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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涌雄关

作者:小林寒风

一 邂逅

一辆马车顶着凛冽的风雪驰过了昌黎地界,只要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可以驰出山海关,抵达关外。

车厢内甚为宽敞,里面只坐了薛佰川一人,他的身边不但有窖藏多年的杏花村,还生着一盆炭火,使车厢内的温度跟外面宛若两个季节。此时此刻,薛佰川手中正拿着一张淡黄色的榜文,榜文上有一幅画像,画像上画的是个中年大汉,额宽眉粗,目光中隐有冷酷、凶悍、险恶之戾气;一部虬髯是暗红色的,仿佛被血迹浸染过。——这是薛佰川经过昌黎城镇的时候随手从城墙上撕下来的,榜文上的图像是遭到全国通缉的江湖凶徒血魔人。据说这血魔人是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黑道枭雄,其武功恐怕已可跻身于天下十大高手之列,也是近三十年内双手血腥沾得最多的杀人魔王。

据可靠的消息,血魔人第一次作案仅仅是一年之前。那次他在太行山下,单枪匹马劫走了京师头号镖局——燕京镖局的一支重镖,据幸存者叙述,血魔人只花了半炷香的工夫,就屠杀了包括副总镖头“燕山虎王”王叔寅在内的二十七名镖师和趟子手,劫走了一批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珠宝。血魔人扬长而之后,太行山下全是热腾腾的鲜血。为此,燕京镖局几乎名誉扫地,一蹶不起。为了赔偿这批珠宝,搞得总镖头“燕山龙王”燕侗焦头烂额,差不多倾荡产。

今年春天的一个夜里,不知何故,血魔人居然血洗了当朝一位名叫盛柏龄的尚书府。尚书府中共有一百八十多口人,不分男女老幼,几乎全死在血魔人那条被称作为“游魂丝”的凶器之下。盛柏龄并非一介书生,他身怀极其高明的武技,传说当年在关外跟满人奋战疆场时,他曾以手中大刀一口气砍下敌方八位将领的头颅;也正因为功勋显赫,他的官职才一路飙升。可是,死得最惨的就是他,鼻子、耳朵、舌头、眼珠,基本上每一件器官都被“游魂丝”切割了下来。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血魔人只杀人,没有劫财。

就在一个月前,一件更为轰动的案子又发生了,崇祯皇帝的皇冠竟然不翼而飞,从皇宫大内侍卫们的死状推断,这又是血魔人的手笔,割断侍卫咽喉的兵器正是“游魂丝”。

皇冠失窃,这简直是大明皇朝的奇耻大辱,可想而知,血魔人如果想摘取崇祯的首级,那么大明江山高坐金銮殿的又得换人了。崇祯冲冠一怒,四方豪杰闻风而动,均欲捕杀血魔人,以树立自己在江湖上或者朝堂上的威名。

薛佰川对血魔人的图像凝视了好久,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美酒,淡然一笑。他知道,目前在大明疆土上,对血魔人虎视眈眈的武林好手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但能够对血魔人构成威胁的,却绝不会超过两三人。

山东济南府的“佛捕”墨吟风应是首选之人,据闻这个墨吟风非但心细如发,并且艺高胆大,以剑术而论,中原已无人能望其项背;况且传说中的墨吟风精于易学,根据他的卜算,可以推断出他要追捕的对象逃往什么方向;他往往早早就能在凶犯逃亡的路线上守候着。

另外一个有能力捕获血魔人的人是被江湖上称作“黄河大侠”的周朔,虽然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不曾立过擂台比过武,可是,江湖上的人都认为,如果真的有武功第一高手,那么非周朔莫属,连墨吟风也得靠边站。而且周朔朋友遍及天下,他若要搜寻一个人,有了这些耳目,凶犯想瞒天过海,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他诸人,鬼捕神捕也罢,快剑名刀也罢,东厂锦衣卫也罢,他们不太可能对付得了血魔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替墨、周二人摇旗呐喊

薛佰川将那张通缉令搓作一团,掷入火盆,火焰立刻卷了上来。他若有所思,举杯欲再浅尝一口,却听得拉车的马惊嘶一声,车厢剧烈震颤,杯中的杏花村洒了出来,落在赤红的炭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薛佰川揭起车帘,一股透骨的寒风扑进车厢,使他微微哆嗦了一下,问道:“老张,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夫老张裹着厚厚的棉衣,冰冷的风雪把他的脸庞刮得通红,他一手操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扭过头来,却没有说话。不过,这时薛佰川也用不着再问老张什么了,马车前直挺挺站着的那条大汉就已经告诉了马车骤然刹住的缘由。

那是一个魁梧高大的青衣汉子,身上穿得极为单薄,抱臂拦在马车前,似乎对这般恶劣的气候并不觉得,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薛佰川。

薛佰川只望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就知道他身怀深不可测的武功,也知道此人不怀好意。他脑际一闪,觉得这青衣大汉跟通缉令上的血魔人倒有几分相似,心中微微一动,扬声道:“朋友顶风冒雪,一点也不觉得冷么,如果瞧得起薛某,请进车厢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那青衣大汉显然没料到薛佰川会对“不善”的自己发出如此善意的邀请,稍一迟疑,登上车来。

薛佰川吩咐老张继续驾车,让青衣大汉在车厢中坐定,斟了满满一杯酒,笑道:“朋友贵姓?”青衣大汉没有吭声,连个谢字都不说,也没有伸手接酒杯,而是缓缓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根赤红色的金属丝,然后才毫无表情地道:“有了这根游魂丝,我恐怕用不着自报门了吧。”薛佰川惊道:“这……这是游魂丝?你是血魔人?”青衣大汉狞笑一声,道:“阁下总算有些见识,既然知道血魔人三字,接下去的事情还要不要我来教你怎么做?”薛佰川果然发现这青衣大汉的胡子有些暗红色,喃喃道:“你……你真的是血魔人?”

青衣大汉将那条看上去极为柔软的“游魂丝”拉得笔直,道:“瞧在你邀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只是,我希望阁下的动作迅速一点,否则只怕我一时控制不住,会害了你的性命。”薛佰川佯装不懂地道:“什么动作?”血魔人双目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冷冷一笑道:“你有没有发现我的手在抖动,我快管不住自己杀人的意念了。”

薛佰川明白自己纵然再装糊涂也是徒劳。于是,他掀起身边那只樟木箱的盖子,竟然露出满满一箱发着奇光异彩的珠宝来。血魔人大概也根本没想到这樟木箱里面会有这么多的名贵珠宝,微微一怔,刀子般的目光落在薛佰川的面容上,道:“刚才阁下称自己姓什么?”薛佰川一呆,道:“贱姓薛!”

血魔人干咳一声,道:“据我所知,我们中原好像没有一个姓薛的族能拿得出这样丰厚的珠宝来,可想而知,这些珠宝一定是阁下强取豪夺而来的。”薛佰川连呼冤枉,道:“薛某并非中原人氏,只是从关外到中原来做生意的商贾而已。”血魔人阴森森地盯着薛佰川,那冰冷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就能够将薛佰川活活吞吃,听得薛佰川是关外人,也不禁噫了一声,道:“阁下所做的是什么生意,能获取如此可观的利润?”薛佰川身躯微微发颤,无奈地道:“薛某是贩卖人参的,这是我整整三年的收益,都换成了珠宝。”血魔人狰狞地笑道:“哦,想不到你们这些关外参客赚钱这么容易,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也会学着做这一种生意,到时候,我可要向阁下请教哩。”说着,他就把箱盖合上,端起那杯酒,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酒里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薛佰川诚惶诚恐地道:“不会,不会!”血魔人一饮而尽,忽地笑道:“阁下请我的这杯美酒我喝了,这箱珠宝我也欲带走,阁下显然是慷慨豪迈之人,想必不会阻拦我,是不是?”薛佰川用衣袖擦擦额角的汗珠,道:“是,是,你带走吧,多谢血……血大爷不杀之恩。”

血魔人狂笑道:“不用客气,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无论如何,取了你整整三年的心血,我总应该说声谢谢,对不对?”

薛佰川连声道:“不用谢,不用谢!”

就在这时,一串马蹄声从车后赶了上来,老张赶紧把马车收住。薛佰川一愣,血魔人却脸色一变,都听到那十多骑马匹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二 要挟

雪地上的人正是苦苦追袭血魔人的“黄河大侠”周朔和他的一群朋友,血魔人的行踪终究没有能够躲避得了“黄河大侠”的耳目。周朔待众人将马车围拢之后,放声道:“天杀的血魔人,给周某滚出来!”

血魔人显然对周朔颇为忌惮,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掀帘而出。只听周朔带着嘲讽的口吻冷笑道:“血魔人,纵然你这狗贼杀人无数,也应算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这种时刻,你怎么成了缩头乌龟?”血魔人受不得激,脸上一红,蓦地把“游魂丝”横在薛佰川的颈脖上,沉声道:“薛兄,事不得已,只好委屈你跟我一块下车了。”

薛佰川好像有些懵然,暗叹一声,轻蔑地道:“薛某还以为血魔人顶天立地,此时一见,不免教人失望之极。”血魔人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浓,厉声道:“阁下出言不逊,我就算死在此地,也要拉你做个垫背的。”薛佰川无可奈何地随他跃下马车。

周朔见他手里多了个人质,也是一呆,旋即道:“周某真的料想不到血魔人是这般没有出息之徒,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来要挟我吗?”

血魔人手中的“游魂丝”跟薛佰川的脖子贴得更紧,忽然长笑一声:“早就听说黄河大侠的侠名享誉江湖,从不伤害无辜,如果把我逼急了,这位薛兄死在游魂丝下,不知算不算周大侠所迫?”

周朔面色铁青,分明有些投鼠忌器。他的声誉颇高,确实从来不曾伤过一条无辜性命,也正是为浮名所累,使他无法对眼前这个杀人魔王全力以赴。他身边的一位大汉朗声道:“血魔人,你不要太得意,周大侠不愿祸及旁人,我燕侗可没有那么多顾忌。”

血魔人听他就是燕京镖局的总镖头“燕山龙王”燕侗,不由变了变色。血魔人劫走他的一支重镖,滥杀燕京镖局包括“燕山虎王”王叔寅在内的二十多名好手,令燕侗几乎倾荡产,这笔账确实可以令燕侗不惜任何代价地对血魔人痛下杀手,即使死几个薛佰川,又算得了什么?燕侗正欲拔刀上前,却被周朔举手阻住,道:“燕总镖头,不可殃及无辜!”燕侗赤红的双眼怒视着血魔人,愤然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狗贼扬长而去?”

周朔凝视着血魔人手中的薛佰川,说道:“无论血魔人是多么穷凶极恶,我都不能让这位朋友枉死于此。”燕侗道:“周大侠,你可以不出手,黑锅就让燕某一个人来背。”周朔脸色非常凝重,心头显然极为矛盾,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他逃得过初一,绝逃不过十五,我周朔向燕总镖头保证,十天之内一定将这狗贼交给你,到时候是割是剐,随燕总镖头处置。”

突然间,薛佰川笑了笑,高声道:“周大侠果然名不虚传,竟然为了区区一条小命,而错过杀血魔人的大好良机。其实薛某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周大侠毋须顾虑,能杀了这狗贼,薛某死而无怨。”

血魔人不防薛佰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骤变,疾声道:“你给我闭上嘴!”

周朔也没有防备薛佰川居然这般大义凛然,慨然道:“这位朋友的风骨不由教周某大为钦佩,请教朋友贵姓大名?”

薛佰川淡然道:“区区是关外参客薛佰川,周大侠请赶快出手吧!”

周朔摇头道:“为了一个无恶不作之徒,伤害薛兄的一条性命,周某于心何安?血魔人,放开薛兄,逃你的狗命去吧!”血魔人冷冷道:“放开他?哼,我如何相信你们不会立刻跟上来?”周朔勃然大怒,厉声道:“狗娘养的,你敢怀疑我的人格?”血魔人阴阴笑道:“我当然不敢怀疑周大侠的承诺,不过,此时此刻,放不放薛兄关系到我这条小命,岂能不倍加小心?”周朔涨红了脸,喝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这一声大喝,震得纷飞的雪花都四散开去。

血魔人正欲再言,忽听薛佰川又发出一阵朗笑,提起右手掸了一下肩头的雪片,淡淡地道:“周大侠,我认为不用这么麻烦了。”血魔人一惊,道:“薛兄,你再敢吭一声,我就割下你的头颅!”薛佰川潇然一笑,一点也看不出受人挟持的模样,道:“血魔人,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一件事,这对你来说则是致命的。”血魔人心中大讶,道:“什么事?”薛佰川猛地一矮身,紧接着一记肘拳,不但脱出了“游魂丝”的控制,而且把血魔人撞得踉跄出数步,道:“你忽略了薛某是不是也会武功?”血魔人大惊失色,他确实没有想到薛佰川身怀高深的武功,却怎么也想不通刚才自己要抢夺他珠宝的时候,薛佰川为什么没有一点还抗的意思?

就在血魔人一怔之间,周朔已扑了上来,在弥漫的风雪中出指连戳,竟是每一指都袭向血魔人的要穴。血魔人手中的“游魂丝”因为内心的恐慌而显得笨拙,竟然不过十招就被周朔点中要害,萎身而倒。或许是“黄河大侠”的身手的确已经到了天下无双的境界,凶名昭著的血魔人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风,仍然刮得极猛;雪,也越下越大。车厢内的温度也因为黄昏的来临而下降。薛佰川似乎惊魂未定地注视着那一箱珠宝,无论如何,这珠宝没教血魔人掠走总是一件万幸的事,应当好好干一杯。于是,他重新斟上酒,酒香弥散在车厢之中。可是,马车再次突然刹住。这次,薛佰川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心道:“难道又有人强行拦车?”

正当薛佰川欲要出去询问老张的时候,老张已经钻进车厢,薛佰川愕然道:“老张,怎么了?”老张的眼睛紧紧望着那一箱珠宝,忽地大笑,胡须上的雪片和冰屑震了下来。薛佰川面上陡现惊恐之色,道:“老张,你……”老张的目光渐渐变得雪亮,从樟木箱移到薛佰川的脸庞,说道:“再行三十里,就可以抵达山海关了。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赶路的商贾被强盗洗劫是常有的事。”

薛佰川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趁天色未黑之前,尽快赶路呀!”

老张道:“我会尽快赶路的,不过,薛兄却用不着再赶路了。”薛佰川震惊地道:“老张,你在说什么?”老张淡淡一笑,缓慢地把挡风的大毡帽摘了下来,然后伸手在面孔抹了一会,道:“你不觉得我也很像一个人吗?”

薛佰川稍一端详,顿时变得面无血色,道:“难道……难道你才是真正的血……血魔人?”那老张果然酷似血魔人的图像,胡子也是微微发红,只是比画像上稍短一些。老张咧着大嘴道:“不错,我才是真正的血魔人!”薛佰川显然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那么刚才那个人又是谁?”老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关东狂魔’容天佐,我没有想到这容天佐胆敢冒充张某,反教我在周朔的眼皮底下躲过了周朔的追捕。”

“关东狂魔”容天佐也是武功奇高的武林魔头,擅使长鞭,黑白两道都不卖帐,却想不到阴差阳错地成了血魔人的替死鬼。老张道:“容天佐的鞭法自成一派,据说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可惜他偏偏要弄一条什么‘游魂丝’,这也就难怪他在周朔面前不值一哂了。如果换了长鞭,张某认为,他虽然依旧不是周朔的对手,但总还可以再撑数十招。”

薛佰川满怀怯意地道:“老……老张,你不会杀我吧?”

老张挺起腰背,哪里还有一丝老态龙钟的模样,说道:“我不老,你也用不着装出这副恐惧的样子,我知道,就凭你刚才脱出容天佐掌握的那一招,你在江湖上也应该算是一名好手。只是,我非杀你不可,你听说过我血魔人做案有不留下一些血腥的时候吗?”薛佰川指了指那箱珠宝,道:“请高抬贵手,我可以把这箱珠宝都送给你。”老张像是非常有趣地盯着薛佰川,笑嘻嘻地道:“张某杀了你,这箱珠宝一样是我的。像你这种见过世面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叫我意外。”

薛佰川呆了呆,或许自知难免一死,就立即变得冷静下来,道:“我死之前,有些话却不能不问,不知张……张兄能否遂我生前最后一个心愿?”

老张笑道:“既然我要了你的珠宝和小命,我也很乐意解答你的心中疑问,快说吧,虽说这里前后数十里没有人,但我还是怕夜长梦多。”

薛佰川的眼睛落在那盆炭火上,问道:“张兄既是血魔人,那么薛某很想知道,一年前你为什么要去劫燕京镖局的镖?”老张稍稍一愣,迅即显得满不在乎地道:“这需要什么原因吗,只是那时我手上缺银子花,就一时手痒,干了这笔小买卖。”薛佰川道:“这怎么还能算是小买卖呢,是大手笔,一般劫贼是不敢打燕京镖局主意的。”

老张忽然无不揶揄地笑道:“大手笔?哈哈,薛兄是不是认为多奉承我几句,我就会因为心软而饶过你这条小命?”

薛佰川连连道:“不,不,遇上你这样的煞星,薛某是不敢再有任何奢望了。只是,那位叫盛柏龄的尚书跟张兄又有什么过节,为何要血洗尚书府,又为何没有劫走尚书府中的一件物事?”老张道:“这是我与盛柏龄之间的私人恩怨,我觉得薛兄用不着知道了。”薛佰川微微一思索,又道:“那么张兄又是如何窃走崇祯的皇冠的?”

老张突地冷冷一笑,道:“你不觉得你所问的这些问题太无聊了吗?无论张某是出于什么动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墨吟风吗?”

薛佰川听到“佛捕”墨吟风名号的时候,心中也是微微一动,道:“墨吟风如果在此,刚才就绝不会让黄河大侠错认容天佐是血魔人。”

老张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刀,道:“如果你问完了,张某就要动手了。我说过,你也是一位高手,我生恐夜长梦多。”薛佰川一见他的短刀,奇怪地道:“既然你是血魔人,那么你的游魂丝呢?”老张怫然道:“我喜欢用刀子杀人,你管得着吗?”

薛佰川心知老张动手在即,脸上掠过一丝苍凉之色,徐徐道:“张兄,薛某还有一个请求,万望张兄能够成全。”老张好像有点不耐烦了,道:“有屁快放!”薛佰川目光落在那箱珠宝上面,道:“这是我整整三年的心血,在死之前,我想好好再把玩一次,如何?”

老张瞟瞟了即将属于自己的那箱珠宝,说道:“张某不相信你在珠宝中会藏有什么对付我的暗器,我口中数十下,然后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

三 销魂

老张数数并不是很慢,他口中每数一下,薛佰川就拿起一件珠宝,或翡翠,或玉饰,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这箱珠宝总共的价值恐怕在数十万两白银之上。

“八、九、十……”老张嘴里说出这个“十”字的时候,整个身躯好像立刻凝固住了。他发现当那些钻石玛瑙被薛佰川拨过一边之后,箱底露出了一顶金色的高冠,冠沿上有一幅“飞龙在天”的雕饰,那不是传闻中的大明皇冠吗?他不禁震骇地道:“你……你是血……血魔人?”

薛佰川举起了头,对老张手里的刀子不以为然,目中射出逼人的光芒,轻描淡写地道:“不错,这次你总算开窍了,河北红髯怪,薛某才是你们所谓的血魔人!怎么,剃了胡子,是不是不太像血魔人了?”

老张心头的惊骇无与伦比,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颤声道:“你……你知道我是谁?”薛佰川不屑地一笑,道:“是呀,如果薛某不知你是什么样的脚色,我又如何敢让你来驾车。你确实姓张,叫张勖,在河北一带可以说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人称红髯怪,不知我猜对了没有?”老张更为震惊,他的确就是“河北红髯怪”张勖,却一直以为眼前这个真正的血魔人只是一个暴富的关外参客,在替他充当车夫的时候,他看出这箱子里是一批贵重宝物,就动了觊觎之心,哪料到他竟是血魔人。

薛佰川盯着张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雇你当车夫吗?”张勖茫然摇头。薛佰川的目中霎时充满了凄苦之色,道:“我雇你,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形貌跟我有几分相似,更因为你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张勖奇异地问道:“像什么人?”薛佰川眼中的忧伤之色更浓,黯然道:“像我的妻子!”说了这句话,他的眼眶里竟有些泪光,大概他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张勖好像振作了一下精神,举刀欲戳。却听薛佰川冷冷地道:“你不必作无谓的反抗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此时你已不能凝聚自己的真气。”张勖闻言一试,果然觉得自己已然力不从心,顿时脸色死灰地道:“怎会这样?”薛佰川道:“你刚才不是觉得容天佐在周朔跟前不堪一击吗?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兵器不称手,而是他根本已无力可使。”这时,张勖连刀子也已经拿捏不住,“扑”地落在那盆炭火上。

薛佰川看着火盆中火星四溅,道:“他跟你一样,中了‘销魂无骨香’。”张勖怅然不解,不敢相信自己在无声无息之间着了他的道儿,惊声道:“什么‘销魂无骨香’?”薛佰川道:“‘销魂无骨香’是迷香,原料是我们关外一种叫‘销魂树’的树脂。我早就料到你迟早会进来对我不利,我就将这种由销魂树树脂制成的粉末洒在火盆里。如果没有解药,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减缓自己的血脉流动,等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宛若无骨,浑身乏力。本来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想不到阴差阳错,容天佐也适逢其会。”张勖心中冰冷,面对血魔人,这个一度假冒血魔人的“红髯怪”已是牙根打颤,道:“那为什么叫‘销魂无骨香’?”薛佰川道:“在关外,这种迷香是男人用来对付那些宁死不从的烈女的,你觉得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迷香更销魂呢?”

张勖瘫坐车厢一角,绝望地看着薛佰川将箱盖合上,道:“你要杀我?”薛佰川忽然哈哈大笑数声,道:“你问出这种问题不是太可笑了吗?诚如你所说,血魔人做案,哪有不搞出几条人命的?”这正是张勖适才对薛佰川所说的话,想不到这块石头这么快就压在自己身上。

薛佰川抽出了他的兵器——“游魂丝”,大约三尺多长,纤细之极,通体赤红色,不知由什么金属制成。他抖了抖“游魂丝”,说道:“刚才我问了你三个问题,你无法回答,现在我就来替你解答这三个问题吧。也好让你死得不是太糊涂。”

张勖心知求生无望,却也想临死之前弄清楚血魔人为什么要劫杀燕京镖局的镖,为什么要屠杀盛尚书满府,又为什么要盗走崇祯皇帝的金冠?

薛佰川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眼中泻满悲伤,凄然道:“六年前,盛柏龄还是明朝的一员将领,在边关跟满人交战。你一定听说过他屡立战功,割下敌军将士首级无数,可是你知道那些首级是从哪里来的吗?”张勖此时连摇头之力也不复存在,只有竖起耳朵静听他的倾诉。

薛佰川继续道:“他或许有一定的武功基础,却何曾立下什么战功,那些成百上千的人头又何曾是满军的将士?”

张勖不禁奇怪,暗道:“难道那些人的脑袋都是假的?”

薛佰川脸上满是愤懑,恨声道:“他所宰杀的只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关外百姓,他不敢同满人阵前交战,却把屠杀的目标转向关外百姓,可怜我父母妻儿也不幸遭了这狗贼的毒手。试想,这种不分男女老幼的人头都能够冒充敌军的首级,是何等荒唐之事?你说,薛某该不该屠他全?”

张勖哪料到这中间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幕,更没想到血魔人跟盛柏龄有如此血海深仇,一时竟呆了,忽地道:“那么燕京镖局跟你又有什么过节?”

薛佰川道:“当然有,燕侗、王叔寅当年就在盛柏龄这狗贼的麾下,他们所保的这批珠宝就是一些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向盛柏龄孝敬的,你敢说这批珠宝我不能劫,这些人我不能杀吗?”说着,他的手重重地拍在那只樟木箱上。张勖至此方知这箱子内的珠宝就是王叔寅生前所押的那一批。薛佰川又愤愤道:“然而这些事情的根源,全在崇祯一人身上,他若不是瞎了眼,又怎会起用像盛柏龄这样的无耻之徒,我的父母妻儿又何至于命丧他的魔爪之下。本来,我也想趁机摘了这昏君的脑袋,可是仔细一想,这狗皇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内忧外患,大明王朝已长不了,我又何须取他的狗头?”

张勖虽是草莽之人,却也知大明确实已危如累卵,气数将尽,内有闯王之忧,外有满人之患,血魔人若杀了崇祯,反让他落个清静。

薛佰川诉说了这番苦痛之后,就把“游魂丝”拉紧,目露凶光地看着张勖道:“你的眼神,跟婉儿是那么的相似。如果你不打这批珠宝的主意,我本来是想放过你的。”

张勖的脖子被割断之前,终于知道血魔人妻子的名字叫“婉儿”。

四 佛捕

风渐止,雪渐歇,巍峨高耸的山海关就在眼前,横亘在崇山峻岭间的一道古城墙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看上去就像一条怪异的巨龙。虽然还远在数百丈之外,但薛佰川目力惊人,城垛上那端端正正的“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在雪光中倍觉清晰。

薛佰川正待松一口气,却蓦地发现马车的面前屹立着一名修长的汉子,那汉子的身上积满了雪花,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在大路中央堆了个雪人。薛佰川心里格登一下,立刻明白自己又遇上了麻烦。他虽然瞒过了周朔等人的追捕,甚至还摆平了“关东狂魔”和“河北红髯怪”的纠缠,但是毕竟无法摆脱前面那颀长汉子。他勒住马,朗声道:“敢情阁下就是‘佛捕’墨吟风。”

那颀长汉子身躯振了一下,雪花从头脸衣服上簌然震落,露出一张充满智慧和正义的面庞。只见他淡淡一笑,高声道:“区区正是墨吟风,如果阁下能够成全墨某,就请调转车马,随我回京师。”

薛佰川早就听说过墨吟风的大名,据说他的武功跟传说中的“刀魔”归九歌不分伯仲,而追捕凶犯,他往往能够通过易数占卦,精确地推算出凶犯的特征和凶犯所逃亡的路线。可薛佰川真的没想到,这个墨吟风果然能早早等候在此地。突然间,薛佰川从车座上飞扑下来,接近墨吟风的时候,他手中的“游魂丝”已扯得绷直,疾切墨吟风的喉管。面对像“佛捕”这样的高手,即使是血魔人也不敢懈怠,更不欲让对方占了先机。他心知论绝对武功,墨吟风即使不能超越“黄河大侠”周朔,也仍然在自己之上,只求能够攻他一个出其不意。

墨吟风显然不及提防薛佰川会猝然出手,双脚急急往后倒踩,以便避开薛佰川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可是,薛佰川既然能在短短一年内使中原掀起腥风血雨,又岂是一般庸手,他似乎根本不容墨吟风有丝毫喘息之机,一步急似一步,紧紧逼上,只消让“游魂丝”贴近墨吟风的咽喉,他就有足够的能力教墨吟风立时丧失战斗力。墨吟风飞速后退,然而奇怪的是,虽然他一直在后退,没有反击的机会,却退得并不狼狈;相反,墨吟风好像被薛佰川追杀得非常从容,他脸上的那副神态,似乎只是在自己的庭院中闲来信步。

当薛佰川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头大骇,依照常理,他是一鼓足气地朝前追击,墨吟风是往后一味疾退,进击的速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对方倒退的速度缓慢;然而他的“游魂丝”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奔及墨吟风的颈脖,从一出手,薛佰川手中的“游魂丝”就只跟“佛捕”墨吟风的脖子仅差三寸,到墨吟风退出八八六十四步之后,“游魂丝”和他颈子的距离始终就差三寸。薛佰川蓦地发觉了一件令他大为震骇之事,此刻他的立身之地又转到了马车前,自己迫使墨吟风退了六十四步,现在却好像又回到了原地,这一轮不容喘息的狂攻,竟然只是绕了个圈子。墨吟风的后退,实际上只是他的一种步法,他每退出一步,正好都是八八六十四卦中的一个方位,难怪他看上去相当轻松和从容。

就在这时,墨吟风瞅中了薛佰川心头惊讶的时机,迅速拔出围在腰畔的软剑,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显眼。

薛佰川没有继续进击,突然站住不动,脸色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道:“这一架不用打了,我认输!”

墨吟风心知他必然逃不出他的剑下,见到薛佰川这么痛快就放弃抵抗,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他稍稍一怔,说道:“墨某生平追捕亡命之徒不知已有多少次,但像阁下这般有风度的,倒还是首次碰到。”语罢,他又将软剑束回腰畔。

薛佰川并没有趁他收起兵器的那一刹那骤然发难,他只知道他终于输了,纵然他能够瞒得过“黄河大侠”周朔的眼睛,还是逃不过“佛捕”的追捕。他默然回身,潜入车厢,出来的时候,一手拎着那只装满珠宝皇冠的樟木箱,另一只手提了个酒坛。墨吟风没有阻止薛佰川做这些事情,他明白那箱子里就是血魔人的赃物,只是不知他为什么要提着那坛酒。却见薛佰川将箱盖打开,凄然笑道:“燕京镖局所保的珠宝和崇祯这个狗皇帝的金冠就在这里,墨捕头可以带回去。”

墨吟风暗称奇怪,心道:“难道他以为将赃物交呈于我,我就会放他一马?”薛佰川仿佛知道墨吟风心头的疑惑,突地泰然一笑道:“墨捕头请放心,薛某并不是想笼络你,我是恶贯满盈的杀人狂,作为捕头的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不过,我敬重墨捕头的才智和胆识,想请墨捕头喝几口酒,不知墨捕头能否成全?”墨吟风笑了笑,道:“阁下的美意,墨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也不顾那坛酒是不是有问题,捧过酒坛就往嘴里灌。

薛佰川倒没想到墨吟风对自己这么信任,心中的钦佩之意又加了几分。墨吟风饮了七八口,放下坛子,以衣袖擦了擦嘴角,朗声道:“真是好酒,这种窖藏三十年以上的杏花村,别的地方恐怕很难找到,多谢阁下的美酒。”薛佰川道:“墨捕头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吗?”墨吟风潇然道:“这般难得的美酒,阁下如果愿意在里面投毒,那么你就不是血魔人了?”薛佰川暗呼惭愧,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暗算墨吟风,先前他还用“销魂无骨香”算计了容天佐和张勖。他微微一叹,将箱盖覆上,坐了下来,朝墨吟风道:“墨兄请坐!”这时,他对墨吟风的称呼,也从“墨捕头”改作了“墨兄”。

那樟木箱宽阔而坚实,墨吟风跟薛佰川在箱盖上并肩而坐,双双眺望着远处那一道天下驰名的雄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雪光的映照,百丈之内的事物依旧清晰可辨。

薛佰川端起酒坛,喝了数口,黯然道:“墨兄,薛某自信在做案子时没留下任何痕迹,你是如何知道我将逃往关外,莫非你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能?”

墨吟风从他手里接过酒,又饮了一口,道:“其实占卦之道只能仅供参考而已,为人处事并不能全依赖于易数八卦。我只是恰恰算准了薛兄来自关外而已。”

薛佰川心里一惊,道:“墨兄如何知道我是关外人氏?”

墨吟风望着茫茫的白雪,道:“因为我起了一卦,从卦象中推测出你是从东北来的。如果血魔人是东北人,那么他所做的事情就很容易解释了。”薛佰川奇道:“墨兄是如何推算的,为什么说劫镖杀人闯皇宫之人非要来自东北?”墨吟风脸上掠过一缕神秘的微笑,伸出右手在雪地上划了几条横杠,一边说道:“我以‘血魔人’三字起卦,占得‘山地《剥》卦’。薛兄请看,这《剥》卦上卦为艮卦,艮即是山,在八卦图中,它的方位属于东北,这就指明了你的来处,也就是你所要逃亡的方向。”薛佰川对他所画的图案和所说的话似懂非懂,但他不得不叹服,单单从这一点上,墨吟风并没有算错。只听墨吟风继续道:“即使我占了一卦,我也依旧无法揣度你做下这三宗案子的原因和动机。于是,我又细细琢磨了一下‘山地《剥》卦。这《剥》上卦为艮,下卦为坤,坤即是地,也为臣、为母、为妻,直到我推测出坤卦还可以为死、为丧、为冥的时候,我终于勾勒出了你的形像和你杀人劫财的动机。”

薛佰川哦了一声,轻声道:“愿闻其详。”

墨吟风道:“首先,你劫了燕京镖局所保的珠宝,又杀了‘燕山虎王’王叔寅等多人,依常规分析,凶徒必然跟燕京镖局有深仇大恨。就此,我了解了一下燕京镖局的一些情况,发现‘燕山龙王’燕侗和死在你手中的王叔寅都曾经征战关外,那时,我初步确定你跟他们之间的仇怨发生在关外;其次,你所杀的盛尚书也曾戍守关外,而燕、王二人当时正是他的部下,这就使我进一步肯定了你的杀人动机。既然坤卦的卦象是为母为妻,就可以设想盛柏龄在关外的时候一定曾经伤害或者错杀了你的母亲妻子。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你所做的这三宗血案,就是为母为妻复仇。”

薛佰川呆了一会,忽然哈哈狂笑起来:“伤害?错杀?哈哈哈哈,那是伤害吗?那是错杀吗?”墨吟风一愣,道:“难道不是?”薛佰川面含凄婉之色,截口道:“当然不是,这姓盛的又何止杀了我的母亲和妻子,我父母妻儿一六口,全死在他的魔爪下——不,不,他所杀的无辜百姓岂止我薛氏一,我们整个村,还有附近的几个村庄,全成了这姓盛狗贼的屠宰场。不错,我是杀了人,我是成了血魔人,我甘愿引颈受死,那么他姓盛的呢,姓燕的呢,姓王的呢,他们杀人,难道就只是伤害,就只是错杀?难道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墨吟风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道:“薛兄,你说什么?既然不是错杀,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村子里的人?”

薛佰川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这恐怕就不是墨兄所能推算出来了吧?纵然神算如墨兄,也万万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屠杀这么多无辜?”他的眼睛红红的,愤怒得似乎要喷出火来,只听他咬牙切齿地道:“他姓盛的好大喜功,却又不敢同满人交锋,就转而打我们这些关外百姓的主意,提了我妻儿等人的头颅,冒充是满人的首级,并煞有介事地编造出连砍满军八员大将的彪炳战绩,哈哈,可笑,可悲,哈哈,荒唐啊!”说到这儿,他狂饮了几大口酒,眼里噙了些泪花,又道:“可怜我们这些世居关外的汉人,竟不明不白地成了他姓盛的升官基石。我从深山采参回来的时候,满村都是无头的尸身,简直就是修罗地狱。你说,我该不该为这些屈死的冤魂讨还一个公道?”

墨吟风自信见多识广,还是被这样的真相震憾了,他呆呆地望着薛佰川悲凉的身影,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凄怆,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无处能给薛佰川一个公道。他理解薛佰川投诉无门、最后不得不以牙还牙的苦楚。以暴制暴,这是多么无可奈何的选择。隔了半晌,墨吟风才缓缓道:“那么薛兄闯入皇宫的时候,又为何不曾对皇上痛下杀手,而仅仅取走了他的金冠。”

薛佰川看上去显得无尽的忧伤,道:“你以为我没想杀他呀,我闯皇宫,原本就是想去割了他的狗头的,只是这个昏君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的江山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前一阵子他又听信馋言,诛杀了朝中惟一可以跟满人一决雌雄的辽东督师袁崇焕,这同自毁长城何异?你说这样的狗皇帝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又为什么要助他解脱?”

墨吟风也心知大明王朝已是岌岌可危,但作一名捕快,他只能为朝廷效力。他沉默了良久,忽地道:“薛兄,留下皇冠,你走吧!”

五 尾声

薛佰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道:“果然是佛捕,可是,如果你放了我,你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捕头。”他微微一顿,语气变得更为镇静,道:“既然败在你手中,我又有何颜面飘然而去?无论如何,我这个血魔人也是双手血腥,天人共愤,百死莫赎。更何况,我既已手刃仇人,这尘世间我还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

墨吟风隐隐听见薛佰川轻声说了声:“婉儿,我看你来啦!”然后,就见他手中的“游魂丝”一扬,一颗人头被热血冲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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