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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白羽
楔子
滇西在中原人眼里,素为边远蛮荒之地。这里群山连绵,四季如春,多年来一直聚居着彝、苗、傣、侗、瑶、白、水等数十个民族,为中华民族分布最多、最杂的神秘之地。虽然各民族俱有着悠久的历史,创造过各种丰富多彩的文化,但在许多中原人眼里,他们都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蛮族。
每个月的第一天,是滇西许多民族共同的大日子,他们带着从山里猎来的各种野味,到附近最大的寨子换取他们需要的食盐、茶叶等商品,或者什么也不换,只是随便逛逛,看看漂亮妹子,用不同的放式向意中人表达自己的爱意。许多姻缘往往就在这赶玗的时候悄悄开始。
这日又是一个赶玗的日子,苗王寨一早就四门洞开,迎接来自附近三百里的各族兄弟。滇西本不是苗族主要聚居地,但几百年来,由于湘西、巴蜀、黔州等地的苗人屡屡受到朝廷无端驱逐和屠杀,所以陆续迁徙到滇西这边远之地,在这里繁衍生息,经数百年发展,渐渐成为滇西最大的民族。苗王也渐渐成为滇西实力最强的一方霸主。
赶玗的山民进入苗王寨后,发觉它比任何时候都要整洁,四处张灯结彩,人人衣着光鲜,似乎有什么喜事发生。众人正在相互打听,就见一个苗女在几个婢女蜂拥下,沿着长街缓步而来。苗女头戴包巾,身披银饰,仪态万端,黑里透红的瓜子脸上,隐然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派。众人认得是苗王之女银凤公主,纷纷避让路旁,低头不敢直视。众人心中都有些奇怪,银凤公主乃苗王掌珠,滇西第一美女,平日被苗王藏在深闺,常人难得一见,今日怎会仅带两名婢女出来赶玗?
众人正在奇怪,却见人丛中几个白衣汉子无视银凤公主的威仪,竟大步向她迎了上去。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只见领头那个彪悍的青年男子突然一把扣住公主的手腕,往自己肩上一扛,转身就跑。其余几个年轻汉子显然是他的同伙,默契地为他断后,将两个高声呼救的婢女挡在了路旁。
“是汉人!汉人抢公主了!”有人从服饰上认出了几个白衣汉子的身份,不由齐齐鼓噪起来。敢到苗王寨来抢公主,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也许从未想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苗王寨竟然没有一个武士阻拦。直到那几个汉人冲出了寨门,才见苗王的大儿子乌杰率数十个苗族武士,纵马狂奔追了出去。
各族男女追在苗族武士马队后,也鼓噪着追了上去,却见前方那几个汉人并没有立刻远逃,却与追击的苗族武士斗在了一起。众人刀光剑影边打边走,转过一个山坳,却发现又有数十名白衣武士埋伏在那里,将乌杰和他的武士尽数挡下。而先前那几个身手敏捷的白衣男子,却挟持着银凤公主扬长而去。
乌杰高声喝骂,一路打斗追了上去,众人边打边走,很快就追出数十里。前方山坡上现出一座巍峨的古堡,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不过奇怪的是,古堡的大门并没有关闭,吊桥也未收起,只见乌杰挥舞苗刀率先冲了进去。
古堡大门外,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面带微笑,对尾随而来的各族男女连连拱手:“欢迎诸位前来祝贺,老夫端木景有礼了。”
“原来是端木堡主!”众人纷纷还礼,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着领路的白衣少年进入古堡后,只见古堡内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印证了众人的揣测。古堡中央的府第前,更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方才还在追杀打斗的苗、汉两帮汉子,此刻已在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哪里还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模样?
各族男女连忙上前道贺。此刻他们才明白,方才果然是苗族风俗的抢亲,只是按风俗,被抢的银凤公主应该一路假意号哭,谁知她却默不作声,所以才让众人有所误会。
“欢迎诸位贵宾!”此刻端木堡主已来到府门外,笑着对众人拱手道,“今日是小儿云枫与银凤公主大喜的日子,难得诸位从百里外赶来,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众人轰然叫好。这端木世家百年前从中原迁到这滇西后已历三代,在三代堡主谦虚勤勉的操持下,端木一族渐渐得到了各族土司、头人的信任,渐渐发展成为滇西最大的家族门派。它主动调解各族纷争,传授中原各种先进的技艺,抵御北方汉人的侵扰,深受各族信赖。如今端木世家再与滇西势力最大的苗王联姻,那它自然就成为滇西当之无愧的盟主。以端木世家一向的敦厚和善良,必将使滇西各族百姓更加团结。
众人的叫好声尚未停息,就见方才抢走银凤公主的那彪壮男子匆匆来到端木景身旁,此刻有人已认出他就是端木世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端木云松,乃是宗主端木景的侄子。只见他在伯父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端木景面色微变,跟着又声色不动地对众人拱手笑道:“诸位贵宾请尽情欢乐,老夫暂且告退,以备大礼。”
匆匆退入后堂,端木景这才小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端木云松垂手道:“云枫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这样?”端木景皱起眉头。
“不知道。”端木云松愧然摇头,“众人找遍了整个府第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却发现他的剑和他的坐骑‘千里雪’俱不见了。”
“这个孽障!”端木景愤然怒骂,“偏偏在这个时候走,马上就要按咱们的礼仪与银凤公主拜堂,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大礼推迟到明天吧,我立刻带人将他找回来。”端木云松忙道。
“吉日已定,哪能再往后推?”端木景急得来回徘徊,最后他突然在侄儿面前停了下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对方,“我看,干脆由你暂时顶替云枫拜堂。”
“不行不行!”端木云松慌得连连摇手,“先前抢亲的时候众人都见过我,按苗人习俗,哪有新郎官亲自去抢亲的道理?”
“没几个人见过云枫,你稍微化化妆,没人能认出你来。”端木景断然道,“现在咱们已没有时间拖延,你赶紧去准备,先应付了眼前再说。”
“遵命。”端木云松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正要告退,却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闯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不、不好了!公主、银凤公主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端木景面色微变。
丫鬟喘息稍定:“方才我和小红伺候银凤公主沐浴更衣,公主不要我们伺候,我们只好在外等候。好久不见公主出来,奴婢进去一看,才发觉公主已不见了踪影,就连她那身银饰和礼服都没有穿戴。”
“什么?”端木景脸色彻底变了,苗王的掌珠在端木堡失踪,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恐怕就要翻脸,他很清楚失去苗王这个朋友意味着什么。
在厅中徘徊三个来回后,端木景突然停在侄儿面前:“你立刻派人去找,如果找不到,你就假扮云枫,”说着指向那丫鬟,“让她假扮银凤公主,反正抢亲之后是照咱们的礼仪,盖头一蒙没人能认出来。”
“这……”端木云松僵在当场,新郎新娘都是假冒,这婚礼也实在匪夷所思。
“还不快去!”端木景将两人喝出后,不由神色怔忡地望向虚空,在心中喃喃道:云枫,你咋就不明白爹爹的苦心呢?难道你个人的感情,比端木一族的利益还重要?
一、决斗
三月的江南春意盎然,四处山花烂漫,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春天气息。一骥洁白如雪的骏马,驮着一个同样洁白如雪的少年,在习习微风中缓缓行来。少年剑眉朗目,双唇紧抿,年岁不大,却努力装出少年老成的模样,这反而暴露了他的阅历浅显。
道旁一阵呵斥打骂吸引了少年的目光,转头望去,就见几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小乞丐,正将一个同样瘦弱的乞丐摁在地上狠揍,嘴里还不住骂道:“你他妈还敢出千,看你这小混蛋还敢骗咱们的钱。”
像这种小乞丐每天都能遇到不少,少年皱皱眉头,本想视而不见继续赶路,不过看到被揍那个乞丐的可怜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呵斥:“住手!别打了!”
少年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这些乞丐天生就仇视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富家少年,何况还是个外乡人。几个乞丐并没有停手,领头那个乞丐还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你他妈少管闲事!莫非你要替他还钱?”
少年眼中有厉芒闪过,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他骗了你们多少钱?”
“不多,就十八个铜板而已。”领头的乞丐话音刚落,少年就将一块碎银扔了过来,那乞丐接过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冲地上被打的小乞丐恨恨啐了一口,“算你虾子今天运气,咱们走!”
待众乞丐一走,地上那小乞丐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从容地抹抹嘴角的血迹,掸掸身上的泥土,他的伤显然并没有方才装的那般严重。少年见他并无大碍,正要掉转马头离开,却听他突然喝道:“小子别走!”
少年只当他要对自己表示感谢,忙摆摆手:“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谁他妈跟你客气了?”小乞丐一脸嗔怪地瞪着少年,他只有十六、七岁模样,满面污秽掩不去眉宇间的惫赖相,“你奶奶个熊猫!小爷我方才挨打正挨得舒服,谁要你他妈多管闲事?”
“你……”少年白皙的脸蓦地气得通红,大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无赖,只得压着性子冷冷道,“方才是我多管闲事,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那你还要怎样?”
“少废话!赔钱!”小乞丐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起码一两银子,少一个子儿你就别想走路!或者你打我一顿,只要打得我舒服,小爷我也饶过你!”
这小乞丐满身污秽,显然是看准了像少年这样的富家子弟,打他都怕弄脏了自己的手。谁知少年“呛”一声拔出腰中佩剑,一下子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眼里有莫名怒火在闪烁:“打人我不会,我只会杀人。”
小乞丐被那冰凉的剑锋一激,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慌忙举手高叫:“喂喂喂,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拿出点风度来行不行?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何必那么认真?”
少年“呛”一声还剑入鞘,满是不屑地一声冷哼:“江湖上竟有你这等小无赖,实在是江湖耻辱!”
“谁无赖?谁无赖?有把剑好了不起么?有本事把剑放下,跟小爷我公平决斗!”小乞丐撸起袖子,一付泼皮模样。少年见状鼻孔里一声轻嗤:“就凭你?我闭上眼睛都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来来来!小爷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小乞丐气势汹汹地冲到少年马前,指着他喝道,“你今天要不打得我满地找牙,就他妈是我孙子!”
少年被逼不过,只得翻身下马,脚刚一落地,小乞丐就挥拳冲了过来。少年侧身避开的同时,悄然伸脚一绊,那乞丐立刻摔了个嘴啃泥。他翻身而起,回身又向少年扑来,谁知还没碰到少年衣角,又被少年顺势一推摔了出去,两三次后他终于明白,自己远非这看似文弱的少年的对手,眼看诈点钱的想法就要落空,他灵机一动,在最后一次被打倒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少年见小乞丐不再动弹,心中暗惊:自己出手并不重啊!怎么会这样?他忙上前查看,谁知刚俯身要去查探小乞丐的鼻息,就见小乞丐一翻身,猛地甩出一把泥沙。少年猝不及防,顿时中招,两眼被泥沙所迷,跟着胸口吃了小乞丐一脚。少年陡遇变故,虽慌不乱,一个倒翻退出数丈,赶紧用衣袖擦拭眼睛,幸好只是普通沙子,后果还不算严重,小乞丐也没有趁机再偷袭。少年总算抹净泥沙睁开双眼,只见那小乞丐正在数丈外得意洋洋地调侃:“功夫不错嘛,居然跟小爷打了个平手,也算是一条好汉!在下翻江倒海小乞丐、风尘少侠龙小虾是也,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怒从心起,挥拳就向小乞丐扑去。那小乞丐慌忙举手高叫:“等等等等!投降!投降!江湖好汉不打不相识,我不过踢了你一脚,你却摔了我好几跤,大家扯平,不许再报复!”
少年虽然满腔怒火,但对手既已讨饶,这拳怎么也打不下去。只得悻悻地收回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翻身上马刚要离开。那小乞丐却追在后面高声问:“喂喂喂,咱们不打不相识,一起喝杯酒如何?”
少年一言不发打马就走。小乞丐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遗憾:好不容易遇到个傻羊,却让他一毛不拔就离开,可惜了!
小乞丐正在遗憾,却见那少年纵马走出没多远,却又掉转马头兜了回来,遥遥问:“叶家庄还有多远?”
“不远!”小乞丐正要抬手指明方向,心中却又冒出个新的念头,指向北方的手转向东方,跟着又指向南方。那少年一看,不由喝道:“到底往哪边走?”
“先往北,再往东,再转向南,然后再转向北。路上大概要遇到十几个岔路口,转十七八次方向。”小乞丐嘻嘻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谁让咱们不打不相识呢!正好我也要去叶家庄,可以给你带路。”
少年看看天色,只见日影西移,黄昏将近,官道上不见半个人影。他只得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小乞丐没有挪步,却笑道:“虽然大家是朋友,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肯定不会让俺龙小虾白跑腿吧?”
少年一怔,立刻明白了小乞丐的意思,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从袖中掏出块碎银扔过去。小乞丐一把抄在手中,还不放心地放到口中咬了咬,这才指着一旁的小河笑道:“咱们先去河边。”
“去河边干什么?”少年莫名其妙。
“明日就是叶庄主大喜的日子,咱们上门打秋风吃白食,总得打扮得干净点不是?不然还不让人给撵了出来?”小乞丐说着已向那河边跑去。少年看看前后再无人问路,只得纵马跟了上去。
片刻后小乞丐已经洗去满身污秽,露出那张稚起未脱的脸。虽然他的模样还不算讨厌,但一双贼眼滴溜乱转,一看就是个精灵古怪的角色。见少年在河边早已等得不耐烦,他不由笑问:“你叫什么?”
少年迟疑了一下:“我姓木,名云枫。”
“木云枫?这名字也还马马虎虎。”小乞丐笑道,“明天才是叶庄主大喜的日子,你急着去叶家庄做什么?”
木云枫似乎并不想说,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听说叶庄主是江南有名的大侠,一柄秋风落叶剑出神入化。我远道而来,自然要去拜会,顺便与他切磋切磋。”
“切磋?就是打架吧?”小乞丐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想不到我龙小虾今天运气真不错,不仅有喜酒喝,还可以看你挨揍,既有口福又有眼福,太他奶奶个熊猫了!”
见木云枫双眼一瞪就要发火,龙小虾连忙笑道:“你还别不服气。你的身手虽然比我龙小虾强上那么一点点,但要跟咱们江南大侠叶清风比,恐怕就只有挨揍的份。你别冲我瞪眼,有本事在叶大侠面前横去!”
木云枫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法跟一个小乞丐计较,只得鼓着腮帮一言不发。却听龙小虾又笑道:“我这就带你去叶家庄。不过在打架之前,咱们是不是先填饱肚子?”
听龙小虾这一说,木云枫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腹中早已饥肠咕噜。但附近不见人家,正不知该到哪里用饭。龙小虾已招手领路:“快跟我来,我知道前面有家店的烤鸡,那味道啧啧,真他奶奶个熊猫!”
跟着龙小虾转过一个山坳,路旁果然有家小酒店。木云枫将马缰交给小二后,就吩咐掌柜将拿手菜尽管上来。不一会儿掌柜将一只烤鸡和几个小菜摆上桌。木云枫擦擦筷子,刚要动手,却见龙小虾已快步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到对面,撕下一只鸡腿就啃。
“喂!你干什么?”木云枫惊讶道。
“干什么?吃饭啊!不要客气,这烤鸡得趁热,凉了可不好吃!”龙小虾说着将鸡腿塞入口中,腾出一只手来点着菜招呼木云枫。
“我有请你吗?”木云枫气得瞪大双眼,“你就是要吃也该等我吃完才是啊!龙少侠!”
“喂喂喂,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拿出点风度来行不行?”龙小虾片刻间已解决了一只鸡腿,又伸手掰下第二只鸡腿,“江湖朋友不都是有饭同吃,有钱同花吗?”
“你也算是江湖中人?”木云枫满脸不屑,“半点武功不会,也就一骗吃骗喝的小无赖。”
“谁说我不会?”龙小虾像受到莫大的羞辱,立刻大声争辩,“我好歹会几招打狗棒!今天家伙没带身边,不然叫你好好见识见识!”
“丐帮的打狗棒法?”木云枫惊讶睁大眼,身子不禁往前倾了倾,“听说打狗棒最后一招‘天下无狗’,乃是所有棒法中最精妙的一招,不知龙兄弟可会?”
龙小虾突然停止咀嚼,惊讶地瞪着木云枫:“你叫我什么?”
“什么?”
“刚才,就刚才,你是不是叫我龙兄弟?”
“是啊,有什么问题?”木云枫莫名其妙。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抵赖,以后你我就是兄弟了,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同吃,有酒同喝!”龙小虾得意洋洋地抹抹嘴,“实话告诉你吧,打狗棒我就会三招,‘舞棒吓狗’、‘打你个头’、‘打不赢就走’!”
木云枫呆呆地问:“这些招数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要听过才怪!”龙小虾拼命忍住笑,“这三招乃是我翻江倒海小奇丐、风尘少侠龙小虾的独门绝技,江湖上独一无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哈哈哈……”
木云枫愣在当场,那俊脸上的颜色渐渐由白变红,从浅红、中红、大红、深红,最后变成青紫色。跟着猛一摔碗筷,起身就走:“不吃了!算账!”
“喂喂喂,我还没吃饱呢!等等我,大哥!”龙小虾话音刚落,突见木云枫猛回过身,怒视着龙小虾的眼睛:“不许叫我大哥,叫一次,我要你死一回!”
龙小虾骇然后退两步,望着木云枫像要喷火的双眼,不禁小声嘀咕:“不叫就不叫,小爷好稀罕么?”
见木云枫飞身上马,龙小虾慌忙将没吃完的烤鸡拿上,望他的背影追了上去。二人沿着官道走出数里,就见离官道不远的山脚下,一座巍峨的庄子如虎踞龙盘,静静蹲伏在山坳中。此时天已擦黑,庄门旁挑起了两个大红灯笼,恍眼一看,宛如猛虎睁开了双眼。龙小虾满是骄傲地遥遥一指:“看!那就是叶家庄,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庄园吧?”
木云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没有跟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乞丐计较,只纵马缓缓来到庄前,从怀中掏出张帖子递给龙小虾:“麻烦你将我这拜贴递进去。”
“拜贴?是挑战书吧?”龙小虾一副唯恐天下不乱模样,接过帖子连声答应,“没问题没问题,看人打架我最喜欢了,不给钱我也帮你送去!”说着来到庄前,将门上铜环拍得砰砰直响,大门应声而开,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门里问道:“何事?”
龙小虾指指身后的木云枫:“我这兄弟慕名前来拜见叶大侠,听说叶大侠剑法高明,要顺便跟他切磋切磋。”
“去去去,哪来的毛孩子!”那大汉将拜贴扔了出来,“等你们毛长齐了再来送死吧!”说着就要关门,却见木云枫已翻身下马,一掌抵在门上,那大汉使出浑身力气,却始终关不上大门。大汉怪眼一翻:“好小子,故意在我师父大喜的日子上门找茬,你他妈找死啊!”说着一掌拍向木云枫胸膛。
木云枫见对方出手就击向自己要害,心中暗怒,侧身让开来掌,手上顺势一带。那大汉立刻跌了出去。大汉翻身而起,还想挥掌而上,却被木云枫一手压住了肩头,顿时动弹不得,木云枫将拜贴递到面前:“还烦好汉将这拜贴递给叶庄主。”
大汉心知自己武功与对方差得太远,只得恨恨接过拜贴:“我师父正在庄后与人切磋,你若不怕死就随我来!”
二人随着那大汉来到庄后的小树林中,只见林中有一凉亭,一个青衫文士在厅中肃然而坐,他的周围稀稀拉拉围着几个打扮各异的江湖汉子,几个人隐隐将那文士围在中央。其中一个彪悍的黑衣汉子正对那文士拱手道:“叶庄主,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我和几个朋友凑了点银子,数目远超过魏老头欠你的债。还望叶庄主看在咱们几个的薄面上,将魏老头的孙女放了吧。”
“笑话!”青衫文士一声冷哼,“当初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到期无法归还借款,魏老头就得将孙女抵债。如今期限已过,那丫头已被我请入府中,明日就要纳之为妾。此事天下皆知,就算告到官府也别想更改。如今你们三言两语就要我放了那丫头,你让我叶清风的面子往哪儿搁?”
几个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领头那黑衣汉子肃然道:“如此说来,叶庄主是不给咱们几个面子了?”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目光在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岐山双杰、中原四秀、江南一怪,几位都是江湖大名鼎鼎的好汉,我叶清风一直心存仰慕。你们若是前来喝杯喜酒,我叶清风欢迎之至,若你们是专程来驳叶某面子,叶某也只好奉陪!”
“如此说来,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黑衣汉子一声长叹,“那咱们只好领教一下叶庄主的秋风落叶剑了。”
青衫文士一声冷笑,伸手一拍,桌上的剑呛然出鞘,顿如一股清泉横空而出。他轻轻一弹剑脊:“叶某久仰各位大名,今日正好一一切磋。”
黑衣汉子也拔出了背上弯刀:“今日咱们是为讨个公道,不是跟叶庄主讨教武功,所以不会与你单打独斗。”
青衫文士长身而起:“很好!江湖事江湖了,诸位既然有备而来,我叶清风敢不奉陪?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诸位,秋风落叶剑下从无活口,诸位若现在就走,我叶清风依旧当你们是朋友。”
几个人一声冷哼,不再说话,只缓缓围过去,将叶清风隐隐围在了中间。此刻木云枫与龙小虾早已在凉亭外旁观多时,看几个人就要动手,木云枫不禁全神贯注,紧盯着场中情形,龙小虾更是兴奋不已,连连道:“说了半天总算是要动手了,七个打一个,我看叶庄主今日恐怕要吃大亏。”
话音刚落就见场中陡然闪过几道寒芒,一声剑啸宛若龙吟,在寂静中萧然而起。当剑啸声渺渺消失时,只见叶清风已还剑入鞘,负手而立。而那七个围上去的汉子则僵在当场,片刻后才见七颗人头先后落地,七腔热血如喷泉般喷起数丈,七具无头的尸体先后倒地,喷出的热血溅了远处观战的龙小虾一身。被那滚烫腥咸的热血一激,龙小虾只觉腹中一阵翻滚,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哇哇呕吐不已。
“一剑断七首!师父真不愧是江南第一剑!”领路的汉子似乎对这等情形见怪不怪,高声恭维着走向青衫文士,并将手中的帖子递了过去,“这里又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与师父切磋,想必师父也不在乎多解决一人。”
龙小虾心中大骇,忙转头望向身旁依旧稳稳站立的木云枫,只见他白皙的脸庞上,颜色渐渐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黄,由黄转灰,又灰转白,最后变成死人样的惨白,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眼看那汉子就要将拜贴递到青衫文士手中,龙小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地上跳将起来,拉起木云枫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数里,直到远离了叶家庄,龙小虾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此时木云枫也才愤然甩开龙小虾的手,厉声质问:“你干嘛要拉着我逃跑?”
龙小虾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我救了你一命耶,你知不知道啊?大哥!”
“谁要你救?谁说我就一定会输?”木云枫色厉内荏地喝道。
“喂喂喂!”龙小虾生气地叫起来,“方才你那脸色白痴也看得出来,你该不会说是在玩变脸吧?”
“我就是输,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像这样临阵退缩,落荒而逃,比杀了我还难受!”木云枫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想做好汉?我看作十八年后的好汉还差不多。杀过人没有?看你的脸色就是没有了,被人杀过没有?啐!当然是没有了!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被人杀又是什么滋味?啐,当然是不知道了,还想跟别人拼命?你与那叶清风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发现打不过就不打了,何必那么认真?”龙小虾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不懂的,你根本不懂!”木云枫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我不该怪你,真不该怪你!根本就是我自己怕了,那一剑我根本挡不了!看到七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一招之间就被叶清风斩杀,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我只想逃,只想跑,根本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还要把逃跑的责任推给你,我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龙小虾嘻嘻一笑:“贪生怕死也没什么啊,逃跑本就是我小虾武功中常用的一招,想不到被你偷了去。本少侠向来遵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掉就投降。要都像你这样,每次都跟人死磕,他奶奶个熊猫,小爷我就算有十八条命也早拼没了。再说你一个江湖无名之辈,叶清风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丢脸尿裤子的丑事也就你知我知,看在兄弟面上,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木云枫泪如泉涌,声嘶力竭地叫道:“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我这一逃,这辈子就休想在叶清风面前抬起头来,就算我武功练得再高,剑法学得再好,也不敢再面对叶清风!不敢再面对秋风落叶剑!”
龙小虾揽住木云枫肩头,笑着安慰道:“那也没什么关系啊,以后咱们躲着叶清风就是,反正江湖上总有许多武功不济的低手,以后咱们专门欺负他们得了。恃强凌弱,欺软怕硬,这正是我小虾武功的最高秘诀,看在兄弟面上我倾囊相授,你可要好好给我发扬光大啊。”
见木云枫停止了哭泣,龙小虾便拉着他来到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将就一宿吧。这次帮你送那拜贴,小爷可是得罪叶庄主了,明天我也不好意思再去喝他的喜酒,你可得赔我一顿好酒。”
将神情恍惚的木云枫拖到神龛背风处,龙小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睡吧睡吧,一觉起来就会将今晚的事忘个干净。唉,眼看就要到口的喜酒,可惜了。”
恍恍忽忽不知睡了多久,龙小虾被一点异响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天色已是黎明,朦胧中有个人影挂在小庙横梁上飘荡,他悬空的脚下有一块翻倒的木桩,方才的响动显然就是木桩翻倒的声响。
“啊呀我的祖宗诶!”龙小虾慌忙跳将起来,手忙脚乱地抱住投缳者的双腿,“多大个事儿值得寻短见啊?你的命咋那么不值钱?”
横梁有些高,龙小虾怎么也够不着绳索,只得托起他的身子减轻绳索的紧勒。正手足无措之际,陡听耳边响起一声剑啸,一道寒光掠过梁上的绳索,投缳者立刻落下来,被龙小虾轻轻放下。龙小虾转头正要对帮忙者道谢,却骇得又是一身惊叫。却见木云枫正还剑入鞘,一夜过去,他的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你……”龙小虾惊讶地指指木云枫,再望向地上的投缳者,才发现那是个须发皆白的瘦弱老者,看模样就知道是个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苦命人。二人慌忙解开老者颈项上的绳索,连连拍打,片刻后,老者总算悠悠然醒了过来。
龙小虾松了口气,笑着调侃道:“老丈,你差点将本小虾吓死了知不知道?就冲这个你也得赔我一桌酒席,要不两个窝头也成。”
老者睁眼一看,见是两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还是个乞丐,不由怪眼一翻:“我自上我的吊,要你两个小屁孩多管闲事!”
木云枫没有计较老者的辱骂,耐着性子问道:“老丈,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是啊!是啊!”龙小虾也附和道,“今天你走运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当今江湖上最年轻有为、最出类拔萃的两位少年大侠,这位是木云枫木大侠!而小爷我,正是大名鼎鼎的风尘少侠龙小虾!”
“真的?”老者不理会龙小虾,只望着木云枫将信将疑地问。木云枫脸色一红,低头道:“大侠不敢当,但救人急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知道的。”
“木大侠!”老者突然翻身跪倒,连连磕头,“你要为小老儿做主啊!”
木云枫吓了一跳,忙将老者扶起:“老丈慢慢说,你这岂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老者泪流满面,抽泣半晌才道:“我那不孝子生性好赌,欠了赌坊几十两银子,无奈只得写下借据,将我那可怜的孙女抵给赌坊,言明按期不能还清本息,就永远不能赎回孙女。前日期限已到,那杀千刀的拿着借据,带人来将我孙女强抢了去,要强娶我那孙女为妾。我那不孝子无颜见人,已投河自尽。小老儿无用,救不了孙女,只好在菩萨面前上吊,希望变成厉鬼,索那杀千刀的狗命!”
木云枫难以置信地问:“怎会有这种事,难道官府就不管,难道就没有人管?”
“官府?”老者鼻子哼了一声,“小老儿去衙门告状,县太爷却说早有借据和协议在先,小老儿这是无理取闹。旁人惧怕那杀千刀的势力,谁敢过问。好不容易有几个江湖好汉愿替小老儿出头,但最后也不了了之。如今小老儿完全绝望,唯求早死!”
木云枫闻言愤怒以极:“人间自有公道在,此事若没人管,至少还有我木云枫!”
龙小虾也是义愤填膺,边捋起袖子边大声道:“那杀千刀的是谁,快告诉我,我风尘少侠龙小虾第一个不放过他!”
“还能有谁?”老者咬牙切齿地道,“这方圆百里,只有一个杀千刀的,只有一个叶清风!”
“是叶……叶大侠?”龙小虾神色一变,愣在当场,偷眼打量木云枫,只见他的脸色也立时变得煞白。
“什么大侠?呸!根本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横行无忌的王八蛋!”老者愤怒地大骂,猛然发现龙小虾二人神色有异,他不禁担忧地问,“该不是你们也不敢管,也怕他吧?”
“管!当然管!我们不管谁管?我风尘少侠龙小虾怕过谁来着?”龙小虾将自己胸脯拍得“嘭嘭”直响,跟着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惜我兄弟二人现在武功低劣,就算管也是白搭。不过你放心,我兄弟二人这就去遍访名师,苦练个十年八年,待练得一身好本领,再来为你老打抱不平!”
“十年八年?”老者失声惊呼,“那我祖孙二人岂不早到阎王殿团聚了?”
龙小虾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我们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啊!你看我兄弟二人还年轻,顶多算少侠,像这种伸头挨板刀的买卖,大侠或许会做,咱们少侠年纪还小,在没活够没变成大侠之前,通常是不会做的。”
老者呆了半晌,突然跳起来指着二人鼻子破口大骂:“呸!什么大侠?我算看透了,自从小李飞刀李寻欢、襄阳大侠郭靖、一代名侠苏逸飞这些顶天立地的大侠去世后,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大侠?要说大侠我才是大瞎,瞎眼的瞎!白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信了你两个小兔崽子的鬼话,跟你白磕了那么些头!罢罢罢!死一次是死,死两次还是死,大不了本大瞎再死一回,滚开!”
老者挣扎着爬起来,将割断的绳索重新打了个活结。龙小虾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无奈望向木云枫,只见他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呆立半晌,猛然一把夺过老者手中的绳索,一字一顿地道:“老丈,我不是什么大侠,但此事,我管定了!”
“真的?”老者有些将信将疑。
木云枫一把扯下腰间玉佩,猛地摔在斑驳腐朽的佛像面前,指着碎玉大声道:“我对佛主发誓,我若不管,便如此玉!”
待老者千恩万谢地离去后,龙小虾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木云枫笑道:“看不出你还有些小聪明,装得挺像,老丈这一回去,说不定就不想死了,咱们好歹也算做了回善事。”
木云枫没有理会龙小虾,从容地整了整衣衫,掸掉昨夜沾上的野草,头也不回,大步出庙而去。
“喂,你要去哪里?”见他神色有异,龙小虾忙追了出去。
“叶家庄!”木云枫淡淡道。
龙小虾大惊失色:“去干啥?”
木云枫木然道:“我已答应了那老丈,自然要替他出头,自然要管到底。”
“你怎么管?”龙小虾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我要当面质问叶清风,问他可有强抢民女这回事?”木云枫一脸肃然。
“那还用问吗?昨晚那七个替魏老丈出头的好汉,不都已经死在叶清风剑下?你又能怎样?”龙小虾追问道,“难道你敢要他放了魏老丈的孙女?”
“没错。”木云枫平静地道。
“什么没错?”龙小虾突然挡在木云枫面前,“我现在就替叶清风回答你----没门儿!你又能怎样?”
木云枫手扶剑柄,冷冷地道:“江湖上的事,最终总要靠刀剑来解决。”
“我说大哥!你以为自己是谁?苏逸飞还是步天歌?你能挡得了他那个什么秋风落叶剑?”
“挡不了。”
“挡不了还要去送死,你是不是疯了?”
木云枫紧握剑柄,昂然一笑:“大丈夫处世,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只要不记成败得失尽心去做了,也就心安了。”
“你若有那能力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就是大侠,你若没那能力却白白去送死,那不叫大侠叫大傻!”龙小虾恨恨补充了一句,“就像昨晚死在叶清风剑下那七个倒霉蛋一样,谁会当他们是大侠?”
木云枫冷冷地望着激动的龙小虾,平静地道:“你我本就是不同的人,在你看来是愚不可及的蠢行,于我来说却是处身立世的根本。你不要试着说服我,我也不打算影响你,咱们各走各的道,你请让开!”
“他奶奶个熊猫!这是什么处身立世的根本?”龙小虾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抱着这样的根本活到现在居然还没死,也算是奇迹!”
“不要侮辱我做人的原则!你若再口吐秽言我就先斩了你!”木云枫愤然推开挡路的龙小虾,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望着木云枫孤独而骄傲的背影,龙小虾直在心里大骂:真他妈是个不开窍的烂木头!算了,我也算仁至义尽,跟他认识不过一天,也就拿了他一两银子吃了顿饭,没必要陪他去送死!
想着便转身望相反方向而行,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只见木云枫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渐渐接近叶家庄的大门。此时天已大亮,叶家庄早已张灯结彩,大门旁高高挑起两盏血红的灯笼,就像猛虎睁开的双眼,而披红挂绿的大门,就像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木云枫瘦削单薄的背影就这样直直地走进那张大口,消失在门后的阴影中。
龙小虾望着望着,只觉眼眶突然一热,心中猛地一痛,忍不住转身就望那大门跑去,边跑边在心中大骂:龙小虾呀龙小虾,人家有吃有喝的时候就是兄弟,送死的时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他妈还是人吗?
急急跑到庄门口,正好路旁有根木棍,龙小虾顺手抄在手中,长短正合适。他这才拄着木棍,大步走向叶家庄大门。此时虽是清晨,叶家庄早已热闹起来,门外几个叶家弟子衣着光鲜,正忙着做最后的准备,一时有些混乱。
龙小虾刚到门外,一个老家人就在挥手驱赶:“去去去!现在离开席还早,先给我滚远点。”
“我要找我兄弟!快放我兄弟出来!”龙小虾说着就要往里闯,老家人忙伸手去拦,不想龙小虾一低头便冲他腋下钻了过去,老家人一把没抓住,就被龙小虾冲进了大门。由于大门外有些混乱,竟没人阻拦龙小虾。
刚冲进大门进入二门,就见木云枫正与昨晚那个青衫文士相对而立。听到身后的动静,木云枫回头一看,见龙小虾正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禁十分意外:“你来做什?”
龙小虾站到他身旁,喘息道:“我来帮你助拳!”
听到这个回答,若是往日木云枫一定会笑掉大牙,但现在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默默点点头,他轻轻说了声:“多谢!”
“佩服!”对面的叶清风一声冷笑,“昨晚在我面前落荒而逃,今天就敢上门挑衅,不知你们是勇敢呢还是傻?趁着现在宾客未至,咱们干脆早做了断,免得误了老夫吉时。”说完一拍手,立刻有弟子捧剑而上。
就在这时,突听门外的迎宾弟子高唱:“姑苏慕容世家慕容玄大侠率弟子来贺,献上千年人参一枝为礼,请上座……”
叶清风神色一变,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宾客上门,尤其对方还是自己不能怠慢的人物。他只得丢下木云枫与龙小虾,率弟子迎了出去。刚出二门,便见一身材敦实的锦袍汉子带着一个明目皓齿的小姑娘、以及几个精壮汉子大步而来,叶清风忙拱手笑道:“稀客稀客,多年不见慕容兄,不想风采更胜从前!”
“哪里哪里,怎及叶庄主老当益壮,枯木逢春!”慕容玄还礼道,“我正有杂事路过附近,接到大哥千里传书,说今日是叶庄主寿辰。大家都是江南武林一脉,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讨杯寿酒,不想前来一看,寿酒变成了喜酒!哈哈……”
叶清风脸上尴尬一闪而没,忙赔笑道:“叶某些许小事,原本不敢惊动慕容兄,没想到慕容兄竟专程前来,叶某真是感激不尽!”
慕容玄挥手道:“叶兄不必客气,七姑娘,快来拜见叶伯伯!”说着把身后那小姑娘拉了出来,那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年纪,却一点也不怯场,只是脸上颇有些不乐意,马马虎虎福了福,低低叫了声“叶伯伯”,便躲到了慕容玄身后。
叶清风双眼一亮,忙还礼道:“是雪儿姑娘吧?多年不见,想不到都这般大了!”
正说话间,只听门外迎宾的弟子又在高唱,原来又有宾客上门。慕容玄忙拱手道:“叶兄招呼其他客人吧,不用管我!”说着率众人往中堂而去。
陆续又有宾客上门,叶清风忙着招呼,只得丢下了木云枫与龙小虾。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龙小虾悄声道:“兄弟,咱们快闪吧。来的可都是叶清风的朋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咱们淹死。”
木云枫没有回答,却在一旁的酒席前坐了下来。龙小虾忙问:“你还想干啥?”
“我在等吉时,我不信这个江湖真的就没有公道!”木云枫说着,有意无意地望向对面的慕容玄,却没发现慕容玄身旁那肌肤如雪的少女,也在偷眼打量着他。
正午时分,宾客陆续到齐,满满当当坐了几十桌。司仪一声高喊:“吉时到!”就听鞭炮齐鸣,鼓乐阵阵,叶清风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地来到堂前。众人齐声道贺,一时热闹非凡,有人高声起哄:“怎么不见新娘子出来?”
叶清风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新人今日略有小恙,不便见客,叶某先自罚三杯,算是赔罪。”
由于只是娶妾,拜堂成亲的大礼不像娶妻那般严格,所以众人也没有计较,只是要叶清风多罚几杯。叶清风到也不推辞,让人将杯子换成大碗,一个弟子立刻用托盘端了三大碗酒上来。叶清风端起酒碗正要一饮而尽,突听有人一声冷喝:“等等!”
这冷峭的喝声与厅中的喜气格格不入,众人不由好奇地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白衣少年缓缓来到中央,对叶清风冷冷道:“叶庄主,在这大喜的日子,新人岂能不出来见客?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啊是啊!”许多不明底细的宾客也齐声附和,“叶庄主还不快让新娘子出来敬大伙儿一杯?”
叶清风见是方才那个上门挑衅的少年,面色不由沉了下来。先前根本没将这少年看在眼里,宾客一多竟忘了解决他。原本以为他不敢跟自己过不去,没想到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故意刁难。那抢来的丫头死活不从,此刻正捆在新房中,哪能出来见客?叶清风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只得哈哈一笑:“贱内确有小恙,实在不便见客,最多叶某多罚几碗,是为赔罪!”
“是因为新人死活不从吧?”木云枫冷冷问。
叶清风面色一沉:“小子,你今日是故意上门找茬?”
木云枫昂然迎上叶清风几欲杀人的目光:“不敢,我只是不忍看着一个弱质女子受你欺凌!”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众宾客窃窃私语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乞丐也来到场中,对众人团团一揖:“叶清风强抢民女,逼死人命,我兄弟二人激于义愤,今天要为民除害,行侠仗义,大家尽管袖手旁观,看我兄弟的手段!”
“找死!”叶清风突然一声暴喝,呛然拔出身旁弟子的佩剑,挥剑直斩龙小虾。他身形方动,就听一声清越的剑吟,一道电闪的寒光,如流星赶月,如惊雷乍起,凭空拦在了他的身前。
双剑相击,场中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两道人影交错而过,只见叶清风仗剑傲然而立,而木云枫则踉踉跄跄退出数步,唇边隐有血丝渗出。虽然一个照面就伤在叶清风剑下,但方才他那义无反顾、同归于尽的一剑,其气势也让叶清风心中暗惊。但此刻他已骑虎难下,若不尽快将二人斩于剑下,只怕更会让人误解。
一声长啸,叶清风一个倒翻,长剑如一篷烟花,凌空向木云枫当头罩去,只听一阵丁丁当当的乱响,木云枫就地一滚,已脱出了叶清风的剑网,虽然如此,长发也已飘散开来,身上衣衫也被那凛冽的剑风划破数处。
“好!”众人忍不住爆出一声喝彩,能在秋风落叶剑下逃得性命的,江湖上实在罕见,尤其是这么一个文弱少年。其实木云枫出身名门,武功并不算差,昨夜在叶清风面前落荒而逃,是由于从未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如今激于义愤决然而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反而激发出了他最大的潜能。
叶清风回身,剑横扫,大厅之中凭空生出一股寒意,直把众人的叫好声又逼了回去。木云枫竖剑格挡,“当”地一声巨响,已被震退三步。“杀!”叶清风迸出一声厉喝,以声助势,不给对手丝毫喘息,凛冽剑气如万道寒光迸溅,把木云枫笼罩在层层剑光之中,只见木云枫在剑光中拼死抵抗,长衫为剑气所割,时有碎片如蝶飞舞,身上更是渗出丝丝血迹,已为剑气所伤。
“打!”一旁的龙小虾突然挺棍冲上前,望叶清风打去,棍方出手,只感到手中一轻,木屑纷飞中,那木棍已被剑气绞为粉碎,那寒光更向他迎面扑来。木云枫一声大吼,奋不顾身地挡在龙小虾身前,一阵如雨打芭蕉的绵密“丁当”声中,木云枫胸前鲜血飞溅,剑锋破衣的呼啸声不断传来。若非叶清风顾忌他同归于尽的悍勇,早已把他斩于剑下。
突然,一条人影飞射入场,抓住龙小虾与木云枫后心往后一带,脱出了叶清风的剑势,剑光追击而来,那人迎将上去,只听“丁丁当当”一阵脆响,把迎面而来的剑光尽数挡下。
叶清风收剑后退,沉声质问:“慕容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玄收剑入鞘,笑道:“叶兄,今日大喜,这儿又是喜堂,若是在此杀人,岂不大煞风景?”
叶清风涩声道:“大伙儿都看到了,这两个小子成心挑衅,若不把这两个小兔崽子毙于剑下,我叶清风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说着作势又要上前。却听慕容玄笑道:“叶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不让这两个小子把话说完。当着这么多江湖豪杰,谅他们也不敢乱说。”
“是啊!”众人齐声附和,“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他们把话说完!”
有慕容玄阻拦,叶清风只得寒着脸一言不发。木云枫与龙小虾这才你一言我一语说明原委,最后木云枫愤然道:“昨夜已有岐山双杰、中原四秀、江南一怪七位好汉,为此事死在叶清风剑下,今日叶清风不交出那位女子,我兄弟二人愿追随那七位好汉,血溅叶家庄!”
众人听完木云枫与龙小虾所说,堂中顿时像炸开了锅。虽然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以欠债者之女为妾抵债,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叶清风为此事枉杀岐山双杰、中原四秀和江南一怪七人,却令不少人义愤填膺。这七个人武功虽不高,但在江湖上却广有人缘,立刻就有人起身质问:“叶庄主,你真杀了岐山双杰?”
事已至此,叶清风也不再隐瞒,傲然道:“不错!”
“叶庄主,在下乃岐山双杰的朋友,此事定要向叶庄主讨个说法。”那人话音刚落,又有人高声道:“在下乃江南一怪的同门师弟,这等血债,咱们定要向叶庄主讨还!”
片刻之间,已有十几个人将叶清风围在了中央。木云枫想要仗剑上前,被众人挤在了圈外。只听身旁有人轻声道:“叶清风的剑法出自岭南,讲究迅、急、快、狠,要想胜他须用绵、软、拖、缠,若像你方才那般以快对快,以狠对狠,最终是个两败之局。不过以你的年纪,剑法能练到这样,世间也是罕见了!”
木云枫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才慕容玄身旁那个小姑娘。木云枫正要多谢她的指点,却见慕容玄对小姑娘招招手:“走吧!叶清风完了!为娶一个小妾,竟然枉杀七个武林豪杰,他现在已是身败名裂!”
小姑娘转身随慕容玄离开,在出门前突然回头对木云枫悄声道:“我叫雪儿!”说完,欺粉赛雪的俏脸上蓦地飞起一抹红霞,忙转回头,像小鹿一样轻盈地逃了出去!木云枫回过头,就见身旁的龙小虾正目送着小姑娘的背影,嘴里啧啧称奇:“啧啧,这小丫头的模样,真他奶奶个熊猫!”
此时厅中已“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木云枫还想上前帮忙,却被龙小虾拉住道:“这儿咱们插不上手,赶紧将魏老丈的孙女救出来要紧!”
木云枫一想也是,便趁着混乱来到后面的新房,找到被绑的新娘,忙解开绳索将她带出了叶家庄。当二人将她送到魏老丈手中时,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对木云枫与龙小虾更是感激不尽。
“老丈,你们快离开这儿吧,以免叶清风还来找你们的麻烦。”木云枫说着拿出几锭银子塞给他们。却听一旁的龙小虾突然道:“你们或许不用离开了。”
见几个人都露出不解的神情,龙小虾抬手一指:“看!”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巍峨宏大的叶家庄,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二、神龙
夕阳西悬,林木染黄,官道上,两个少年并驾而骑,白衣少年频频回望,只见远处那曾经虎踞雄盘的叶家庄已被大火吞没,火光直把西天照得通红,盖过了落日的辉煌。
“唉,真是可惜!”龙小虾遗憾地摇头,“听说叶色鬼最后还是跑掉了,那帮好汉我看都是一群笨蛋!”
木云枫摇头道:“不用遗憾,叶清风已经彻底完了。几十年的名声、家业,江湖上的地位、尊严一旦失去,以后只能像老鼠一样到处躲藏,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龙小虾笑道:“经过这一战,江南数一数二的叶家庄在我兄弟手里灰飞烟灭,我兄弟二人想不做大侠都不行了!”
“大侠?”木云枫没好气地道,“咱们这次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若非这个江湖还有那么多热血汉子,也许我们早死在叶清风剑下了。”
龙小虾笑道:“虽然咱们比起当年的苏逸飞、步天歌这样的大侠来,似乎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至少可以算个少侠吧?以后咱们兄弟双侠联手,纵横江湖,那些江湖败类恐怕就有难了。”
说话间叶家庄已被抛在身后,大路前方是个大转弯,依稀有凄惨的哭声传来,木云枫忙一拍马股:“咱们快去看看!”
高头大马驮着两少年,卷起一路风尘,片刻间即转过大转弯,只见路边的山坳中,一个素衣妇人跪地而泣,背影楚楚可怜,身旁还侍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另有两个丫鬟在一旁烧着香烛纸钱,那妇人的哭声哀怨凄切,令人肝肠寸断。那妇人面前是一座新坟,坟墓用敦实的花岗岩新砌而成,坟前立有一块墓碑,上书几个遒劲的大字——先夫苏桓之墓。看到这,木云枫不禁摇了摇头,悄声道:“咱们不要打搅别人吊唁亡夫,走吧!”
“也不一定啊!”龙小虾小声道,“你看这位夫人年纪尚轻,哭得又如此伤心,想来她丈夫年纪也不大,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说不定就有什么冤屈。咱们双侠既然遇上,岂能袖手不管?”说着,龙小虾转头冲那妇人高喊,“这位夫人,你可有什么冤情,你丈夫可是被人害死的?不用害怕,遇到我们可是你的福气,我俩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少侠木云枫和龙小虾!”
那妇人神情似有些恍惚,听得人喊,半晌才反应过来,慢慢回转身,那洁白的面庞一点点转过来,就如一轮新月缓缓升上夜空,龙小虾和木云枫似感眼前忽地一亮,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二人不禁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心底一样的惊异和赞叹:好美!
那妇人不施脂粉,面色却比任何脂粉都要清丽,娥眉淡扫,却不觉有一丝修饰的痕迹,带泪的双眼似秋潭落雾,与精巧的五官完美地搭配在一起,直让人怀疑这不该是人间凡品,尤其神情中那一丝凄苦和悲戚,更让人心生怜惜,虽然年纪大得足以作两个少年的母亲,二人却还是无法忽视她那逼人的美丽。
妇人看清远处立马而望的两个少年,不禁怔了怔,缓缓垂下头,止住悲戚道:“我倒真有冤屈,可惜没人能帮我一把。”
“谁说的?我们最喜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龙小虾立刻涨红了脸,“叶家庄那么牛的地界都被我们兄弟闹得灰飞烟灭,还有什么是我们不敢做的?尽管说,是谁欺负了你?”
那妇人抬起头,带泪的凤眼中透出一丝冷芒:“贱妾只想找人问问阎罗王,正当壮年就把先夫收了去,却把千钧重担压到我孤儿寡母身上,我这命就该这么苦?”
龙小虾闻言一呆:“这个我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阎王爷我们也惹不起!”
那妇人面露一丝嘲讽,转回头不再理会二人。木云枫轻拍马股,边驱马缓缓而走边在龙小虾耳旁悄声道:“我看那夫人伤心过度,神志有些失常,咱们不要招惹她了。”
木云枫话音刚落,那妇人身后的少年突然有意无意地转回头,阴阴地扫了二人一眼,那眼光竟让龙小虾一阵心惊肉跳,身后的木云枫没有注意到那少年的眼光,却感到了龙小虾的异状,不由小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冷。”龙小虾随口敷衍道,心中暗想:木小子若要知道我龙小虾居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孩子吓了一跳,定会笑掉大牙。
宴宾楼是金华名楼,接待的大都是达官富贾,除了偶尔打发门外乞讨的叫化子几个馒头,还从来没有招待过乞丐,所以当一个小乞儿大摇大摆地登上二楼雅座时,自然惹得众食客连连侧目。店小二脸上也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只因那乞儿是跟一个富家公子一路,那公子虽然年纪不大,神情谦和,但阅人无数的小二从那公子眼中,看到了只有出身世家旺族才有的从容和自信。对这种人,就算他带个猪上楼吃饭,小二也不敢过问。
“嘿嘿,还是衣着光鲜好啊!“忐忑不安地登上二楼,龙小虾连连叹息,“我要独自往里闯,就是兜里有钱也会被打了出去,跟着你昂首挺胸地进来,一向牛哄哄的小二屁也不敢放一个。”
木云枫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笑道:“那你别作乞丐了,干脆作我的伴当或长随吧。”
“不行不行。”龙小虾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我本是兄弟,只能平等论交,再说我从懂事起就是乞丐,早已经惯了,突然要我改行我还真受不了。”
木云枫笑着正要答话,突见龙小虾盯着木云枫身后,蓦地睁大了双眼,神情即吃惊又欣喜,木云枫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身后一个锦衣少年独坐一桌,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中也有像龙小虾一样的惊喜和兴奋,雪白的脸颊一抹潮红艳如红霞,晶莹的眼珠似泛着粼粼波光。
“怎么?你认识?”冲那锦衣少年礼貌地点点头,木云枫疑惑地转问龙小虾,心中暗自奇怪,那少年面熟得紧,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看他那打扮,好像也不该和龙小虾有多熟络。
“认识,当然认识,你也认识!”龙小虾兴奋地应着,眼睛却不望木云枫,只冲那少年连连招手喊,“过来,快过来坐!”
那少年竟无视龙小虾的无礼,整整衣冠缓步过来,抱拳对木云枫和龙小虾笑道:“木家哥哥和龙家哥哥也在这里,真巧!”
声音如新莺出巢,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木云枫顿时恍然大悟,拍着脑门失声叫道:“原来是慕容姑娘,失礼失礼!请坐请坐!”
“我叫雪儿,”锦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嗔怪,转而又笑颜如花,调皮地笑道,“现在叫雪公子,大名雪容。”
锦衣公子竟然是在叶家庄见过的慕容雪,大出木云枫意料,也难怪龙小虾那么兴奋,刚坐下就连连追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出来?还这副打扮?”
慕容雪躲开龙小虾的眼光,只望着木云枫小声道:“我整天在家里关着,闷都闷死啦,好不容易有机会跟二叔出来办事,却又前呼后拥,跟家里实在没什么两样,所以就躲开二叔,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游玩一番,不想这么巧,竟在这儿和两位重逢,真是有缘呢。”
木云枫有些担心地搔搔头,小心地问:“你不怕家里着急吗?说不定慕容家已为你传下江湖贴,到处在找你了!”
慕容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不会的,我留了信给二叔,二叔最疼我了,自然会替我隐瞒,不会告诉我爹爹,只要我赶在二叔回家前回去就成。”
酒菜陆续上来,龙小虾忙为三人斟上酒,举杯对慕容雪殷勤地笑道:“雪儿姑娘放心跟咱们一路游玩,咱们到时一定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家。”
“那就、那就谢谢你们了。”慕容雪嘴里答应着,却没有理会举着杯的龙小虾,只瞟了木云枫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龙小虾尴尬地放下酒杯,心中突然泛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酸酸的让人难受,却又不知到底为什么难受。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渐渐由小变大,接着是桌椅翻覆、碗盏碎裂的声音,一个粗犷的嗓音盖过所有争吵透过楼板传来:“大家都是冲着那玩意儿来,分什么先来后到,塞外江南,肖老爷子,你马帮要瞧着俺不顺眼,就在这儿见过高低也成!”
跟着嘈杂声再起,一干人已冲出宴宾楼,就在楼前的空地上拔刀相向,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把三个穿粗褂子的大汉围在中央,其中一个大汉豹头环眼,落腮胡根根如刺,砍刀舞得如一片雪团,大声呼喝的嗓音粗犷低沉,想来方才发话的就是他了。
“嘿嘿,成老大,你在关外威风也就罢了,到了我们的地盘还如此嚣张,真不把我肖某人瞧在眼里!”一个黑衣老者阴阴地说着,把手中长鞭抖的如灵蛇乱舞,直卷向那落腮胡的大汉,和十几个黑衣人一齐围攻场中那三个北方口音的汉子。
“好啊,使劲打!”临窗的龙小虾兴奋得直跺脚,“难得有这等精彩的武戏,一定要打出点水平来才行,只是十几个人打三个,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最好一对一单挑才好。”
木云枫见黑衣人攻势如潮,也为那三个大汉捏了一把汗,却听慕容雪在身旁小声道:“那三人的刀法是比较罕见的长白风云刀,看领头那大汉的刀势,几乎已达到风云刀的最高境界,黑衣人人数虽众,只有那使逍遥鞭的老头还有几分火候,其他人武功繁杂,却无一精湛,大概不出百招,那大汉就能把黑衣人杀得七零八落。”
“是么,我却不信!”龙小虾突见慕容雪在木云枫身旁低语,心中那种酸酸的感觉又泛了起来,忍不住出言抬杠,“我看那三个大汉刀子舞得虽然好看,却敌不过黑衣人的车轮大战,这叫恶虎难敌群狼。”
木云枫望着场中的剧斗,见三个大汉虽暂不落败,却明显处于劣势,逃命自保或许不成问题,要说百招之内就能击败那马帮老者和众黑衣人,恐怕是不太可能,不禁点头附和道:“我看也是,恶虎难敌群狼。”
话音刚落,只见三个大汉身形突然一分,凶悍如虎入羊群,转瞬间就砍倒数人,那成老大更是把黑衣老者逼得连连倒退,手中鞭子已完全不成章法,眼看就要落败时,成老大却突然收刀后退,待那老者喘息数息才拱手道:“肖老爷子,你马帮跟咱们虽然没什么往来,却都是武林一脉,俺可不想因这没影子的事跟你们结仇,尤其你们向舵主俺老成也是仰慕得紧,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俺已手下留情,希望到此为止,你们也不要逼人太甚。”说完,大汉一挥手,带着两个同伴扬长而去,马帮众人只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竟不敢阻拦。
木云枫惊异地望着慕容雪,忍不住赞道:“雪儿好犀利的眼光,竟能看出那大汉一直在示敌以弱,还能看出黑衣人跟他们的差距!”
慕容雪谦虚地笑笑道:“这没什么,天下的武功我基本上都识得,任何人只要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他武功的路数和修为的深浅。”
“这怎么可能?”木云枫一脸惊讶。要知道天下的武功成千上万,光名字恐怕就能写下几大本,寻常人若记下几百千个名字就足已惊世骇俗,若要对所有武功都熟悉到能看出深浅的程度,那该需要多大的精力和修为?更不用说每种武功都是各派的不传之谜,轻易不会示人。
见木云枫不信,慕容雪略一犹豫才小声道:“我家有个琅琊阁,里面收罗了天下几乎所有的武功秘笈抄本和与武功有关的典故,每隔几年,那些抄本就要重新抄录一遍以防霉烂和虫蛀,这事一直是我在做,以我天生过目不忘的本领,早就把所有抄本都记在了心中,所以一见别人出手,多半能看出他的武功家数,修为深浅,甚至能看出他的优势和缺憾。虽然我武功并不高,但论武功上的见识,恐怕还没有人能和我相比,就连我爹爹也经常问我一些武功方面的问题。”
“吹牛!”见慕容雪和木云枫只顾低声交谈,把自己完全晾到一边,龙小虾忍不住出言讥讽。明知这样会惹人讨厌,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见龙小虾撇着嘴,脸上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慕容雪不禁涨红了脸:“好,你随便考问,我若答不上来,就承认我方才是在吹牛!”
龙小虾和解地笑道:“算了吧,要你亲口承认自己在吹牛,那多没面子。”
“不行!你若不考我,就要为方才的话道歉!”慕容雪红着脸不依不饶。
龙小虾眼珠骨碌一转:“你承不承认吹牛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咱们豪赌一把,那还有点意思。”
“豪赌?多少?”
“一两雪花纹银!”龙小虾豪气万丈地把木云枫给的那两碎银掏出来,猛地拍在桌上大声道,“只要是我知道的问题你若不知道,就是你输。”
“一……一两?”虽然在气头上,慕容雪还是忍俊不住,掏出一个一两的银镙子放到桌上,咬着嘴唇道,“好!天下的武功你随便问。”
龙小虾歪头想了想问:“小李飞刀该知道吧?”
“小李飞刀,刀长二寸六,重一两一,当年李寻欢大侠的独门兵刃,从未失手,有‘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之称,其手法是不传之密,只有李大侠的传人才知道。”慕容雪说完,又补了一句,“若我也不知道,那天下除了李大侠的传人,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莫非你还是李大侠的传人不成?”
“乖乖,果然厉害,”龙小虾惊讶地张大了嘴,不理会慕容雪的挖苦,摇头笑道,“可惜这些都不是我要问的,我只是想问,你可知道李大侠当年发飞刀时,为什么从来不用这两根手指?”
说着龙小虾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边摇晃边用挑衅的目光乜视着慕容雪。慕容雪疑惑地睁大眼,伸手比划了半晌,喃喃自问:“这怎么可能?世上决没有什么飞刀是不用中指和食指的,李大侠好像也不是左撇子。”
木云枫也伸手比划了一下几种发飞刀的动作,最后摇头道:“小虾你别胡闹了,什么暗器手法会不用最灵活的食指和中指?再说世间决无外传的小李飞刀的手法,你难道还知道不成?”
龙小虾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的问题我当然知道,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我说出来雪儿姑娘可就输了噢!”
慕容雪又比划半晌,最后颓然道:“好,我不知道,你说吧!”
龙小虾拼命忍住笑,郑重其事地道:“李大侠发飞刀自然是用他自己的手指,要我龙小虾的手指何用?”说完一把抢过桌上的银子,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慕容雪呆呆地楞了半晌,脸色渐渐从雪白变成粉红,从粉红变成通红,最后拍案而起,哑着嗓子大叫:“你耍赖!”说完眼圈一红,眼中竟盈满了泪水。木云枫也笑着连连摇头:“小虾你是在取巧,这问题跟武功可没什么关系,不算不算!”
见慕容雪眼中的泪珠就要滚落出来,龙小虾也慌了手脚,忙把银子放回桌上,连连作揖赔罪:“好好好,不算不算,咱们重新来过,这回我一定问武功方面的问题!”
直到慕容雪渐渐止了悲色,龙小虾又道:“老是由我问这对雪儿姑娘不公平,我只要一直问下去,总会有问题要把雪儿问倒,不如这样,我们一人问一个武功方面的问题,谁要答不上来就输,如何?”
慕容雪想了想:“好吧,就让你先问。”
龙小虾涎着脸笑道:“雪儿姑娘是出生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武功上的见识自然比我龙小虾这出身乡下的小乞丐高明了不知多少倍,若比着问武功方面的问题,就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定是我输,那也不用比了,为公平起见,最好这样,我若被姑娘问倒,就输一两银子,姑娘若被我这小乞丐问倒,就输二两银子,如何?”
慕容雪歪头想了想:“嗯,这样也算公道,好吧,就依你!”说着又掏出一两银子,和方才那锭银子一并放到桌上。
木云枫见龙小虾一脸怀笑,忙提醒道:“你小子,该不是又在耍什么鬼心眼吧?”
龙小虾不理会木云枫,转头对慕容雪笑道:“天下有什么武功即可以接住李寻欢的刀,挡住西门吹雪的剑,夹住东方不败的针,还能受得起萧锋萧大侠降龙十八掌全力一击?”
慕容雪闻言不禁张大了嘴:“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吗?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你输了。”龙小虾说着一把抢过慕容雪面前那两锭银子,大度地挥挥手,“好,现在该你问了。”
慕容雪脸色绯红,咬着牙赌气道:“好!你说!方才你说的是什么武功?”
龙小虾遗憾地摇摇头,声音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惋惜:“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输了,给!输你一两银子,一比一平,还要不要继续赌下去?”
望着龙小虾把一个银镙子放回自己面前,看着面前的银镙子转眼间由两个变成了一个,慕容雪楞了半晌才突然明白过来,不禁一跳而起,追着龙小虾大叫:“好你个小无赖,又在骗我的银子!”
龙小虾此时早已躲到木云枫背后,拉木云枫挡住自己,边躲边叫:“喂喂喂,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拿出点风度来行不行?咱们不过是个平手,没必要恼羞成怒嘛!”
木云枫也笑着劝道:“算了算了,这小子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下三滥伎俩,以后跟他打交道可得多个心眼才行。”
慕容雪愤愤地重新坐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这位公子,在下也冒昧问个问题,不知黄山青松剑法的缺点在哪里?如何才能击败它?”
慕容雪头也不会,没好气地道:“黄山青松剑法,一味求险求奇,不注重剑法的基础和根本,只需要不为其奇幻的招式所惑,以正胜奇,以力敌巧,就能轻松获胜。”
“那长白派的风云刀呢?”身后那声音赶紧又问。
慕容雪好奇地回过头,看清身后是两个胖乎乎的大汉,二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肥头大耳,开衫短褂,脸上堆起的肥肉使他们看起来总像在笑,面容和蔼恭谦,倒也不太讨厌。慕容雪踌躇了一下便道,“风云刀师法关外朔风暴雪,刀势惊天动地,连绵不绝,破绽甚少,只是刀势太过暴烈,所以最耗功力。只要避其锋芒,击其力衰,也能最终胜出。”
说到这,慕容雪注意到木云枫的眼色,蓦地省起这些都是别派不传之密,自己怎能随便对陌生人谈起!忙摆手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不要再问,问我也不会再说!”
那二人脸上的恭谦此时已变成惊讶和佩服,见慕容雪转回头,二人忙绕到慕容雪面前,连连拱手作揖:“这位小公子、小先生,我家主人最是好客,在这江南一带也颇有名望,人称陆地神龙,最好结交能人异士,以小先生的聪明和才干,我家主人定会刻意结交,望小先生能随我们前去,就在城外不远!”
“不去不去!”慕容雪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才不要认识什么神龙神虎,再说我也没空!”
那二人脸上满是遗憾,却偏又不知趣,依旧殷切地道:“没空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等到你有空再给你引荐也成。”
二人说完不再言语,只静静地侍立在慕容雪身后。酒席间有这二人侍立一侧,除了龙小虾,木云枫与慕容雪一下子都没了胃口,只好匆忙叫老板结账,逃一样出得宴宾楼,不想那二人仍然一路跟来,被木云枫和慕容雪呵斥无数回也只笑嘻嘻地毫不退缩,木云枫拿二人实在无可奈何,总不能因为别人跟着自己就要打杀别人吧?最后还是龙小虾眼珠骨碌一转,笑着地迎上去道:“好,我们跟你去见那个什么陆地神虫,你们走前边带路吧!”
“真的?”二人大喜过望,直望着慕容雪追问,见慕容雪也点了点头,二人忙殷勤地跑前带路。
此时天已擦黑,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二人便放开大步穿街过巷,龙小虾三人跟在那二人身后,路上趁二人不备,突然钻入一小巷拔腿就跑,直跑出几条街三人才停下来,边喘息着边笑骂那二人的愚蠢,气息稍定后,木云枫才笑道:“我的千里雪还寄放在宴宾楼,天快黑尽,得赶紧去取来。”
慕容雪也道:“方才出来怕马撞了路人,所以我的包裹马匹也还留在宴宾楼,咱们今夜干脆就到宴宾楼歇息一晚,明日再往杭州游玩如何?”
木云枫和龙小虾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自然立刻同意。三人慢慢顺着原路往回走,直到明月初升时,才看到宴宾楼高高的屋瓴,此时宴宾楼已关门打烊,龙小虾直擂了半天门,才有小二嘟嘟囔囔地来开门,龙小虾和木云枫进去后,自然对小二解释了几句,待二人回头招呼慕容雪时,才突然发现慕容雪根本没有跟着进来。
木云枫冲出大门,只见四下一片混沌,哪里有个人影?龙小虾也跟着出来,嘴里嘟囔着:“进门前她都还在我们身后,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该不是内急去了茅厕,好歹也该先吱一声啊。”
木云枫手扶剑柄,面色凝重“恐怕是有人趁咱们跟小二说话那一刻,在门外把雪儿掠了去,不然这乌天黑地的,雪儿会去哪里?”
龙小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一定是今日那两个胖子,算着我们要回这儿,埋伏在门外暗中出手。他奶奶个熊猫,我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咱们赶紧去找他们那个主人,叫什么陆地神龙的要人!”
木云枫也点头道:“想不到那两个胖子外表憨厚,竟会如此卑鄙,更想不到他们居然能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把人掠走,就这份潜行隐踪的功夫,我就看走了眼呢!”
说着,木云枫返身进门,一把抓住不明所以的小二,厉声喝问:“说,那个陆地神龙是什么人物,那孪生兄弟又叫什么名字?”
月光清亮如水洗,将前面那座庄园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初更的梆子远远传来,在夜幕下显得颇有些幽远。木云枫伏在庄外的草丛中,正盘算着怎么去探一探这陆地神龙的老巢,身旁却传来龙小虾心急如焚的声音:“咱们快些闯进去啊,直接找那神虫要人,若不交出雪儿,咱们就放火扫了他这潜虫庄!晚了雪儿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呢。”
木云枫苦笑道:“方才小二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这陆地神龙是江南黑道数一数二的人物,像什么马帮、排帮、盐帮、五花堂等好几个黑道小帮派,都尊他为总舵主,是为一方枭霸,这潜龙庄更是个黑道的总坛,不说咱们没凭没据,就算知道雪儿在他潜龙庄里,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怕什么怕,他有叶清风牛么?叶清风都被我们弄得像丧家犬一样,咱们还会怕他?”龙小虾大话说完,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也是,他们人多势众,咱们猛虎难敌群狼,还是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木云枫轻叹道:“见识过叶清风的武功,我哪还敢小觑天下英雄,想这些独霸一方的武林大豪,没一个会是浪得虚名之辈,咱们在他们面前,简直就像是无知小儿。”
龙小虾苦着脸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算了不成?要不咱们去找慕容玄大侠,让他跟陆地神龙向千里要人,他老向再牛,总不敢得罪慕容世家吧?”
木云枫摇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雪儿一女儿家,落到这等黑道人物手里,不知会出什么意外,今夜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探一探,能把她悄悄带出来最好,不然也只好拼一拼了。”
龙小虾还想劝阻,木云枫已长身而起,拍拍龙小虾的肩头:“你留在这里,若天亮前我还没出来,你就赶紧去找慕容家的人。”
望着木云枫的身形像狸猫般穿过旷野,轻巧地翻进潜龙庄的高墙,龙小虾在心中暗暗祷告:观音菩萨、土地公公、四海龙王、玉皇大帝他娘,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木小子和雪儿平安啊!不然不要怪小爷今后对你们不敬,见一个尿一个!
轻盈地落入院中,木云枫极目四顾,只见四处灰蒙蒙不见一点灯火,除了渐渐过来的梆子声,看不到任何守卫或巡逻,甚至连声狗吠都没有,实在不像黑道一方霸主的巢穴。正犹豫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那更夫已敲着梆子来到近前,木云枫立刻从暗处闪身而出,由后一下子把他抄入手中。
“说!今天被你们掠来的那个女孩儿在哪里?”木云枫说完小心放开更夫的嘴,把剑锋贴到他脖子上,被冰凉的剑锋一激,更夫猛地挺直了脖子:“好、好汉饶命,小人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木云枫把手中剑紧了紧,厉声问:“就是天黑时分,被两个双胞胎兄弟,外号大傻二傻的掠来的那个小姑娘!“
“我、我真不知道!”更夫可怜巴巴道,看那模样不似作伪,木云枫心中犹豫,正不知该不该用点逼供的手段时,突听身后传来一个悠然的声音,平和自然得就像在跟老熟人打招呼:“问我吧,潜龙庄大小事务都是由在下打理。”
木云枫浑身一震,缓缓放开更夫,慢慢转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一白衣秀士负手而立,只见他三十出头,面容白净丰颐,身形挺拔俊秀,在朦胧月色下有飘然出尘之感。木云枫心中暗叹,想不到陆地神龙竟是如此人物!见对方神色如常,不愠不火,木云枫忙抱拳道:“小子冒昧,夜闯宝庄,实在是因为担心伙伴,如今见向先生如此风采,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不过我与伙伴分别多时,心中难免挂念,还望向先生让我与之一见才是。”
白衣秀士哑然一笑:“小兄弟是初入江湖吧?没弄清楚别人底细就敢乱闯,在下不过是这儿的总管,虽然只是总管,在下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那个什么伙伴,在下全不知情,庄内也肯定没有!”
木云枫闻言暗惊,想不到对方仅是向千里手下一个总管,一个总管都如此了得,那陆地神龙该是怎样一个人物?尤其对方随便一句话,就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直让人无从反驳,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雪儿被掠,自己完全是凭猜测行事。正迟疑不定间,四下里隐约有人影无声地围上来,却又在数丈外停住,大概是等候白衣秀士的命令。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在深夜拜访别人了!”白衣秀士说着挥了挥手,声音透着点萧索。四下的黑影随着他的手势无声地退开,像来时一样,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大出木云枫预料,心中一动,他立刻道:“小子夜闯宝庄,先生就这样轻易让我离开,我想只有一种解释。”
“心里有鬼,是吧?”白衣秀士无声一笑,“在下不过是见小兄弟初闯江湖,既没经验又莽撞冒失,不该是我们的对头或仇家,所以不想追究罢了。”
“何以见得?”木云枫忍不住问。
白衣秀士笑道:“你闯进庄来,触动了几处暗藏的机关也不自知,更可笑的是绑架更夫,就像在大声告诉所有人你来了。你若是我们的敌人,倒也不值一虑,所以我才让你走。”
木云枫脸上一红,立刻明白更夫梆子声一断,岂不是在大喊“有人闯入”吗?至于机关什么的,直到现在也不知是如何发动,又是如何暗中通知对方的。看来这种不让闯入者觉察的机关,才是最高明的机关。虽然如此,木云枫还是不想就这么空手而回,略一犹豫,转开话头问:“贵庄有两位孪生高手,叫大傻二傻的吧?”
白衣秀士哑然失笑:“是有两个孪生兄弟,绰号大傻二傻,高手到不见得。”
“那好,让他们出来,我想问问他们把强请的客人藏哪儿去了。”
白衣秀士拂然不悦:“在下不追究你夜闯本庄之罪,你却不知好歹,还真当本庄无人么?”
木云枫哈哈一笑:“总算露出了马脚,若不是心中有鬼,就把那两个家伙给我叫出来!”
“好啊,不过得把你绑着去见他们!”白衣秀士说着拍拍手,无数黑影像幽灵一样又从暗处闪了出来,无声地扑向木云枫。
见黑影来势凶猛,木云枫突然向白衣秀士冲去,长剑随身而动,剑影直把对方完全笼罩。以寡击众之下,只有闪电般拿下白衣秀士,才有与潜龙庄众人周旋的本钱。
剑光闪烁中,白衣秀士脸上露出一丝惊异,大概是吃惊于木云枫剑势的迅捷。虽然如此,在木云枫剑影笼罩下,他还是能从容不迫,空手把木云枫的招数一一化解,虽然被逼得连连倒退,但木云枫的剑也无法伤到他一分,更不用说生擒活捉了。
转眼间无数人影便围了上来,把木云枫困在中央,木云枫抵挡着众人的围攻,心中暗暗叹息:想不到自己连陆地神龙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要栽在这潜龙庄了。
“闪开!看我兄弟的手段!”木云枫正感吃力,陡听一声大吼,两个身材高大胖子突然冲入战团,却又蓦地停手,瞪着木云枫大叫:“是你?你把那个无所不知的小先生藏哪儿去了?快交出来!”
说着二人张开蒲扇大的手掌,径自向木云枫抓来,木云枫早已看清对方就是今日酒楼里遇到的那两个孪生兄弟,立刻躲开对方手掌厉声问:“大傻二傻!你们邀请不成,就强掠了我的朋友,还要在这儿装疯卖傻?”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问:“装疯我知道,卖傻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傻也是可以卖的?”
另一个答道:“若是如此,就把咱们的傻全卖给他好了,免得别人老说咱们兄弟傻!”
“好耶!好耶!如此高明的主意,也只有我兄弟这等高明的人才想得出来!”二人鼓掌叫着,一个立刻转向木云枫:“把你身上的钱随便给我们一点,我们就把这傻全卖你了!”
“不妥不妥!”另一个大摇其头,“须知这傻也不是人人都有,可不能贱卖,至少要卖他个十两,不!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是不是少了点?或许三十两更好!”
二人犹在争论不休,陡听远处一声大喝:“两个傻瓜给我闭嘴,把人给我拿下再说!”
这一喝立刻收到奇效,二人立刻闭了嘴,四掌齐出,直向木云枫袭来,看其身形步伐,竟是一套双人合击的掌法,更难得的是二人心意相通,完全配合得天衣无缝。
木云枫还剑抢功,身形在二人中穿梭游走,虽然一时不能取胜,却也不至于落败,但四周有无数黑衣人虎视眈眈,还有白衣秀士在一旁负手而立,更有方才那大喝之人,其中气之充沛,只怕功力不在白衣秀士之下。单单这白衣秀士,木云枫自问就没有把握必胜,而大傻二傻联手竟也是十分难缠。心中焦急,难免心浮气躁,信心全无。
“好剑法!”只听方才那大喝之人已缓步过来,声音中透着天生的粗犷和豪迈,“可惜剑法虽好,却落在一浮躁之徒手里,不能完全发挥这剑法的精妙,实在可惜!”
木云枫还是忍不住反讥相辱:“有本事你来试试这强敌环侍的滋味!”
那人朗声一笑:“若没了信心,不如弃剑投降,既然要打,就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不然就是侮辱了手中的剑,更是侮辱了这绝世的剑法!”
木云枫心中一凛,暗道:不错不错,就算毫无胜算,也不能少了必胜的信心,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得窝窝囊囊!想到这,立刻收勒心神,灵台渐至空明,手中的剑也渐如活物般灵动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心灵已与手中的剑完全相通。这一来立刻收到奇效,渐渐把大傻二傻逼得手忙脚乱起来。
“啊!”大傻二傻突然齐声惊呼,一个是因剑锋划破了胸衣,另一个则是因心意相通发出的惊叫,二人若不是被人猛地拉开,恐怕剑锋就不仅仅只划破衣衫了。
“好剑法!”随着对面一声赞叹,木云枫收剑而立,只见对面一个身量高大、面色紫膛的彪形大汉正把大傻二傻放下来,大傻二傻身材已算高大肥壮了,可在那大汉手中就如小鸡般轻盈。
“这等剑法必是出自名师之手,敢问小兄弟师承来历?”大汉盯着木云枫,眼中闪烁着逼人的厉芒。
木云枫昂头迎着那大汉的眼光,二人眼光在空中一碰,木云枫立刻就知道,这才是陆地神龙,只有独霸一方的黑道枭雄,才有这等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势。
“向舵主客气了,”木云枫朗声道,“既然在下根本不在向舵主眼里,向舵主又何必把我的师承放在心上?”
向千里一愣,立刻明白自己只问对方师承而不问对方字号,那是无意间流露出自己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尊重的只是他的剑法而已。没想到对方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敏锐,立刻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哈哈一笑:“小兄弟小小年纪,剑法竟如此了得,向某岂敢小觑,向某嗜武如命,在如此精湛的剑法面前难免手痒,就和小兄弟玩几招如何?”
只看向千里举重若轻地拉开大傻二傻的手法,木云枫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但在向千里迫人气势下,心中反燃起熊熊战意,竟像完全忘了到此的目的,迎着向千里炽人的目光昂然道:“好!能得向舵主的指点,那是晚辈的福气!”
向千里好像也忘了问木云枫到此的目的,甩开身上的披风,傲然道:“咱们就以十招为限,无论胜负,向某都会恭送小兄弟离开。”
木云枫心中一凛,没想到向千里居然狂言要在十招之内击败自己,这反激起了他心中熊熊斗志,长剑遥指向千里:“好!晚辈就向向舵主讨教十招!”
二人身形凝立,气势瞬间相撞,场中凭空生出一股肃杀之意,边上众人不禁慢慢后退,只有那白衣秀士上前两步,欲言又止,似乎想出言阻止,却又像不敢。
“滚开!”向千里对白衣秀士冷喝一声。木云枫趁他吐气开声这一瞬突然出手了,只见场中蓦地闪出万道寒光,转眼既把向千里身形完全笼罩,剑光中心,向千里一声长笑,一掌横扫,万道剑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向千里一出手就破掉自己突然抢攻的一招,木云枫心中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好,身形顺着掌势滑开两步,跟着长剑斜挑,轻盈如乳燕归巢,闪烁不定地罩向向千里胸前数处致命要害,不想对方只横跨一步,一掌斜切,木云枫这一剑立刻就变成把自己的手往对方的掌上凑去。无奈收剑变招,向千里却也不趁势反击,木云枫才得以连攻九招,九招抢攻,也仅把向千里逼退三步,就在第九招巧巧使完那一瞬,向千里突然一声长啸,一掌迅如奔雷,径取木云枫胸膛,这一掌掌势笼罩丈旬空间,对木云枫来说竟是挡无可挡,闪无处闪,眼看败局已定,木云枫想也没想,一剑厉啸而出,义无返顾、一往无前地迎了上去,竟是同归之局。
这一剑与木云枫剑法路数全然不同,大出向千里预料,百忙中唯有侧身闪避,不想这一剑不留任何后路与变化,无形间把这一剑的速度发挥到极至,任何人仓卒间也不能轻易躲开,也只有向千里,把全力直拍的掌硬生生改为横扫,总算把剑锋荡开了几寸,只见那剑锋贴着肌肤穿衣而过,冰凉的剑锋直把向千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是什么剑法?我若不变招早震碎你五脏六腑!”向千里气愤地问。
木云枫傲然道:“那你也会被这一剑对穿而过!”
向千里一愣,哈哈笑道:“我没有你这股拼命的狠劲,十招之内竟只能是个平手,好!你走吧,不过希望走前把你的姓名相告,也让我能结识一位少年英雄。”
木云枫摇头道:“我不会就这么走,你若不交出雪儿姑娘,就算我木云枫奈何不了你,总有慕容世家的人要找你算账!”
“木云枫?你就是揭破叶清风嘴脸的木云枫?”向千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微微点头道,“难怪难怪!那个什么姑娘是怎么回事?跟慕容家又有什么关系?”
木云枫见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便把大傻二傻酒楼请客,被自己和雪儿甩掉后,雪儿在酒店外被劫走的经过详细道来,向千里越听脸色越沉,最后把眼光冷冷地转向大傻和二傻,大傻二傻忙连连摇头,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说!到底是这么回事?”向千里说完,大傻二傻才张开嘴,连喘了几大口气才道:“我们不过是看主人这几天为战胜对手茶饭不思,想帮你找个无所不知的军师罢了,只是那小公子不愿意来,偷偷跑掉了,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我们更没有劫他,况且他是个小公子,不是什么小姑娘,别什么小猫小狗不见了也都赖我们头上!”
“闭嘴!”向千里对大傻二傻一声厉喝,二人立刻乖乖地闭了嘴,向千里转头对木云枫道,“我这两个兄弟虽然说话颠三倒四,脑筋也不太灵光,却决不会说谎,他们说没有劫慕容姑娘,那就一定没有,我这么说不知你信也不信?”
木云枫望望大傻二傻,又望望向千里,最后颓然道:“我信!”
向千里哈哈一笑:“你我初次见面,你就这么相信我?”
木云枫叹道:“有时候相信一个人只需一眼就够了,我倒是真希望你在说谎,不然毫无线索,我到哪里去找雪儿?”
向千里笑着拍拍木云枫肩头:“小兄弟不必担心,既然慕容家的姑娘在我的地头失踪了,咱们自然要尽力把她找回来,倒不是怕慕容世家找我们的麻烦,只是这等抢男劫女的事,向某一向深恶痛绝,如今天色将明,不如就在我潜龙庄歇息片刻,跟向某详细谈谈当时的情形,咱们再从长计议!”
“总舵主……”白衣秀士正要插话,却已被向千里挥手打断,向千里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白衣秀士,只对木云枫道:“白总管人称白衣诸葛,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婆婆妈妈的,不用理会!”
木云枫看看天色,突然道:“不好,我还有个兄弟在外面,如果我天明不出去,他恐怕要去找慕容家的人了!”
“是龙小虾吧?”向千里呵呵一笑,“你二人揭穿叶清风嘴脸,火烧叶家庄的事早已传遍了江南,我早就想认识呢,不过你们千万手下留情,别把我潜龙庄也给烧了!”
三、偷令
黎明时分,龙小虾被潜龙庄几个庄丁带进来时,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待见到木云枫和向千里据席对坐、把酒言欢时,那颗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由木云枫引见后,龙小虾忙笑嘻嘻地对向千里抱拳见礼,心中却在恼恨这厮害他在外面担心了半夜,心中恼恨,口中便道:“见过陆地神虫向舵主!向舵主这绰号可威风得紧呢!”
那“神虫”二字说得极为含混,向千里也没留意,只笑着招呼:“来来来,坐下说话!”
龙小虾受宠若惊地入席坐下,心中暗道:他奶奶个熊猫,做神虫也这般高兴?这神虫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可惜小爷叫神虫已经叫惯了,再改不过来。
龙小虾刚坐定,木云枫接着方才的话问:“雪儿失踪的细节我已详告,不知向舵主心中可有什么线索?”
向千里微微叹道:“若在平时,我还能根据附近出没的江湖人物猜到点端逸,如今这江南地界鱼龙混杂,高手如云,就我所知,能从小兄弟身后悄没声息把人掠走的就不下五人,按理以这五人的身份,都不会干这等下作的勾当,不过现在却又不好说了?”
“哦?这是为何?”木云枫忍不住问。
向千里摇头叹道:“还不都是因为神木令!”
“神木令?那是什么玩意儿?”木云枫皱眉问。龙小虾立刻强作解人:“一定是祠堂里供的先人板板!我以前就听人说那是神木,不能随便动的!”
向千里哑然失笑:“这事早在江南传了开去,却也不是什么秘密。要说神木令,就得先说雄霸滇西的端木世家,百年前端木世家也是中原大户,无意间得罪了当时势力最盛的天魔教,差点遭到灭族之灾。是当时的中原第一名侠苏逸飞仗义出手,才保得端木一族避祸滇西。当年苏三公子以一柄无影风威震天下,更兼出身江南第一世家,天魔教也不敢过分相逼。当时端木世家为感谢苏逸飞挽救端木合族之恩,便把代表宗主身份的传家之宝神木令送给了苏逸飞,并誓言,将来无论是谁,只要持神木令上端木世家,无论他有什么要求,端木世家都要竭尽合族之力为他办到!
“当时的端木一族自保尚且不及,以苏逸飞之能,自然不会把这神木令放在心上。不想百年之后,端木一族在滇西蛮夷之地,经百年经营,竟发展成联合苗、彝、侗、羌、土、傣、壮等蛮人的一大势力,各族土司皆奉端木世家为主,端木一族如今俨然是一方土皇帝,能轻易调集数万蛮族武士,势力直逼中原。而当年的江南第一世家,自苏逸飞过世后就一直衰落下来,人丁也日渐稀落,后人中也再无苏逸飞那样的人物,不仅如此,最近更传言要拍卖先人留下的神木令,因此引得各路黑道势力齐聚金华,若能得到神木令,就如得到端木世家这一大强援,就算想称霸江南也不是不可能。”
木云枫听得目瞪口呆,龙小虾却连连摇头:“神木令既然那么神奇,苏家的后人干嘛要卖?完全可以拿着神木令上云南去当土皇帝,甚至要端木家调集蛮兵到中原来为他打天下,当中原的皇帝。再说了,难道不可以伪造一个神木令上端木家,现在连官府的大印都能伪造出来,区区一个神木令算得了什么?”
向千里摇头解释道:“这神木令本身就是一宝,是万年乔木所生的树疙瘩,因天地翻覆被埋入数百丈深的地底,被地火烘烤烧焚,最后炼成黑黢黢一段木精,既能像木头一般入水不沉,又坚硬到刀剑不伤,所以才称神木。由于世上树疙瘩决无重样,所以世上也决没有一模一样的神木,因此神木令是伪造不来的。
“至于苏家为何要卖神木令,我想一来是怕冒险,此去云南千山万水,谁敢保证路上不会出事?就算到了云南,端木家会不会把先人百年前的誓言放在心上也难说得很。打发些钱财银两还好,若翻脸无情,暗中夺回神木令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二来听说苏家后人就只剩下个寡母带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并无什么江湖野心,只想求得一大笔钱财安渡余生,就近拍卖当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三来怕怀璧其罪,既然无实力保有神木令,那神木令在手中反而会引祸上身,神木令的典故原只有端木和苏家各自的宗主才知晓,但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不是?”
龙小虾大摇其头:“既然怕端木家不会信守当年誓言,这神木令争来又有何用?”
向千里笑道:“神木令在寻常人手里是没什么用,不过到了有实力的江湖人手里,那就价值无穷。就算端木世家不会无条件地履行先祖的诺言,只要用江湖信誉来挤兑,以武林世家对信誉的看重,仍可以逼它有条件地履行誓言,即便不向端木世家提任何要求,手握神木令,也像手握端木世家这个强援一样,没人敢轻易冒犯。”
木云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是拍卖,价高者得,也没什么好争的啊?”
向千里叹道:“原本是如此,只是除了金银之外,许多人拿出的也是无价之宝,比如漕帮龙舵主,拿来的是千年人形老参精;东海飞龙帮古帮主,拿来的是鹅蛋大的夜明珠;还有琅琊山的飞天灵狐秦旭,拿来的是大内失落多年的九龙杯。其价值都远超过苏家规定的十万两银子的起拍价,又无法估算其实际价值,想来诸人会各不相让,最后少不了要以武功高低决出胜负,除了财物外,谁能力压群雄,才能夺得神木令。”
龙小虾鼓掌笑道:“难怪你那两个手下要向雪儿打听别人的武功弱点,还强邀雪儿上潜龙庄做客,原来是想让雪儿助你力压群雄,夺神木令称霸江湖啊!”
向千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叹息道:“向某本无此意,更没妄想过称霸江湖。只是听江湖传言,参加角逐的江南黑道各路人马,想借神木令结盟,欲推举夺得神木令者为江南黑道总盟主。你们也知道,江南一些小帮派,像贩运私货的马帮,贩私盐的盐帮,水上讨生活的排帮,经营青楼赌寨的五花堂等,一向都尊我为总舵主。如果像漕帮、飞龙帮、琅琊寨这些江南黑道势力真结盟,再加有端木世家这个大靠山,我手下这帮兄弟就没法讨生活了。没奈何只好去博一博,能夺下神木令最好,不然也要让他们结盟不成。要知道江湖上生存,从来是靠实力说话,别人势力大增,咱们就要活不下去。”
木云枫若有所悟地微微颔首:“不知除了江南黑道,还有哪些势力参与?”
向千里想了想:“白道人物大多自重身份,也不屑于借重外人的帮助,多半不会参与,而拍卖神木令的消息刚传出不久,好像也只有江南各堂口才听说,大概就只有江南黑道势力参与吧。”
木云枫犹豫道:“我们可不可以设想,掠走雪儿的人也存了和大傻二傻一样的心思,想借雪儿之助力压群雄?”
向千里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道:“那他就和大傻二傻一样了,我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小姑娘会有什么帮助,哪怕她对天下武功都有所了解,要知道武功可不是指点一下就能提高的,尤其对真正的高手来说。”
“向舵主这话说得不错,”龙小虾立刻鼓掌附和,“比如我龙小虾,再怎么指点大概也还是比不上向舵主。”
木云枫哑然失笑,转问向千里:“不知这神木令什么时候拍卖?在哪里拍卖?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雪儿如果没有别的线索,只好去那儿撞撞运气。”
“没问题!”向千里立刻点头,“我一面着手下打探慕容姑娘下落,一面准备神木拍卖,至于地点尚未确定,只等苏家的通知,到时你们可以扮作我的随从前往。”
“好!一言为定!”木云枫当即与向千里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和地点。
从潜龙庄出来时,天色已是大亮,四野一片清明,看样子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二人顺着官道往回走,龙小虾心有不甘地问:“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不成?”
木云枫想想道:“咱们先回宴宾楼,看看能不能再找到点线索,不然只有等向千里的消息,以向千里在本地的能耐,或许能给咱们一个惊喜。”
龙小虾回头望望远处巍峨的潜龙庄,突然问木云枫:“你随便就相信了那神虫的话?他要骗我们咋办?说不定雪儿就藏在他的庄子里。”
木云枫毫不迟疑地道:“他没必要骗我们,不然完全可以把我们扣起来,甚至杀了灭口,要知道对这等黑道人物来说,杀个把人实在不算什么。以我对他的印象,向千里虽出身黑道,仍不失为光明磊落的汉子,实在无法把他和暗里掠人的宵小联系起来。”
“那可不见得,”龙小虾不以为然地小声嘟囔道,“我看这神虫也没什么特别,也就比别的虫子个头大点罢了。”
江南的早晨通常被薄雾笼罩,今日却清亮如新浴的少女,馨香中带有天生的妩媚,这样的早晨顺着蜿蜒的官道漫步,本该神清气爽,一切烦恼忧愁都随风飘散才是,就像道上卖菜的老农、早起的小贩都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兴高采烈地往城里赶去,希望在日出前能把新鲜的蔬菜送到集市,卖个比较满意的价钱,幸福与烦恼于他们来说,或许仅仅是那毫厘之利,寥寥铜钿。
相比他们的勃勃兴致,两个少年更显垂头丧气委靡不振,龙小虾忧心如焚毫无掩饰,木云枫则神情木然心事重重,以至那辚辚的马车声直到身后三尺才注意到。
“让让!请让让!”马车在并不宽阔却又曲折蜿蜒的官道上中速行进,从木云枫与龙小虾身边一掠而过,车夫的马鞭灵动地调控着拉车的骏马,虽然路上小贩的担子推车不断,马车却在那车夫高超架技的调弄下,在人丛中轻快灵活地穿行,带起的尘土立刻惹来一片骂声。
前面一个推车的小贩在马车辚辚的催逼声中像一下子失了神,摇摇晃晃地把独轮车歪到了官道中央,这下事出突然,车夫忙死命收勒缰绳,那马嘶叫着人立而起,躲开了摔倒的小贩,却踏坏了那辆独轮车。
“撞人了!马车撞人了!”立刻有人鼓噪起来,透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跟着不少人围上了马车,就连肩上的担子也顾不得了。
“对不起对不起!”车夫连连道歉,看他模样已在六十开外,实不该再作车夫,只是枯萎的脸上并无一丝老年人固有的慵倦,尤其那双眼睛,更如鹰眸一般锐利。
“对不起就算了?”小贩躺在马车前不依不饶,车夫见状颇有些不耐,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扔了过去,对小贩喝道:“拿上银子赶紧让开,别挡我们的道。”
银子大约一两以上,赔那小贩的推车是绰绰有余。小贩捡起银子,却并不立刻起身,仍拦在路中央愤愤地质问:“有钱就了不起么?就可以随便撞人?”
车夫枯萎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样?”
小贩望望车夫身后紧闭的车厢,不阴不阳地道:“至少你的主人该下车跟大爷道个歉才是啊!”
“混账!”呼喝声中,车夫神情一变,手一抖,手中长鞭打着圈便卷向小贩,那小贩突然一缩头,一个赖驴打滚躲过一旁,口中高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周围的小贩菜农也跟着鼓噪起来,车夫扬起长鞭,凭空甩出一声鞭啸,正想快马加鞭闯过去,只听车帘紧闭的车厢中传出一声软腻腻的甜音:“算了,多赔些银两就是,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话音刚落,窗帘就撩起一角,一只俏生生的手儿探了出来,状若兰花的指尖上托着一锭光灿灿的银子,看模样该在十两之数。车夫忙双手接过,远远扔给那小贩,跟着长鞭挥出,卷起拦在路中央的小车,轻轻一带便摔在了路旁。
“谁要你的银子!”那小贩突然把银子猛地掷向那车夫,拦在路中央高叫,“车中的主儿不下来给我赔个罪,今天你们就别想从这儿过去!”
一旁有不少人也跟着鼓噪起来,有几个还扔下担子,操起了扁担,做出一副群殴的模样,一个瘦小的汉子趁这当儿悄悄溜到车后,探手就要去揭那车帘,不想一条鞭影无声飞来,精准地抽在那汉子的手腕上,直痛得他甩手跳脚退出老远。
“他奶奶个熊猫!这帮家伙太欺负人了,咱们快上去帮忙!”龙小虾说着就上前,却见木云枫没有跟上的意思,他赶紧停步,瞪着木云枫问,“你怎么不上?你没看出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小贩吗?”
木云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车夫:“这车夫的手法高明得很呢,用不着咱们帮忙。”
话音刚落,就见车夫的长鞭像飞天灵蛇,呼啸盘旋在马车周围,不仅完全护住了马车,还把那帮小贩抽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七八个冲在前头的小贩显然都不是真正的小贩,真正的小贩都护着自己的担子躲得远远的,没人敢走近一步。
车夫还在挥鞭追着那几个小贩,却听车中那软腻腻的声音再次响起:“算了,咱们赶路要紧。”
车夫立刻摔出一个炸鞭,那马应声放开四蹄,转眼间便奔出数丈,就在此时,一道人影突然从人丛中飞射而出,身形迅疾如灵狐,几个起伏便追上马车,跟着一个凌空虚步登上车尾,打斜里闪电般掠来的长鞭竟被他一个小巧的空翻躲开,然后他伸手便去揭那车帘。车帘刚揭起一角,那人突然一声惊呼,猛地倒掠下马车,脸上神情惊骇莫名,低头望着自己的前胸发愣,只见胸前衣衫上,一道裂缝从脖子一直破到肚脐,却没有伤到一丝皮肉。
木云枫眉梢一跳,望着远去的车夫那凌空挥鞭的手腕,情不自禁地赞道:“好精妙的鞭法!好精准的眼神!”
“你注意到没有?”龙小虾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远去的马车,“车中那个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呢!”
木云枫方才只留意着那车夫神出鬼没的长鞭,经龙小虾这一提醒,不禁浑身一震。二人缓缓转头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答案,不禁同声道:“是她!”
马车早已消失在官道尽头,远方,金华青灰色的城廓在明媚的朝阳下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猩红。
小小的金华城一下子热闹起来,漫步长街你会发觉多了许多携带各种兵刃的江湖人,如果仔细些你还会发现,这些江湖人凭着五颜六色的穿着分成泾渭分明的几大帮,让平静的金华城凭空生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木云枫和龙小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午后的阳光更见明媚,二人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本希望一觉醒来能冷不丁生出个好主意找到雪儿,可来到大街上才发觉,心中还是像大街上的人流一样漫无头绪。
“我到有个主意,”龙小虾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掠走雪儿的家伙还不就是想要神木令么?咱们何不想法在拍卖之前夺下神木令,然后用神木令去换雪儿回来。”
“这到真是个好主意,”木云枫没好气地道,“不说咱们根本不知道神木令在哪里,就算知道又如何?恐怕存了这种心思的黑道人物不在少数,若能轻易夺下,恐怕神木令也早被人夺走了,还轮得到咱们?再说了,别人孤儿寡母就靠这神木令换点钱,咱们怎忍心去巧取豪夺?”
龙小虾嘿嘿一笑:“这到不成问题,想那掠走雪儿的家伙也不在乎花点钱,只要咱们有神木令,除雪儿外,咱们可以多要一笔钱给苏家那孤儿寡母,反正不亏待他们就是。要这你都还觉得不好意思,咱们也可以找出雪儿后把神木令还给苏家人就是,至于神木令的下落,我到有点点线索?”
木云枫满脸疑惑地问:“你有线索?你会有什么线索?”
“你想啊!”龙小虾悠然道,“咱们那日在路上遇到的妇人夫家不也姓苏?刚好又死了丈夫,正合了孤儿寡母的条件,看她丈夫那坟的规模也该是一方大户,如今又在这当儿赶到金华,说不定她就是神木令的主儿。”
木云枫一怔:“你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吧?敢情所有的巧事都让咱们碰上了?就算那妇人是江南苏家遗孀,咱们也没办法证实。另外,这金华说大不大,可也够得咱们找,就算咱们撞大运找到了,凭那车夫的本事也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还不说那马车中尚隐有一个罕见的高手,只一招就逼退了那个轻功超绝的小贩。”
“我说大哥,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始终不能开窍?看来你姓得一点没错,真是个榆木疙瘩,”龙小虾连连摇头,“要证实其实很简单,我记得那妇人的丈夫叫苏桓,想苏家也是江南大户,只需找当地人打探一下就知道是不是正主。若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强抢不行咱们不能去偷?至于找那妇人完全可以包在我身上,咱们乞丐对有钱人最为留意了,那可关系到我们的生活,看那马车的精致豪华模样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只需找我的同行打听打听,定能找到她。”
木云枫见龙小虾越说越有理,终于点头道:“好吧,死马当做活马医,我去了解刚去世的苏桓是不是苏家后人,你去找乞丐打探那妇人的下落!”
二人当即约定分头行动,天黑前会合,商量完毕,木云枫正要和龙小虾分手,龙小虾却笑嘻嘻地道:“我说大哥,打探消息可不能空手而去,要知道我那些同行可都是些认钱不认人的家伙呢。”
木云枫想想也是,便问:“需要多少?”
“怎么说也得二三十两吧。”龙小虾狡黠地笑道。
“二三十两!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啊!”木云枫忍不住惊呼,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银子如数交给了龙小虾,望着他一溜烟跑远背影,木云枫连连摇头叹息,“真是个没救的小财迷!”
悦来客栈是金华一家比较偏僻的客栈,算不上多豪华,房价却一点不低,只有特别喜欢清静而又不怎么在乎钱财的客人,才会成为它不多的房客。
隐在悦来客栈后面不远的那棵千年榆树上,正好把整个客栈尽收眼底,望着终于乌黑一片的客房,木云枫犹豫着小声道:“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做太不地道,好像偷鸡摸狗的小毛贼一样。”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龙小虾没好气地道,“我说大哥,为了找到雪儿,咱们做回小毛贼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存心要她的神木令,找回雪儿后还她就是了。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打听到她住在这悦来客栈,包下了整个后院。你也费了偌大的功夫才查到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可千万别说咱们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回去啊。”
木云枫还是有些为难:“一想到她们孤儿寡母的我就不忍心下手,再说我也从来没作过贼,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偷,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龙小虾定定地瞪着木云枫,直把木云枫瞪得颇不自在。龙小虾才大度地拍拍手,“算了就算了,你回去睡觉就是。只可惜雪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眼睁睁看着她在恶人手里受尽折磨,自己却还能心安理得去睡觉。反正我龙小虾是做不出来,怎么也要去试试,就算根本没一点机会,被人抓住打个半死那也没什么!”
木云枫的脸色蓦地变得通红,看着龙小虾磨磨蹭蹭地溜下榆树,慢慢向悦来客栈摸去,他终于忍不住从榆树上一跃而下,拦在龙小虾道:“你等在这儿,我去去就来!”说完,灵猫般向悦来客栈摸去。
龙小虾望着木云枫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诡计得逞后的偷笑:“这榆木疙瘩这么好骗,真以为我龙小虾会去冒险啊?”
重新爬上榆树,望着悦来客栈黑黢黢如怪兽般的屋宇,龙小虾心中不禁又担忧起来:木小子从来没做过贼,只怕多半要失手,我用激将法将他诓了去,若有什么意外我怎能安心?嗨!不过是做回小毛贼,最多被人狠揍一顿,大不了再扭送到官府,关上十天八天也就出来了,却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我不再算计他就是。这么想着,心中略略平静了些。
却说木云枫飞身上得客栈的后墙,望着朦朦胧胧的客栈后院踌躇片刻,掏出一方锦帕系在脸上,遮住口鼻,只留眉眼在外,收拾停当后才跃入院中。刚落足院内,陡听一声苍劲的厉喝:“什么人!报上名来!”
木云枫心中大骇,正欲返身翻墙逃走,突见一黑影从对面二楼窗口滚了出来,跟着又凌空弹起,刚要弹上高墙,却又狼狈地摔了下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
“想走?没那么容易!”一条高瘦的黑影随声而出,从二楼飞身而下,威风凛凛立在院中,借着朦胧月光,依稀可见是一个花甲老人,正是日间见过的车夫,只见他手握一条和暗夜同色的长鞭,长鞭的鞭梢正缠在地上那黑影脚腕之上。
“鞭神!”只听摔倒在地的黑衣人一声颤呼,跟着一个倒翻,刚脱出长鞭纠缠,正要跃上高墙,长鞭已追击而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黑衣人那黑巾紧裹的脸上蓦地显出一条血痕。
“哼!既知是老夫,更是留你不得!”那老者一声冷哼,手腕一抖,长鞭打着旋直套向黑衣人的脖子。
听到那黑衣人和老者的寥寥数言,缩在墙角阴暗处的木云枫浑身巨震,最近几十年被尊为刀神剑神的不可胜数,但被尊为鞭神的只有一人,鞭神风无痕!那是三十年前就名满天下的人物,只是十多年前就消失江湖,想不到竟隐身江南苏家,做了苏家一个毫不起眼的下人。
木云枫隐在暗处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鞭神,只见月色下的他不怒自威,手中长鞭矫若云龙,直把那黑衣人逼得东躲西藏,毫无还手之力,仅凭巧妙的步伐身形四处躲闪。
见二人激战正酣,木云枫心中一动,立刻沿着墙根阴影溜到对面楼下,趁二人不备翻进二楼窗口。刚落足屋里,一道凌厉无匹的寒光已当胸袭来,这寒光的速度气势乃木云枫平身仅见,不禁大骇,幸亏窗外朦胧月色反射了那一点反光,使木云枫能提前往旁躲闪,饶是如此,胸前衣襟仍为那寒光所破。
屏息靠墙而立,木云枫只觉浑身冷汗淋漓,紧握曾经给予自己无穷信心的宝剑,还是感到没有一丝安全感。借着窗外月光,依稀可见对面一人仗剑闲闲而立,并不趁势出手,只冷冷盯着木云枫,那眼光在夜色中竟精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令人意外的是,那人也像木云枫一样,蒙有一方黑巾,完全遮住了面容口鼻,木云枫突然发觉,这人的眼睛竟有几分熟悉。
见对方和自己一样见不得人,木云枫稍稍定下心来,勉强收勒心神,缓缓抬起长剑,摆出一个最严密的守势,以抵御对方那无形的压力。
只听对方鼻子里轻哼一声,长剑突如漫天花雨向木云枫凌空罩过来,那绵密森寒的剑网,完全不是木云枫所能抵挡,几乎不经大脑,木云枫突然一剑电闪而出,完全不理会向自己笼罩过来的剑网,长剑径奔对方胸膛而去。
那人“咦”了一声,猛然顿住身形,漫天剑雨立刻烟消云散,此时木云枫的剑离那人的胸膛已不足一尺,而对方的剑却撇在外门,根本来不及收剑抵挡,就算躲闪都已不及,不想他只微微移动剑柄,竟于决无可能的境地,以剑柄后的剑托无巧不巧地抵住了木云枫闪电流星般的剑尖。
只听“丁”一声轻响,木云枫浑身巨震,胸口如遭重锤,心中气血翻滚,鲜血差点喷然而出。那人也颇不好受,不得不退开两步以化去那巨大的冲力,几乎毫无停顿,那人又电射而来,一剑斩向木云枫头顶,这一剑并不见如何迅猛精妙,但浑身几欲脱力的木云枫,只有眼睁睁看着那剑锋望自己头顶劈落,唯一能作的只是侧头躲开头顶要害,任那一剑斩在自己肩头。
本以为再无幸免,不想那一剑落下后突然变成了拍,击得木云枫肩头一震,长剑差点拿捏不住,跟着耳边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饶你一次,下回定斩不赦!”
木云枫倒退几步,呆呆地望着对方收剑而立,眼光烁烁地盯着自己。半晌木云枫才明白自己已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草草冲对方一拱手,不敢再作逗留,慌忙从窗口跃下,狼狈而逃。
刚落入院中,陡听耳旁风声呼啸,一条无影长鞭已当头卷来,木云枫忙就地一滚,和身躲开,匆忙间发现,先前那黑衣人被长鞭缠住,完全脱身不得,正四处狼狈躲闪,刚好有木云枫突然落下来,正好替他分担了压力,赶忙向墙外掠去,不想刚跃上高墙,却又被长鞭生生逼了回来。
木云枫打起精神,和那黑衣人一起挥剑抵挡长鞭如影如随的袭击,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刚逃出鬼门关,又落入阎王殿。
本来木云枫若与那黑衣人联手,也未必就落下风,但二人胆气早已被夺,都存着逃跑的心思,完全无心对敌,以至被长鞭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更难脱身。
“不好了,神木令丢了!神木令丢了!”客栈前面突然有人大喊,跟着后院墙外又一个声音响起,“神木令在这里!神木令在这里!”
铺天盖地的鞭影突然消失,木云枫浑身一松,只见那老者并不去追赶外面的声音,却只飞身射向二楼,转眼消失在二楼的黑暗中。木云枫忙跃出墙外,刚落足实地,一个黑影突然从暗处闪了出来,木云枫一惊,想快步闪开都已无力,被那黑影一把抓住,跟着听到龙小虾惶急的声音:“快跑!”
二人逃出老远才敢停下来,此时木云枫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大汗淋漓如同水洗。
“我不该让你去的!”龙小虾紧紧拉着木云枫的手,脸上满是愧疚。木云枫吃力地咧咧嘴道:“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真出不来,你怎么知道我危险?又是怎么做的?”
龙小虾忙道:“我在树上见你被抽得毫无还手之力,慌忙赶过来,刚好有我两个同行在门洞里睡觉,我给了他们些银两,要他们照我的话喊着跑开,总算救了你出来,不然我只好冲进去拼了。”
心知龙小虾把那个黑衣人误认成了自己,木云枫也没心思说破,只叹息道:“幸亏风无痕紧张神木令,不然如此幼稚的伎俩怎么骗得过这老江湖,今晚真是两次走了大运,只是不知道屋里那蒙面人是谁?为何要放我一马?”
“什么蒙面人?”龙小虾忙问。
“不好!”木云枫突然变色,“那蒙面人说不定就是来盗贼,前面由那黑衣人吸引鞭神注意力,他在后面盗令,不然干嘛要蒙面?想不到咱们无意间竟帮了他一把!”
“算了算了,这神木令咱们也不要想了,”龙小虾不以为然地道,“它丢不丢都跟咱们再没关系,还是另想办法找雪儿要紧。”
“那怎么行?”木云枫决然道,“这神木令若是因我丢了,我一定要为那孤儿寡母找回来。”
“你又犯傻了不是?”龙小虾没好气地道,“盯着神木令的都不是善类,能把它盗走的更是比咱们还高的高人,咱们先想法找雪儿要紧,再说神木令丢没丢还不能肯定,反正马上就到神木令拍卖的时候,到时咱们看情况再说。”
木云枫想想也是,只得颓然道:“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宴宾楼蒙头大睡,直到正午,一阵擂门声把二人从睡梦中惊醒,刚醒来便听到门外小二惶恐无比的声音:“二位小爷快起来,外面向舵主要见你们!”
二人草草穿衣梳头,只听小二在门外不停地嘟囔着:“两位小爷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向舵主,这不是把脑袋往石头上碰么?”
二人相视一笑,龙小虾小声道:“想不到向神虫在金华这么威风,居然没人敢得罪,要不咱们戏弄一下这小二?”
不等木云枫反对,龙小虾已抖着嗓子冲门外可怜巴巴地喊道:“小、小二哥,求你帮我们遮掩一二,就说我们不在房中,回头我们一定重重谢你。”
“不行不行!”小二立刻撞开房门闯了进来,却不敢去碰木云枫,只拉住龙小虾,“向舵主就在外面等着,我敢骗天王老子也不敢骗向舵主,你也不用太害怕,只要好好给向舵主磕几个头,向舵主通常不会为难求饶之人。”
说着小二已拉起龙小虾往外就走,木云枫苦笑着跟在后面,心中暗叹:看来权势这东西真是神奇,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尽心尽力去办,难怪天底下的人都为争权夺势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三人来到楼下,只见向千里正倚在柜台前,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平日里热闹喧嚣的大堂此时鸦雀无声,众食客恭恭敬敬地望着向千里,脸上尽是献媚的笑,看那表情是想招呼一下套套近乎,却又怕无意间得罪这威震一方的黑道老大。
“两位小兄弟快跟我走!”一见龙小虾和木云枫下来,向千里亲切地拍拍二人肩头,小声道,“拍卖会提前了,咱们得抓紧点赶去!”说着拉起二人就往外走。
龙小虾走出两步,突然转头冲小二嘻嘻一笑:“回头再找你算账!”
小二脸色蓦地就白了,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谁不好得罪,居然得罪向舵主的朋友!”
门外,向千里奇怪地问:“算什么账?”
“没什么。”龙小虾嘻嘻笑道,“只不过是一点赌债而已。”
十几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冲出金华北门,扬起的尘土扑得城门外几个守兵灰头垢面,骄横跋扈惯了的守兵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懑,只望着远去那十几彪骑,眼里满是恭敬和羡慕。
尾随着向千里打马出城,一路往北,见道路越显狭窄,两旁景物渐渐荒凉,木云枫忍不住问:“咱们这是去哪里?莫非这拍卖地点还在荒山野岭不成?”
向千里抬起马鞭,遥指前方那座江南较为少见的高山:“这地点挑得还真绝,看来苏家也是有心,想这些参与拍卖的不是一方霸主就是山寨寨主,咱们这些人一朝聚会,若是在城中闹市,恐怕会惊动官府。咱们虽然不怕,却也不想惹什么麻烦,如今到那北山双龙洞,就算斗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惊动旁人。”
龙小虾缩在马鞍上,惴惴问道:“大家不会到那里去拼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吧?咱们可跟神木令没什么关系,只是想找回雪儿而已,要不我俩先在外面等着,等你们斗出个结果我们再进去?”
向千里哈哈一笑:“这次能拿出价值十万两以上宝物的都不是江湖小混混,不会趁乱群殴,若要论人多势众,这儿是我向千里地头,谁能及我?不过为了不引起别人猜忌和不满,我仅带了这寥寥十几人而已。”
龙小虾转头望望四周,只见那十几个大汉个个精壮彪悍,眼中精光四射,气定神闲,显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傻二傻和白总管也在其中。但龙小虾心中还是没有一丝安全感,连连摇头道:“太少太少!不如咱们回去多带些人手,向舵主若能夺下神木令最好,不然大伙儿就一哄而上,抢他奶奶个熊猫!”
“小虾你别说浑话!”木云枫忙低声喝道,“怎么说与会的都是威震一方的英雄,岂能像你一样,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龙小虾一脸不以为然,小声嘟囔道:“我看还是这不入流的手段管用,明明可以智取的何必要用蛮力?我看江湖上这些英雄多少都有点傻气,神虫是这样木头也是这样,名气越大傻气越足,总有一天都要成为大傻二傻那样的英雄!”
嘴里嘟囔着,脸上便露出忍俊不住的微笑,转头望向大傻二傻。被他似笑非笑地打量半晌,大傻二傻只觉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龙小虾脸上满是崇敬,“我总觉得你俩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大傻二傻愣了愣,不禁挺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得色,心中暗道:总算还有人识货!
四、结盟
三十里路转眼即到,在山脚下栓好坐骑,留下两个兄弟看守,向千里正要带着众随从登山。就见一彪人马飞驰而来,不多时便来到近前,只见领头那人一身土黄旧袍,年逾六旬,双目猩红,一脸焦黄,稀疏淡黄的胡须挂在那长长的马脸下,就像一络玉米缨子,再加那瘦小佝偻的身形,伏在高高的马鞍上,就像骏马背上驮了只大马猴。
龙小虾看到那人模样,正要笑出声来,却见向千里神情一肃,远远迎着那人拱手道:“龙老爷子不在三江两河纳福,却到这穷山僻壤来受罪?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好让向某整备酒菜给老爷子接风洗尘!”
“嘿嘿,不敢当!”那老者来到近前却不勒马,任那奔马照向千里直冲过来,一旁已传来龙小虾的失声惊呼,眼看那奔马就要撞上向千里,向千里还是面带微笑,拱手抱拳纹丝不动,直视那奔马如无物。直到奔马离向千里不足一尺时,那老者才一勒马缰,骏马萧萧长鸣,人立而起。老者甩蹬下马,稳稳立在向千里面前,嘿嘿笑道:“向老弟人称神龙,又掌着好几个帮会的帮务,老朽岂敢叨扰。”
向千里哈哈一笑:“我这假冒的神龙岂敢在老爷子这真龙面前摆谱?有漕帮龙老爷子在的地方,谁敢称龙?谁配称龙?”
马脸老者捋着稀疏胡须,脸上露着一丝自得的微笑:“向老弟客气,黑道三龙的说法早盛传武林,老朽早想见识见识和我齐名的少壮英雄,想当年初见向老弟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老弟会成为这江南数一数二英雄,老朽这眼光真是差劲得很呢!”
向千里神情微变,心知对方是在揭自己当年在漕帮不能出头的短,更兼暗讽自己浪得虚名。他不禁冷下脸来,嘿嘿笑道:“向某岂敢与龙老爷子并列,只有那瀚海飞龙古海涛才有资格与老爷子并成当世双龙!今日这盛会想来古帮主是不会错过的,到时老爷子可以跟他多亲近亲近。”
马脸老者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原来那瀚海飞龙古海涛乃东海飞龙帮帮主,与漕帮向来不睦,一直为近海水运争斗不休,最近两帮更火并了几场,漕帮吃了大亏。如今向千里这样说,简直就像当面扇了龙帮主耳光,也难怪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龙小虾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听着二人唇枪舌剑,不禁哈欠连连,心中暗道:做虫子好威风么?一个陆地神虫还不够,又出来个瀚海飞虫,还有这漕帮老虫,如今这三虫聚会,可有得热闹瞧了,也不知是神虫厉害呢还是飞虫厉害?又或者是这老虫?呸!这老虫跟本小虾同姓,他要是老虫我岂不成了小虫?以后不就叫虫小虾了?
心中想着,不觉“嘻”一下笑出声来,那老者眼光刷地一下射到龙小虾脸上,盯着龙小虾淡淡道:“向老弟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就连一个小小的随从也有如此胆色!”
向千里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龙小虾已嘻嘻笑道:“不敢不敢,小的这胆子呢就算加上向舵主,也还是比龙帮主的胆子小上那么一点点,天地间也只有龙帮主胆子最大,大到完全可以把天都包起来!”
那老者见龙小虾居然敢抢向千里的话头,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头,却又不知不对在哪里,只好冷哼一声,率众望山上而去。待漕帮众人走远,大傻二傻立刻不依不饶,抓住龙小虾质问:“你小子怎么能说咱们舵主的胆子不如那龙老儿?天地间只有我们舵主胆子最大!”
“放开他!”向千里拼命忍住笑,“小虾说得没错,我胆子再大,也不如龙老儿狗胆包天!”
众人恍然大悟,忍不住暴出震天的欢笑,本来压抑的心情,立时变得如这明媚的阳光一样,灿烂无比。
双龙洞坐落在北山的南坡,沿着山路登上山腰,就见老大一个溶洞出现眼前,木云枫望着那怪石林立如犬牙交错的洞口,好奇地问:“这洞干嘛叫双龙洞?有何特别?”
向千里笑道:“双龙洞分内洞和外洞,外洞宽广平坦,高大明亮,内洞深邃幽暗,有一条青色钟乳岩纹自东北洞顶蜿蜒而来,另有一条黄色钟乳石自西北俯冲而至,状若龙形,因此被称为双龙,最为奇特的是内洞与外洞之间仅有一清泉相通,一块巨大的岩石覆盖在清泉之上,水道宽丈余,岩底离水面仅一尺左右,进出内洞需得用船,人直躺在船底,小船从岩底的水面穿引而入,两三丈后方达内洞,也算是天地造化的绝处!”
“不好!”龙小虾突然失声惊呼,“这儿叫双龙洞,如今却来了三只龙,恐怕总有一只有些凶险呢!”
向千里昂然一笑:“我向千里从十八岁出道以来,什么时候不是在凶险中打滚?”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洞前,只见洞内高有二十余丈,广、深各十余丈,洞底较平坦,有一排排石桌石椅,能容纳千人的洞里已有百余人早候在那里,依穿着打扮的不同,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拨,人数虽众,却个个神情肃穆,不闻一丝喧嚣。众人见向千里一行进来,忙客气地抱拳招呼,但神情间却是戒备多于客套。
“哈哈,古帮主也来了,幸会幸会!成老大不在关外逍遥,也到这里来凑热闹?秦寨主难得下山一趟,要见你可真不容易啊!咦!怎么不小心把脸弄伤了?”向千里客气地和几个黑道老大打过招呼,便带众人捡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环目四顾,却不见有苏家的人。
不需向千里介绍,木云枫也猜到了几个黑道老大的字号,更让木云枫惊异的是其中还有两个熟人,一个便是在金华城外拦截苏家马车那个轻功超绝的小贩,听向千里称他为秦寨主,那该是琅琊山的飞天灵狐了,只见他脸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明显是鞭伤,再看他的身形模样,木云枫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在客栈内想盗神木令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另一个落腮胡的成老大,居然就是在宴宾楼外大战马帮众人的家伙,还有一个神情木然,四十岁出头的白脸汉子,则是纵横东海的瀚海飞龙古海涛。另外还有就是漕帮诸人,其它尚有几拨人马,大概向千里觉得没资格跟自己论交,因此只微微点头示意,没有一一招呼。
片刻之间龙小虾也看遍了洞中所有人,最后失望地摇头道:“没有,没有雪儿!”
木云枫也是神色黯然,喃喃自问:“莫非我们根本就猜错了?雪儿的失踪跟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二人相对无言,心中一片茫然。
日影渐渐西移,开始有人不耐烦起来,洞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龙小虾也忍不住问向千里:“你是如何得到拍卖的信息的?该不是被人给耍了吧?”
向千里也不敢肯定,小声道:“是有人送帖子到我庄上,要我到此来参加拍卖会,那人自称是苏家人,知道这挡子事的不是很多,想来不会有假吧?”
就在这时,突然听洞外了望的人喊起来:“来了来了!有抬轿子过来了!”
不多时,几个家人打扮的汉子护着一乘精巧的软轿子停在洞外,一个粉雕玉琢的白衣少年小心揭起轿帘,搀着一个婷婷婀婀的蒙面妇人跨出轿来。妇人在那少年的引领下,袅娜地拾级而下,缓缓步到洞中,众人眼光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心中也随着那摇曳生姿的轻盈起了阵阵涟漪,虽然没有看见那妇人的面容,众人心中已当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妇人在洞中捡了个高突的地势,本聚在那里的一帮汉子慌忙闪开,好像生怕惊扰了这楚楚可人。
待那妇人坐定,龙小虾与木云枫惊异对视,虽然早知道如此,眼中还是闪出一样的惊异:果然是那妇人!
只见她缓缓扫视了全场,虽隔着黑黑的面纱,众汉子还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好像能感到面纱后的眼光正从自己面上缓缓扫过。
“诸位英雄,”妇人甫一开口,软腻的嗓音又是让众人心中一酥,“未亡人苏叶氏给诸位见礼了!”说着微微福了福,立刻有不少人应道:“苏夫人不必客气!”
苏夫人重新坐定,捻着鬓边秀发缓缓垂下头:“想来大家都知道了原委,未亡人也就不再废话,这端木世家的神木令如今就在这里,只求有人能出个公道的价钱,让我娘儿俩能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
话音刚落,她身后一个瘦削如刀的青衣老家人已捧着个锦盒上前,把锦盒递到她手中。苏夫人揭开锦盒,轻轻放到面前的岩石上,幽幽道:“这就是神木令,贱妾想委托一位信得过的英雄全权主持它的拍卖!”
众人正仔细打量着锦盒中黑黢黢的神木令,只见那不过是根木炭样的物事,模样隐约像块木疙瘩,只是黑得赛过寻常的墨块。听得苏夫人如此说,便有人问:“不知苏夫人想委托谁呢?”
有人则道:“咱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神木令?要是一块寻常的木炭怎办?”
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苏夫人才缓缓道:“东海飞龙帮古帮主,原与我苏家有些交情,就烦古帮主主持这拍卖,至于真假,只需让人试试便知。”
东海飞龙帮的古海涛应声而起,冲众人拱手道:“我古某原也不敢自称英雄,只是当年曾受过苏家恩惠,所以苏夫人这一说我便勉力应承下来,当着大伙儿的面,自然公公道道把这神木令拍个好价钱,才对得起苏夫人的信任,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这里这么些人,不知苏夫人为何偏偏要托古帮主?”古海涛话音刚落,漕帮一个大汉便不阴不阳的质问。
众人正要随声附和,只听向千里突然喊道:“神木令本是苏家之物,苏夫人想托谁便托谁,也不必跟谁商量吧?”
见向千里如此说,众人想想也是,便把反对的话缩了回去。古海涛感激地冲向千里微微一拱手,然后转向众人道:“大家都知道这神木令入水不沉,刀剑不伤,大家可以推举几人上来试试真假!”
众人乱了一阵,推举了几个信得过的好手,几人用刀剑在神木令上各砍了几下,却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再把神木令放到溪水,果然是入水不沉,大家也就不再怀疑。
“诸位!”古海涛平静地环视众人道,“苏夫人原定的起拍价是十万两白银,大家就先拿出十万两银票或者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宝物,一齐放到这前面来,有了起码的银子咱们再另行出价。”
古海涛说着已出怀中掏出一方木盒,打开一亮,只见一团荧光弥漫,荧光中是一个鹅蛋大的珠子,立刻引来无数惊羡的啧啧声。古海涛把盒子放到石桌上,傲然道:“这是东海采得的夜明珠,世间只有一颗,至于价值,当由苏夫人着人评估。”
“兴儿,你去看看!”苏夫人对身后的少年轻声道,只见那白衣少年缓步上前,轻轻托起珠子,先是用手轻轻抚摸,然后又对着洞外的天光仔细查看,这当儿苏夫人对众人解释道,“犬子梦兴,从小就对各种古玩珍宝颇有研究,又得金陵古香斋计师爷亲自传授,眼光已不亚于任何鉴宝大师,决不会低估诸位宝物的价值。”
人丛中响起一阵惊叹,这少年的眼光如何大家不知道,但金陵古香斋计师爷却是这一行的泰山北斗,一生仅收过三个弟子,这少年能得他的亲传,必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虽然由苏家人来估众人宝物的价值颇有些不合规矩,尤其这少年得计师爷亲传也只是苏夫人片面之词,这话要由别人说来众人早就反对了,但由苏夫人说出来,大伙儿竟都觉得理应如此。
“这是闪黄夜明珠,更难得浑圆硕大,且无一丝瑕疵,堪称世所仅见!”少年的声音沉稳老练,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值多少?”有人高声询问。
“无价!”少年说着,将珠子放回了锦盒。
人丛中起了一阵骚动,无价之宝,岂不是稳稳拍下那神木令了。就在此时,突听有人高声道:“请苏公子也看看在下这玩意儿。”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琅琊山飞天灵狐秦旭缓步而出,把一个锦帕包着的物事递给了那少年。那少年接过包裹小心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古香古色的铜爵杯。众人一见之下不由笑出声来,一只酒杯就算是金子做的也值不了几个钱,即便是古董却也算是有价之物。不想那少年慎重其事地接过杯子,也不抚摸也不查看,只去小溪边舀上一杯溪水,然后对着杯底仔细看了半晌,众人正不明所以,少年已到掉溪水平静地道:“没错,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九龙杯!”
人丛中再次响起一阵骚动,不用少年估算,大伙儿也知道这也是无价之宝。
“秦某这九龙杯,不知能否与古帮主的夜明珠比?”飞天灵狐挑衅地望着那少年。
“不能。”少年淡然道,“两件都是无可估价的宝物,实在分不出谁高谁低。”
“呵呵,老朽这里有个土特产,也请苏公子看看!”漕帮帮主,九江游龙龙翔话音刚落,就有漕帮汉子把一个长形锦盒递给那少年。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尺多长的人形老参,不仅有手有脚,甚至口鼻五官也栩栩如生。虽然大家也听说过人形老参,那最多不过分出四肢而已,像眼前这支如此神似,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和传说中,更难得的是如此硕大,就以千年来算恐怕都低估了。
少年犹豫道:“我虽然对药物没什么研究,但计师父曾说过,参长一尺就堪称无价宝,可以活人吊命,更难得的是如此神似的人形老参,自然也是无价之物。”
龙小虾望着众人争奇斗宝,不禁小声问向千里:“不知向舵主准备了什么宝贝?可别让人给比下去了噢!”
向千里哈哈一笑:“我向某穷光蛋一个,哪有什么宝贝,只有拿银子凑凑趣罢。”说着冲那妇人道,“苏夫人,我向某只有银子,不知可否投拍?”
苏夫人转向向千里:“贱妾早说过,只要有十万两银子就可以投拍,没说一定要无价宝。”
“是啊!”立刻有人附和,“别人孤儿寡母当然还是要银子好,要那些不能当饭吃的宝物有何用?”
有苏夫人这话,立刻有人和向千里一样拿出十万两银票,不多时银票便在苏夫人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可是,既然有那么些无价宝,怎么分出谁高谁低呢?”有人问。
“这个问题贱妾交给古帮主,”苏夫人淡淡道,“让古帮主想个公允的法子。”
众人望向古海涛,实在不知会有什么好办法。只听古海涛道:“大家都要这神木令,不知是想作何用途?”
众人听古海涛这一问都是一愣,山洞中一时鸦雀无声,半晌方听漕帮的龙翔嘿嘿笑道:“古帮主打算作何用,咱们自然也就是作何用!”
古海涛迎上龙翔挑衅的目光:“不错,想来大家看上的不是这神木本身,虽然一块千年神木也算一宝,但比起端木世家的承诺来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是啊是啊!”立刻有人随声附和,“端木世家的承诺,那才是天底下最珍贵的无价宝?”
古海涛环目四顾:“不知道大家为何这么渴望这神木令?难道是想借端木世家的力量称霸江南,进而称霸武林?”
有人不满地喊道:“不知道古帮主为何也想要这神木令?难道称霸东海还不够,难道还想称霸江南么?”
“非也!”古海涛微微一笑,“咱们江南各堂口帮会向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虽然我飞龙帮和漕帮最近有点小小的冲突,但总的来说所有帮会大都能和平共处,就因为这种实力的平衡。如今突然出现这神木令,势必要打破以往的平衡,江南各帮会恐怕就要战乱纷起,相信不少人并无争斗之心,只是怕神木令落到旁人手里,实力大增之下再容不下自己,因此才像古某一样,心存侥幸来争一争!”
有不少人在微微点头,向千里更是悄声赞道:“这古海涛是个人物,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让向某想不佩服都难!”
龙小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人物倒是人物,就怕没安什么好心。”
只听古海涛又道:“其实无论谁拥有了神木令,恐怕江南地界就再无安宁,没有神木令的怕他觊觎自己的地盘,有神木令的怕人窥视自己的神木令,争斗随时会降临,这绝非江南各堂口帮会之福,尤其黑道一直生存在官府和白道势力的夹缝间,这争斗一起,大家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众人哑然,就连一向与古海涛有隙的龙翔也默不作声,显然大家都想到了争斗的后果,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问:“不知古帮主有什么好办法?”
古海涛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道:“想大家混迹黑道,过这种刀尖上打滚的日子完全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谁不想坐拥良田万顷作一富家翁,又或经营产业,作一富贵商贾。只是天下所有能正大光明挣钱的行当都已被官家或白道势力垄断,咱们除非去作苦力,不然就只有抢抢行商、贩贩私盐、做做海盗,子子孙孙都只有作贼,混迹黑道的下场想来大家都清楚,不知道可有谁是寿终正寝?”
众人在古海涛的扫视下都哑然无声,做了强盗还想寿终正寝,岂不是比妓女想从良还难,就连一向豪迈的向千里也神色黯然,龙小虾一见之下,忙拍着他的肩嬉笑着安慰道:“我看七十二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强盗这职业也蛮有前途,向舵主也不用沮丧。”
“古帮主到底想说什么?咱们从做强盗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安渡晚年,只要能潇洒活一回也就够了!”有人不满地喊道,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
“咱们怎么不能做些既赚钱又不冒险的买卖?像经营江南的丝绸?在金陵开几间当铺?垄断沿海的渔业?经营几家米行商行?”古海涛不待众人回答,又大声道,“就因为这些都已被江南各大世家望族、巨商富贾完全垄断,咱们实力根本不能与他们争!如今若因这神木令再起战端,咱们只怕不待别人动手就要自取灭亡!咱们为何不能效北六省同道那样联合起来?正所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只要咱们能结成共同进退的同盟,江南白道就无奈我何,那些赚钱的行当咱们就能分一杯羹,胜过现在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像炸开了锅,虽然古海涛描绘的前景是如此诱人,但习惯了江湖生涯的这些汉子们一时怎能理解,当即有人大声质问:“难道咱们这些穿粗布短褂的老粗,还能像那些世家子一样穿起绫罗绸缎?到城里去吃喝嫖赌?”
古海涛嘿嘿笑道:“只要咱们能光明正大地挣钱,不仅能穿绫着緞吃喝嫖赌,还能像那些大户望族一样,娶他十七八个老婆,生一大堆儿子,没准咱们的儿孙也能出个状元探花什么的!”
众人渐渐静了下来,大把花钱也还罢了,做强盗也可以办到,只生儿育女安居乐业的美事,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如今听古海涛这一说,好像这奢望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关键是,结盟之后,谁来做盟主?”就在众人沉浸在生儿育女安居乐业的美梦时,突然传来向千里淡定自如的声音,一下子就道出了众人心中想问的话。
古海涛微微一笑:“这好办,谁能赢得神木令,谁就是江南黑道的盟主!”
“怎么赢?比人力比财力还是比武功?”立刻有不少人问。
“既比财力,又比武功!”古海涛胸有成竹地道,“无论是谁,拿得出十万两银子或与之相当的财物,就可以角逐神木令,凭武功决胜负!”
众人一时哑然,这办法一下子就淘汰了许多小帮会,有资格参与角逐这盟主的也就寥寥几个大帮会的头领了,大家都望向几个有实力的黑道枭雄,只听漕帮帮主龙翔捋着稀疏的黄须悠然道:“就算决出了盟主,怎么保证大家都能遵从他的号令?”
古海涛点头道:“这倒是一个问题,小弟有个想法,一是歃血为盟,一旦谁靠武功夺下了神木令,咱们就尊他为江南道的盟主,永世不得背叛;二是咱们参与投拍神木令的财物不再退还诸人,除付给苏夫人一大笔银子买下这神木令外,余下的财物都归盟主掌管,作为保证金。无论是谁成了盟主,既有神木令又有这大批财物,实力将远远凌驾其它帮派之上,也没人敢不尊号令!只要江南主要几个大帮派联合起来,其它小堂口无不望风归附,实力大增之后,咱们就可以涉足钱庄商行、码头海运等赚钱的行当,与江南白道争一日之雄长!”
大多数人都听得心头火热,也有少数人高喊:“咱们自在逍遥惯了,不想受任何盟主约束,不想结什么鸟盟!”
古海涛笑望众人:“结盟全属自愿,不会强求诸位,我想先听听龙老爷子、向舵主、秦寨主还有成老大几位的意思,想离开的大可现在就走!”
这几人都是所有人中的翘楚,众人见古海涛这么说,便冷眼旁观几个黑道枭雄的反应。只见漕帮龙翔捻着胡须一言不发,向千里则低头沉吟,琅琊寨秦寨主一脸木然,难以看出心中所想,关外的成老大则踌躇半晌,最后一声长叹:“这十万两银子是手下兄弟们的活命钱,俺老成可输不起,再说这里几位老大的武功都在俺老成之上,咱可不敢把钱往水里扔,便退出这角逐吧!”
说着成老大已拿回了自己的银票,有他带头,立刻有几个自觉没什么把握的小帮会头领也都拿回了自己的银票,最后在那石桌之上,就只剩下飞龙帮的古海涛、漕帮的龙翔、陆地神龙向千里、琅琊寨的秦寨主的财物和银票。
向千里望向剩下几人,只见大家都默不作声,显然是等着更多的人退出,争斗虽然尚未开始,几人就已经在暗暗较劲,要知道十万两银子对任何帮派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更不说价值远在十万两银子之上的几件宝物,如果不能夺下神木令,那就输得惨了,不仅输了神木令,更输掉白银财宝和独霸一方的地位,从此就都沦为他人的下属。虽然大家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这种惊天动地的豪赌,反激起了几人心中的斗志,更不愿在手下面前露出一丝怯弱。
古海涛见再无人退出,缓缓点头道:“好,既然大家不再有异议,咱们就先歃血为盟,无论结果如何,从此就是兄弟了,无论谁夺得神木令成为盟主,咱们都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使咱们江南黑道联盟再无人敢小觑!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秦寨主微微点了点头,龙翔矜持地捋着稀疏黄须,等着向千里先表态,龙小虾见众人结盟一事眼看就要闹成了,不禁小声提醒向千里:“向舵主,你不是反对结盟吗?”
向千里嘿嘿一笑:“我要反对才是退缩,古老大说得没错,江南黑道中人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出头之日,我没有理由反对,再说这里几位的武功我心里有数,正大光明地比试,我向某不棘任何人!”说着一拍石桌,昂然道,“既然是结盟,咱们就郑重点,排上香案,告过天地神灵再歃血为盟!”
“好!有向舵主这句话,咱们这江南黑道盟就算是成了,”古海涛说着突然省起漕帮龙翔尚未表态,忙转向他,“就不知龙老爷子怎么说?”
龙翔半阖着双目,淡然道:“本来这等争强斗胜的事,老朽早已无心无力,但既然几位老弟都这么热心,老朽又怎能扫诸位雅兴,便陪几位当世英雄赌上一赌又何妨?”
“好!龙老爷子也这么说,咱们就排香案,拜鬼神!”古海涛说着拍拍手,立刻有飞龙帮手下拿出香烛向南而插,由于事先并无准备,所以一切从简,还好像飞龙帮漕帮这些远离总舵的帮会,通常都随身携带有香烛纸钱,以备有兄弟出了意外好随处安葬祭拜,倒也不用特别预备。
香烛点上后,几位各霸一方的枭雄俱慎重其事地跪在香案前,齐声奏明神灵今日结盟的经过和缘由,并歃血为盟,龙小虾见几人一本正经旁若无人,心中暗暗好笑。却不知江湖中人尤其黑道中人,最看重一个“义”和一个“信”字,这香案一排,头一磕,就算给上苍和自己一个承诺,轻易不会违背,不然就为江湖中人不齿,一个人要失信一次,在江湖上就不会再有朋友,也很难再做一方老大了。
几人拜过神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喝过血酒,然后众人都鸦雀无声地望向古海涛,大家都在等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以武夺令!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古海涛对向千里几人拱手道:“既然今后大家都是兄弟,比武最好点到为止,为了不出意外,咱们就只比拳脚,不出兵刃暗器,如何?”
见古海涛说得在理,几人便也没有异议,最后商定两两对决,胜出者再进行最后的决战,连胜两场者便可拥有神木令。
洞中立刻让出一大块空地,几个江南黑道枭雄抓阄排定对手,却是秦旭与龙翔战第一场,向千里与古海涛战第二场。
“好耶!”沉闷了大半天,龙小虾见终于等到有热闹可瞧,压抑不住兴奋,悄声问木云枫,“你说谁能最后胜出,夺得神木令成为江南黑道的盟主?”
木云枫尚未回答,一旁的大傻已嗡声嗡气地抢答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咱们向舵主,天下谁能跟咱们向舵主比?”
龙小虾撇撇嘴,正要反讥相讽,转而一想,何必跟个浑人一般见识?便顺着他的话敷衍道:“不错不错,向舵主武功天下无敌,大概把古海涛龙翔秦旭三人捆一块儿也不是向舵主的对手!”
“你知道就好!”大傻二傻一脸得意。
“只是,谁去把古海涛三人捆起来呢?”龙小虾促狭地笑道,“我看非两位大英雄莫属!”
大傻二傻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龙小虾的意思,只愣愣地问:“咱们公平比武,干嘛要去把别人捆起来?”
木云枫见向千里一干手下脸上都露出不快,忙岔开话:“向舵主武功我见识过,堪称世间罕见,但想那古海涛一力促成结盟,当然不会平白为人作嫁,想来对各个对手都有所了解,该有点把握才会如此热心结盟。这一场实在难以预料,该是一场恶战,那秦旭的武功我也见过,轻功虽然超绝,但这四人中大概以他的武功最低,夺令的机会最小,至于其他三人,大概功夫都在伯仲间,实在难以预料谁能最后胜出!”
龙小虾笑道:“我更看好古海涛,就冲他那四平八稳成竹在胸的模样,我想他该有点杀手锏才会如此托大,该不是……”说到这龙小虾蓦然住口,转望木云枫,只见木云枫脸上也露出一样的表情,心中都有一样的疑问:莫非雪儿在他手上?
说话间秦旭与龙翔已动上了手,只见龙翔不动则已,一动身形便灵活如猴,在洞中穿梭跳跃,完全不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相反有飞天灵狐之称的秦旭,在龙翔一招快似一招的抢攻下,竟只有勉力抵挡,完全没有一丝灵狐的模样。
龙小虾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剧斗,嘴里喃喃道:“木头你说得不错,这灵狐根本不是那老虫的对手,也傻那吧叽地拿宝物出来打水漂!”
说话间只见飞天灵狐已被逼到一角,苦苦抵挡着龙翔的强攻,漕帮众人暴出齐声的喝彩助威,更激发了龙翔的斗志,只见龙翔此时已如扑猎的猎豹,招招凶狠毒辣,显然是想尽快结束战头,以充沛的体力应付下一场决战。
木云枫渐渐皱起了眉:“虽然这灵狐功夫差点,但也不该如此不济,莫非是昨夜受了暗伤?”
话音刚落,只听飞天灵狐一声惨呼,肩头已吃了龙翔一记炮锤,人也随拳而倒,不想身子尚未着地,立刻手脚并用,仰躺着如灵狐般从龙翔身旁窜了出去,龙翔收拳回身,正想趁胜追击,陡见对手一个倒翻凌空跃起,双腿幻出无数揣击、蹬踏、点刺的利足,把龙翔身形完全罩住,看那灵活多变、凶狠毒辣的腿势,哪里有一丝受伤的模样?
见对手攻势陡盛,龙翔欲往旁躲闪,这才发现这角落左右都是凸起的钟乳石,把自己身形完全逼住,一时躲闪不开,只得拼命出掌挡住那一招快似一招的连环踢,只见飞天灵狐好像对龙翔的招式完全熟悉一般,每一招飞腿都击得龙翔不得不用全力硬挡,身形因地势的限制,竟完全失去了当初的灵动和快速。
“啊!”终于传出龙翔的惨呼,在秦旭双腿的闪击下,龙翔再抵不住那疯狂的硬攻,嘴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已受了内伤。
“龙老爷子,承让承让!”秦旭终于收腿后退,对龙翔抱拳为礼,只见这一轮急攻下来,他也是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显然也颇不好受。
龙翔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在手下的搀扶下退了开去。琅琊寨众人暴出阵阵欢呼,而漕帮众人则一片默然,神情大是不忿,显然是觉得秦旭有用诡计取巧之嫌,但合理利用智谋和地利,却也不违背公平比武的原则。
木云枫满面惊讶:“我还真小看了这飞天灵狐,原来他居然深藏不露!”
“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不过是战术对头罢了!”一旁的白总管插话道,“先是示敌以弱,让龙老爷子以为可以速战速决,为节省体力一味抢攻,结果落入绝地,失去了灵活多变的身形步伐,只有与秦寨主硬拼体力,结果毕竟上了年纪,终于没有拼过年轻力盛的秦寨主。这计谋要用到咱们舵主身上,就根本不能凑效!”
说到这白总管突然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自语:“只是这些说起来容易,但若不是对龙老爷子的武功特点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办到!尤其从那绝地窜出来的怪招,刚好是龙翔不能封住的死角!如此知己知彼,堪称罕见!”
木云枫闻言浑身一震,缓缓望向龙小虾,只见龙小虾脸色凝重,小声问:“难道雪儿在他手里?”
“哈哈,向某早仰慕古帮主瀚海飞龙的威名,今日有幸得见古帮主英姿,向某高兴得很哪!”二人正在猜疑,只见向千里已笑着越众而出,对古海涛遥遥抱拳为礼。
“不敢不敢,向舵主为江南武林翘楚,古某今日真是荣幸万分。”古海涛面带微笑,不亢不卑地拱手还礼。
二人缓步上前,大约在一丈开外同时停下脚步,只见古海涛淡淡笑道:“能领教向舵主威震江南的神掌绝技,古某无论输赢,都已不虚此行!”
“古帮主客气,古帮主威震东海的霹雳手,向某也是心仪已久!”向千里微微一笑,双手呈一闭合的圆环,似和自己合为一体。古海涛一见,脸上神色不变,只是抱拳的双手已微微分开,似软弱无力地封在胸前。
龙小虾见二人客气半天还未动手,立刻不满地小声嘟囔起来:“打就打吧,又不是请客吃饭,想不到向老大一向豪爽,说起话来也会这般恭敬客气,原来也跟我差不多,遇到个厉害的对手先用客气话罩住对方,对方动起手来也就不那么好意思下狠手了。”
“你奶奶的胡说什么?当我们老大是谁?”大傻二傻双眼一瞪,齐齐怒视龙小虾,恨不得在老大动手前先把这讨厌的小子教训一顿。
“他们已经动手了!”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的木云枫轻声道,略显紧张的声音终于把大傻二傻目光从龙小虾身上引开,望向遥遥对峙的向千里和古海涛。
只见古海涛双手缓缓变幻着姿势,就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手过招,但动作却又缓慢无比,而向千里则纹丝不动,但那环抱的双手却又如承受着不小的压力,那手背上的青筋都像一条条蚯蚓般活了起来。
“看招!”古海涛终于大吼一声,双手暴然推出,向千里双手也是一分,迎上了古海涛排山倒海的双掌,只听“砰”地一声暴响,如平地一声焦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鸣,场中一时烟尘弥漫,待烟尘散去,只见二人身形还立在当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二人脚下那坚硬的岩石已尽数碎裂,二人双足更是入石三分。
“好!再看这招!”只听古海涛淡定的声音盖过洞中众人齐齐的喝彩,像海上的楼船始终凌驾于滚滚波涛之上。
随着古海涛的声音,那双手已如利剑直插向千里胸膛,然后二人四只手掌一阵眼花缭乱的往复穿梭,迅捷得超过了眼光追视的速度,四只手掌就在二人的胸腹咽喉面门前风驰电掣地盘旋掠过,却又每每于刻不容发间被对方挡开,那种烈掌及体的凶险让旁观的众人瞬间既感受到无数次,却又偏偏无法真正落实,直让人大气也不敢稍喘,生怕一疏神便错过了胜负立判那一瞬。
终于,一声闷雷般的碰响过后,在洞内的袅袅回音中,二人身形暴退,再次遥隔丈余,默然相对。众人鸦雀无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见二人神色都是一样的灰败,实在看不出谁占上风。
“古帮主果然好功夫,向某佩服!”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只见向千里已拱手后退,慢慢退到自己人这一侧,一跤跌坐于石凳之上,脸色煞白,胸口急剧起伏,竟像喘不过气来一般。
立在原地的古海涛咧嘴一笑,那笑容却更像在哭,不经意间闪出的门齿上,竟是殷红一片。声音也像向千里一样的嘶哑:“向舵主客气,咱们其实难分伯仲。”
向千里微微摇头:“我已无力再战,而你却还留有余力,当然是你赢了!”
“什么?不是吧?”龙小虾大惊失色,“我还没看清楚,向老大你就已经输了?”
白总管附在向千里身旁小声问:“舵主,你有没有觉得输的有些蹊跷?”
向千里垂下头,悄声道:“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而我每一招好像都在对方算中,虽然有些奇怪,却也输得无话可说。”
木云枫面色微变,龙小虾也是陡地睁大了眼,显然二人心中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望望神情木然的古海涛,再望望压抑不住面上得色的秦旭,二人心中的疑惑无以言表。
“古帮主果然厉害,秦某多半不是对手了!”此时秦旭已站了起来,嘴里虽然客气,但面上神情却像胜券在握一般,也难怪他会如此自信,古海涛与向千里硬拼上百招,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当然不会给对手多一点喘息的机会。
飞龙帮这边立刻传出阵阵嘘声,显然是不满秦旭如此明目张胆地趁人之危,想为帮主赢得一点休整的时间,但古海涛却抬手压住众人的鼓噪,从容地对秦旭抱拳道:“秦寨主的灵狐百变身法海涛早已仰慕,今日能亲眼一见,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木云枫望着静静对峙的秦旭和古海涛,悄声叹息道:“没想到最不可能胜出的秦旭如今居然最可能夺下神木令,真是出乎人的预料!”
“只是出乎你的预料而已,”龙小虾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看还是古老大会最后胜出,而不是那个秦寨主!”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木云枫忍不住问,“难道你没见古海涛身负重伤?”
龙小虾笑道:“白痴都看得出来,但他敢立刻迎战,而不是想办法拖延调息,肯定就有些必胜的把握。”
木云枫不屑地摇摇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打不赢就只会想办法拖延?江湖英雄有时候明知道是输,也不会退缩一步!”
龙小虾一声冷笑:“嘁!我龙小虾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英雄好汉见得多了,但这种明知是输还要上的英雄,也仅仅见过一个而已。”
“谁?”木云枫好奇地问,脸上神情颇有些钦佩。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你这位木大英雄?”龙小虾没好气地白了木云枫一眼。木云枫一窒,一时听不出龙小虾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不知自己是该谦虚两句还是该反讥相讽,就在此时,古海涛与秦旭已动上了手。
只见秦旭步伐轻灵围着古海涛疾走,手脚连环攻出,招招凶狠。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他已完全恢复了体力,身形步伐一点也不显迟缓呆滞,手脚劲力也不见减弱一分,而古海涛则不同,显然是受内伤体力的影响,凶悍迅捷的霹雳手已变得迟重无比,脚下更是不敢移动一步,生怕这一移步便被对方乘隙而入,这一交手高下立判,古海涛只是全力封住全身要害,尽量拖延最后倒下的时间。
木云枫暗暗摇头:“古海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想不到最后胜出的居然是武功最弱的秦旭!”
话音刚落,就见秦旭陡然增强了攻势,身形凌空跃起,双腿连环,瞬间既飞出十八踢,虽然被古海涛尽数封住,但那沉重的脚力仍踢得古海涛身形一阵摇晃。众人看秦旭那轻盈的身形、凌空而下的各种腿法,这才明白为何他叫飞天灵狐。
就在秦旭连环十八踢堪堪使完时,古海涛终于移动了一步,不是后退也不是向左右躲闪,而是斜斜向前伸出一脚,却又不踏实,只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伸出去,同时击出一记重拳,却不是打向秦旭,而是击向秦旭右侧的空处。
秦旭一轮强攻过后,自然落下身形,只待双脚在地上借力后再度跃起出招,却陡然发现古海涛那脚就精准地伸在自己落脚之处,并且他伸出的时机是如此的巧妙,刚好是自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那一瞬间,使自己完全躲避不开,唯一能作的就是狠狠向古海涛脚腕踏去。
一脚踏上古海涛脚腕,只听古海涛忍不住一声闷哼,而秦旭只觉脚下一歪,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向右侧倒去,刚好迎向古海涛那原本击在空处的拳头,秦旭大惊失色,完全无力变招躲闪,只有勉力护住前胸要害,只听“砰”一声巨响,秦旭的身体已被凌空震出数丈,以轻功见长的秦旭失去重心后的仓促一挡,怎能敌住有霹雳手之称的古海涛全力一击,只见飞出数丈的秦旭仰天喷出一口血雾,摔在地上半天挣扎不起来,伤得着实不轻。
“秦寨主,实在对不住,古某一时收不住手,希望你伤得不是太重!”古海涛脸上也是煞白,想方才那剧斗也让他颇不好受。
“你!”秦旭挣扎着坐起,指着古海涛脚腕说不出话来。却见古海涛微微一笑,轻轻提起裤脚,露出脚腕上那鳄鱼皮打制的护踝。通常习武者为防练功时手腕扭伤,会用牛皮打制护腕保护手腕关节,但像这种戴在脚腕上的护踝却从来没见过,尤其是用比牛皮还要坚韧的鳄鱼皮打制而成,也只有如此,才承受住了秦旭死命一踏,不然这脚腕也早被踏断。
看到这护踝,秦旭终于明白古海涛是有备而来,更可怕的是对自己身形步伐已了如指掌,才能预先知道自己十八连环踢使完后那落脚的地点,才能专门针对自己的步伐特点使出这一怪招,看这一招的巧妙和娴熟,显然是预先演练过无数回。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灵狐百变?”虽然已猜到答案,秦旭还是不甘心地问。
古海涛没有立刻回答,却上前扶起秦旭,并在他的身旁悄声问:“你又是如何知道龙翔那游龙掌和仙猴拳的呢?”
这暗含威胁的一问立刻让秦旭闭上了嘴,待重新站起时,秦旭脸上那愤愤之色已变成发自内心的折服,恭恭敬敬地对古海涛拱手道:“恭喜江南黑道终于有了一位雄才大略的盟主,这是我秦旭之福,也是江南同仁之福!”
古海涛呵呵大笑:“秦寨主千万莫这么说,咱们结盟后就是兄弟,将来仰仗秦寨主的地方还很多呢!”
飞龙帮众人齐声欢呼,琅琊寨众人中也传出稀稀落落的应和声,而其他人则默然无语,都望向龙翔和向千里,看他们如何表态。只见向千里缓缓站起,对古海涛遥遥拱手道:“恭喜古兄成为江南黑道联盟的盟主!”
见众人眼光都落在自己脸上,让龙翔再稳不住,应景似地对古海涛抬抬手:“老朽见过盟主!”
见向千里和龙翔也尊古海涛为盟主,众人连忙上前道贺,但从那言不由衷的道贺声,可知大多数人不过是应付一下而已。
在飞龙帮的欢呼声中,古海涛返身取过那黑黢黢的神木令,把神木令高举过头,环视众人道:“从今往后,这神木令就是我江南黑道联盟的最高令符,神木令所到之处,就如盟主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