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
关闭
当前位置:典籍屋 > 近现代 > 短篇武侠

忘吾

作者:东成

铮、铮铮!青光闪动,两柄长剑绞斗着,甚是激烈。

这是一片林子,夕阳的余晖透过叶子间的空隙射进来,将一道道金光投在使剑的两人身上。一人身穿灰衣,双目含恨,怒火迸发,拿着一柄剑,奋不顾身地狠狠刺向另一个青衣人,似与那青衣人有深仇大恨;那青衣人持着一柄剑,左招右架,步步退让,看似不敌,其实是游刃有余,对灰衣人处处相让。

秋风时而刮进林子,将地上的落叶卷起撒向天空,又缓缓飘落。纷纷落叶中,这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前冲后突,斗得甚为激烈。两柄长剑忽而绞在一起,击起一连串的铮鸣声;忽而又毫不相交,缠绕游斗,半晌没有丝毫声息。酣战中,青衣人长剑忽然划个圆圈,从左至右,一连刺出四四一十六剑,这一式“雁渡千山”使得甚为巧妙,灰衣人措手不及,左右两腕连中八剑,长剑脱手,“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青衣人一招伤敌,却不乘胜追击,反而退开两步,剑尖垂地,说道:“我们两兄弟,真的要性命相见吗?”灰衣人的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狠狠地盯住青衣人,突然嘶叫道:“苏暮云,我与你势不两立,有你无我!”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向青衣人扑去,挥剑狂刺,却已毫无章法,只是凭着胸间一团不可熄灭的怨愤,奋力拼搏。

青衣人苏暮云见灰衣人疯癫若狂,如狼似虎,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又因心中始终有些愧疚,心生惧意,不敢正面与灰衣人冲突硬碰,便连连后退。灰衣人挺剑乱刺,突然长剑脱手掷出。苏暮云挥剑急挡,将来剑架开。灰衣人这一掷之势甚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得苏暮云虎口发麻,长剑几欲脱手飞出。灰衣人随即扑近身来,紧紧箍着苏暮云,张口就咬。苏暮云被灰衣人疯狗般的撕咬吓了一跳,一时方寸大乱,全身武功固然使不出来,连长剑也掉了。

两人扭倒地上,滚来滚去,将满地落叶踢得漫天飞舞。

苏暮云武功略胜一筹,终于挣脱双手,左手压住灰衣人双臂,右手一掌打在灰衣人前胸。这一掌志在救命自卫,使足了十二分力量,灰衣人抵挡不住,喷出数口鲜血,将落叶染得猩红,再也爬不起来。惊魂未定的苏暮云挣扎着站起来,拾起长剑,走上前去,举起利剑,就要当胸刺下。灰衣人却毫不畏惧,怒视着苏暮云,声音嘶哑地吼道:“来啊,来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苏暮云的手臂颤抖着,剑尖晃荡,却是下不了决心刺这一剑,最终垂下长剑,仰首长叹,说道:“不管以前我们谁是谁非,但蝶儿已去,你我却在这里生死相搏,她若泉下有知,岂能瞑目?”灰衣人“呸”的一口唾液吐在苏暮云脸上,骂道:“猫哭耗子,假好心。”苏暮云也不生气,伸手抹去脸上唾液,说道:“我自知愧当你的兄弟,想必你也不屑认我这个结拜兄长,就当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吧!”说罢,左手两指捏着剑尖,双臂用力一拗,“嘣”的一声折断长剑,随手将两截断剑扔在地上,转身蹒跚而去,身影在林子里忽明忽暗,却是如此得落寞。

灰衣人伏在地上呆若木鸡,忽然举拳乱捶,放声痛哭,一则痛恨自己本事低微,杀不了苏暮云;二则痛惜蝶儿从此香消玉殒,这一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缓缓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林子。听闻前方水声哗哗,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大江。但见大江怒浪,滔滔不绝地卷向下游,永无回头。他望着江水呆呆出神,心里想道:“苏暮云武功厉害,我纵然再练十年也赶不上,今生已是报仇无望。”灰衣人又想道:“既已无法报仇,又何必再赖活世上,不如趁早死了,好与蝶儿相会于九泉之下,或者投胎转世,与蝶儿再续前缘。”他此时已是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因此有了投江自尽之意。

他麻木地一步步走向江中。江水渐深,渐渐已淹到他腰间。江面上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就在这荡漾的波光中,似乎浮现出一张娇美的玉容,正对着他微笑。他喃喃说道:“蝶儿,我来了。你等我,我就来陪你了!”足下突然绊着一块石头,他一个踉跄跌倒在水里,被冷冷的江水一浸,打个激灵,倒清醒了几分。

忽然间,江里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物体随浪浮沉,忽上忽下,隐隐像是一具尸体。灰衣人心道:“原来这里也有一个投江自尽的人,不知是否也是为情自杀。”他本不想理会,但却情不自禁地多看两眼,见那尸体的肩头动了动,他不免一怔:“那人未死?”

他与苏暮云的恩怨只是与情爱有关,因而由怨生恨,本性并非一味嗜杀、不问是非之人,眼见那人未死,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趟水走上前去,抓住那人手臂拖到岸上。再探探他鼻息,虽然气若游丝,却尚未气绝。他将那人放倒趴在一块浑圆的大石头上,双掌在其背后用力挤压。半晌后,那人连吐几大口江水,气息渐回,已无性命之危。

灰衣人再将那人翻转过来,但见他年龄尚轻,约莫二十六七岁,双目紧闭,脸如金纸,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过了片刻,那年轻人悠悠醒转过来,慢慢张开眼,却抱着头痛苦地呻吟道:“头……头好痛!”他望着灰衣人,又打量着四周,茫然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抱着头满脸痛楚,显然是头上剧痛难忍,半晌才平静下来,问道:“我……我是谁?”话未说完,又昏迷了过去。

灰衣人行走江湖多年,阅历甚丰,知道这年轻人的症状叫失心症,一定是头部被严重撞击过,因此丧失了记忆。他知道这种失心症不多见,但也亲眼见过一两个例子,患者完全丧失了昏迷前的记忆,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曾做过什么事。病情轻的,经过疗养,数个月后便可慢慢恢复记忆;病情严重的,这一辈子就再也恢复不了。

灰衣人心道:“丧失记忆,那该有多好!唉,如果我也丧失了记忆,就再也不用记得这些痛苦的事情了。”灰衣人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探手入年轻人怀里,希望能找到与此人身份有关的事物,帮助他恢复记忆。他将年轻人怀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除了几块碎银外,还有几封信笺,但他的目光却被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这是一件武器,约莫尺来长,前面呈锥形,锥身上开着三道血槽,后面是把柄,形状古怪。把柄护锷上还有一个按钮,一按之下,前面锥形处立即吐出一节菱形利刃,刃口两旁各有一道血槽。

看见这把奇门兵器,灰衣人一呆,心道:“原来是他!他武功卓绝,纵横无敌,怎么会被人打伤落入江中,几乎丧命?打伤他的人又是何等武功?江湖中真是卧虎藏龙!”转念又想道,“没想到这么一件大功劳唾手可得,但我与苏暮云那厮势不两立,宁死也不能再回去与他共事了,这件功劳到底要不要?”一念及此,脑海里忽然电光一闪,一个疯狂可怕的念头霎时从脑里闪过……

“啊——”年轻人痛呼着,突然醒转,坐了起来,却觉头痛欲裂,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待头痛稍缓,视力才渐渐恢复。他打量着四周,是个陌生的地方,两旁泥像败坏,供台坍塌,原来是一处破庙。阳光从残破的窗户斜斜射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着,便似一个个微小的精灵般,忽而冲出光柱,无影无踪,忽而又钻将回来,在光柱内快乐旋转。

年轻人环顾四周,茫无头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一深思时,更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感觉到头颅里胀痛,就似快要爆炸开来一样。

庙门外人影晃动,有一人走进来,说道:“你醒了?幸亏让我见到你了,再迟一天,神仙也救不活你。”年轻人看去,见那人原来是个中年男人,身穿灰衣,脸容愁苦,似是满腹心事。

年轻人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灰衣人道:“昨天我适逢从江边经过,看见你浮在水里,尚有气息,便将你救了回来。你睡了整整一天,现在才醒过来。”年轻人道:“原来是你救了我?只是……只是我为什么会掉进江中?”灰衣人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进江里?奇怪,奇怪。”年轻人抱着头,痛苦地呻吟道:“我真的记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好像什么都是一片空白。”灰衣人道:“看来你受过很大的刺激。年轻人,是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上别人而不喜欢你了?呵呵,年轻人总是这么风流快活,真让人羡慕啊!”年轻人道:“不,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灰衣人在怀里摸索着,取出数件东西递过去,说道:“这是我从你怀里找到的,你看看是否能够帮助你想起往事。”年轻人伸手接过,原来是数块碎银和一张纸。银两没有什么标记,起不了什么作用;纸张可能因为浸过了水,皱巴巴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上面字迹已很模糊,依稀分辨得出是一张当票,印章是“汇源当铺沧州分行”,上面写着“破旧首饰盒一件,典押纹银二两”。除此,再没有其他可以分辨出的字迹了。

年轻人茫然地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印象。灰衣人道:“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其他的也再没有办法帮你。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千万不可再轻生了。”说完,出庙大步而去。年轻人急忙追出去,叫道:“请问恩公大名?”却不闻回答,再看时,灰衣人早已去远。

年轻人倚着庙门,出了大半天神,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回过神来。此时他心意已决,不管如何也要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张汇源当铺沧州分行的当票,希望还能来得及赶到沧州赎回那个首饰盒,看看是否能从中找到一些与自己身份有关的痕迹。

他慢慢地走到江边,看着滚滚的江水,心道:“我是从这里被救起来的,等于在此重获新生。在未找回真正身份之前,我暂且就姓江吧。我既然忘了自己是谁,不如就叫做忘吾。是的,从现在起,我就暂且叫做江忘吾。”

他沿着山道而行,不久来到一个村庄,向村人询问沧州方向时,村人却茫然不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行脚僧人,才知道沧州应当向西而去,路途尚远,若是步行,需得走上三个多月。江忘吾估算自己手上的数块碎银,只怕盘缠不够。但心意既决,纵然前方艰难坎坷,也要一往无前。

于是,他晓行夜宿,节衣缩食,取道往西向沧州走去。朝踏紫霞,暮踩红尘,一路无话,匆匆已过了一个月。这日到了一个城镇,但见人烟稠密,车水马龙,是一处繁华之地。

此时的江忘吾历经艰苦,已是衣衫褴褛,容貌憔悴,见城里人个个锦衣玉颜,心里自惭形秽,转念又寻思道:“这里人口稠密,或许有认识我的人也未可知。但现在我这个样子,就算撞上熟人,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他便买了一套衣裳,再出城去,寻了一条小河,跳进河里洗净身体,梳齐头发,换上新衣。只是脸上胡子有两寸来长,却无剃刀剃割,只得作罢。然后在水面上一照,他不禁哑然失笑,人一清瘦,居然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风采。

江忘吾重入城内,先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两个包子,填了肚子,然后在城里随意逛荡,专往人多处走,希望能遇上熟人。这般逛了数条大街,日影西移,仍一无所获,心中大感失望,心道:“看来这里并没有人识得我,还是尽快出城赶路,不必在此耽搁时间。”正在此时,身后忽有一人抱着他的肩膀,叫道:“哎呀,没想到竟在此遇见兄台!”这一声呼叫,于江忘吾而言,真是喜出望外,急忙转过身来。

只见身后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文士,装束斯文,书生打扮,正满脸堆笑,抱着江忘吾的肩膀笑道:“兄台别来无恙?”江忘吾因一时激动过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中年文士笑道:“三个月前与兄台长醉岳阳楼,乃生平最为欢喜的大醉。今日能再遇兄台,心中的欢喜实是难以形容。我们须得再痛饮一番,不醉无归。”江忘吾道:“你……”中年文士道:“但现在小弟有要事在身,不能分身相陪。明晚吧,明晚小弟在落月湖中备轻舟一叶,再与兄台荡桨湖上,观星赏月,一醉方休。明晚子时,兄台一定要来!切记,切记!”说罢,抱拳作别,匆匆而去。江忘吾待要叫住他,却哪里来得及,但想到最迟明晚,便可从中年文士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心头方才稍安。

乍遇上此等惊喜,江忘吾再无心在城里逛荡,又想到明晚便要与中年文士相见,不可失礼于人,便到一小客栈里投宿,将胡子剃得干净,修剪头发,收拾妥当,立觉神清气爽。

这一晚,他却失眠了,心里只是反复回想着中年文士说的那几句话,思潮起伏:“三个月前我与那人曾在岳阳楼饮酒,饮得大醉,想必与他相当熟悉,交情深厚,否则不可能痛饮畅醉。原来我曾去过岳阳楼,只不知这岳阳楼在什么地方?”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在客栈里实在待不住,便又到城里乱逛,希望能再巧遇上那中年文士,但却没见到。这般逛逛荡荡,眼见天色黑沉,便回到客栈,问明落月湖方向,拿了包袱,结了账,也不待子时,便往落月湖而去。

落月湖在城东七里外,本是一处游玩之地,但此时天色已晚,游人早已离去,远远望过去,黑沉沉的一片,不见灯光,显得甚是荒凉。

江忘吾踏着夜色,快步走去,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赶到湖边时,但见波光粼粼,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他安慰自己道:“是我来早了。”话虽这样说,但心情仍是焦虑的。

此时月淡风轻,月亮朦朦胧胧地挂在天上,看得不甚真切,天上的繁星也隐起了身体,整个天地笼罩着一股惨愁的雾气。江忘吾坐立不安地在湖边等着,不知怎么的却觉得全身不自在,总感到心慌意乱,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忽见前面灯光闪了一下,一叶扁舟横了过来,灯光便是从舟内射出来的。江忘吾大喜,唤道:“喂,我在这里!”却不闻回应,也不见舟里有人影。扁舟随波荡漾,渐渐靠近岸边。江忘吾心里焦急,也顾不得许多,伸足试了岸边湖水不深,便涉水过去,爬上扁舟,叫道:“兄台?兄台?”

舟舱里悄无声息,却有一股血腥气透出。江忘吾心生疑惑,上前揭开门帘,探首一看,一团热气扑面而来。江忘吾却如掉进冰窖里一般遍体冰寒,连连倒退数步。原来舟舱里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扑面而来的热气是血腥气,而那尸体,赫然便是昨天遇见的中年文士!

江忘吾凝定心神,顾不得惊惧,再次走进舟舱。但见尸体仰倒舱里,胸口插着一枝短箭,鲜血流了一地,早已气绝。江忘吾用手指捏了些鲜血,只觉微热,再探尸体,尚有余温,分明是凶手行凶未久。他探手在尸体怀内一摸,掏出了一袋银两,看来凶手并非为财杀人。

江忘吾心里疑云大起:“这人的死,显然并非强盗劫财行凶,而他与我相约于湖中相会,更与情杀无关。凶手究竟为何杀人?莫非是由于我的缘故?可是,我只是一个忘了身份来历的人,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杀人的?难道……难道我的身份来历,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导致了这人的死?然而,我的身份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要杀人灭口?我究竟是谁?”

正自惊疑,忽闻岸上人声喧哗。有人高声叫道:“莫走了凶手!”江忘吾大喜:“发现凶手踪影了!”匆忙跑出舟舱。但见岸上灯火通明,十余名捕快高举火把,手执兵器,正围着扁舟呐喊呼叫,一看见江忘吾从舟舱里出来,喊声更大。

其中一名捕快叫道:“恶贼,你已陷入包围之中,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江忘吾愕然道:“什么?”那捕快道:“张三、李四,你们上去锁了他回衙门。”旁边的张三、李四一挥铁链,一执单刀,应声跃上扁舟。

张三喝道:“快跟我回去归案。”说着挥动铁链,兜头去锁江忘吾。江忘吾惊慌地连连退后,叫道:“你们认错人了!”李四骂道:“哎呀,你这贼子还敢闪躲?真是不知死活。爷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看你还嚣张不嚣张!”举起单刀直刺江忘吾肩膀关节。此处是人体要害部位,一旦伤了肩关节的筋骨,一条手臂便算是废掉了。捕快捉拿江洋大盗时,为了防止强盗恃勇反抗,大多都从这里下手。

江忘吾背靠舟舱,已是退无可退,眼看亮晃晃的单刀就要将他透肩刺穿,忽然使单刀的捕快李四“啊”地一声痛呼,双臂软软地垂在肩上,原来是被卸了关节,单刀竟已握在江忘吾手中。而江忘吾手握着单刀,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三又惊又怒,喝道:“恶贼,竟敢反抗行凶!”挥动铁链,扫向江忘吾腰间。又是“当啷”一声响,铁链连着一根手臂应声落在小舟甲板上。张三满脸是血,仓皇地退后数步,仰天跌下湖里去。

这下子,岸上众捕快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原来是那恶贼挥动单刀,斩断了张三手臂。众捕快齐声哗然,纷纷骂道:“好大胆的恶贼!”虽然骂得厉害,一时三刻却无人敢上舟来捉拿凶手。

江忘吾此时的心情却是既惊骇又茫然。适才单刀和铁链逼近的时候,他早已吓得呆住了,可是手脚却在下意识中本能地出手,夺刀、卸肩、斩臂,一气呵成。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自己竟然会武功?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当!”江忘吾手中的单刀脱手落在甲板上,他惊恐地望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全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竟是他亲手所为!

看见恶贼扔掉了兵器,众捕快胆子才壮了些,但为了保险起见,捕头叫两名脚快的捕快速回衙门,调动守城兵马来擒这大盗。然后众人举着兵器蜂拥而上。众捕快胆战心惊地冲上扁舟,看见那恶贼仍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胆气更盛,呼叫道:“杀了他,杀了他!”冲上来挥动兵器乱砍乱劈,也顾不得活擒凶手了,只须拿得尸体回去,也是一件功劳。

只听得“砰砰砰”声连响,个中挟着声声惨呼,众捕快或跌入湖中,或倒在舟上,只一眨眼工夫,竟无一人能够站着。清淡的月光下,江忘吾满脸惊惶地独立船头,高举双手,仰首望着惨白无光的暗月,惨呼道:“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守城总兵听到捕快的报讯,骑着马匹,带着一千多名官兵匆匆赶来,救起十余名惊魂未定的捕快。捕头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快追!恶贼从那边逃走了。”总兵喝道:“兄弟们,捉拿贼人,好领功喝酒去。”千余名官兵轰然答应,紧追下去。

赶了片刻,前面荒草丛里沙沙作响。官兵大叫道:“在那里!在那里!”总兵喝道:“放箭!”一排弓箭手出列,弯弓搭箭,“嗖嗖嗖”,利箭纷纷射进荒草丛中。第一排弓箭手射毕,第二排弓箭手紧接出列,也射了一排箭。接着是第三排,这般毫不间歇地连换了五排弓箭手。

然而诡异的事发生了——那些利箭射进草丛里,竟像射中一个充满气的布袋一样,纷纷弹飞,刹那间满天都是箭镞,甚为壮观。

总兵怒气上冲,喝道:“取我的弓箭来!”亲兵立即呈上他的大铁弓。这位总兵原是武将出身,双臂也有千斤之力,使得一张八百石的强弓。只见他左手执弓,右手引弦,拉个满月,一箭射去,疾若流星般射进草丛里。只听“啊”的一声痛呼,眼尖的官兵还看见一束鲜血从草丛里喷出。官兵齐声欢呼:“射中了,射中了!总兵神箭,远胜李广!”总兵得意万分,撇下铁弓,叫道:“兄弟们,去将恶贼抓出来!”官兵呐喊着一拥而上。

突然间,草丛里蹿出一条人影,比闪电还要快疾,骤然冲近,原来是个浑身鲜血的年轻人,一枝劲箭犹自插在他身体上。官兵们看见这恶魔一般的人,早吓得心胆俱裂,“哗”的一声四下散开。

总兵再无法镇静,连声叫道:“快来保护……”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冲近,反手拔起插在身上的利箭,“噗”地一声刺穿了他的喉咙。总兵的尸体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扑通”掉在地上。千余名官兵顿时魂飞魄散,没头没脑地四处逃窜,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

浑身鲜血那人正是江忘吾。当他被一箭射中时,不知为何忽然凶性大发,一举击毙了射伤他的总兵。惊退了官兵之后,他不敢停留,挣扎着爬上总兵的坐骑,踢着马腰,纵蹄奔去。也不知奔跑了多久,他心力交瘁,趴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江忘吾忽然像掉进了深渊中一般,惊出一身冷汗,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全身骨头摔得发痛,马匹也不知去向。他爬起来四处张望,已经天明,周围尽是荒山野岭,峭壁断崖,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他探手一摸,发觉最重要的汇源当铺沧州分行的那张当票并未遗失,仅余的一块碎银也在怀里。

经过昨晚的事,江忘吾已经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从他身怀武功并且身手不凡上看来,他必非常人,只怕是背景、来历都不简单;再者,那个认识他的中年文士在约见他时被人杀死,也必非巧合。凶手是谁?这个凶手分明很清楚他的行踪,所以才赶在他去见中年文士之前杀人灭口。也就是说,凶手一直都潜伏在他身边!一念及此,江忘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举首四顾,但见四处寂寥,荒草丛生,不见丝毫人踪影迹。

江忘吾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如果这个凶手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要对自己不利,为什么不干脆下手杀了自己,而是去杀与自己接触的人?看来,这个凶手的目的,分明是不想让自己探明身份来历,才杀了中年文士灭口。那么,自己的身份来历究竟涉及了什么惊人的秘密,竟使对方要不择手段地杀人灭口?还有,肯定也是凶手到衙门通风报信,说湖里发生凶案,所以那些捕快才来得这么快,分明是想将自己赶跑,不让自己继续追查中年文士的来历。凶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越来越多的疑团困在他脑海里未能释去,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回自己的身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尽快赶到沧州,赎回那个盒子,打开来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江忘吾寻条小溪,喝口水,洗洗脸,将伤口包扎好,忍着身体的疼痛,辨清方向,再次赶往沧州。然而,当他经过一个小县城时,却发觉城门前贴着一张缉捕海报,上面画着他的影像。原来官府已经在通缉他了。看来大路是不能走了,只得走小路。这一回,江忘吾晓宿夜行,尽量避开人群和城镇,以免被官兵发现,再起冲突。

一路无话。这日,到了河北境内,离沧州已不足十天路程。江忘吾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进城,便沿着小道而走。忽见前方斜斜挑出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个“酒”字。他走了大半日路,已是饥肠辘辘,心中寻思道:“此等荒郊野店,可能不知道官府通缉我的事,进去喝口水,用了饭再说。”

他走过去,从窗口里望进去,看见里面只有一桌客人。四五条汉子围坐在方桌旁,或佩长剑,或挂钢刀,都是江湖人装扮,正大碗酒、大块肉地吃喝得兴起。旁边柜台里则坐着一个瘦个子中年男子,没精打采的,正托着腮打瞌睡。

江忘吾见里面没有衙差官兵,便放了心,揭帘走进去,在临窗一桌边坐下,叫道:“掌柜的!”柜台里那瘦个子一下子醒了,连忙过来招呼。江忘吾道:“冲壶茶,要几个包子。” 那瘦个子本以为来了个大主顾,一听原来只是要几个包子、冲壶茶,连酒也不要,顿时没了兴致,又恢复没精打采的样子,懒洋洋地道:“一壶茶,几个大肉包子。”一边说着,一边下去。转眼提了一壶茶,拿了几个大包子过来放下,说道:“客官慢用。”便又回到柜台里打瞌睡去了。

江忘吾一边吃着包子充饥,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邻桌那几个江湖人说话。那些江湖人说的尽是江湖上的事情,如洛阳大豪孟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如何豪奢,华山掌门松清子刚收了个关门弟子,等等此类,不一而足。转而,又谈起江湖上声誉鹊起的新人,有一人说道:“说起这少年英杰,最杰出的,当数惊鸿一现的魔教弟子楚天涯,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却出类拔萃。三个月前,单枪匹马,凭着手中一把奇门兵器‘魔骨锥’三进少林,六出武当,毫发无损;上月初,又横扫武林大会,所向披靡,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有人叹道:“只可惜这楚天涯误入歧途,投了魔教,败了一世声名,可惜,可惜!听说正因为正道人物担心魔教借着他的气焰再度复出,为祸武林,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武林盟主‘凌天一剑’风凌云约战楚天涯于黄山之巅。岂知一战之后,风凌云固然重伤不治而死,连那楚天涯也下落不明,不知所终。有传闻说他掉进了万丈深渊,可终究没人亲眼看见,谁也不敢确定。”这几名江湖人喝着酒,说着闲话,大江南北,无所不谈。

江忘吾也无心细听,匆匆吃了包子,正要结账,忽听那几名江湖人叫道:“酒里有古怪!”其中一人一掌推翻桌子,喝道:“这是黑店!”正要拔出兵器来,却见柜台里那瘦个子拍掌叫道:“倒,倒!”这几名江湖人七歪八倒,应声瘫软在地。江忘吾吃了一惊,刚跳起来,便觉头脑昏沉沉,全身软绵绵,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听身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操你奶奶的!”然后一件重物击在他后脑上,当场昏倒,人事不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忘吾才缓缓醒来,仍觉全身乏力,睁眼看时,原来身处一间石室里,点着两个火把。火光下江忘吾看见墙壁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正在晃荡着,定睛一看,立时吓得心胆俱裂。原来那墙壁上挂着的,竟是数条剥得干干净净的尸体,正是那几个江湖人!

正惊悚间,脚步声起,一个人推门走进来。此人腰围粗壮,屠夫模样,一边走,一边道:“得了这几头肥猪,足够半个月做包子用了。”江忘吾听这声音,正是将他打昏的那人,再想一想这屠夫所说的话,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吃的那几个肉包子,竟是人肉做成的!胃里霎时阵阵作呕,几欲吐将出来。

那屠夫走到江忘吾身前蹲下去,捏着他身上的肉,说道:“这肉可做精肉包子。好,好!”那口气,便似在菜市上挑选猪肉一般。江忘吾早吓得肝胆俱裂,想要开口求饶,却又发不出声音。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惊叫道:“你是谁?”听声音,似是坐在柜台里的那个瘦个子。话音未落,又传来“啊”的一声惨呼。那屠夫脸色大变,站起来向门口冲去,叫道:“小良?小良?”

木门突然打开,一道黑影惊电般一闪。那屠夫连痛呼声也没有,整个人向后直撞出去,落地后便不动了,喉咙上已插着一枝黑色的短箭。

江忘吾惊喜地望向门外。片刻后,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却是个蒙面的黑衣人。黑衣人走进石室,向四周打量着,确定已没有危险后,才走到江忘吾身前,紧紧地盯住他看。江忘吾被黑衣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知他是善意还是恶意,不禁全身发毛,却又无法开口询问。

黑衣人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墙角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回来,掰开江忘吾的嘴巴,将碗里冷水灌进他嘴里。这般连灌了三大碗,江忘吾肚里“咕咕”响了几下,“哇”的一声将冷水反吐出来,然后手脚也有了动静,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慢慢能动弹了。黑衣人待江忘吾能动之后,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江忘吾全身都能动弹了,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石室。原来石室的门户开在灶间里,他走到外面酒店,看见原先坐在柜台里的那个瘦个子正倒在地上,喉咙里也插着一枝黑色短箭。

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的江忘吾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误入黑店,本来是必死无疑了,却忽然来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救了他。而那黑衣人却又不说话,似乎任务就是为了来救他,既没有说原因,也没有提要求,任务完成了就离开。可是,这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救他?这一切,就像黑夜里的浓雾一样,完全透不出丝毫光线来。

江忘吾不敢停留,连忙离开,走了五六里路,体力才完全恢复过来。他也有些乏累了,便坐在路边阴凉处稍微歇息。凉风习习,正坐得惬意,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条中年汉子和一名女子各提一把长刀,正匆匆赶来,江忘吾立刻小心提防。

那一男一女走近,疑惑地看了看坐在路边的江忘吾。那汉子问道:“兄台,你有没有看见可疑人从这里经过?”江忘吾心道:“你们两人够可疑了。”口里答道:“没有。”那汉子见江忘吾身上衣装确实不像是江湖中人,便对那女子道:“看来那厮必在前面,我们速赶上去。敢来拆咱八盘岭何的招牌,不亲手宰了他,难泄心头之恨。”

两人正要走开,那女子忽然道:“且慢。”那汉子道:“怎么了?”那女子鼻子抽动着,道:“我闻到了‘七日迷’的味道。”她一边嗅闻着,一边走近江忘吾,最后停在他身前,用力嗅了数下,叫道,“好小子,就是你!”

江忘吾跳起来,叫道:“什么?”那女子指着他骂道:“你身上还有老娘亲手酿造的‘七日迷’的味道,肯定是在老娘的店里待过。你说,老吴和小良是不是你杀的?”

江忘吾一听,便知道眼前这两人正是那黑店的掌柜,什么八盘岭何,想必也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他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杀的。”那女子道:“你身上有‘七日迷’的味道,不是你是谁?”那汉子道:“婆娘,你确定了?”那女子道:“绝对没错。这‘七日迷’是我亲手酿造的,还会弄错不成?”

那汉子吼道:“我宰了你这厮!”吼着跳过来,挺起长刀当头砍下。江忘吾侧身闪开,叫道:“我是中了迷药,但你的人真不是我杀的。”那汉子却毫不理会,抡起长刀,毫不容情。江忘吾无暇解释,只得连连退开,那汉子竟追不上。

那女子瞧了几眼,“咦”了一声,说道:“是个硬爪子。老何,我来帮你。”他夫妻两人共练同门武功,联手多年,配合得甚为默契,这番一联手,顿时威力大增,数招之间,江忘吾立即险象环生,手忙脚乱。只是,每逢险境之际,他总会下意识地使出一式极巧妙的武功来化解对方攻势,而在这式武功使出来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这一式。

这一男一女看似粗鲁,其实是江湖中成名好手,男的姓何,名均,女的是他妻子梁氏。何均与梁氏都是强盗出身,在八盘岭开了一黑店,专做黑道勾当,黑道上提起八盘岭何店,却是无人不知。他们两人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眼见这年轻人年纪虽轻,武功却稀奇古怪,看似手脚笨拙,数招便可将他放倒,但每到山穷水尽时,他精妙武功却层出不穷,反而是他们夫妇陷入被动之中。再斗数招,江忘吾记起的武功越来越多,已开始反客为主,即使是空手应对,也占了八成的攻势,何均夫妇则完全处于防守中。

何均越斗越心惊,眼前这年轻人使的武功似是听人说过,甚为熟悉,难道……难道真的是他?

激战间,何均夫妇“啊”的一声惊呼,两把长刀脱手飞起。何均倒退数步,指着江忘吾惊道:“真的是你!”江忘吾一愣,随即狂喜,叫道:“你认识我?我是谁?”激动得声音颤抖。他万万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一个认得自己的人。

此时梁氏也认出了江忘吾使的武功,惊恐地退后,扶起何均,对江忘吾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江忘吾心中的惊喜实在是无法形容,上前一步,颤声道:“我到底是谁?”

何均夫妇只道江忘吾在戏弄他们夫妇,对望一眼,双双跪倒,说道:“我们自知得罪尊驾,死不足惜。愿自残双目,仅乞一命。”说罢,举起手来就要插向自己双目。江忘吾急得大叫:“不要!”蹿上前去,分别拉住何均夫妇的手。几乎就在同时,“嗖”的一声,两道黑芒闪电般疾射过来,“噗噗”两下射中何均夫妇,一个被射中喉咙,一个被射穿额头,二人同时毙命。江忘吾欲要相救,已经来不及了,再定睛看时,那两道黑芒,赫然便是在何黑店里射杀小良和老吴的那种黑色短箭。

江忘吾又惊又怒,抬头喝道:“是谁?滚出来!”四周寂寥,不见人影,亦不闻回答。他抬头四顾,忽见头顶林阴里有影子微微晃动,知道那凶手藏身其中,便拾起地上长刀,用力掷上树梢。这一掷力道强劲,几如一道狂风般卷上去。树梢上那人藏不住身,只得跃下,正是在黑店里救了江忘吾的那个蒙面黑衣人。

江忘吾一怔,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救我?又为何要杀他们两人?”黑衣人目光闪烁,一步步向后退去。江忘吾道:“别走!”上前去抓他手臂。黑衣人看似不想与江忘吾动手,闪身躲开,却又突然扑回,手中已多了一对判官笔,直点江忘吾肋下穴位。因为他救过自己,所以江忘吾未料到他竟会突然如此凶狠,急切间只来得及侧身闪避,已被判官笔划破衣衫。

黑衣人一招得势,毫不容情,双笔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一式“钟馗打鬼”,连打江忘吾身上六处大穴。江忘吾以适才醒悟的招式应对,左手一圈一引,已将双笔来势化解,右手鬼魅般拿在黑衣人肩膀上。他不想伤了黑衣人性命,因此后招未发,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谁?”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惊乱,忽地一低头,“嗖”的一声,一枝黑色短箭竟从他颈后射出。这一下来得突然,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因此江忘吾尽管已有所防备,仍给打个措手不及,只得将上身向后急剧仰倒,短箭贴着鼻尖射过。

他虽然避过了这致命一击,却已将全身空门让给了对方,就在短箭射过鼻尖那一瞬间,只感到小腹一凉,却是被判官笔刺了进去。黑衣人随即一掌打来,击在江忘吾胸上。江忘吾倒飞出去,人在空中还没落地,便已昏迷了过去。

(快捷键:←) 上一个 回目录 下一个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