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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子茱
第一章、幽离婆婆
小玉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她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秘密,于是由生到死走了一遭。更重要的是,她因此认识了幽离婆婆,因此获得了一副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容貌。
小玉出生在普通的人家,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母亲早死,父亲在一个退隐官员的家里做厨子,兄弟则早早出城讨活计。父亲的东家倒是很宽厚慈善的贵人,教儿子女儿们读书的时候,让小玉也在旁边听着,因此她识得几个字,能念几首诗。她的生活过得虽然不富裕,父亲也不甚爱惜自己,但也平平稳稳。
其时国运衰竭,豪强四起,江南之地由野心勃勃的卫王子掌握,征役加税,苛刻百姓。大人们说起,都是连连叹息,戚然有忧,小玉懵懵懂懂,自然不放在心上。记得那天是三月初五,正是初春悄然而至的时候。过了七月,邻村张家的大牛爹就要来替儿子下聘礼,小玉知道女子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奇女子的行径,但那些神话般的事情毕竟离自己太远,每念及此,心里总是有几分怅然。
小玉闲闲地荡到庄外,摘了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戴在鬓边,便朝幽冢走去。所谓的幽冢是好几年前忽然出现在树林深处的,庄主说是凭空而起的鬼物,严令子弟不得接近。一夜之间多了个偌大的坟头,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爱妻幽之墓,断肠夫卫立”,的确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但小玉却不害怕,她觉得这墓中就算真的有鬼,也一定是个凄美哀艳的鬼,与深爱她的断肠人永隔阴阳,可怜可悲,哪里说得上可怕?
每当心里有些不痛快的时候,她都会悄悄跑去幽冢旁边坐上一会儿,自言自语一番,那里够静,没有人会走近听到少女的心事。
不过这天有点儿异样,隔着老远就听到一阵幽幽扬扬、哀怨动听的琴声,记忆中幽冢出现至此,除了自己从没有人来过,那立冢的男子大概伤心过度,早已追随爱妻而去了。因此蓦然间听到琴声,小玉不由自主地却步,但那琴声之中却似乎带着难以形容的诱惑力,她不由自主,蹑手蹑脚地拨开树枝,来到离幽冢十来步外,只见青草蔓生的坟前,跪着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正低头抚琴,乌发四散在宽厚的背上,从侧面看不清样貌,但那种萧索苍凉的意态,已令她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他大概就是断肠人卫了吧……原来还没有死,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拜祭…”小玉暗暗盼望这人能转过头来,让她瞧明白他是个怎么样的痴心人,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白衣人听到声息,霍然转身,小玉见了他的相貌,不禁惊呼,原来这人脸上竟画了一张狰狞碧蓝的獠牙面谱。倏忽间面谱放大了数倍,原来白衣人瞬间已闪到身前,把脸凑到她眼前,漆黑的瞳孔缩得小小的,像是野兽的眼睛。
“果然是个鬼,他要杀我了!”小玉从没有受过如此惊吓,下身登时湿了,神智也迷迷糊糊的,依稀看到白衣人手上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那光芒越来越耀眼,渐渐的,盖过了一切……
等到她恢复清醒,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小山洞中干爽的稻草堆上。这山洞离幽冢不远,少时常来玩耍,她侧转头,却看见身旁坐着一个银发佝偻的老婆婆。
“哈,醒过来了。”夕阳的红光照在老婆婆脸上,显得很是慈和。小玉微觉放心,小声道:“老人家面生得紧。”
“嗯,我住在这里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出来见人。”老婆婆笑道,“小姑娘,你很好啊,常来陪老婆子说话,老婆子很喜欢你呢!”小玉听得愕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不由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你……”老婆婆道:“我年轻时的名字叫幽娌,你可以喊我幽离婆婆,你是叫小玉吧?”
“爱妻幽……”小玉脸色转白,道,“难道……莫非,你是……”幽离婆婆笑了笑,道:“你们所说的幽冢,就是老婆子的坟地。”小玉缩了缩身子,心道:冢中的鬼原来是个老婆子,那断肠人却像个穷凶极恶的魔王……幽离婆婆像是瞧破了她的心事,笑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想像的和真实的往往很不一样,有的时候还恰恰相反。像那个白衣鬼,你以为他是个可怜的痴心人,其实啊,他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魔了。他让你看见了,想杀你灭口,老婆子觉得你人很好,倒是有心想帮你达成几件心愿,可不能让你死在他手上。”
小玉很想问她与那魔鬼是不是真的是一对夫妻,却不敢问出口,心道,如果这老婆婆真是鬼,那鬼也和人一样,有的可怕有的不可怕,有的好有的坏。
幽离婆婆似乎不愿多提那白衣鬼,道:“老婆子一直在盘算怎么样和你小姑娘见面才不会吓着你,现在倒好,莫名其妙的就照上了脸!小姑娘你说个愿望,老婆子帮你实现了吧!”
小玉今年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人拿话哄她,也常常是这腔调。她想这老婆婆鬼多半是见丈夫要害我,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哄我开心呢,我心中的愿望她又怎么能帮我达成?于是她笑了笑,道:“谢谢你啦,我日子过得很好,没什么想要的。”
“是吗?”幽离婆婆笑道,“不知道是谁在老婆子门口唉声叹气,说什么小少爷文采风流、人又生得俊,比邻村大牛不知道好多少倍。”
这正是小玉前几天在幽冢旁边说过的,她偷偷喜欢上了父亲东家的小少爷,但人家是大户出身,将来是扶摇直上光耀门楣的大人物,和自己仿佛两个世界的人,小玉虽然天真,也知道无非是痴心幻想而已。她被幽离婆婆道破心事,脸上不禁飞红,暗道:她果真是住在冢中的鬼!幽离婆婆自顾自道:“可惜两个人出身不同,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女人想嫁个好丈夫,要么就靠出身,要么就靠相貌。”
第二章 不省人事
小玉常常对镜自审,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倒是很有看头,无奈口鼻面庞,连自己都无法满意。老爷有几个姨太太三四十岁了,都比她漂亮水灵得多。这时候让幽离婆婆勾起心事,小玉不由无味,眼珠子转来转去甚是不自在。幽离婆婆咯咯一笑,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笑道:“老婆子觉得你长得挺不错啊,你自己瞧瞧?”
小玉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禁“啊”的一声,退后几步,片刻后又伸过头去看一眼,再次惊呼出声,颤声道:“这个……我……我怎么变样子了?”那镜中的人依稀还是自己,但鼻子更加尖挺,本来带点肥胖的脸也瘦削了许多,看起来已经隐约有点迷人了。她兀自不信,从幽离婆婆手上接过镜子翻了几翻,确定只是一面普通的小铜镜,又细细观看自己的容颜,半晌才抛下镜子,失声道:“老婆婆不是鬼,是神仙!”
幽离婆婆哈哈大笑,对她说,本来可以转眼就让她变成大美人,但怕旁人疑心,所以逐步逐步来。当下与她约定七日一次,在幽冢边上相会,说是三个月之后,便让她达成心愿。此外又交待了好些话,例如不可对旁人泄露,不可早来等等。
小玉回到家中,立刻便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取来,一一照遍,发现自己确实是变得美了,这才放心。老父和玩伴平时见惯了她的相貌,果然都没有瞧出来。此后七日一次,每次幽离婆婆都让她服下一颗药丸,随即不省人事,等到醒来时,便已身在那山洞之中,旁边放着那面小镜子,老婆婆却已不知所踪。拿过镜子一照,先是鼻子、嘴唇,再到脸盘儿、眼睫毛,最后是耳朵,三个月下来,竟然判若两人。
由于是慢慢的施法,身周的人虽然惊异,也只当是女大十八变。男人们,不管是父亲还是老爷,甚至是那位小少爷,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多了点儿令人身体发烫的什么东西。女伴们有的疏远她,有的却对她异常巴结,姨太太们开始寻碴子找她晦气,不过每次都让老爷或少爷挺身而出给挡了回去。
小少爷不常出去玩儿了,整天跑厨房来磨着小玉,大赞她爹的手艺比皇宫内苑的厨师还好。当小玉问他什么时候吃过御膳了,他便傻傻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笑。那股又痴又勇的劲儿,便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小玉爹暗中早留上了神,故意找机会让两人亲近,对邻村大牛却动辄谩骂,骂得他不敢露头。
终于有一天小少爷憋不住了,捏着小玉的手心,轻轻道:“今儿晚上听见狗叫,就出来吧!”小玉心下暗喜,点点头,却撇嘴道:“出来干嘛,我又不爱狗儿。”
话虽如此,太阳一下山小玉便周身不自在,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息,可月亮越升越高,别说是狗叫,便是猫叫鸡叫老鼠叫也没有半声。她心下忐忑,难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他发现了?又或是老爷嫌自己出身低微,把那死人给关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长夜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但不是狗叫,而是某人临死前凄厉之极的惨呼。
第三章、江南大侠
小玉爹早在白天就听到了两人说话,心中的欢喜丝毫不比女儿少,这时候听到惨叫声,暗想要是小少爷在咱家门口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乐极生悲,吃不了兜着走!他一骨碌从床上跳起身来,抢上去开了门,比小玉还快了一拍。
小玉见父亲也是装睡,脸上不禁一红,幸好夜里也看不明白,走到他背后,低低地叫道:“爹。”只见小玉爹直挺挺地站着,既不回头,也不答话,忽然间“嗤”的一声,明晃晃的刀尖从他背上透了出来,顷刻间鲜血飞溅。
小玉爹随即倒下,现出另一个魔神般的身影来。这人全身裹在黑衣里头,刀刃映着月光,上面点点腥红,炫得刺目。他粗声道:“哈哈,点子在这里了,头功是我的!”小玉尖叫着往屋里退,但来人鬼魅般地抢到她面前,伸手揪住头发,抓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长刀向她小腹刺去。只听到“刷刷”两声,长刀疾飞上天,小玉的头发不知被什么暗器割断,身子跌在地上。黑衣人怒道:“妈巴羔子,什么东西,你……啊!”忽然仰天摔倒,双脚抽了几下,便不动了。
小玉挣扎着爬到父亲身边,一探鼻息,发现父亲早已死去多时。只听到门外有人道:“老四,怎么了?”说着又转进三个黑衣人来,见到同伴倒地,微微愕然,随即一言不发地围到她跟前。
小玉本来很是害怕,但看到父亲惨死,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怒火,拾起地上的长刀,便向敌人冲了过去。那三个黑衣人并不是寻常的强盗歹人,个个都是武功不弱,就算是会家子也未必放在他们眼里,别说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了。其中一人朝空处虚劈一掌,掌风霍霍,早将她带倒在地。那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不小,怪不得老四阴沟里翻了船。”
却听身后有人应道:“胆子不小,那好得很啊!”三个黑衣人陡然回头,赫然见一条铁塔般的汉子就站在身后极近处,差点就和他们鼻子相碰。三人连忙跃开,那汉子大步流星,猛然探手,已抓住一人的头颈,“喀”的一声,那人脑袋下垂,软软地摔倒。其余两人惊叫道:“你是楚旭!”
小玉也听说过楚旭这名字,知道他被尊为江南大侠,据说武功出神入化,常常帮助穷苦老百姓,与江南的领主卫王子明争暗斗。
那两个黑衣人奉主上之命来执行一项极秘密的任务,眼看成功,却不防暗处竟伏有一个平生罕见的绝顶高手,而且正是主上的最大对头!这一来,煮熟的鸭子展翅飞走不算,自己倒成了别人口中之食。
那大汉身子微晃,闪到一个黑衣人身前,双掌抵在他胸前,那人哼也不哼,便即毙命。剩下那人夺门欲出,但那大汉行动疾如闪电,那人只踏出半步,背心已中了一拳,扑倒在门边。大汉再不向他们看一眼,拉起小玉,道:“快走!”
小玉茫然不知所措,跟他来到门外,赫然见小少爷躺在墙角,胸前血渍斑斑,两眼翻白,早就死得透了。东家的庄园笼罩在一片火光中,撩动着夜空,隐约又听到有女子婴儿的哭喊声,看来整个庄子都已被烧杀殆尽,人畜鸡犬,无一幸免。
大汉闷声不响,带着她如飞奔行。四下不时有黑衣人上来阻截,大汉单臂随意挥洒,脚下丝毫不停,手上绝无三招之敌,有时遇到扎手的敌人,索性一把抓着背心,反手掷出。那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在他面前,简直比面团儿还软。月光照在大汉的脖颈上,映出一道斜斜的十字形刀疤。小玉瞧在眼里,觉得极其眼熟,她肯定见过同样的形状,印象十分鲜明,一时却记不起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思忖间来到一条溪涧之前,小玉瞥眼见到自己在水中美丽又陌生的容颜,终于想起来,原来有一次她去赴幽离婆婆之约,服下药丸,昏迷之后醒来,看到婆婆抱膝对着月亮,幽幽叹息,怅然若失,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图形,就和这大汉脖子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她不由很是害怕,心想这大汉很可能是婆婆的另一个情人,果真如此,只怕也是个鬼,或许那些黑衣人也全是鬼,全是那白衣鬼的手下!幽离婆婆不是说过那白衣鬼要杀自己灭口吗?那天他虽然没有得逞,眼下终于还是找上了门来,将父亲、老爷、少爷他们统统杀死了。不知道这大汉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别要是到阴间去吧?
小玉心下忐忑不安,直到初阳柔和的光线射到两人身上,才松了口气。这大汉能见得光,就肯定不是鬼。这时离庄子已远,大汉放慢脚步,来到一个热闹的市集之中,那些小贩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大喊“楚爷”。他总是说:“叫楚大哥!不是什么爷!”他在市集上买了些烧饼油条,两只黄筋瓜,又到酒楼前打了一壶烧酒。别人不让他给钱,他却沉着脸硬塞,非要别人收钱不可。
看来那黑衣人说得不错,这大汉十有八九的确是江南大侠楚旭。她年纪虽小,倒很是聪明,这时想到那幽离婆婆和白衣人也都不是什么鬼怪,而是身负绝艺的武功高手。听闻江湖上有门绝技叫做易容术,婆婆用在自己身上的,怕就是这玩意了。
思忖间来到一个小小的船码头,大汉携着她上了乌蓬船,持篙在墩上一点,小船沿着河道轻轻荡漾开去。大汉又把油条和烧饼递到她面前,小玉折腾一晚,早就饿得难受,接过烧饼咬了几口,忽然想起父亲惨死,喉头顿时噎住,再也吃不下去了。大汉拍拍她肩膀,她抬起头来,只见大汉两个铜铃般的眼睛忽然定住,变成了斗鸡眼,他本来不苟言笑,模样十分凝重可畏,这时做个鬼脸,怪异无比,小玉终是小孩子心性,“嗤”的笑出声来。
小船顺着水流飘前,大汉转过头去,把黄筋瓜切开,一半放到小玉跟前,一半塞进嘴里大嚼。小玉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江南大侠楚旭吗?”大汉抹抹嘴,喝了一大口酒,道:“大侠是假的,楚旭是真的。”
小玉向他福了一福,道:“嗯,楚爷,要不是你凑巧经过,我早就死啦!”楚旭微感惭愧,相救小玉绝非凑巧,而是一个极可怕的计划中的一环。他虽然武功奇高,但在这计划中也不过是只听命而行的棋子,下一步会怎么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小玉暗想要是能伴着这位大侠浪迹江湖,一定是有趣得紧。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楚旭望着前方:“他比我厉害得多,更能保护你的周全。”
小玉有点失望,道:“他是个什么人?这世上还有人比楚爷更厉害吗?”见对方怔怔的不答,还以为他嫌自己多嘴。其实楚旭是心中不安,不住地想道:“这少女天真良善,什么也不懂,难道真的要利用她去干那件事?唉,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法子能把江南数十万百姓从那魔鬼手上解救出来?”看看她的容貌,暗叹道,“她天生下来这副容颜……这么巧的事,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天意也未可知。”
忽听小玉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要带我去见幽离婆婆,是不是呀?”楚旭愕然道:“幽离婆婆,那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等会见到的那个人,我既是他的结义兄长,又是他的杀父仇人。”
这次轮到小玉怔住了,不明白何以两个人又是杀父大仇,又是结义兄弟。楚旭缓缓诉说经过,很多事她都不懂,却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那位义弟名叫池秋烛,他的父亲是卫王子麾下的将领。卫王子野心勃勃,妄图拥兵江南,问鼎中原,为了扩充势力,不断拉丁入伍,提高税赋,是以江南一带虽然富庶,在他统治之下却怨声载道,儒生、武士等稍有异议者,莫不被他辣手诛杀。楚旭帮着老百姓和他作对,在一次突袭中杀死那姓池的将领,池秋烛为报父仇,便赶来和楚旭决战。
楚旭武功高强,池秋烛却机灵多智,两人数次交手,每每险死还生,总是分不出胜负。倒是在争斗的过程中,都钦佩对方的武功人品,当真是倾盖如故,比相识白头的人还要交心。池秋烛年少气盛,对于卫王子的行径也极其愤慨,楚旭以大义相晓,两人终于抛下私怨,共图大事。
楚旭叹道:“我也算阅人无数,却从没有见过我义弟那样深浅难测的人物。他说我杀了他父亲,便须为他办齐三件物事,如果我在其间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替我完成一个心愿。嘿嘿,眼下我已给他办齐了两件,待会儿便能知道那第三样是什么东西了!”
小玉不敢问这两件物事到底是什么,但猜想必定是珍贵之极的东西,否则以楚旭的武功,又怎么会说什么三长两短?
第四章、请君授首
船飘到水湾处,楚旭持篙在岸边的石上轻轻一点,小船便转入狭窄的支道。两岸的地势渐渐升高,成了矮坡,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座小小的拱桥,船过桥洞,靠住岸边的黄土墩子。楚旭从舱中取出一顶垂着黑纱的草笠,载在小玉头上,道:“没有我的许可,千万不能摘下来!否则会有大祸!”
小玉听他说得认真,便点点头,好奇心却更盛了。两人下得船,只听见斜坡上有个操异乡口音的男人道:“午时都要过了,池秋烛这小子怎么搞的,大张旗鼓约我们来此决战,怎么又做了缩头乌龟?不会是在玩什么鬼花样吧?”另一人笑道:“那姓池的兔崽子就算来到,一看见丁老大你这手剑法,只怕也要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走了!”
小玉心想池秋烛既约了义兄在这里相见,怎么又惹来两个恶人?却听楚旭笑道:“卫王子拥兵自重,妄想称霸天下,不知道善待百姓,反而重金聘来一些邪魔外道,对异己横加屠戮。小玉,他派出去烧你家庄子的杀手之中,只怕便有这零丁二老,我正好替你报仇。”
小玉这才知道那群黑衣恶煞原来都是卫王子的手下。楚旭一说话,坡上陡然静默,好半晌那丁老大道:“喂,相好的,有种说话没种露脸吗?让二位爷瞧瞧你是哪路货色!”
楚旭哈哈大笑,小玉觉得身子一轻,已随着他轻飘飘地掠上土坡,透着轻纱,只看见面前两个衣着华丽的老头儿正从凳子上跳起来,其中一人还佩着剑。旁边有几张桌凳,竟是个小小的酒棚。一个驼背老汉躲在棚下,惊惶地望着他们,大概是店主。这什么零丁二老大概是边喝酒,边等人。楚旭身法快如疾风,零丁二老对望一眼,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丁老大沉声道:“请问阁下是否姓楚?”
楚旭晒道:“既然认得是楚某,何不自己了断?”零丁二老齐声怒吼,拳剑齐出,“喀”的一声,小酒棚塌了半边,声势如雷,驼背老汉吓得抱头伏下。但零丁二老却发现,楚旭和那女子早已不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就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零丁二老一个姓丁,一个姓凌,纵横江湖数十年,却从没有见过楚旭这样骇人听闻的武功,一时僵住手脚,不知该不该继续进招。楚旭看也不看二老,伸手往竹筒取筷子,忽然手一甩,丁老大长剑“崩”地折断,额头正中插着半根竹筷,仰天摔倒。凌老二见状再也顾不得什么高手风范,蹬蹬连退好几步,忽然双手向天虚抓了几下,便软软瘫倒,再也不动了。这一来连楚旭也不禁愕然,自己明明没有动手,这家伙难道吓死了?却见伏在地上的驼背老汉缓缓站直身子,向他挥挥手。
楚旭恍然道:“原来是你!嗯,老弟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愚兄早就该想到的。”驼背老汉一边走近,一边懒懒地抹着脸,来到两人对面坐下的时候,竟已从皱纹交错的老翁变成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小玉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新容貌,但对着这人仍感到自惭形秽,她还以为池秋烛是和楚旭同样的昂藏汉子,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楚旭大力一拍他的肩膀,道:“不见数月,老弟的武功又有进步啦,刚才用的什么手法杀死凌二,愚兄竟没瞧明白。”
池秋烛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难入大哥的法眼。我在半路上见到零丁二老,心想这对老宝贝在川边做了几起大案,随后销声匿迹,原来是投入了卫王子麾下。狭路相逢,可不能白白放过,于是想顺便约来料理掉,倒累大哥偏劳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只翡翠酒壶和三只琉璃小杯,斟上琥珀般的美酒,将酒杯递到两人面前,酒香扑鼻而来。小玉低着头,刚好看见那白玉般的手指,不禁一阵目眩。
近处有两株杨柳,低垂的柳枝被风吹起,不时拂过眼际,小河淙淙流淌之声清晰可闻。坐在身旁的,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大侠客,一个是俊若潘安的奇男子,脚边还有两具狰狞的尸体,这景致既悠远空灵,又透着诡异,令人疑幻疑真。
小玉不敢喝酒,楚旭却连尽三杯,欢畅地叹口气,摘下身后的搭包,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道:“愚兄幸不辱命,这是混合白玉孔雀胆、藏边大麻草和七绝醉香菊的毒液,三分对开,丝毫不错!”小玉心想这瓶毒液就是其中一件物事了,听说孔雀胆是天下至毒,眼见池秋烛文静优雅,实在难以和毒药有甚关联,不知道第二样东西又是什么宝贝。
池秋烛收下瓷瓶,道:“大哥辛苦了!”竟未提那第二件东西,楚旭道:“毒液加上那……那东西,愚兄只欠你一个人情了,老弟便请示下吧!”池秋烛道:“大哥还是那样性急啊!小弟这酒是丹霞山的温泉佐以十种药材酿成,大补养气,大哥不妨试试运功,看看可有进益?”
楚旭暗想这贤弟的花样当真多,学武之道在于刻苦浸淫,所谓的奇遇奇药都只能作为辅助,依赖过甚,只怕毕生难窥至境,正想拐弯儿劝他几句,蓦然觉得小腹隐隐一团火热,接着四下散开,剎时间全身的内力都被抽得一干二净,摇摇欲倒。他惊道:“这酒有古怪,老弟你还好吗?”
池秋烛抓抓头,笑道:“古怪?不会吧?啊,对了,我怕敌不过零丁二老,暗中在卖给他们的酒里加了点料,难道一时多手,连这壶酒里也带上了?”楚旭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惨然道:“池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既有意加害,也便不再称他为老弟。
池秋烛离座而起,掠到三步之外,笑道:“大哥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吗?小弟要的第三件物事,就是大哥颈上的人头!”说着拾起丁老大的断剑,不偏不倚投在楚旭面前。楚旭握住剑,暗暗收束残余的内息,苦笑道:“难道还是为了杀父之仇?难道你和我结义金兰,不过是报仇的手段?”池秋烛收起笑容,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老子杀了你姓楚的老爹,你能饶过我吗?劝你还是自己了断吧,不然多受零碎之灾,那是何苦来由?”
楚旭摇头道:“就算我中了毒,你也未必杀得了我。”他的武功实在太高,酒中的毒虽然厉害,却硬是让他聚起两三成功力,自忖对付池秋烛,已是绰绰有余。池秋烛漫不在乎地道:“你不自杀,可也用不着我动手。”话犹未了,本已倒毙的凌二忽然站了起来,伸手在下巴一揭,撕下一张脸皮,现出远为年轻的容貌。
这人论俊美不如池秋烛,论粗犷也难及楚旭,但平平凡凡的五官,却散发着莫名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崇敬之意。池秋烛本来也是个迷人的男子,但在他身旁,却如靠着月亮的星星,黯然欲隐。楚旭见到此人,辛苦积聚的内力登时散得无影无踪,颓然叹道:“卫王子!”
那人点头道:“楚大侠与小弟作对了这些年,今天靠着池兄天下无双的易容术,终于逼得大侠上路,小弟从今而后再无敌手,倒是颇觉唏嘘呢!”卫王子和楚旭并称江南双璧,楚旭就算身上无伤也没有胜算,他看看池秋烛,又看看卫王子,摇头道:“不会的,就算我死了,也有别人和你作对。你身为王子,却不懂体恤百姓,把人命当作工具,总有一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卫王子负手傲然道:“不劳大侠关心。视人命如草芥,历来哪位枭雄不是这样?等我扫平六合,再广行德政,那也来得及,他日春秋史笔,照样漏不了明君之称。还是让我先送大侠上路吧!”说着踏前一步。楚旭名头响亮,卫王子不敢轻敌,右肩微耸,左手正想发掌,却见那带着竹笠的女子挺身拦在楚旭身前,颤声道:“你……白衣鬼!休想伤害楚爷!”
那天在幽冢之前的遭遇,是小玉平生的大险事,深印脑海,看到卫王子的身形举动,已认出他就是那个白衣鬼。她与楚旭相遇相识不到一天,但被江南大侠的磊落潇洒、刚中带柔所感动,危急中忘了害怕,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斤两,竟舍生维护。
卫王子愕然道:“楚大侠,这算什么,要躲在弱女子背后吗?”楚旭将小玉轻轻推开,对池秋烛道:“老弟要我的人头,那便拿去,你我俩不相欠,但你答应过替我完成一桩心愿,可不能反悔。我要你保护这女孩,让她毫发无损!”
池秋烛仰首向天,似是在沉思着什么,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楚旭哈哈一笑,挥起断剑在颈中一抹,血雨飞溅,头颅在桌上一弹,滚落在地。小玉茫然抱住楚旭的尸身,霎时间不知所措。
卫王子转头冷冷地看着池秋烛,道:“楚旭的亲人朋友,一个也不能留下!你要为本王效劳,斩草除根,还是履行你对义兄许下的诺言,护这女子的周全?”卫王子本非心胸狭窄的人,只是在他记忆中,那姓池的老将并无儿子,况且这池秋烛行事难以测度,纵然帮他布局逼死了大对头,也不见得是真心效忠,眼下正好拿这小女子的性命试他一试。池秋烛笑道:“谨遵主公意旨。”说着掠到小玉面前,五指如刀,“刷”地一声,将竹笠从中剖开。
他正要痛下杀手,身后的卫王子暴喝道:“给……给我住手!”那声音竟微微颤抖。
第四章、请君授首
船飘到水湾处,楚旭持篙在岸边的石上轻轻一点,小船便转入狭窄的支道。两岸的地势渐渐升高,成了矮坡,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座小小的拱桥,船过桥洞,靠住岸边的黄土墩子。楚旭从舱中取出一顶垂着黑纱的草笠,载在小玉头上,道:“没有我的许可,千万不能摘下来!否则会有大祸!”
小玉听他说得认真,便点点头,好奇心却更盛了。两人下得船,只听见斜坡上有个操异乡口音的男人道:“午时都要过了,池秋烛这小子怎么搞的,大张旗鼓约我们来此决战,怎么又做了缩头乌龟?不会是在玩什么鬼花样吧?”另一人笑道:“那姓池的兔崽子就算来到,一看见丁老大你这手剑法,只怕也要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走了!”
小玉心想池秋烛既约了义兄在这里相见,怎么又惹来两个恶人?却听楚旭笑道:“卫王子拥兵自重,妄想称霸天下,不知道善待百姓,反而重金聘来一些邪魔外道,对异己横加屠戮。小玉,他派出去烧你家庄子的杀手之中,只怕便有这零丁二老,我正好替你报仇。”
小玉这才知道那群黑衣恶煞原来都是卫王子的手下。楚旭一说话,坡上陡然静默,好半晌那丁老大道:“喂,相好的,有种说话没种露脸吗?让二位爷瞧瞧你是哪路货色!”
楚旭哈哈大笑,小玉觉得身子一轻,已随着他轻飘飘地掠上土坡,透着轻纱,只看见面前两个衣着华丽的老头儿正从凳子上跳起来,其中一人还佩着剑。旁边有几张桌凳,竟是个小小的酒棚。一个驼背老汉躲在棚下,惊惶地望着他们,大概是店主。这什么零丁二老大概是边喝酒,边等人。楚旭身法快如疾风,零丁二老对望一眼,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丁老大沉声道:“请问阁下是否姓楚?”
楚旭晒道:“既然认得是楚某,何不自己了断?”零丁二老齐声怒吼,拳剑齐出,“喀”的一声,小酒棚塌了半边,声势如雷,驼背老汉吓得抱头伏下。但零丁二老却发现,楚旭和那女子早已不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就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零丁二老一个姓丁,一个姓凌,纵横江湖数十年,却从没有见过楚旭这样骇人听闻的武功,一时僵住手脚,不知该不该继续进招。楚旭看也不看二老,伸手往竹筒取筷子,忽然手一甩,丁老大长剑“崩”地折断,额头正中插着半根竹筷,仰天摔倒。凌老二见状再也顾不得什么高手风范,蹬蹬连退好几步,忽然双手向天虚抓了几下,便软软瘫倒,再也不动了。这一来连楚旭也不禁愕然,自己明明没有动手,这家伙难道吓死了?却见伏在地上的驼背老汉缓缓站直身子,向他挥挥手。
楚旭恍然道:“原来是你!嗯,老弟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愚兄早就该想到的。”驼背老汉一边走近,一边懒懒地抹着脸,来到两人对面坐下的时候,竟已从皱纹交错的老翁变成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小玉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新容貌,但对着这人仍感到自惭形秽,她还以为池秋烛是和楚旭同样的昂藏汉子,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楚旭大力一拍他的肩膀,道:“不见数月,老弟的武功又有进步啦,刚才用的什么手法杀死凌二,愚兄竟没瞧明白。”
池秋烛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道:“不过是些旁门左道,难入大哥的法眼。我在半路上见到零丁二老,心想这对老宝贝在川边做了几起大案,随后销声匿迹,原来是投入了卫王子麾下。狭路相逢,可不能白白放过,于是想顺便约来料理掉,倒累大哥偏劳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只翡翠酒壶和三只琉璃小杯,斟上琥珀般的美酒,将酒杯递到两人面前,酒香扑鼻而来。小玉低着头,刚好看见那白玉般的手指,不禁一阵目眩。
近处有两株杨柳,低垂的柳枝被风吹起,不时拂过眼际,小河淙淙流淌之声清晰可闻。坐在身旁的,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大侠客,一个是俊若潘安的奇男子,脚边还有两具狰狞的尸体,这景致既悠远空灵,又透着诡异,令人疑幻疑真。
小玉不敢喝酒,楚旭却连尽三杯,欢畅地叹口气,摘下身后的搭包,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道:“愚兄幸不辱命,这是混合白玉孔雀胆、藏边大麻草和七绝醉香菊的毒液,三分对开,丝毫不错!”小玉心想这瓶毒液就是其中一件物事了,听说孔雀胆是天下至毒,眼见池秋烛文静优雅,实在难以和毒药有甚关联,不知道第二样东西又是什么宝贝。
池秋烛收下瓷瓶,道:“大哥辛苦了!”竟未提那第二件东西,楚旭道:“毒液加上那……那东西,愚兄只欠你一个人情了,老弟便请示下吧!”池秋烛道:“大哥还是那样性急啊!小弟这酒是丹霞山的温泉佐以十种药材酿成,大补养气,大哥不妨试试运功,看看可有进益?”
楚旭暗想这贤弟的花样当真多,学武之道在于刻苦浸淫,所谓的奇遇奇药都只能作为辅助,依赖过甚,只怕毕生难窥至境,正想拐弯儿劝他几句,蓦然觉得小腹隐隐一团火热,接着四下散开,剎时间全身的内力都被抽得一干二净,摇摇欲倒。他惊道:“这酒有古怪,老弟你还好吗?”
池秋烛抓抓头,笑道:“古怪?不会吧?啊,对了,我怕敌不过零丁二老,暗中在卖给他们的酒里加了点料,难道一时多手,连这壶酒里也带上了?”楚旭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惨然道:“池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既有意加害,也便不再称他为老弟。
池秋烛离座而起,掠到三步之外,笑道:“大哥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吗?小弟要的第三件物事,就是大哥颈上的人头!”说着拾起丁老大的断剑,不偏不倚投在楚旭面前。楚旭握住剑,暗暗收束残余的内息,苦笑道:“难道还是为了杀父之仇?难道你和我结义金兰,不过是报仇的手段?”池秋烛收起笑容,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老子杀了你姓楚的老爹,你能饶过我吗?劝你还是自己了断吧,不然多受零碎之灾,那是何苦来由?”
楚旭摇头道:“就算我中了毒,你也未必杀得了我。”他的武功实在太高,酒中的毒虽然厉害,却硬是让他聚起两三成功力,自忖对付池秋烛,已是绰绰有余。池秋烛漫不在乎地道:“你不自杀,可也用不着我动手。”话犹未了,本已倒毙的凌二忽然站了起来,伸手在下巴一揭,撕下一张脸皮,现出远为年轻的容貌。
这人论俊美不如池秋烛,论粗犷也难及楚旭,但平平凡凡的五官,却散发着莫名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崇敬之意。池秋烛本来也是个迷人的男子,但在他身旁,却如靠着月亮的星星,黯然欲隐。楚旭见到此人,辛苦积聚的内力登时散得无影无踪,颓然叹道:“卫王子!”
那人点头道:“楚大侠与小弟作对了这些年,今天靠着池兄天下无双的易容术,终于逼得大侠上路,小弟从今而后再无敌手,倒是颇觉唏嘘呢!”卫王子和楚旭并称江南双璧,楚旭就算身上无伤也没有胜算,他看看池秋烛,又看看卫王子,摇头道:“不会的,就算我死了,也有别人和你作对。你身为王子,却不懂体恤百姓,把人命当作工具,总有一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卫王子负手傲然道:“不劳大侠关心。视人命如草芥,历来哪位枭雄不是这样?等我扫平六合,再广行德政,那也来得及,他日春秋史笔,照样漏不了明君之称。还是让我先送大侠上路吧!”说着踏前一步。楚旭名头响亮,卫王子不敢轻敌,右肩微耸,左手正想发掌,却见那带着竹笠的女子挺身拦在楚旭身前,颤声道:“你……白衣鬼!休想伤害楚爷!”
那天在幽冢之前的遭遇,是小玉平生的大险事,深印脑海,看到卫王子的身形举动,已认出他就是那个白衣鬼。她与楚旭相遇相识不到一天,但被江南大侠的磊落潇洒、刚中带柔所感动,危急中忘了害怕,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斤两,竟舍生维护。
卫王子愕然道:“楚大侠,这算什么,要躲在弱女子背后吗?”楚旭将小玉轻轻推开,对池秋烛道:“老弟要我的人头,那便拿去,你我俩不相欠,但你答应过替我完成一桩心愿,可不能反悔。我要你保护这女孩,让她毫发无损!”
池秋烛仰首向天,似是在沉思着什么,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楚旭哈哈一笑,挥起断剑在颈中一抹,血雨飞溅,头颅在桌上一弹,滚落在地。小玉茫然抱住楚旭的尸身,霎时间不知所措。
卫王子转头冷冷地看着池秋烛,道:“楚旭的亲人朋友,一个也不能留下!你要为本王效劳,斩草除根,还是履行你对义兄许下的诺言,护这女子的周全?”卫王子本非心胸狭窄的人,只是在他记忆中,那姓池的老将并无儿子,况且这池秋烛行事难以测度,纵然帮他布局逼死了大对头,也不见得是真心效忠,眼下正好拿这小女子的性命试他一试。池秋烛笑道:“谨遵主公意旨。”说着掠到小玉面前,五指如刀,“刷”地一声,将竹笠从中剖开。
他正要痛下杀手,身后的卫王子暴喝道:“给……给我住手!”那声音竟微微颤抖。
第五章 离魂奇遇
那女子叽叽嘎嘎,语声也和小玉全无二致,逗得卫王子哈哈大笑,隐约听见他道:“三妹,今天你的心情很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儿了?”
女子轻声说了几句,卫王子又是一阵笑声,两人把盏痛饮。小玉心下气苦,这女子竟然冒充自己与卫王子调情喝酒。她想进房里去揭穿,只觉得身子虽然轻飘飘的,却连脖子都转动不了,除了房中灯火,四下漆黑一片,似乎已是夜晚,所有的声音荡荡悠悠,极不清楚,但偏偏脑子清醒如镜,绝不是在做梦。
小玉想起卫王子的种种恶行,觉得对他前所未有的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他一刀刺个透明窟窿才好。她咬着牙闭上眼睛,但两人放浪的言笑还是不绝地传入耳中,她渐渐地受不住,全身如要爆炸,脑海中“轰”的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等到再次恢复知觉,已是阳光充沛,鸟语啾啾,小玉发现自己伏在桌旁,身上盖着卫王子的银丝袍子。她揉揉眼睛,不由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穿着的,竟是昨夜那冒充她的女子所著的艳色宫装,同时两边额头像是要裂开似的疼痛。她小时候偷父亲的酒喝,醉后醒来,也是这种痛法,自此她再也不敢喝酒。
小玉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昨夜那女子,竟不是别人所假扮,而是她灵魂出窍,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掏出离魂玉,见插在上面的极乐香已经烧完,碧绿的液体却仍然诡异地荡漾,难道幽离婆婆所说的达成自己的愿望,就是以这种可怕的方法?
“是了,喝酒的是那女子,我却有醉酒后的头痛,那是因为那女子便是我,昨夜我是灵魂出窍了。嗯,当时我觉得卫王子特别可恨,没有丁点儿喜欢他的意思,而那女子却对他爱慕有加,这离魂玉把我分了开来,一个是恨他的我,一个是爱他的我……”想到这里,小玉心里竟莫名其妙地舒服了很多。
这天黄昏时分,她再次点燃了极乐香,然后开始跟昨天一样,迷迷糊糊地向上升,等听到声音的时候,天已全黑。那是一阵悠扬的琴声,她从高处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地上,膝前搁着一具古琴,卫王子在“她”身后把着“她”的双手,弹出一个个铮然的音符。
莫名其妙的恨意又涌了上来,不过这次小玉苦苦忍住,从头到尾看着卫王子将这支“念孤坟”教给“她”,然后他自己奏了一遍。那琴声极是耳熟,小玉记得那日在幽冢之前,听到的也是这支哀怨的曲子。另一个自己陶醉地挨着他,等到琴声渐歇,似已睡着。卫王子将“她”抱到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怔怔地看了好半晌,这才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玉也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又是白天,身上盖着被子,床下搁着那具古琴。小玉试着拔了几个调,竟生硬地弹出了半支曲子。这正是昨夜卫王子所授!她推琴而起,心中怦怦乱跳,自己从来没有学过弹琴,又不是什么天才,怎能不习而成曲?想来是另一个自己学会了,如今两人合而为一,便自然而然地弹了出来。
一连几天,卫王子若是不来倒也罢了,每次夜中来访,小玉便会一分为二。那另一个“她”处处与自己相反,她不敢喝酒,“她”却喝得比卫王子还多;她不敢大声说话,“她”却放浪形骸,言笑不禁。她以前既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爱恋,常常为此烦恼困苦。如今自己用上离魂玉,魂魄离体,那与卫王子相好的,既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心中的包袱顿时放下,开朗了不少。
日间听得丫环仆役们私下交谈,说卫王子在池秋烛的辅助下,势力迅速扩张,已到了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地步。当朝的皇帝是他的叔叔,无德昏庸,要取而代之,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别的王子、军阀也对这天下虎视眈眈,因此掀起波澜很容易,要予以平定,这就难得紧了。
小玉不懂天下大事,却也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多少百姓要失去家园和亲人,心想得好好地劝劝卫王子,于是着人去邀他过来。她想今日之会不是吟风弄月,可不能点极乐香,便坐在房中等候,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叫道:“小玉!小玉!”听声音像是幽离婆婆。
她来到窗前,夕阳的金光洒在身上,微微发热,四下静悄悄的,既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小玉回过头来,鼻端闻到甜香,就是这眨眼工夫,那离魂玉已不知被谁放到了桌上,插着点燃的极乐香。她大惊失色,来不及吹熄香枝,只觉得身子顿轻,飘飘荡荡地失去了知觉。
小玉睁开眼来,便又见到卫王子与另一个自己并肩坐在床沿,正低语轻诉,“她”的手被卫王子握着,满脸红霞。忽然卫王子吻上“她”的唇,“她”轻轻推拒,后来却勾上了男人的脖子。
小玉自然明白接下来是怎么回事,她想闭上眼睛不瞧,却又做不到。只见“她”整个身子都软倒在卫王子怀里,卫王子将“她”抱起来,横搁在腿上,轻柔地、一颗颗地解开“她”的扣子,先是露出白玉般的肩头,银丝上衣敞得松松的,渐渐向下褪,现出红色的抹胸。
卫王子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胸膛上爱怜地抚弄。“她”本来蜷缩着不敢动,到后来扭动腰身,越来越激烈。卫王子这才解去“她”的抹胸,于是“她”整个上身便裸露于烛光之下。
旁观的小玉又是气愤,又是羞涩。她虽无所觉,但卫王子正在肆意玩弄的,却是自己的身体。但见他俯下身去,从“她”的额头开始轻吻,到眼帘、到鼻尖、到嘴唇,一路向下,脖子、胸前、双乳,最后轻轻咬起胸前的两点鲜红。这时候“她”更是发狂似地扭动身体,双腿不住伸直曲起,似乎是在寻找缠绕的目标。卫王子将手指凑在嘴边,让“她”含在口中,另一只手却去解“她”的腰带。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床底蓦然间钻出一个人来。卫王子情到浓时,眼前玉体横陈,正自心神俱醉,警醒抬头时,寒冷的刀光已袭到眼前。但卫王子的武功实在是强得匪夷所思,几乎不在楚旭之下,他随手抓起身边的抹胸,在千钧一发之际裹住敌刀,运力回夺。
那刺客是个女子,作丫环打扮,相貌小玉却不识得。刺客一击不中,放脱刀柄,卫王子正全力夺刀,顿时失了重心,向后翻倒。刺客手腕翻处,多了一对精光闪闪的短刃,复又扑上。卫王子临危不乱,身子虽然仰倒,双足却连环踢出,脚尖先后点中短刃,刺客身形一滞,卫王子乘机跳起身来,护住“小玉”。
那刺客两次突袭落空,犹不气馁,左手挥动,短刃闪电般飞出,射倒烛台。小玉只见房中突然变得漆黑一团,接着传来卫王子的怒喝与女子的惊呼声,那声音听来正是由自己发出。她心中惊疑不定,暗想要是刺客误中副车,反倒把那另一个自己给扎死了,万一“她”被杀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得跟着死去?
思忖间房中又是一声惨哼,不多时烛火重被点燃,刺客伏倒在地,浑身都是鲜血。“小玉”斜倚在床边,右手微微颤动,小臂上有道深深的血痕。卫王子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激动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不怕死吗?”想来刚刚烛火熄灭的时候,刺客趁机攻击卫王子,“小玉”奋不顾身为他挡了一挡,因此被刺伤手臂。窗外的小玉不由痴了,难道她的另一个自己,竟对卫王子爱到不顾死活的地步了吗?
卫王子撕下衣襟,为“她”包好伤口,又让她穿上衣服,这才俯身察看刺客的尸身,半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愤怒之色,向“她”轻轻说几句话,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未几,房中来了三个佩剑的女子,个个身手利落,将刺客的尸体拖了出去,团团守在“她”身周,卫王子却没再回来。
这夜异变横生,小玉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用这劳什子鬼玉了。谁知等了良久,神智还是清醒之极,全没有合而为一的迹象,忽然房中烛光陡熄,又变成漆黑一团。小玉暗道:“糟糕!又有刺客来啦!”隐约听到几声身体倒地的声音,此后却黑黝黝、静悄悄的一片,再没有任何声息。
小玉正在纳闷,蓦地眼前一花,出现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对着自己慈祥地微笑,竟然是幽离婆婆!只见她鸡爪般的手微微挥扬,小玉鼻端闻到另一种奇怪的香气,随即人事不知。
如烟往事小玉做了个又混乱又可怕的梦,她看到幽离婆婆手上拿着的图画,上面画着一个斜斜的十字,这图案随后慢慢变化,变成了大侠楚旭颈上的疤痕。楚旭向她展露亲切的微笑,可是血光溅处,他身首分离,颓然倒地,现出背后狞笑握剑的池秋烛,身旁还站着卫王子。卫王子的目光充满冰冷和残酷。
小玉转身便逃,觉得自己在暗中摸索,黑暗的尽处有一点光,越走越接近。她看到面前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头,碑上写着“爱妻幽之墓,断肠夫卫立”几个大字。坟墓忽地向两旁裂开,现出一具闪闪发光的水晶棺材来。小玉走得更近,看见了棺材中躺着的死人。那死人胸前插着一柄短剑,瞧相貌,竟然就是小玉自己!
小玉大声惊叫,就此惊醒,“霍”地坐起身来,发现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树林。不远处幽离婆婆手里牵着两匹马,笑道:“你醒过来啦?咱们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小玉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幽离婆婆道:“我们眼下在卫王府外的园林之中,再过一会儿,巡逻的军士便会搜过来,那就大事不妙,得赶快起行。”小玉看看自己的手脚,暗想出窍的灵魂总算已回到体内,道:“刚刚有三个女剑士守在我身边,是您放倒她们带我出来的吧?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幽离婆婆眨眼道:“去一个可以解开你心中所有疑团的地方。”说着扶她上了马,两骑一前一后,泼喇喇疾奔,不多时出了临安城,向北面前进。
小玉心中的疑惑着实不少,她这些日子来多历险异,再也不是昔日懵懂天真的乡下少女了。
从幽冢之前遇见卫王子,到幽离婆婆忽然出现,替她改变容貌;从家园被毁,结识楚旭,到楚旭被池秋烛害死,她莫名其妙成了卫王子的义妹;从她对卫王子又爱又恨,不知所措,到幽离婆婆在此出现,使她离魂出窍。这种种奇事看似相互间没有什么关联,但小玉却觉得并非如此,幽离婆婆、池秋烛、楚旭、卫王子,这四个人之间必定有某些极隐秘的联系。莫非现在所去的地方,真能使她拨开厚重的迷雾?
东方天色渐白,大地自灰暗而重现翠绿。两骑摆渡过了钱塘江,转向西北飞驰,不到午时,前方现出一座冒着烽烟的城池。大路上不时可见残帜和尸体,看看奔到近处,幽离婆婆却不进城,反而绕过城墙,至城北的一座小山脚下了马,步行来到山顶断崖处。
小玉茫然下马,眺望山下的城池,死寂无声,黑烟处处,城外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大概是刚经过一场战斗,这些人是些战俘。小玉从没有来过此地,不明白何以幽离婆婆说这地方能解开疑团。忽然幽离婆婆搭上她肩头,两人同时伏倒在崖上。小玉见她神色凝重,双目如隼般望着崖下,顺着她的目光,便看见城门缓缓打开,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卫王子!
卫王子望着跪在地上的战俘,有的是将官,有的是军士,更多的是老人和小孩。数百人黑压压地跪满了一片,数百双眼睛中无不充满着恐惧。
卫王子还记得很多年前,别人望着他的眼神从来没有恐惧,只有平和与友善。那时候他是个孤芳自赏、善良敦厚的王孙公子。他厌倦了宫廷里的暗斗明争,于是辞别了父皇,远走江南。在如烟如酒的春雨之间,他享受着生命的乐趣。他希望身边的人同他分享这快乐,所以他修桥、铺路,减赋、济贫,把本来就美丽的地方,治理得更加繁华似锦。
后来他邂逅了幽离,一位女琴师。一曲“念孤坟”,听得多愁善感的卫王子潸然泪下,他不但爱上了琴声,也爱上了弹琴的人。
与幽离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日子。不过花无百日红,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的时候,京中的父皇送来密信,说皇叔结党营私,势力越来越大,大有篡位弑君的意图,令他即刻回京平乱,事成之后,当以大位相传云云。
卫王子觉得很厌烦,父皇得到龙座的手法也极卑鄙、极不正当,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乱子是迟早的事,甚至可说是报应。皇位和极权对卫王子来说,远远不及与幽离的半刻相聚,他毫不犹豫地写信婉拒,让父皇请别的皇子帮忙。
国都不久便变了天,父皇突然驾崩,由皇叔暂摄朝政。卫王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父皇在位时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这正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反正他没有问鼎之心,只要能和幽离白头到老,作王子还是作农夫都没有关系。他有心归隐山林,还找到了很好的隐居之所,那是一个密林中的隐蔽所在,小鸟在榕树间跳走吟唱,小鱼在溪涧里悠游翻腾,林外不远处,是个退隐大官的庄园。这大官为人颇是风雅正直,他日正好与之鸡犬相闻,时相往来。
卫王子带着幽离来看这地方。幽离本就向往田园生活,只是不忍让情郎放弃富贵权力,眼见卫王子为了她竟然作此牺牲,不由感动得流下泪来。一对男女相倚良久,彼此沉醉在幸福喜悦之中。然而就在此时,追踪而来的刺客突然现身,向卫王子作殊死攻击。卫王子的武功尚未大成,又是猝不及防,顿时险象环生。危急关头,与许多悲壮的故事一样,幽离奋不顾身为他挡了必杀的一剑。卫王子凭这空隙击倒了刺客,但幽离身受重伤,再也救不回了。
原本是相宿相栖的林间幽境,如今立起一座孤坟。卫王子好像从天堂坠入地狱,惟一支持他活下去的,便是熊熊烈火般的复仇欲望──他查到这刺客是皇叔所遣,想斩草除根,杀绝父皇的族系。
卫王子回到王府,准备立刻起兵北上,但官员们大都过惯了安逸的日子,竟纷纷请奏,让他不可冲动。他一意孤行,征集军费徭役,然而老百姓也习惯了平和安定的生活,没有人愿意参加他的志愿军队。
卫王子不由觉得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当他快乐的时候,他愿意与他的子民一起分享,然而当他伤心欲绝的时候,却没有人肯分担他的痛苦。王子妃死了,人们表面上叹息,其实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不是他们自己的妻子亲人死去。这些可恶的老百姓,只知道捞好处,却不愿付出,不知道感恩图报。
不过,卫王子手上还掌握着绝对的权力,他运用自己的权力,猛增赋税,强拉丁夫,还是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然而有些该死的老百姓居然群起反抗,其中不乏自以为是的所谓大侠。他只好尽全力清除这些叛乱分子,好不容易设局杀死了乱党的中坚分子楚旭。
卫王子本想立刻起兵北上,为幽离报仇,谁知命运永不可测,他竟在杀死楚旭的同时,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名叫小玉,纯真、傻气,最重要的是,她与幽离长得一模一样。正当池秋烛挑开她的面纱之际,卫王子便已痴了。
他将小玉接回王府居住,心里虽明白这女子绝不是幽离本人,但他深爱幽离,已到了发狂的地步,白天处理军机,还不觉得如何,晚上清静下来,便不可抑制地去见小玉,与她谈笑之间,瞧着她的容貌,仿佛可以稍解对幽离的思念。
就这样,理智渐渐地被掩盖,或许是他实在太过于痛苦,因此隐隐中甘于沉浸在不真实的幻想里。到后来小玉也发生了变化,变得善解人意,对他体贴入微,连举手投足、一笑一语,都仿佛如幽离再生一般,连那曲“念孤坟”也可以弹得差相仿佛。卫王子彻底放下了防备和疑惑,他想定是上天可怜自己,让幽离借尸还魂,否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又怎么会有连习惯性情也全无二致的人?
若不是那刺客横空出现,卫王子几乎便把持不住,与小玉同赴巫山了。这一次行刺,几乎是数年前那次的翻版,刺客在卫王子最喜乐的时候出现,而倚偎身边的女人为他挡下致命的攻击。幸运的是,小玉只伤没死。
两国交兵,本来就不讲什么仁义道德,而令卫王子愤怒欲狂的,是刺客挥在小玉臂上的那一剑!对他来说,这一剑像是刺在了幽离身上。长久以来蓄积的悲哀与愤恨,如潮涌来,他片刻也不能忍耐,竟然召集大军连夜渡江,闪电般夺下了皇叔的边境城池,随即命士兵把降将、平民统统驱赶出城,跪在自己面前。
他紧绷着脸,骑着白马来到左首第一名战俘之前,拈箭拉弓,居高临下,“嗖”的一声,利箭穿透战俘的眉心,余力不尽,带着尸体直滚出数尺之外。这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年妇人,不但战俘们现出又惊又怒的神色,连江南军士也都脸现不忍。
卫王子仿如不觉,弓弦声响,一连射死三十多个百姓,临到一个年青壮汉之时,箭壶却已空了。壮汉松了口气,不料卫王子从随从手上接过新的箭壶,“嗖”的一箭,又将壮汉射倒。
一名北军将领怒叫道:“你这厮滥杀臣民,就算得了天下,迟早也要丢掉!”卫王子本来脸罩寒霜,闻言却现出笑意,仰天一阵大笑,道:“天下?我要天下来干什么?”那被俘将领瞪目不知所对,暗道你不为得天下,又何以起兵反叛?难道只是为了杀人?他却不知道卫王子本就无意要坐上皇位,他挑起战争、屠杀人民,都不过是为了泄愤!他自己失去了最爱的人,便要这世上的人也都不快活!
卫王子又射死了几人,郁结在胸中的闷气稍舒,便将弓箭交给副将,道:“紧守城池,我三日之后便回,若有闪失,提头来见!”说着解下盔甲,连弓箭都抛在地上,负琴佩剑,拍马往南而去,剩下满城的战俘和军士,不明白他为何匆匆出兵,却又临阵孤身而去。只有两三个心腹将官知道今日是三月初四,明天便是幽离的忌辰,他是赶去坟前拜祭了。
第七章 幽冢历险卫王子纵马急奔,过了长江弃马乘船,沿着运河顺流而下,来到幽冢外的树林之时,已是初五的凌晨。远处那座退隐官员的庄子已被烧成白地,记得去年来拜祭之时,竟被一个陌生女孩窥见,他正要下手灭口,女孩却被一个神秘的高手救出。事后明查暗访良久,始终查不到高手的来历,那女孩倒确定是住在庄子里的。于是他索性派出杀手,将那退隐官员全家上下杀了个干净。
卫王子拨开树丛,来到幽冢之前,却看见坟头碑上生满了青苔。以往每年来祭,冢墓都是干净得很,何以一年之间,相差如此之大?他略一思量,便猜到定是那女孩时时前来,为幽冢除草清苔,自己却杀她满门,不禁微觉后悔。
天上乌云密布,春雷涌动,大雨转眼即至。卫王子盘膝坐在坟前,笑道:“阿离,我来了,这一年过得还好吗?我认识了一个女子,不但容貌,连举止、性情,她都与你一模一样。你告诉我,那是不是你?”
幽冢默然。卫王子叹了口气,道:“我现下好生为难,她若不是你,我又怎么能抛下你转而去与她相好?然而世上决无如此神似的人……若她真是你的化身,我对你不理不睬,岂不是又负了你?阿离,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绵密的雨丝开始落下,眼前的景物如同罩上了一层轻纱。幽冢仍是一动不动。卫王子摇摇头,取出牙琴搁在膝前,又弹起了那一曲“念孤坟”,袅袅琴鸣夹着细碎的雨声,竟如眼泪与哭泣般的合拍。
雨越下越大,将卫王子淋得透湿,他沉浸在无限的思念与伤痛之中,浑然不觉。蓦然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钻入琴音之间,他心神大震,“铮”的一声,琴弦连断三根。箫声越来越清晰,竟与琴声同调,奏的也是“念孤坟”。
这曲子是幽离自谱,常与他琴箫合奏。卫王子推琴而起,颤声道:“阿离,阿离,难道你真的没死?”幽离的尸体当日他亲手殓葬,但此刻大雨绵密,暗无日光,偏偏熟悉的箫声分明入耳。但见雨中逐渐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横箫唇前,缓步走近,最后穿过雨帘来到面前,身材窈窕,目如朗星,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幽离。他吸了口气,闭目良久,这才再次睁开眼来,那梦中的人儿俏生生地站在身前,玉面含笑。
“幽离,你没死吗?”他伸手轻抚女子的脸,有点冰冷,却无比的真实。幽离微笑着点点头,向他怀中挨过来。
卫王子心乱如麻,喜悦、惊奇、恐惧,交杂在一起,正待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忽听有人叫道:“不要!她不是幽离!”卫王子微怔,顿见眼前精光闪烁,寒气扑面而来!这一击本来避无可避,但有了那声提醒,卫王子心有所警,身子向后急弹,竟以毫厘之差躲过“幽离”的短剑,“嗤”的一声,衣襟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转头,但见不远处又站着个女子,神色惶急,竟也和幽离长得一般容貌。女子叫道:“我是小玉!她不是幽离,她是婆婆!”
那“幽离”骂道:“小丫头,坏我大事!”幽冢之前,大雨之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情景诡异之极。
卫王子闷哼一声,甫退又进,倏然欺到那“幽离”身前,一掌劈向她左脸。“幽离”只觉掌风夹着水珠迎面袭来,触肤生痛,自然而然侧首相避,但卫王子早就算好后着,左手成爪,后发先至。“幽离”惊呼声中往后跌退,站定之时,已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卫王子抛掉抓下的人皮面具,冷然道:“阁下到底是谁?何以会奏内人所谱的乐曲?”老太婆不答,忽然挥手向小玉投出数点精芒。卫王子本就留神防她加害小玉泄忿,身子早已如箭射出,当真是快如疾风,抱着小玉横移数尺,暗器尽数掉在地上。
卫王子将小玉放在地上,再去看那老太婆,竟已奔出老远,不多时消失在雨中。他心中疑团重重,瞧这老太婆身形,正是去年今日在他手上救走那个小姑娘的神秘人。何以她会吹奏幽离谱的曲子,而神情举止,又能模仿得如此维肖维妙?看来这中间有一个针对自己的大阴谋,若不是小玉及时出现,自己十有八九要死在老太婆剑下。
如此说来,小玉真的是幽离的化身,不然,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救?卫王子心中正自火热,蓦地里胸腹之间一阵剧痛,只见小玉退后几步,双手握着一柄蓝汪汪的短剑,自己左腰却鲜血泉涌而出,竟是猝不及防下,被小玉刺了一剑!
卫王子脸上布满难以置信的神色,茫然道:“为什么?”小玉叫道:“你是魔鬼,你杀了很多人,我……我恨死你……”
卫王子并不知道,他在城外冷血屠杀平民,都被山丘上的小玉瞧在眼里。小玉本以为血洗庄园,都是那些军士自为;逼死楚旭,也是池秋烛的一手策划,直至这时候才明白,卫王子是个比恶魔还可怕的人,是他杀死了父亲,杀死了小少爷,杀死了楚旭,还有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小玉颓然坐倒在地,心中浮现出他温柔的笑意,喃喃道:“这……这不是他,他不是这样的!”
身边的幽离婆婆道:“这既不是他,又是他。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两个自己,就像矛和盾,互相地磨损,永远没有了局……”小玉掩面道:“我……我不明白!”幽离婆婆叹道:“他是个杀人魔王,若没有人出来阻止他,就会有更多的人牺牲,这也是楚旭大侠至死不忘的遗愿。”
小玉霍然抬头,惊道:“你带我来看他杀人,难道是想让我下手杀他?”幽离婆婆忽然跪倒在地,向她“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道:“不错!卫王子武功高强,楚旭死后,当世已无敌手,老婆子没有能力,只好代所有的老百姓,代你父亲、代楚大侠,求你去杀死他!只有你才近得了他的身!”小玉连连后退,道:“不,不!我不要杀人!”幽离婆婆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叩头,额角鲜血淋漓,她恍如不觉。
小玉从来没有杀过人,更别说是杀对自己极好的卫王子了。然而,她也知道幽离婆婆的话说得不错,若卫王子不死,势必还会有很多无辜的人要被他杀害。他要挑起战争,让世上所有人都活在恐惧之中。本来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这种事是侠客英雄来做的,小玉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女,可诚如幽离婆婆所言,自己是惟一能近得了他身的人。
她明白自己没有必要去行刺卫王子,完全没有,但就是有一股无形的沉厚压力,似乎要将她硬生生分成两半。楚旭、父亲、小少爷,一张张脸在心中晃来晃去,迷糊间,她终于答应了幽离婆婆。
幽离婆婆的计谋天衣无缝,卫王子对小玉果然毫无提防之心,等到被淬过剧毒的剑刺入身体,已是太迟。小玉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不忍,短剑掉在地上,颤声道:“你……你还好?真是……真是对不住!”
卫王子微微苦笑,心想剑上毒性强烈,不出片刻就要侵入诸脉,你还问我好不好!临死之际,他灵台陡然清明,不惊不怒,心中充满平静,生平之事一一涌现,暗道:我为了阿离杀人如麻,其实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想来阿离在天之灵看不过眼,于是化身为小玉,前来取我性命!哈哈哈,那好得很啊,我还巴不得快点去陪阿离呢!他瞥眼见到丢弃在地上的琴箫,笑道:“阿离……小玉,我们再来合奏一曲,好吗?”小玉见他目光澄澈柔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心中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我不会弹……”
卫王子将琴推到她跟前,柔声道:“不要紧的。”把着她的手,弹了几个音符,自己拾起幽离婆婆遗下的玉箫,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小玉被箫声带动,不由自主地奏琴应和。她手法涩滞,弹错了好几处,但卫王子望过来的眼神却欢畅满足,古怪生硬的箫声和琴声,还夹着雨声和时有的雷声,在小玉听来,竟是甜蜜无比。她渐渐地忘记自我,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幽离,与情人雨中奏曲,说不出得欢喜。
箫声敛去,卫王子的血混着雨水,将脚下的积水都染成红色。他缓缓转头,道:“小玉,我就要死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的阿离?”小玉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不忍再瞒他,道:“我……我不是……”卫王子微感失望,道:“但你和她长得……”话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口黑血。小玉道:“我本来长得很丑,是幽离婆婆将我的容貌变成眼下这样……”
卫王子一震,嘶声道:“什么?你说你本来不是这容貌?有人对你用了易容术?”小玉点点头。卫王子心道:原来……原来她毕竟不是阿离,她只不过是用来对付我的棋子……柔情消去,恨意陡生,卫王子“呼”地站起身来,仰天狂笑,如狼长嗥,竟将绵密的雨声也压了下去,末了低头冷冷盯着小玉,暴喝道:“你竟敢骗我!”
小玉大惊,还来不及转身逃走,脖子已被他紧紧掐住,呼吸骤紧。卫王子命在顷刻,但腕力仍足以置她于死地,但看到她那痛苦的容颜,宛然便是幽离临终之际的模样,不由心道:罢了罢了,明知她在骗我,可是她与阿离一般相貌,我又怎么能忍心伤她?卫王子长叹一声,松开了手,踉跄走到幽冢前面,缓缓坐倒在地。
第八章 人如离魂
雨由密转疏,渐次停歇。
小玉既担心他,又怕他追杀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忽然身后有人叹道:“他已去了。”却是幽离婆婆去而复回,她道,“小玉,也真是难为了你。”
小玉想到幽离婆婆刚才弃她而逃,微觉不满。幽离婆婆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凄然笑道:“你一定是在怪老婆子独自逃生吧?呵呵,其实老婆子命不久矣,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刚才刺了卫王子一剑,若老婆子在场,必定会激起他的凶性,老婆子不在,他无所戒备,便不会忍心伤害你。”顿了一顿,续道,“我本打算卫王子死后,便自戕以谢楚大侠,但觉得有些事须对你说明白。”她的声音渐渐改变,不再嘶哑低沉,说罢在脸上一掀,竟又撕下一张人皮来。面具下是张眉清目秀,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小玉险些摔倒在地,叫道:“你是池秋烛!”池秋烛笑道:“不错,幽离婆婆便是我,我池秋烛便是幽离婆婆。”
小玉道:“楚爷和卫王子都说你的易容术独步天下,难怪你能把他们都骗倒,难怪你能把我的容貌变成幽离那样。原来是你一直在利用我!”池秋烛叹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卫王子武功既高,势力又大,就算我与楚大哥连手,要杀他也绝无机会,因此,只好出奇制胜。”
小玉打断他道:“说什么楚大哥,不是你害死他的吗?你……你真是个坏人!”池秋烛的武功虽不及楚旭和卫王子,要杀死她也不过举手之劳,但小玉对此人实是鄙夷到了极处,说话间竟忘了利害生死。
池秋烛脸上竟然现出又是痛苦,又是矛盾的神色,好半晌才叹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有些话总是要对你说明白的。我害死楚大哥,那是因为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设计对付卫王子,是为了替楚大哥完成心愿。卫王子授首之日,便是我池秋烛追随楚大哥之时。”
小玉道:“你既然和楚爷交情深厚,又为何要害死他?既害死他,何以还要替他完成什么心愿?”池秋烛苦笑道:“一个人的想法,又怎么会是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绕着柱子你追我逐,有时一个我在前面,有时另一个我在前面,矛盾不已……”
小玉听到“绕着柱子你追我逐”,心下一动,暗道:我对卫王子,不也是很矛盾吗?既要杀他报仇,又暗自喜欢他……卫王子想念幽离,谁能说他不是情深如海?可他因为幽离的死,滥杀无辜,心中也必定经过很多交战。
只听池秋烛继续道:“我的父亲,本是卫王子帐下的一员将领……”
原来,数年前卫王子还是个善良的仁君,池秋烛是名门之后。某日机缘巧合,池秋烛拜了一位武林异人为师,竟离家出走,随师父远赴青城山学艺。那位异人的武功并不如何出奇,惟以易容变脸之术独步天下,此外医卜星相,也都造诣极深。池秋烛跟他学了三年,已能掌握二重易容的技巧,所谓二重易容,即在真面目上覆盖两种化妆,别人揭穿你第一道易容,却料不到其下还有第二道易容,掌握此术者,行事能如鬼神。池秋烛对巫术、医道也甚感兴趣,将师父的有关技艺尽数学习到手。
这时候传来江南大乱的消息,说卫王子性情大变,倒行逆施,民间多有反抗者。池秋烛担心老父,赶回家里,却得知父亲于一次动乱当中,死在江南大侠楚旭手上。池秋烛急去寻楚旭报仇,两人各展浑身解数,争斗未果,反而结为知己。卫王子暴政逼人,池秋烛也极为不满,但不管正邪如何,楚旭总是自己的杀父大仇人。此时楚旭对自己已无防备之心,要杀他为父报仇可谓易如反掌,但杀他不义,不杀则不孝,池秋烛一个人如要被撕成两半一般。后来池秋烛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池秋烛离家之前,恰巧与幽离是极其交心的密友,卫王子因幽离之死而走上魔道,他暗中已猜到几分。池秋烛数次跟踪卫王子去幽冢拜祭,有一次更救下了偷看的小玉。他见小玉身材眼神,与幽离有几分相似,于是假扮幽离婆婆,施秘术将她的容貌变得与幽离一模一样。
池秋烛向楚旭讨取三件物事,其中楚旭支吾不言的第二件物事,便是小玉。池秋烛一面让楚旭带着小玉赴约,一面与卫王子设局逼死楚旭,让易容后的小玉顺利与卫王子相会,这便是计划的第一步。
小玉住进王府之后,池秋烛算准了她矛盾的心情,再扮成幽离婆婆,将离魂玉给她。其实世上哪有什么离魂玉,玉中的绿色液体,正是当日楚旭为他调配的毒液。藏边大麻草点燃之后,其香气能迷幻人的神智,小玉不知就里,还以为是灵魂出窍,其实不过在迷糊中被池秋烛安放在窗外的大榕树之间。她所见到的另一个“自己”,乃是旁人所扮。她学会弹琴,也不过是池秋烛趁她将醒未醒之际,以摄魂术传授。
这一来,卫王子被那假小玉迷惑,认定小玉是幽离的化身,对她的戒备之心渐去。池秋烛见时机成熟,便安排了那一幕刺客行刺的好戏,假小玉为救卫王子受伤,激起了他的愤怒,提早出兵北伐。池秋烛又带着小玉在旁边看卫王子屠戮俘虏,说服小玉将卫王子刺杀。池秋烛逼死楚旭,那是为父报仇,然后以楚旭的人头取信于卫王子,环环相扣之下,终于将卫王子杀死,完成楚旭的心愿。
小玉听他娓娓道出其中缘由,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卫王子挥军北上,杀人泄愤,都是你引发的!你的计策虽然成功了,但也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池秋烛叹道:“只要是楚大哥想做的事,我便替他做到,旁人的死活也顾不得许多了。自从认识他之后,我这一生便是为他而活。唉,若他没有杀死我父亲,那该多好!”
小玉觉得他的语气很是怪异,似乎对楚旭的感情,不是结义兄弟之间的肝胆相照,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小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假装我的女子又是谁?她能把幽离扮得维肖维妙,令卫王子深信不疑,必定是深悉幽离性情的人。难道……难道幽离真的还没有死?”
池秋烛轻轻一笑,从怀中取出那碧绿的离魂玉,在玉的顶端一弹,顿时出现一个缺口,竟成了一只晶莹的奇形酒杯。他将绿色的液体尽数倒入口中,道:“其实,那女子是谁,你又何必深究?那女子做的,正是你心中所想做,却又被道义束缚而不敢做的事。嗯,这毒液中的白玉孔雀胆汁,是楚大哥亲手调制的,我服此毒而死,便如死在楚大哥手中一般。呵呵,你说的那些疑问,答案都在我身上,我死后你自己寻索便是。”说罢,嘴角溢出血丝,软软地倒在地上。
小玉大惊抢上,只见他含笑闭目,再也不动了。小玉自认识池秋烛以来,慑于其俊美,从不敢正眼看他的脸,这时候仔细凝视,越看越不对头,伸手到他衣襟之中,顿时恍然大悟,所有的迷团都被解开了。
原来池秋烛竟是女儿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