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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白马寺

作者:雪舟子

白马寺中传来的钟声,令多少江湖侠客白发星星,热血骤冷,壮志成灰。

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那近似于透明的蔚蓝。卓一鸣随着一路"哗哗"的流水声,来到山间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停了下来。听着这清脆悦耳的水声,卓一鸣猛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全是空空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整个的身体也轻飘飘如同柳絮一般。一阵轻风悄然而来,卓一鸣只觉得自己的躯壳似乎也已经随着这轻轻的风儿飘荡了起来。

溪水映着蓝天,溪底那五颜六色的石子,在这流动的清水中仿佛也有了生命的灵性,几条小鱼和小虾鲜活无比地顺流游了过去,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虽然没有那扑鼻的幽香,却也显得鲜艳动人。卓一鸣缓缓地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一波又一波悄然流去的溪水,溪水中有一个晃动着的身影,那是他么?卓一鸣慢慢伸出手中握着的异常醒目的沾满鲜血的剑,就是这把剑,这把象征着武林中最高权力的天武剑,它在半个时辰前,在山下的武林总盟里杀了一百四十九个人,而其中的五十七个死在了他的手里。

卓一鸣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怎么会这样子呢?四十五年来他所杀过的人,一共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可是就在刚才一炷香的时间内,他却一下就杀死了整整五十七人,那是整整五十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五十七人的鲜血不仅浸透了他的双手,他的整个灵魂都已经被完全地浸透了。

卓一鸣自小就有洁癖,他以前所杀过的九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五滴血溅在他的衣衫之上,但是这一次他不但双手沾满了粘乎乎的鲜血,他的整个身上也全都被刺目的鲜血所溅满。鲜红夺目的鲜血溅在他那如雪的白衣上,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惊艳的血花,让人格外地触目惊心。

卓一鸣轻轻地把手和剑沉进了溪水之中,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鲜血就像是被风儿吹散了的淡红的烟一般随波而去,连绵不绝。他的手没有动,任由那缓缓流动的溪水冲刷着手和剑上的血。可是他不能控制他的心动,十多年来他的心从未跳得像今天这般厉害过。

为了今天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行动,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三年,行动的结局当然和他精心设想的结局完全一样,不然他现在也就不可能这样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了。

本来早在半年前他就完全可以发动今天的这场行动,可是为了他和段青山十七年来结下的深厚交情,他放弃了那一次绝好的机会。他要好好想想,他想再等等看事情的发展趋势,他想等到段青山在今天的这次武林大会上,也许可以做出让他盼望已久的决定,但是他还是没有等到他所想要等到的结果。他很失望,也很无奈,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委屈,想当众大声地哭喊出来。十七年来,他除了一直任劳任怨地干好自己身为武林总盟副盟主的本职工作外,暗地里替早已有些力不从心的段青山帮忙,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事情,可是今天的段青山实在是太让他感到委屈和伤心了,既然他没有等到想要等的,就只好自己来实现那梦寐已求的心愿了。于是他发动了今天这场早就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行动。

不论年龄、精力、武功还是掌管武林的能力,早在五年前,武林中至少就有一半的人认为他已胜过了段青山,段青山早就应该深明大义地把武林盟主的位子让出来交给他,这乃是众望所归的一件事情,可段青山并没有这样做,他太贪恋权力的诱惑和欲望了,所以他今天就必须得死,非死不可。

今天是五年一次盛大而隆重的武林大会,各门各派的武林人物一共来了一百三十八位,其中有六十三位是绝对忠实支持他的,支持段青山的有四十五个,剩下来的三十个态度一直就不太明朗,全是那种很会见风使舵的人。所有的人早在昨天晚上之前就已赶到了武林总盟山庄,卓一鸣以副盟主的身份一一去了各门各派休息的地方和大先打招呼,当然他也趁这机会布置下了第二天的方案。

第二天的武林大会从早饭之后一直开了整整三个时辰,先调解处理一些门派和私人之间的恩怨纠纷,大会的重点当然就是后面的有关于武林总盟的人事变动和更换了,其中的重中之重当然也就是是否要换武林盟主,这是武林当中最为重大的事情。可是偏偏就是在这件众人最为关切的事情上,段青山从头到尾一直就是闭口不谈。像这样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只要是段青山不提,别人当然就更不好提出来,所以就在大会结束后的午餐之际,卓一鸣终于决定出手了。

对卓一鸣有所提防的段青山万万没有想到,卓一鸣竟然敢这样在天下群豪之前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他没有想到,所以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在天下群豪刚刚坐下用餐不到半炷香的工夫,武林总盟的一个堂主神色不安地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这个堂主并没有去段青山那里,而是直接来到卓一鸣的身边,神秘兮兮地俯在卓一鸣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就匆匆地离去了。卓一鸣神色一变,立即起身来到段青山的身边,又附在段青山的耳边。段青山根本也就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一脸的纳闷,微微仰起头正要问他是怎么回事,卓一鸣的一只右掌这个时候已经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段青山甚至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突然死去了,他死得很快,所以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有半点痛苦的样子,但是他死得很惊,死得很冤,这种死法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段青山的人和支持他的人完全被这件突发的事情给惊呆了,随后而来的就是那场令人触目惊心的屠杀。整整一百四十九具尸体呈各种各样的姿势倒在武林总盟庄园之中,到处都是血,浓浓的血,令人作呕的血,整个武林总盟庄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充满血腥与凶残的屠宰场。

深秋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大地上,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天武剑在溪水中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剑身微微晃动,一闪一闪的仿佛是在折射着一个无比悲伤的故事。卓一鸣陡然想起了小溪上游山腰间白马寺的主持沧海大师,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每一个人生来这个世界,就是天生注定要做一件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事情一做完了,他这个人也就空了。"白马寺是一个很小的寺庙,整个寺庙只有沧海大师和他的两个小弟子,白马寺供奉的是随唐僧师徒四个去西天取经的那匹白龙马,这在天下所有的寺庙当中,也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了。白马寺另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它的寺庙虽小,但是却有一口奇大无比的钟,这口大钟每天的早晚都会响起,要是有什么特殊的重大事情它也会响起。空闲的时候,卓一鸣常独自一人到白马寺坐坐,和沧海大师谈经论禅,听听沧海大师的教诲。段青山也会常常来白马寺坐坐,和卓一鸣一样,他也是来听沧海大师的教诲的。沧海大师虽然只是这座小小寺庙的一个小小住持,却是一个有着很深造诣的佛高僧,三言两语间经常会画龙点睛地道出一些人生的真理。他和段青山对沧海大师都很敬重,一旦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一定会来白马寺听听沧海大师的指点,几乎每一次他们都能烦心而来开心而回。

卓一鸣用手指轻轻地在剑背上弹了一下,剑龙吟一声,清冽无比,卓一鸣顿时只觉得浑身一颤,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天武剑在颤抖,在哭,在喊,在叫,是那一百四十九条性命在挣扎,在哭泣啊!这时候,那山腰间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随着风缓缓飘来。"当,当,当。"钟声越来越绵,越来越浑,如水一样在天地间漫开,就像是一根细细的蚕丝,又像是一声声天雷,清越,庄严,仁慈,宽厚,响而不惊,厚而不重,锐而不尖,醇而不烈,直入人的心中梦里,让人心中忧闷的心结就像那温雅多情的水纹一般一个个舒展从容地解开熨平。卓一鸣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山腰间的白马寺走去。

看到卓一鸣腰间挂着的天武剑,沧海大师的眉毛动了一动,道:"卓施主今天终于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卓一鸣走到沧海大师身边的草垫上坐了下来,才说:"是的,我终于做了。"沧海大师缓缓闭上了眼睛,说道:"善哉善哉,争名夺利、恩怨情仇都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卓施主既然已经做了上天要你做的事情,还望能就此之后放下屠刀,造福众生。"卓一鸣道:"佛最忌杀生,大师难道就不责怪我今天大开杀戒了么?"沧海大师静静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虽是我佛门的宗旨,但是一个人只要是还活着,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不杀生。"卓一鸣没有说话,他在听,在等,等沧海大师继续往下说。沧海大师道:"人和畜生是生命,草和树木也是生命,五谷当然也还是生命,它们和人一样,都是这个尘世间的生灵,惟一不同的是它们生命的存活方式和姿态与我们人不一样,人若想要活着,就必须得不停地依靠它们生命的结束来生存下去。我们天天吃五谷,用手,用牙,用嘴,用肠胃不停地在夺走它们的生命,虽然见不到血腥,但也是一样在杀生。人若想真正地停止杀生,那就只能去西方的极乐世界,然而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泰然面对死亡、追寻死亡呢?你不能,我现在也不能。你既然生来这世上就是来做今天这事情,就是说这一切上天早就有了定数,所以我怎么能违背上天的意愿而责怪你呢。我只能劝诫你,劝诫你以后不要再做像今天这般充满血腥和凶残之事。"佛堂里已经点燃了蜡烛,烛光如炬,沧海大师的两个小弟子敲打着木鱼在做晚功课了。沧海大师双目微闭,宛如一座高大无比的佛像静静地盘坐在草垫上。卓一鸣虽然是紧紧地挨着他坐在一起,却觉得沧海大师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和遥不可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寺外传了进来,停在白马寺的大门外,两个他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出现在门口。他们神色焦虑地站在大门外,不敢踏进这佛门的清白之地。没有他和段青山的允许,武林总盟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擅自踏进白马寺半步,这是七年前段青山和他在武林总盟定下的一条铁打的规矩,谁都不能违反,谁也不敢违反。

卓一鸣从他俩的脸上看得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沧海大师终于缓缓说道:"去吧,老衲也要做功课了。"卓一鸣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如佛般坐在草垫上的沧海大师,终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佛堂。

"怎么会这样?你们仔细搜查了没有?"卓一鸣刚一走出白马寺的大门,两个心腹就把段青山六岁的独生儿子段世杰失踪的坏消息告诉了他。"我们反反复复都把整个庄园搜查了三遍,就差没有挖地三尺了,他们现在还在庄园里继续搜查,一旦有什么新的发现会马上来通知我们的。"一心腹道。"看来段青山这老鬼早就对我们今天的事情有了防备,他一定是把段世杰藏到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去了,要不就是那段老鬼趁今天大会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把段世杰送出了庄外。"卓一鸣终于忍不住怒道:"给我再找,哪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活我要见到人,死我要见到尸!"精心准备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啊,本来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现在却意外地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漏子,怎能不叫他恼火,不叫他不安呢?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段青山这老东西!"卓一鸣恨恨地暗骂了一声。他的心里也很明白,既然段青山有此一着棋,那就肯定还会有另外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段世杰,既然他在短时间里找不到段世杰,也就意味着他从此不能安心地在每一个晚上睡得踏踏实实。段世杰是段青山晚年才得到的惟一的儿子,自小聪慧无比,根骨奇佳,是一个习武的绝佳之材,再加上段青山的独门绝学,将来必定要成为一个顶尖的高手。

一晃就是十五年过去了,十五年来卓一鸣把整个武林治理得有声有色、平安无事。他出色的能力和他那愈来愈精纯的武功,让武林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将十五年前的那桩神秘血案完全淡忘了。

卓一鸣一接管武林总盟,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那个令人深感恐惧和诡异的不幸日子定为了武林公祭日,每年到了这个不幸的日子,他都会举办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哀悼会来悼念那些在这场大血案中死去的人。到了晚上,他会独自一个人悄悄地去白马寺听沧海大师的教诲,待到沧海大师入睡后,他独自一人静坐在佛堂,一直到第二天的天亮方才悄然地离去。

在一个充满蓝色雾霭的夜晚,卓一鸣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去了白马寺一连问了沧海大师一十三个问题。

问:"生死怎么讲?"答:"生死如长夜。"问:"劝信?"答:"劝信如传火。"问:"修行?"答:"修行如作战。"问:"往生?"答:"往生如不朽。"问:"无明?"答:"无明如乌云。"问:"忏悔?"答:"忏悔如除垢。"问:"慈悲?"答:"慈悲如冬日。"问:"净心?"答:"净心如净土。"问:"皈依?"答:"皈依如靠山。"问:"三界?"答:"三界如闭宅。" 问:"六尘?"答:"六尘如魔魇。"问:"欲望?"答:"欲望如深渊。"问:"烦恼?"答:"烦恼如逆缘。"问的声音从起伏走向平静,直到深潜,感佩,心悦诚服;答的声音则是一直犹如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十五年来他一直没有得到有关段世杰的消息,前十年他可以说是一直在不停地搜寻段世杰的下落,也一直在小心提防盘查身边每一个陌生人的来历和底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受到沧海大师的教诲,后五年他几乎已经完全停止了对段世杰的追查。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既然这一天迟早要来,他又何必天天担惊受怕地折磨自己呢。

不知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屈指一算,段世杰今年也应该是一个年满二十四岁的青年了。无论从身体、力量、心态还是武功上的成熟,这个年纪的人都应该是到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巅峰时期,可是段世杰依然还是没有出现,而这时的卓一鸣却已经是一个年满六十三岁的老人,他的心理素质和武功精力虽然还一直保持得很好,可是他已经开始等得有些心急了。他怕段世杰已不在这个人世间,他急的是怕自己白等了一场,抱憾尸埋黄土。

就在这个时候,很久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江湖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叫仇少的神秘青年高手。这个叫仇少的青年人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犹如秋风扫落叶般,一连击败了七省十三位一流的高手,整个武林顿时大哗,视之为神人。

仇少一路高奏胜利的凯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武林总盟,发起了向武林总盟盟主卓一鸣的挑战。在这个令整个武林无比兴奋注目的日子,武林总盟里里外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卓一鸣这天的心情也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异常激动,他等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他从他所得知的所有消息,已可肯定这个叫仇少的神秘青年人就是段世杰。

可是看到这个叫仇少的青年人时,他就立即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失望。这个一脸傲气的青年人不论从哪一个地方,都看不出段青山的影子,他失望至极,甚至为自己刚才的那种莫名的兴奋感到了一种令人辛酸的悲哀。

卓一鸣已经快有整整十年没再对人用过剑了,今天他再一次拿起了那把象征着武林中最高权力的天武剑。十五年来他已经与这把剑有了心灵上的相通,天武剑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佛的力量让他沟通了这把剑,也是佛的精神让这把剑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武林总盟盟主卓一鸣终身未娶的原因一直就是整个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除了他自己和沧海大师之外,这个谜恐怕是别人永远也解不开的了。

叫仇少的青年人用的也是剑,连出三招,招招紧连相扣,剑势惊天摇地,剑气霸道无匹。所有的人只看到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奇异剑光完全将卓一鸣的整个身躯笼罩在里面,一个个都不由暗暗为他们的盟主捏了一把冷汗。卓一鸣只是轻轻地刺出了一剑,剑光顿散,仇少连退七步,剑落人倒。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仇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他本以为他的这三招"惊天三式"虽然不敢说能一举击败卓一鸣,但至少也会让卓一鸣狼狈不堪,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卓一鸣只是那么平常地一刺就刺破了他的"惊天三式",而且还不轻不重地击伤了他。

羞辱、悲哀、绝望猛地如潮水般涌上了他的脑门,看到围观众人眼中的惊异、轻蔑、讥笑,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猛地挥举起右掌重重地对着自己的天灵盖拍将下来。卓一鸣的左脚极快地往地上一踢,一颗小小的石子电光石火般已经击中了他的右腕脉门,顿时只觉整条手臂一麻,一条右臂不由自主地瘫软了下来。 "其实你已经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最多也只能接下你七招而已。"卓一鸣很平静地说了这句话。

仇少第二天就加入到武林总盟,任职武林巡查使,专门负责武林中一些恩怨纠纷的事情,每三个月回武林总盟汇报一次巡查的情况,卓一鸣的身边从此又多了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

那天踏着夜色,卓一鸣又一次来到了白马寺。沧海大师道:"听说你今天收了一个很不错的青年人?"卓一鸣道:"是的。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青年人,只是很可惜他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沧海大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些事情你就是再急也是急不来的。"卓一鸣道:"嗯。"沧海大师道:"我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昨日你救人一命,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卓一鸣不语。沧海大师道:"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地修心养性就是。"春去冬来,夏止秋回,转眼间又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六天之后又是那个让他惶恐难安的灾难日子了,卓一鸣独自静静地站在武林总盟后花园的石榴树下,深情地抚摸着已经跟随他整整十九年的天武剑,突地,一阵怪异的阴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冷冷地袭扑在他的身上,虽然现在已经是盛夏,但是他却感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寒意,猛地全身一颤,手中的天武剑竟然不可思议地掉落在了地上,"啷呛"一声,剑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天武剑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剑尖所朝的方向正是山腰上的白马寺。卓一鸣心中一惊,果然马上就听到了从白马寺传来了钟声,钟声悲壮无比,卓一鸣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好!大师有事!"卓一鸣神色大变,脚底生风,飞身直掠山腰而去。

年近九旬的沧海大师一脸安祥地坐在他那已经坐了几十年的草垫上,终于圆寂仙去,他的两个弟子分别坐在他身后佛案的两头急促地敲打着木鱼闭目念经,看不出他们脸上有任何的表情。

卓一鸣自从踏进白马寺的佛堂,坐在沧海大师身边的草垫上就再没有站起来过,每天除了喝点水之外,他什么东西都不吃了,一直静静地守候在沧海大师的法身身边闭目不语。

六天后的公祭大会是由刚刚升为武林总盟内堂堂主的仇少主持,由于卓一鸣在白马寺为沧海大师守灵,大本来以为这次的公祭大会肯定会草草了事,却没想到仇少令人意外地把这次的公祭大会搞得超过了以往由卓一鸣主持过的每一次大会,而且规模之大、规格之高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在众人的眼里看来,仇少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不但成熟了许多,而且还很有心计地学会了怎样来向自己的上司拍马屁。

夜凉似水,月圆如镜。山腰间的白马寺在银色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幽静安祥,就像是进入到一个陈年的旧梦。夜已经很深了,沧海大师的两个弟子早已经入睡,他们明天早上还要早起为沧海大师做最后一次的法场,然后按照大师的遗愿将他的法身火化升天。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近白马寺的佛堂,夜已经这么深了,是谁还会来这里呢?

脚步声在佛堂的门外停了下来,来人在外面站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进来。看着一脸安祥依然还稳稳坐在草垫上,却早已圆寂而去的沧海大师,来人热泪满眶无比地悲痛,要是没有眼前这位已经仙去了的高僧出手相救,或许他早就在十九年前的今天就已经不在这个人世,而早已被闭目静静盘坐在沧海大师身边的这个歹毒卑鄙之徒所杀。要不是这个歹毒卑鄙的伙七天来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差点就认不出他来了,满头的乌发在短短的六天时间内全变成了如雪般的银发,红润丰满的脸也黄枯得快要皮包骨了。看着眼前这个陡然枯老的卓一鸣,他悲痛的心情很快就被无比的愤怒所替代,就是这个歹毒卑鄙的小人,在十九年前的今天一手制造了那场惨无人道的惊天血案,他所有的亲人和他父亲的朋友全遭惨害,整整一百四十九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他怎么就下得了那毒手呢?而如今从这张脸上早已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凶残和歹毒,这真是一张令人恐惧的虚伪之脸啊。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剧烈地翻腾,他的牙关咬得生疼,他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他的心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膛,他的双眼射出一道令人生畏的怒电,一下下击射在卓一鸣的脸上身上。

"你终于还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的话,恐怕就永远没机会见到我了。"卓一鸣终于说出了他七天来静坐在这里的第一句话,声音虽然有些微弱,让人听在耳里却还是那么的清晰。

"不错,我怎么会不来呢?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九年了。十九年来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真正地睡好过,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我的心就会一直不停地流血;只要你一天不死,那一百四十九个冤魂就会一直不停地哭泣、嘶喊。十九年来你就能睡得好,睡得安吗?十九年前的今天你让那一百四十九个人变成了无可归的冤魂,十九年后的今天就是你为他们偿还血债的时候了。"声音是急促的,是激动的,是愤怒的,也是颤抖的。

卓一鸣依然还是没有睁开眼来看他一眼,他是害怕恐惧了?内疚不安了?还是他此时的心态早已经完全平和了呢?这一切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过他现在已经在缓缓说话了:"这一天我也等了整整八年了,今天晚上你既然来了,那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我不想让这佛门的净地里沾满血腥,更不想在沧海大师的眼前杀你,我在外面等你!"话一说完,那人已经转身走出了佛堂。

"仇少,不,我应该叫你世杰。自从一年前我将你击倒之后,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原来你真的就是世杰,我真该在那天死在你的剑下,谁知道老天爷偏偏却让我击败了你。你肯定不知道,其实那一剑已经让我耗尽了当时所有的功力,那个时候只要你再出剑,我是必死无疑的,可是你没有。一年来我一直就在等着你的再一次出手,随时准备死在你的剑下,可是你再没有给我这个还债的机会。六天前沧海大师先我而去,我的心也已经随着沧海大师而去了,我的肉身之所以还能够坚持到今天晚上,还是想死在你的剑下,谁知道你还是没能让我如愿。我的肉身现在早已难以动弹,我只好跟随沧海大师先去了,不能死在你的剑下,我只能对你说声遗憾和抱歉,从今往后你就自己好自为之吧……"卓一鸣拼尽身上最后的一丝真气将话传送到段世杰的耳边,头颅稍稍一歪,已然是随沧海大师去了西方的极乐世界。

第二天清晨,沧海大师的两个弟子发现了早已气绝而亡的武林总盟盟主卓一鸣,白马寺的钟声再一次悲然敲响。得知此事,整个武林一片哗然。三天之后,内堂堂主仇少不辞而别,从此之后在武林中再无消息。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二十年后,沧海大师的两个弟子也都相继因病去世,一个四十多岁的新住持被派住进了白马寺。在这位新来住持到的第一天,山下武林总盟的一些旧人发现,这位新来的中年和尚很像一位他们曾经熟悉的故人,这个故人是谁?大都没有把自己心中的这个秘密说出来。

"当。当。当。"白马寺的钟声又一次浑厚敲响,却是来迎接这位新来的住持大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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