗七星为名,是为七星长老,方才败走的天玑就是七星长老之一,这也是星月教之名的由来。星月教认为天地间只有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月神,新一代的月神只不过是上一代月神的转世化身,认定她转世身份的标志就是本教至高无上的‘幻月神功’。”

“幻月神功?”冷欣儿喃喃道,“方才那个天玑长老好像说你击伤他的那一掌就是‘幻月神功’,莫非……”

惠娘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幻月神功’乃本教至高无上的心法,惟有练成之后才能被认定为转世月神,它修炼的方法与世间所有武功都没有像通之处,它是通过母子传功一代代积累,达到七重实现‘幻月’方算大成,这就需要‘七子连阴’七代修炼才能达到。”

见步天歌与冷欣儿都是一脸茫然,惠娘叹道:“这是世间最为复杂而残酷的修炼方法,难怪没人能理解。星月教每年都要选一些小女孩作为修炼‘幻月神功’的人选,她们统称为星女。星女们从小就被传以‘幻月神功’的心法,但她们穷其一生都只能达到第一重,在她们二十岁时,星月教会让她们去江湖中寻找自己中意的郎君成婚,因为只有两情愉悦所孕的胎儿才健康聪颖。怀孕期间,星女会把她所修炼的‘幻月神功’以特殊的方法传给胎儿,这样她生下女婴就是第二代的星女,第二代的星女可以把‘幻月神功’修炼到第二重,这个过程也称为嬗变。”

“要是她怀的不是女婴呢?”步天歌突然问。

惠娘苦涩一笑:“‘幻月神功’乃天地间至阴内功,只适合女子,胎儿若是男身,就会被母亲的‘幻月神功’杀死腹中,因此必须是女婴,‘幻月神功’才能一代代修炼传递下去,直到连续七代成功嬗变,最后第七代星女才能诞下身负七重‘幻月神功’的女婴。只有身负七重‘幻月神功’的女婴,才被认定是月神的转世化身,只有月神成功转世,星月教才能重获新生。男为阳,女为阴,这也就是‘七子连阴,星月复活’的由来。七星孕月,正是指七代星女才能孕育出一位月神的转世化身。”

“连续七代!”步天歌一脸震骇,“胎儿性别无法选择,这过程中有多少男婴未出娘胎就要被这邪功杀死啊?”

“不仅如此!”惠娘苦笑道,“星女一旦把修炼了近二十年的内功传给胎儿,自己通常也就活不过两年,只是这些情况长老们是不会告诉星女的,我也是无意间偷阅了‘幻月神功’的秘典才最终发现这些秘密,这也坚定了我决不做星月教牺牲品的决心,所以我偷服绝育药,决不再以这邪功害人害己。只可怜我那孪生姐姐啊!”说到这惠娘已抱着珠儿潸然泪下。

步天歌骇然打量惠娘,这才发觉她与那跳崖女子的神态依稀有几分相似,难怪金玉堂第一次看到她时表情会如此怪异,不过想来她们两姐妹模样并不特别相像,打扮也全然不同,所以金玉堂只觉得惊讶,却也没有认错,而狼王路天豪等人大概也没从她的长相联想到那个跳崖的女子。冷欣儿则以复杂的眼神望着惠娘怀中的珠儿,喃喃问道:“这么说来,珠儿就是身负七重‘幻月神功’的转世圣婴,星月教未来的月神?难怪那个少林和尚把她称作魔种!”

“什么魔种!”步天歌突然怒道,“珠儿就算身负七重的‘幻月邪功’,那也不是她的错,在我眼里她跟别的孩子没有区别,谁要再提‘魔种’二字,别怪我翻脸无情!”

冷欣儿吐吐舌头,还想辨白两句,不过一看步天歌一脸冷厉,他终于还是没敢再开口。

“珠儿在咱们眼里或许只是个平常孩子,”惠娘轻轻拍着珠儿,面有忧戚,“但在别人眼中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仅借助珠儿身负的‘幻月神功’就击退了星月教七大长老之一的天玑,这之前我也曾引珠儿的阴功借冷欣儿之手击伤容阿娇,击毙解飞。珠儿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将来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功力还会倍增,届时天下任何武功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你可以想像那些武林中人现在怎么能放过她?不把她扼杀在襁褓中那些人怎么睡得着觉?更何况她还是星月教未来的月神,无论黑白两道,都不会放过珠儿!”

步天歌皱起眉头,心知以一己之力不可能与天下人抗衡,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正派中人,怎容得下一位将来可以轻易颠覆武林势力的天生高手?星月教又岂能任由他们花费了数代人培养出来的转世月神在世上自由自在地逍遥?想到这些他不由面露忧色,低声问惠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惠娘黯然摇摇头:“我偷偷离开昆仑山,原本是想把‘幻月神功’的秘密告诉嫁给了金玉堂的姐姐。我知道她有了孩子,算时间也快满一周岁了,通常七星长老是在这个时候召回孩子。谁知我赶到海龙帮时,才知道姐姐已经悄悄离开了金玉堂,她大概也知道了‘幻月神功’的秘密,不想孩子将来被星月教培养成终身孤独、又杀戮成性的恶魔,她才带着孩子逃离了星月教的监视。星月教失去了姐姐踪迹后立刻向黑道传帖,许诺谁能为星月教找回转世圣婴,就可以任他到昆仑山星月教总坛翻阅琅琊福地收藏的各种秘典,那可是一百多年前星月教从各个门派巧取豪夺收罗来的各种武功秘典,许多在中原已经失传。这种许诺对武林中人的吸引力可想而知,所以才有路天豪率众掳掠了我姐姐,金玉堂率海龙帮救援的天狼寨一战。我后来才知道姐姐被群狼逼得跳崖而亡,孩子也落到大名鼎鼎的猎头人步天歌手里,我装病接近你们,原本是想把孩子偷偷带走。不过在众多黑道人物环视觊觎下,我不敢冒险。后来我发现你是真正关心、爱护珠儿,我也就改变了主意,珠儿有你的保护比在我手中安全多了。所以当你把珠儿还给金玉堂的时候,我假传‘星月帖’让他把珠儿送到我指定的地点,我知道他保护不了珠儿,我本来只是想带着珠儿远走高飞,谁知这反而害了金玉堂。没想到他临死前倒很有骨气,没有照我留的帖子把珠儿送走,却把她托付给了你。现在,我和珠儿在你面前已经没有秘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把珠儿带去哪里?”

见惠娘凄然欲绝,珠儿也受她的感染嘤嘤而哭,步天歌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把她们的拥入怀中的冲动。为珠儿抹去泪水,步天歌昂然道:“天大地大,我不信就没有你和一个孩子的容身之所,最多你和珠儿隐名埋姓,从此江湖上再没有惠娘和金龙珠这两个名字。”说完步天歌向前一指,“走,咱们先去前边村镇,我定要为你和珠儿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我决不容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天色渐亮,几个人大步走向远方,路上冷欣儿连连对珠儿道:“珠儿这天生的神功原来是可以借的,好珠儿乖珠儿,也借一点功力给你冷叔叔吧,让我也可以来保护你,在那些所谓的高手面前好好威风一回!”

“你想得美啊!”惠娘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听冷欣儿妄想从珠儿那里借功,不由白了他一眼,“我是因为和珠儿朝夕相处,早已和她心灵相通,再加上我也修炼过第六重的‘幻月神功’,对这阴功的秉性有所了解,才偶尔能从珠儿那里引出一点她天生的神功,且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若是旁人,想都不要想。”

“你会第六重的‘幻月神功’?”冷欣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幻月神功’如此厉害,第六重想必也是罕见的高手吧?”

惠娘摇摇头,叹道:“‘幻月神功’必须达到第七重才能实现最终的嬗变,由蛹化蝶,六重以下都是无法加以运用的‘死气’,若非我还练过其它武功防身,也跟普通女子没有区别。所以每一代星女的命运从修炼它开始就已经注定,除了用生命实现‘七星孕月’,就只有终身不嫁,免得害人害己。”

天色渐明,朝阳初升,把万道霞光静静地投向大地。三人沐浴在朝阳中,背影渐行渐远。似乎知道前路的凶险,三人的步伐都有些沉重,只有不懂事的珠儿,独自在清晨的朝阳中笑得正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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