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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云冈
一
一路奔突,一路磕碰。
茫茫林海,皑皑白雪,猎人被猎,好梦成空。
挟裹之下的卑微命运,那不屈的灵魂走向何处?
一、菜刀天还没有亮,他就已早早地起来。作为一个小客栈的伙计,他知道应在什么时候起床。
他没有名字,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叫他瘦猴。于是,瘦猴就成了他的名字。他只有十七岁,却已在这旅店里干了五年的粗活。
凭感觉,他知道昨晚又下了雪,今天早晨的风也比往常更凛冽一些。在这样的天气里,李掌柜起床通常很晚,一是因为他有钱,二是因为他有很多伙计。多年来,伙计一直都很听他的话,而且都很勤快,因此,李掌柜十分满意,也十分放心。
瘦猴点着了灯,面无表情地做着该做的一切。他的动作呆滞,但感觉却极灵敏。昨天下午,李掌柜问他晚上会不会来客人,他肯定地回答说:不。于是,李掌柜将二斤烧刀子倒进了肚里,又吃了一个猪头皮,才舒服地睡去,直到现今,他仍酣睡未醒。
昨晚果然没有客人。
他没有父母,没有姐妹,没有朋友,要好的伙伴也寥寥无几。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有一把刀,一把破刀,一把很破的菜刀。那是他无意间从土里挖出来的。刀面上满是铁锈,刀刃上还有好几个豁口,但他还是十分珍惜。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挎着刀、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客人。他没少挨他们的揍,他恨透了他们。
每天晚上干完活后,回到自己的破草屋里,他就把菜刀拿出来,胡乱地抡几下,一来是为了打发时光,二来也出出心里的恶气。他把那些客人想象成一头头猪,然后把他们全都"杀"掉,再砍成一百二十八块。
五年以来,他也不知道总共抡了多少次,他只记得开始极不顺手,还闪了几次胳膊。直到不久前,他把破菜刀抡得"呜呜"作响时,他才突然觉得菜刀听使唤了,他再也没有闪过胳膊。
他打开门,一股冷风夹着雪片卷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院里的雪很厚,而且还在下。他拿起扫帚,一五一十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平时每逢下雪,他总是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可今天,他只扫了一条通往客栈大门口的路,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把破菜刀。他从床下把它摸了出来,不知怎的,他把菜刀拿在手里,心里才踏实了些。看着锈迹斑斑的菜刀,他觉得实在应该把它磨一磨了。他找来一块窄窄的磨刀石,就着依稀的雪光,开始磨了起来。
等他把刀上的锈迹磨掉,他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把很不错的菜刀。菜刀的刃口很锋利,还发着光。他的心情开朗起来,就在他正准备抡几下时,他突然听见了砸门声。
对于一个伙计来说,听见有人叫门,然后出去开门是很正常的事。可现在是凌晨,又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手里还拿着那把刚刚磨好的菜刀。
他把店门打开,门外站着三个魁梧的大汉,他们的腰间都挎着长刀,脸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他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茬的。
他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人是万万惹不得的。忽然,他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拿着那把菜刀,他赶忙把菜刀别着腰带上,战战兢兢地把三个人让进了旅店。他能看得出这三个人一定是冻了一夜,他们的马身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大汉的脸色很难看,其中有一个大汉的双眼紧紧盯住他,恨不得一口把他吞进肚里。
他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替客人牵马。就在他转过身时,他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由地回头去看,他看见一个大汉拔出了刀。"他拔刀干什么?杀人?杀谁?"这几个问题在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他惊恐地转过身来,又一步一步地后退。他没法不后退,那个人正手持长刀逼了过来。他惊恐地后退着,颤抖着,他在心里吼叫:"为什么要杀人?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其实,他并没做错什么,对于这三个大汉来说,杀人是从不讲理由的,更不会在意被杀的人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想杀人。
他们本来是弟兄四个,都是塞外黑帮中的高手。他们一向横行塞外,杀人无算。他们中的老四前天晚上在附近看上了一个年轻姑娘,当晚离开三个兄弟去干他的好事,但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剁去了脑袋,曝尸荒野。弟兄三人搜查了整整一夜,也一无所获。可就在此时,他们却听到了磨刀的声音。他们顺着声音找来,就看见了这把刀,尽管是把菜刀。
菜刀也是刀,也一样可以杀人。谁能保证不是这把菜刀杀了老四呢?
他看见了那个大汉举起了雪亮的长刀,刀光一闪。他不由得本能地一缩,耳边响起了"叮"的一声,长刀砍在了土墙上,迸起的土粒把他的脸打得生疼。蒙眬中,他感觉到腰部有什么东西硬硬地顶了他一下。
菜刀!他心里一亮,就如一个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没人看清他的动作,菜刀已被他抓在了手中。就在刀光再闪时,他已紧握菜刀,大叫着向那三个黑衣人抡了过去,他的叫声中带着哭音。他感觉菜刀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有一片温暖粘稠的东西喷到他的脸上。
他绝望地哭叫着,他不知道喷在他脸上的是不是鲜血,他更不知道那是谁的血。
持刀砍他的那个黑衣人"砰"的一声倒在了雪地上,另一个黑衣人正回头对同伴说道:"回去吧,这儿真冷。"他说完这句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下出现了一片不断扩大、骇人异常的红褐色。
剩下的黑衣人全无所觉,一言不发地走到他的马前,上了马,打了马一鞭子。马开始跑起来,接着,半颗脑袋掉了下来,然后是他的一只手,半截腿……即使有人看见了这里发生的事,也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况且,现在这里除了痴痴地站在雪地里、抖成了一团的他,根本没有其他人。
"这一定是个噩梦。"他对自己说,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更不相信他自己竟然杀了人。菜刀上的血珠已停止了滚动,结成了圆圆的冰珠,就像一颗颗暗红色的琥珀。
二 祸起
李掌柜喝酒后的脾气总是十分暴躁,也许正是塞外的天气使他养成了这样的毛病。尤其是在他酣睡如猪时,更没有伙计敢去叫醒他。如果有,那么这个伙计就一定是疯了。
但是,今天他还是被叫了起来,他刚要发火,就看见叫他的伙计面色苍白,嘴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用颤抖的手示意他出去。
他有些惊奇地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四个人,严格地说,是两个死人,两个活人。活人像泥塑一样,脸色阴冷地站在两个死人的跟前,此时正以一种冒火的眼光在看着他。接着,李掌柜就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和活人手里耀眼的长刀。
忽然间,他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瘫在雪地上。他用哀求的目光仰望着那两个"活人",却首先看见了绣在他们的披风上、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头。李掌柜能看得出,他们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在这不毛之地,他们是皇帝,更是阎王。
"阎王"们的脚动了,他们径直向李掌柜走来。李掌柜没有移动,更不敢说话,几个面无人色的伙计也胆战心惊、无奈地哆嗦着,就像几只待宰的绵羊。他们知道,如果逃跑或是哀求,他们会死得更快。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看见了"阎王"们眼里的轻蔑。
"阎王"们好像有些失望,看李掌柜和他伙计们的样子,就是借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杀人,尤其是杀带刀的人。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向他们的马走去。看样子,他们马上就要离去。这时,客栈的某个地方居然传出了一阵鼾声。不要命的鼾声!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都应该起床了,更何况院子里还有两具死尸和两个活"阎王"。 "阎王"们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顺着声音来到了那间破旧的小屋前。呼噜声从屋里均匀而响亮地传了出来,而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阎王"们的示意下,两个伙计推开了小屋的门,低声叫着尚在熟睡的瘦猴。
瘦猴一骨碌爬了起来,睡眼蒙眬地到了院子里。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尚未干透。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菜刀,他没有看地上的死人,连一眼都没看!这意味着两层意思,一是不敢看,二是不需看。
其中一个"阎王"神态悠闲地走过来,一闪一闪的刀光已预示着他要做什么。"阎王"在一个离他很合适的距离停住了脚步,他的刀只需要一挥,就可以把这个不要命的倒霉伙计劈成两半。
"阎王"他不经意地挥起了刀。他对自己的刀一向很有信心,就像一个杀了一辈子猪的屠夫,无论猪如何晃动,总能找到猪的心脏。
李掌柜和伙计们明显和"阎王"站在一起,脸上露出一种同仇敌忾的神色,恨不得那把长刀赶快把瘦猴剁成死猴,以便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保障一些。
就在他们正考虑如果瘦猴逃跑,他们是不是该帮忙抓住他时,他们突然看见了一件十分令人奇怪的事——毫不起眼的瘦猴并没有跑,而是大叫着冲了过去。菜刀在他的手里闪着寒光!菜刀很破,所以连发出的光都很不规则。
"阎王"的长刀忽地停在了空中,然后,他感觉长刀开始变得很沉重,他都快要拿不动了。他想看看另一个"阎王"。可是,一转身,他却看见了正向地上瘫去的李掌柜。
李掌柜之所以瘫在地上,是因为看见"阎王"的脑袋转了过来,而脖子以下的部分却纹丝未动。紧接着,那颗脑袋一沉,干净利落地从脖子上落下,血柱如喷泉一般从腔子里射向空中。
另一个"阎王"的眼睛瞪如铜铃,他曾经杀过很多人,被他凌辱过的女人也不计其数。他经历过无数场恶斗,但每次他都能够化险为夷。前天,他还请人给自己算了一卦,算卦先生说他今年的运气更好,注定要衣锦还乡。他十分高兴,当场给了算卦先生十两银子。现在,他既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又觉到算卦先生并没有说谎。"难道他看出了我活不长了,才说我要衣锦还乡?还乡,还乡,不就是说自己要死?""阎王"的身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面对着一堆堆"烂泥"和一个冷不丁冒出来、手拿一把破菜刀的伙计,他突然失去了那种虎入羊群的气概,开始颤抖起来。
他"噌"的一声拔出了长刀,然后做出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他猛地一转身,一掠而起,向马背上落去。
他的动作轻捷、迅速,如流星、似闪电。如果他的同伴还活着,一定会为他有这么好的轻功而感到非常惊奇。
其实,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个秘密藏在心里,特别是江湖人。
有时,人们把脸面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但真正让你在死亡和脸面之间选择其一,你会选择哪一种呢?"阎王"很清楚,如果死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更别说脸面了,所以他只有跑。
他已顾不上脸面了,因为活着对于他来说意味着更多——逍遥自在的生活、花不完的银子、娇嫩得仿佛一捏就能出水的女孩子……
同伴的武功比他厉害得多,却连一招也没能使出来,他更是连对方的出手都没看清楚。没有动作,没有刀声,甚至连刀光都没有。
他必须逃,越快越好,这个有鬼的地方他连一刻也不能呆了。他有很多钱,有很多的女孩子正躺在暖而柔软的被窝里等着他。他的臀部稳稳地碰到了马鞍,他现在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扬起手,把马打上一鞭。他毫不迟疑地扬起了手,忽地,他感觉背心一凉,他的手就再也落不下去了。他低下头,吃惊地看着前胸冒出的血和半截已被染红的菜刀。菜刀很破,上面还有好几个豁口。
(他吃惊地看着自己胸前冒出的半截菜刀……)
他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一头扎进厚厚的积雪里,感觉就像钻进了女孩儿的被窝,满脑子都是那些可爱的女孩子。
三 招工
从小客栈里走出来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看来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风也停了,只是地上的积雪还是很厚,快要没过膝盖,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
走着、走着,瘦猴忽然问自己:"我该到哪里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茫然了。过去,他天天都生活在一个狭小固定的环境里,只知道老老实实地干活,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想起了他那间不很暖和、但的确不错的小屋。那是李掌柜因为他的勤快奖励给他的。
"李掌柜其实对我一直都是很不错的,他不就是在不高兴的时候爱发发火、打我几个耳光吗?再说,他的耳光也不是很重,也就是挨打的脸先是疼一个时辰,然后再发三个时辰的烧吗?他不是有时还给我一些零花钱吗?他不还供给我吃穿吗?尽管吃的不太好,一年也见不到几个油星星儿,可也不至于挨饿呀;穿的虽不是很暖和,可对付着过冬倒没问题,要是我干活时卖力一点儿,倒也不觉得很冷。可是现在呢?我无依无靠,究竟该到哪里去?" "要不,我还回去,求李掌柜收留?不。已经不可能了。"他摸了摸别在腰带上的菜刀,又把它拔出来,仔细地端详,一股恼怒渐渐充满了他的脑海。
"都是这把破菜刀,使自己丢掉了存身之处,丢掉了那间熟悉温暖的小屋。"一时间,他觉到那间小屋再冷,干的活再重,他都可以忍受,就连客人的打骂也都是那样地令人怀念。
他把菜刀远远地扔了出去,愤愤地离去了。可是,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又返了回来,在积雪里摸索着。他找到了菜刀,仔细擦掉刀身上的雪,又把它别到了腰带上。做完了这些,他感觉心里踏实多了。"要是没有这把 菜刀,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肯定已经死了。再说,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把菜刀,为什么一定要扔掉呢?"他不停地琢磨着,直到走得累了,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而且,昨晚吃得也不多。
这时间他看到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个镇子,顿时来了精神,大步向那里走去。
一碗味道很不错的肉丝面下了肚,他感觉暖和多了。尽管这碗面比客栈里任何一顿饭都好吃,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失落。
他想该出去找点儿活干了。从这碗肉丝面开始,他必须自己挣钱谋生,他很清楚自己兜里确实没有多少钱。
走出面馆,他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此时的天气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清冷,他走到一堵破旧的土墙前,停了下来。他看见墙上有一张招工的告示,尽管他识字不多,但因为告示通俗易懂,他还是明白了大概意思。告示上说雇人到东北去打猎,管吃,管住,每月还给五十个大钱。
他的心里一亮,只要有地方吃饭,有地方睡觉,给不给钱他倒不在乎。
他按照告示上箭头指示的方向走去,心里为自己能找到活干沾沾自喜。他发现街上的行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大一会儿,他来到了一处大宅子前。高大、厚实的院墙,漆黑的大门,门板上咬着狰狞的兽头门环,这些都让他感到心惊。门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老头,看样子已有六十多岁,却仍然精神矍铄,两只清澈的眼睛正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讨饭还是做工?"老头的声音洪亮,咬字十分清晰。
"……做,做工。"他觉得讨饭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种侮辱。可是他的心里也很清楚,做工和讨饭没有什么区别。
老头又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就像一个木匠在做活前打量一根木头的好坏。
他忐忑不安地期待着。就年龄来说,他很年轻,尽管略微瘦削了一点儿,但长年累月的辛苦劳作却使他过早地衰老了。
老头很快就看出了这一点,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他庆幸自己没有被赶走,兴冲冲地进到了大门里。
院里的建筑和陈设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房屋气势恢弘,地面干净平整,假山,怪石,盆景……他不由得看直了眼,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
他瑟瑟缩缩地跟在老头的身后,机械地挪动着两条腿。"是祸?是福?"他不停地问自己。不管是什么,现在,他感到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他说他改变了主意,那个眼冒寒光的老头会对他怎么样。
老头的脚步十分轻捷,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账房先生"问道。他这才忽然想起自己一直都没有名字,客栈里的人都叫他瘦猴,这只是个绰号,不是名字,再说,叫起来也实在难听。
"李……李,天。"他嘟哝着。他是个孤儿,是李掌柜把他从野地里捡回来的,所以他没有姓。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李掌柜姓李,而现在,他必须独立生活,靠天吃饭。"对,李天,就叫李天。"他莫名其妙地眉飞色舞起来,心里着实快活了一阵子。因为他从此有了名字,而且是自己给自己起的。
然后,他被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安排到了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里面居然早已来了五、六个人。"大概他们也是来这里做工的吧?"他偷偷地打量着他们,心里不安地琢磨着。
中午时分,他领到了一碗米饭和几小勺淡淡的菜汁。他无比珍惜地吃着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没有任何味道的菜汁。至于将来要做什么,会发生什么事,他已顾不得多想了。
几天后,他就和他的伙伴混熟了。最显眼、块头也最大的一个叫铁头。李天不知他的头是否真是铁做的,只是大伙都这么叫,他便也跟着叫。他长着一脸横肉,看起来十分凶恶,一副黑道老大的样子,其他的伙伴也都处处让着他。
老崔:几天来,李天就没见他说过几句话,他总是阴沉着脸,像是有什么心事。两撇山羊胡子,一双鹰眼,年近古稀,却仍精神抖擞,铁头似乎很忌惮他。在李天看来,他本来应该是个很有钱、很有身份的人,不知为什么却来到了这里。
老好:年近四十,看起来并不老,整天乐呵呵的,一副弥勒佛的样子。他待人和善,和李天也最是要好,处处都照顾他。
草包:人们都这么叫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整天坐在那里,傻乎乎地笑,什么事他都不过问。
兔子: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肯定比兔子还快。他瘦得皮包骨头,两条细长腿,两条细胳膊,黑不溜秋的一张脸上,两只白多黑少的大眼睛不成比例地凸出来。
坛子:五十来岁,极胖,李天根本无法找到他的脖子和腰。他的爱好就是睡觉,每当人们找不着他了,他肯定是在某个十分僻静的地方睡着了。
这些人,在李天的眼里,都不像是来做工的。这里的一切,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无形中透出一股子邪气。他自己是为了逃命和谋生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那么,其他人呢?他们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四 关二爷
这天晚上,他们刚刚吃完饭,账房先生就来了,他的嘴里迸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今天领你们去见关二爷,明天我们就去打猎。走吧。"账房先生领头走了出去,老崔他们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李天诚惶诚恐地跟在他们身后。穿厅过院,他们来到了一间大厅前,进了大厅,李天立刻紧张了起来,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情景:宽敞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大厅两侧放着好几个兵器架子,各式各样的兵器竖立在上面。猩红的地毯铺满了地面,恍惚间,这里竟变成了小客栈,地毯也变成了四处喷射的鲜血!
大厅的正中有五把虎皮交椅,上面坐着五个人。正中一把交椅上坐着一个大汉,赤红脸,五绺长髯,眯缝着眼,身材高大,有着说不出的威风,他的身后站着高高矮矮的七、八个人。李天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账房先生说的关二爷,也就是他的雇主,是以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关二爷左侧的一位长着一张黑脸,满脸横肉,豹头环眼,就像一座黑塔,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再往下一看,是个书生,一身雪白的衣服,大冬天,他居然在轻轻地摇着折扇。一双眼睛白多黑少,骨碌骨碌地乱动,满身都透着一股邪劲。不知怎的,李天觉得他很讨厌。他尽快地转移目光,往关二爷的右侧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李天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见了一颗狼头,一颗绣在披风上、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就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也开始抖起来。等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他居然看见了一位白衣姑娘。李天惊愕了,那姑娘的美丽竟使他暂时忘记了披风上的狼头。
她的脸是那样地没有血色,甚至比她的衣服还要苍白。一双空旷、寂寞、冷如秋水的眸子,犹如两颗黑色的宝石镶嵌在白玉上,长长的、柔顺的头发漆黑如墨……
李天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他的心里忽地产生了一种热热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无论这个姑娘现在叫他去做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即使是叫他去死,他也愿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腿弯被猛击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李天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别的人早已跪在了地上。老好冲他挤挤眼睛,示意他要注意,李天感激地冲老好笑笑,收拾心神,仔细地听着。
"你们听着,这位是关二爷。"账房先生一指坐在正中的那位红脸汉子。
"果然,他就是关二爷。"李天心想。
"这位是林飞虎,林爷。"账房先生又指了一下红袍人,接着指着那个手拿折扇的书生:"这位是白公子。"然后,"先生"指着披风上绣着狼头的大汉说:"这位是邱爷。""这位是冷姑娘。"账房先生指着白衣姑娘说道。
"你们都听好了,明天我们就要出去打猎,这几位大爷你们都必须好好地伺候,如果有一点怠慢,小心你们的狗命!"李天心里暗暗叫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躲避"狼头",想不到"狼头"居然阴魂不散,还在紧紧地缠着他,他还得好好地伺候"狼头"。直到老好拽他的衣服,李天才昏昏然地夹在他们的中间,走出了大厅。
夜深了,李天想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伸手捅了捅睡在他身边的老好。"老好,老好。"他轻声地叫着。"哎,什么事啊?"老好清晰地答应着,想不到老好居然也没睡着。
"我问你点事。大厅里的那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听到有说话声,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坐了起来,最让李天奇怪的是,就连一向嗜睡的坛子居然也没有睡着。
"我只听说过关二爷。"老好说道。"人们都说关二爷是塞外的首富,他还有个哥哥在皇宫里当官。" "那位邱爷呢?"李天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颗狼头。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崔开了口:"邱爷是这里飞狼帮的帮主,他们里边凡是有身份的人,衣服上都绣着狼头。在塞北,没有人敢招惹他们。"李天暗暗缩了缩脖子,一想起客栈里的事,他就心惊肉跳。他用手摸了摸掖在衣襟下的菜刀,才稍微平静下来。
五 刀谱
夜仿佛格外短,李天刚进入梦乡,就被老崔推醒。他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今天的早饭比以前哪一顿饭都好,但李天吃到嘴里,却没有感觉出什么味道。
五辆带篷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里,其中的四辆周围都各有八九个人在忙碌着什么,剩下一辆车周围冷冷清清,李天估计那辆车里坐的肯定是冷姑娘。另外还有几辆敞篷的马车,上面装着米面、肉食。
可是,车上并没有一件是打猎的工具!
"账房先生"走了过来:"你们几个听着,从今天起,你们的活就是白天探路,晚上把牲口喂好。这是你们骑的马。" "有马?"李天惊奇不已。过去,他只喂过马,从没骑过马,但当他看见老崔他们都一翻身骑上了马,如果自己不骑上去,一定会遭到嘲笑。他狠了狠心,壮着胆子骑了上去,他感到双腿直抖。
但当他坐到马背上,他才发现,这些马都走得很慢,尤其是他骑的这匹,简直和他一样瘦弱,而且是匹老马。它除了能勉强地迈着步子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把他从马背上掀下来。
李天惊喜之余,开始加大打马的力气。
老马气喘吁吁地迈着步子,勉强能与别的马走在一起。李天非常兴奋,他猛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一时间陶醉在一种极力宣泄和施虐后的快感中。
猎人们的活并不重。白天他们到前边探路,晚上照料马匹,同时搭个帐篷,凑合着过夜。米面有的是,大伙儿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李天现在肯定了一件事,他们这伙人绝不是去打猎。到底去东北干什么?他不敢想,也想不出。
这样的好生活持续了半个多月。渐渐地,马车在雪地里再也无法行驶,车里的人都下了车,骑了马往前走。后来,马载着人也很难前进了,他们便用马驮着货物。再后来,马背上的货物到了李天等人的背上。终天,在一天晚上,李天分到了一些马肉。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越往北走,越是看不见人,渐渐地,连深山的打猎人都看不见了,大伙儿的话也跟着少了,就连一向笑呵呵的老好也绷起了脸。李天发现了这种变化,不由紧张起来,但一连走了几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他的心又放了下来。
关二爷几个也夹在人群之中走,李天见冷姑娘的衣服不是很厚,真想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穿上,可他又不敢。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人?再说,自己这身衣服这么破,穿到冷姑娘身上,岂不是玷污了她?
这天傍晚吃饭的时候,李天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吃过饭,像往常一样躺了下来。严寒使他睡不着,但他还是合着眼,努力去睡,因为明天很早就要赶路。忽然,他似乎听到一声呻吟隐隐传来。
"是不是听错了?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冬夜里,怎么会有呻吟?"李天再也无法睡着,决定去看看。
老崔他们都没动静,似乎都睡着了。李天一人走出了帐篷,摸索着往前走去。其实,他也不知那呻吟到底来自何方,他只不过是凭感觉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又是一声呻吟传来,这一回李天听得清清楚楚,就在前方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他的心里紧张极了,上下齿互相碰击,发出"得得得"的轻响。他壮着胆子,咬着牙朝那个方向摸过去。渐渐地,他看清了,在前面的雪地上伏着一团黑影,好像是一个人正在挣扎。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借着微弱的雪光,他看见一个人面朝下趴在雪地上,身子还在微微地蠕动着。李天把他翻过来,立时吓了一跳。就见这人一只手捂着胸口,身下黑乎乎的一片,很明显那是血迹。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把刀,刀锋在雪光照射下发出冷冽的光。李天把他脸上的雪抹掉,才发现原来是个老头。
此时,老头的身子忽然一激灵,握刀的手动了动,想把刀举起来,可他连举刀的力气都没了。但就这样轻微地一动,鲜血又从他的指缝中冒出来。当老头意识到李天没有恶意时,他就像一团软软的棉花,歪在了李天的怀里。
"你受伤了?"李天试探着问道。老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想不到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一个活人,我本以为我死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你想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吗?"老头用一种期盼的目光望着李天。"想。"李天简单地答道。不管老头说什么,他都会听,因为老头就要死了。
"我是来找我女儿的。我四十岁时才有了这个女儿,在她五岁时,被人抱走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十五年了。她如果在世的话,今年整二十岁了。她一定还活着,一定已经出脱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了。你说是吗?" "是的,她肯定还活着。"李天努力装出一副肯定的样子来。
"这些年来,我从东找到西,又从南找到北,却始终见不到她的踪影。昨天,在离这里不远处,我碰到了’东北王’的人,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交了手,他们人多势众,我负了伤。"老头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吃力。
"东北王"对于李天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你女儿叫什么?她长什么样子?" "她的小名叫婷婷,至于她的模样?哎!自从她失踪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十五年了,人的长相是会变的。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我……,"李天迟疑着,他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又怎么能帮别人找女儿?但他还是说道,"我可以帮你找她,可我怎么才能找到她?"老头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每个月圆之夜都要发疯!" "发疯?"李天惊奇地问道。
"是发疯。小时候,她一发起疯来,连我也认不得,口吐白沫,声音嘶哑,还不断地撕扯衣服。不知现在她的病好了没有,但愿她还活着。"要想找到一个月圆之夜发疯的姑娘实在是太难了,但李天还是答应下来。"我也不会亏待你。"老头一边喘气,一边吃力地坐直身子,递过了那把刀。刀身稍宽,略有点弯曲,与别的刀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刀身上隐隐发出的凛冽寒光让李天不敢正视,他开始意识到这肯定是把不寻常的刀。
李天很想要这刀,尽管他已有了一把菜刀,而且非常珍惜,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卑鄙了。
老头见他不说话,立刻就猜到了李天的心思,冲他笑了笑:"小伙子,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把刀再好,对我也没什么用了。扔在这里十分可惜,你就拿着吧。"李天一阵心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头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摸着雪亮的刀锋,那神情既像在同老友告别,又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在抚摸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然后,他把刀递到了李天的手里。
冰冷的刀柄,冰冷的刀光。
"刀鞘,还有刀鞘。"老头指了自己的背后。李天把刀鞘从老头的背上解下来,把刀一截截地插进去。老头看着刀光渐渐地消失,眼里的光也逐渐黯淡下来。突地,他的眼睛又一亮,瞪着李天,嘴大张着,想要说什么,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用一根尚能动弹的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就在李天疑惑不解时,老头已经闭上了眼睛。李天不禁一阵伤感。"老头一定是还有什么东西留在胸口处。"李天解开老头的衣服,在贴身的口袋里找出了一本书。严格地说,那不能算是一本书,充其量只能算是几页纸,而且已经残破不全。
借着微弱的雪光,李天把那几页纸翻开,见每页纸上都绘有一幅图,图上画的是一个人拿着刀的各种姿势。李天看了半天,渐渐明白了些,这一定是使刀的招式。他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把这几张图全都默记在心里。
李天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几页纸上,以至于忘记了老头,忘记了寒冷,甚至于忘记了他自己。等他看到天已蒙蒙亮时,才意识到该回去了。他挖了个雪坑,把老头埋了进去,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睡觉的地方,大伙还都沉睡未醒。
六 交锋
这些天来,李天的心里很充实,他老是琢磨着那几张破纸上的招式。心有所想,连背上的东西也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重了。
又一个难熬的夜晚来临了,大伙像往常一样收拾着东西,准备就地过夜。李天他们七个离关二爷的大队尚有百十来步远,因为他们是探路的,也因为他们的命比关二爷的命要贱得多。
李天他们搭好了帐篷,大伙儿找了些树枝,生起了一堆火,驱赶寒气,同时在火上煮饭。
李天愣愣地坐在火堆旁,想着心事。忽然,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他不由地站起,四处张望着,他没有练过武功,目力也不是很好,看不出多远。他只能看到与夜幕形成鲜明对比的积雪,再就是能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
他重新坐下来:"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他安慰着自己,但是这种感觉反而更强了,他又一次站起来,手里紧紧地攥着老头给他的刀,东张西望。
"李天,你小子怎么了?屁股是不是让针给扎了?"老好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打着哈哈问道。
"老好,你说今晚会不会有人来?" "有人来?谁来?除了我们这群傻冒,谁还肯到这种鬼地方来呢?" "李天,怎么回事?"老崔走过来,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李天瑟缩地答道。老崔似乎怔了怔,他思索了片刻:"大伙准备一下吧!"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篝火在静静地燃烧着,火光一闪一闪,照着大伙严肃的面孔。关二爷等人轻微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看样子,一切都很正常。
突然,那说话声变成了惊恐的呼喊声、各种兵器激烈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铁头从雪地上"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好家伙,真的有事!走!我们过去。"他的手里拎着两把板斧,李天从不知道铁头还有这样的两把板斧。
奇怪的是,老崔他们稳稳地坐在地上,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铁头硬挤出一丝微笑,尴尬地重又坐下来。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老崔站了起来:"走吧,我们过去。"大伙儿很信服他,都跟着站了起来。
老崔的手里横着一把长剑,草包手里是一把钢刀,坛子手里什么也没有,腰间却是鼓鼓囊囊的,里面也不知藏着什么兵器,兔子只拿了一把像是用来剥兔皮的匕首,只有老好空着手,但从他沉稳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一定是个身怀绝技的人。
现在,李天终于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关二爷他们决不是来打猎的,老崔他们也决不是来做工的。可是自己呢?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几个人跟着老崔,悄悄地往前走,只有李天站着原地没有动。老崔走过来问道:"李天,怎么不走啊?""我,我不懂武功。"他嚅嗫地答道。
不懂武功还带刀?老崔却似乎很相信他:"一会儿我们和他们交上手,你挖个雪洞藏起来,千万别出声。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李天感激地点了点头。
老崔他们摸了过去。李天蹲下来,开始挖雪洞,地上的雪很厚,他毫不费力就把洞挖好了。他刚想藏进去,冷姑娘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尽管他知道那里很危险,可他实在放心不下,他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等他摸到关二爷他们的宿营处,映入眼帘的是正在疯狂搏杀的人影,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而且还在不断增加。鲜血飞在空中,又洒在雪地上,积雪都被染成了骇人的黑色。
倒下的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冷,活着的却还在忘我地拼杀。夜幕笼罩之下,最显眼的要数那两个白衣人,一个是总在骨碌眼睛的白公子,另一个就是冷姑娘。李天看了一眼白公子,见他周围有几个人在包围着他,李天对他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他。他转身去找另一个白衣人,自从那次在大厅里见过冷姑娘一面,他再也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她。她的周围有七、八个人在围攻,但冷姑娘身轻如燕,剑光缭绕,看样子,她一时也不会有什么事。
李天的心稍微放了放。
叱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场上的人渐渐地少了。围攻冷姑娘的只剩下四个人,好像都已挂彩,冷姑娘一身白衣溅满了血花。关二爷身边还有三个人在忘我地攻击。林爷的身旁有五个人,白公子那里四个人,邱爷那里最多,有六人。同时,李天也看清楚了众人的兵器,关二爷抡着一柄大刀,邱爷挥舞着一根铁棒,林爷拿着一杆大铁枪,白公子使的是折扇。那群黑衣人使的则是清一色的单刀。
老崔他们还是没有出现,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李天开始怀疑,他们到底会不会来?出来之后会帮助哪一方?
一阵呐喊声响起,老崔他们终于从雪地里跃了出来,加入了战团。老崔和老好接住了围攻关二爷的两个人,坛子、铁头分别帮白公子和邱爷,草包到了林爷那里,到冷姑娘身边帮忙的是兔子。
"他们一直等到双方都快精疲力竭时才出来,这个老崔真是不简单。"李天这样想。
这股生力军一到,立刻改变了场上的形势。李天最怕的是衣服上绣着狼头的邱爷,他恨不得邱爷赶快死掉。他最讨厌白公子,他的生死也不放在李天心上。他最关心的人是冷姑娘,所以,他一点一点地往冷姑娘那儿挪。
兔子的匕首短,接过了一个黑衣人,自己反而被逼得手忙脚乱,一个劲地四处跑。看来,他的长处确实在于他的两条腿。
这时候,李天忽然瞪大了双眼,他看见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围攻冷姑娘的三人中有一个莫名其妙地倒下了,就在冷姑娘的剑光闪过他身旁时,他的身子一晃悠,倒在了地上。可李天看得清清楚楚,冷姑娘的剑根本没有碰到他。
(李天瞪大双眼,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冷姑娘突然减轻了负担,娇叱一声,一道道剑光连环闪动,转眼已把另外两人逼得招架不住。
李天的注意力一刻也没有离开在地上假死的那个人,他忽然发现那个人动了动,而此时冷姑娘正背朝着他,根本没留意到身后的危险。
在如此激烈的搏斗中,没有人会想到去防范一个倒在地上的"死人"。那个人缓缓地半直起身子,李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里发着寒光的钢刀。
李天情急之下,又想起了别在腰带上的菜刀。他飞快地把菜刀抓在手里,闭起一只眼,瞄准那个人的背部,一抡胳膊,把菜刀狠命地掷了过去。
菜刀不偏不倚地揳进了那个人的背部,那个人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倒下了。冷姑娘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又朝李天藏身的地方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又加紧了她的攻击。
李天美美地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一连串的惨叫过后,雪地上静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银白雪由于鲜血的浸泡已经变成了黑色。这就是黑雪,一种经过人血液洗礼过的雪。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但草包死了!其他人仅仅是负了伤,而草包却死了。尽管李天一直都认为他决不笨,但他还是永远地失去了证明自己不是草包的机会。
关二爷他们终于和老崔他们坐到了一起,每个人都以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眼光望着对方。
搏斗是惨烈的,同来的人只剩下关二爷、林爷、邱爷、白公子、冷姑娘、老崔、坛子、兔子、铁头、老好,再就是李天,总共十一个人。账房先生死了,下人们也都死得一个不剩。
李天发现冷姑娘看他时的目光很特别,这既让他浑身燥热,又让他忐忑不安。"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是我救了她?"李天心想道。要知道,对于一个很聪明的人来说,从幸存的人中找出帮她的人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关二爷决定另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里到处是死尸,实在不是个可供休息的好地方。
于是他们商量着找了个比较背风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
漆黑的天幕下,火光同人们的脸色一起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攻击他们的是些什么人?他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他们去干什么?大家以疑问的眼神望着关二爷。
关二爷清了清嗓子,看来架子很大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难放下架子的:"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我就不再隐瞒,明说了吧!但有个条件,我说完之后,你们六个必须把你们的来历说清楚。"一场血战后,关二爷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听起来十分威严。
李天相信老崔他们一定都有很大的秘密,可是自己呢?自己的来历怎么说呢?他偷偷地瞅了一眼邱爷。
"江湖上传言,长白山深处今年冬天有一株千年人参即将开花结籽。"关二爷接道。"千年人参?在冬天里开花结籽?"李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老崔他们也是。
"传说这株人参非常奇特,在开花结籽前一点用处都没有,一旦开花结籽,就会具有超常的功效。练武的人吃了可以数倍地增长功力,无论谁有了什么病,只要吃一点,病马上就会痊愈。"功力是什么东西,李天不知道,但他想冷姑娘大概是来此治病的。那么其他的人呢?人参又只有一株,李天不由地替冷姑娘担起心来。
"但这株人参却生长在东北王的地盘里。凡是想上山挖人参的人,十有八九都死在深山里,刚才来的黑衣人就是东北王的手下。他们的标志就是一身黑衣,清一色的单刀。既然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就说明我们离东北王的老巢不远了。" "东北王是谁?"老崔问道。
"听人们说,他原是一个武功极高的参客,他发现了这株人参后,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于是,他觅地住了下来,后来就成了东北王。他有两个帮手,其中一个力大无比,据说他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熊瞎子,但却是个白痴。另一个也是一个参客,在挖参时被黑熊咬掉了一条胳膊,被东北王救下后,留在了那里。这次,那两个人并没有来,即使是来一个,我们也会死更多的人。刚才有个黑衣人逃了回去,我想东北王一定会很快得知我们的详细情况。我本打算雇几个下人,想不到你们的身手都不错。现在,说说你们的来历吧。"关二爷笑眯眯地说道。老崔他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关二爷指了指兔子。"你说。" "说就说,我确实是个打猎的,只会抓兔子,见你们告示上写的是打猎,我就来了,本想沾你们的光,能分点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来打猎。"兔子气呼呼地说道。
关二爷鄙夷地笑了笑,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你说。"关二爷的食指指着坛子。
但坛子就像被封住了口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关二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怎么啦?为什么不说?"坛子抬起头来,坚定地回答道:"不能说。"一个人心中的秘密确实有很多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要不怎么能称之为秘密呢?关二爷与邱爷、白公子对视了一下,居然没再理会坛子。李天忽然觉得关二爷的目光变得非常阴冷、可怕。
"还有谁的秘密是不能说出的?"关二爷提高了声音问道。"我的。"是铁头愣头愣脑的声音。"不说就不说吧,可我这里不能留来历不明的人,你们走吧。这是一些钱,你们在路上花吧。"关二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拿去,两个人分了吧,但你们必须现在就走。"老板让伙计走,伙计没有任何理由赖在这里。两个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接过银包,转身就走。
李天刚想起身送送他们,就觉得一阵劲风掠过,两个人影从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就如两团乌云。紧接着两声惨叫响起,坛子和铁头几乎是同时倒了下去。铁头的头被砸掉了半个,脑浆溅得到处都是,看来他的头不是用铁做的。坛子的背心则在汩汩地冒血。
李天大惊之下,才看清飞过头顶的是邱爷和白公子。邱爷的铁棒上满是脑浆,白公子正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雪白的绣花手帕,仔细地擦着扇上的血迹。他的神情是那样地专注,就像一个好洁的姑娘正在细心地擦拭着她的金钗。这两个人居然趁铁头和坛子转身的时候偷袭,他们似乎已忘了刚才正是铁头和坛子救了他们。
"你说。"关二爷的话简单明了,那根象征着死亡的手指指着老好。
老好迟疑了一下。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关二爷的脸色已经变了。"我是少林寺的弟子。"老好叹了口气。老好居然是少林寺弟子!
李天虽不懂少林寺是个什么地方,但从关二爷他们的脸色上可以看出,那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因为从小嗜酒,做了和尚以后,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后来被方丈大师发现,逐出了少林寺。我花了数年时间,强行戒了酒,但武功居然一落千丈,我只好又开始喝酒。关于人参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因此我想来看看,千年人参能不能在不损伤功力的前提下,治好我的酒瘾,那样,我就可以重列少林门墙。"人参!又是人参!要命的人参。关二爷的眼里发出一丝阴冷的光。李天觉得老好实在不应该提起人参的事,但如果他说谎,这些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望向老好,就见老好二目圆睁,眼放精光,丝毫不惧地直视着关二爷他们。
关二爷避开了老好的目光,指了一下老崔。老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来被逼着说出秘密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家……家,家丑不可外扬。"老崔居然嘟哝了这样一句。说完,他把头一低,像是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哈……"关二爷他们哄堂大笑,只有冷姑娘没有笑。"莫非你老婆被人拐走了?"林爷饶有兴趣地问道。"不,不,大概是……也许是她自己要,要走的。"老崔的脸红得像火,脸上渗出来的汗水在篝火的照耀下依稀地发着光。
这句话一出,关二爷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你老婆多大岁数了?"邱爷嬉笑着问道。"二十一,不,二十来岁。"老崔极力想把他老婆的岁数说得大些。但无论他怎么掩饰,人们都可以听出,他老婆从岁数上来说只能做他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呢?"邱爷转了转眼珠,问道。
"我听说,她是被东北王拐走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向他讨个公道。" "东北王可也是个老头啊,你怎么能让他把老婆拐跑了呢?" "我得了一种病,一种小病……"老崔好像再也不愿说下去,脸上露出一副哀求的神色。看来,娶错老婆确实是个很大的不幸。尤其是娶了一个可以叫自己爹的老婆,则更是不幸中的不幸。
关二爷他们开心地笑着,好像已经猜到了老崔有什么病。就连冷姑娘也抿着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显得格外好看。
刚才还在为活命而激烈地拼杀,转眼之间就开心得要命。这难道就是江湖人?李天困惑地思考着。
"那么你呢?"关二爷终于稍微止住了笑声,他的目光落到了李天的身上。李天感觉全身就像被两把锥子到处乱刺,非常的不舒服。他最怕的果然来了。他能说他杀了邱爷的人吗?不能!绝对不能!如果他说出来,他肯定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他决定撒谎。过去,他从来没有撒过谎,他也从来不会撒谎。撒谎是被逼出来的。"我是想来找口饭吃。"他的确是来混饭吃的。
关二爷转向邱爷:"邱兄,你信吗?"邱爷摇了摇头,李天又看见了刚才坛子和铁头死前的关二爷那种眼神。他紧张得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去摸别在腰里的菜刀。他的腰带上空空的。菜刀,不见了!他忽然记起他的菜刀还在那个偷袭冷姑娘的黑衣人背上。
"他不会武功。"老崔抢着说了一句。关二爷仿佛没有听见老崔说的话,笑眯眯地问大伙:"你们信吗?"白公子也摇了摇头,看样子,李天对他没有什么好感,白公子对他也是。
李天"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此时,他才发现他的两条腿软得就像两根他曾经吃过的肉丝面条,他不由地一屁股蹾在了雪地上。他看见邱爷握紧了他的铁棒,好像马上就要跳起来,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头被砸掉半个后会是什么感觉。他仿佛看见邱爷掠了过来,向他抡起了铁棒,他闭上了眼睛,他甚至哭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头。
"我信。"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李天就像一个快要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忙不迭地睁开了眼睛,寻找刚才说话的人。不用说,肯定是冷姑娘,别人的声音不可能有她的声音那么清脆、好听。此时,他发现冷姑娘正以一种温暖的眼光看着他。
"冷姑娘,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在假装呢?"关二爷问道。
"他的背上有刀,如果他会武功,早就应该拔刀了。"一句话提醒了李天,他手忙脚乱地把刀从背上解下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攥着那把老头送给他的刀,他企图站起来,但他的腿还是不听摆布,他只好又坐在地上。这几个滑稽可笑的动作把白公子他们逗乐了,他们不屑一顾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玩杂耍的猴子。
"可万一他碍我们的事呢?"关二爷还是有些不放心。
"关二爷,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他不会武功,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威胁?你又何必多伤一条人命呢?"关二爷住了口,他对这个冷姑娘好像十分忌惮。一场诘问就此结束了。
七 饿狼
李天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全是邱爷的身影。
他决定去找他的菜刀,他只有把菜刀拿在手里,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他摸索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了刚才的斗场。斗场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到处是死尸,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黑色的血迹。如果是一个没到过这里的人猛然间来到这里,一定会被吓得毛骨悚然,甚至会发疯。
李天的胆子也不大,只不过他经历过越多的恐惧,见的死人越多,就越感到人的生命实在是很脆弱,同时又为自己仍然活着而由衷庆幸。
他向冷姑娘与黑衣人打斗的地方找过去。远远地,他看见那把仍然嵌在黑衣人背上、发着微光的菜刀。他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失而复得,自然是十分令人惊喜的。
他离那把菜刀只有五、六步远了,却忽然蹲下身来,屏住了呼吸。他的感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在附近,而且数量一定不少。他努力使自己不要慌,可他的身体还是不停地颤抖。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就像是有很多人在锯木头,可他知道这里决不会有人锯木头。他手忙脚乱地挖了个雪坑,连他的菜刀都顾不得取回来,就赶忙钻进了雪坑里。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狼嚎传了过来!然后,无数声嚎叫连成了一片。
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惨碧的光点,夹杂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像洪水一样,迅猛地漫了过来。
在东北这个地方,人们很少见过这么多的狼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也许是浓重的血腥气把它们引了过来,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狼群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到了。
李天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可这里到处都是狼,他能跑到哪里呢?他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取离他并不远的菜刀。他听见粗重的喘气声就在身边响起,数不清的狼已到了斗场 ,那一条条跳跃、扭动的身影已经掩住了那把菜刀发出的微光。紧接着,就是一阵啃骨头和互相抢夺撕咬的声音。
李天的胃直往上翻,几乎忍不住要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又想到了跑。他只是轻微地一动,离他最近的两只狼立刻竖起了耳朵,然后朝他的方向嗅了嗅,低着头向他跑过来。
他双手四下一摸,却只摸到两把雪。李天直起了身子,他知道趴下和狼打架肯定会死得更快。背上有什么东西顶了顶,硬硬的。刀!老头给的长刀!他刚把刀解下来,两只狼已嚎叫着向他扑来。有人面对危险,吓得尿了裤子,任人宰割;有的人却奋起反抗,尽管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李天无疑属于后者。
两只狼跃起一人来高,修长的身子猛地扑了下来。李天飞快地拔刀,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两只狼扫了过去。立刻,他的脸上、身上溅了一身热乎乎的血。他扭头一看,两只狼都被拦腰砍断,他的左肩痛得厉害,其中一只狼的前半截身子还挂在上面。李天忍着痛把狼嘴掰开,肩膀上的血立即冒了出来。他刚想包扎一下,马上发现又有五、六只狼同时朝这边扑了过来,李天往后退了两步,把刀一抡,那些狼好像很害怕,往后一缩,突地发现地上的四截狼尸,便疯一样上去撕咬,这声音又招来十多只狼。地上的狼尸已被啃尽,它们的肚子还是瘪瘪的。李天甚至可以看到狼的腹部紧贴在一起,它们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
他忽然有些怜悯它们了,当他意识到此时的怜悯就意味着死亡时,又有五只狼向他猛扑了过来,背后也有两只,一边嚎叫,一边猛扑。
李天本能地向旁边一躲,然后身形一转,一片水一样的刀光洒了出去。几声惨嚎响起,背部一阵剧痛,不用说,又是狼。李天往下一蹲,两只狼因为冲力太猛,从他的头上越了过去,李天瞅准狼的身影,又是一刀挥出,一只狼咬住了他的左臂,李天把刀一带,向上撩去。
他忽然发现,他所迈的步子和劈刀的方式竟好像十分熟悉。
李天心里一亮,他从未练过武功,对那几页破书上的图形也是一知半解。但他的记性很不错,想不到关键的时候,他一直琢磨的东西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派上了用场。
躲闪!出刀……等到他的身上又添了七、八处新的伤口时,李天已能把刀法运用得十分纯熟。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那几张图形,他只是本能地躲闪,出刀……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刀与他的关系。刀,就是一切。有了刀,就可以不被别人杀死,有了刀,就可以去拼命。他感觉,从现在开始,刀已成了他身体的一个部分,他的动作,他的人都已与刀融成了一个整体,再也不可分割。
领会,总需要一个过程。尽管这个过程有时候可能会很长,也很艰苦,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有很多人直到死时,仍然没能领会。
李天确实是很幸运的人。攻击他的狼渐渐少了,由八、九只减到五、六只,李天偷眼一看,大片的狼向他来时的方向涌了过去,他立刻想起了老崔他们,还有冷姑娘。腿上的一阵剧痛传遍了全身。等他把这只狼劈成两段时,他这才意识到在这种时候实在不应该担心别人的。
攻击他的最后的五只狼,还在舍生忘死地猛扑着,等到还剩下两只狼时,李天累得连腿都快要挪不动了,他的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狼也暂时停止了攻击,只是围着他打转,狼与人都在苦苦地坚持着。
李天倒了下去!两只狼立刻猛扑了过来,李天的手动了。刀光如一道闪电划过,李天虽然倒下了,但最终死的却是狼。
那一击他已经尽了全力。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雪地里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但他还是庆幸自己还活着。他就这样躺着,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全身的每一个骨节都好像断开了一样,就连呼吸都要停止。李天使劲地吸着空气,他必须用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去吸每一口空气。他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他知道不能睡,他担心一合上眼,就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一阵狼嚎声传了过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他又一次紧张起来,他想站起来,但他连挪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更甭说站起来。 "完了。"他自言自语道。他第一次以如此绝望的口气对自己说。
狼嚎声离他越来越近,这时,他看见在狼的前面有一条瘦弱的人影在没命地奔跑。是兔子!一定是他,只有他才可以跑得这样快。李天想大声叫喊,让兔子停下来,告诉他没人能跑得过狼的。可他虽然张开了嘴,喉咙里却连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他眼睁睁地看着兔子和十余只狼从他的身边飞驰而过。片刻之后,他听到了搏斗声,然后,是兔子凄厉的惨叫声。
远处传来人们的呼喝声和狼的嚎叫声,间或夹杂着娇脆的嗓音。"那一定是冷姑娘的声音。她的武功那么好,一定可以没事的。"李天安慰着自己。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决不能被冻死在这里,然后在某一天被野兽吃掉。"他努力了很多次,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想到了他的菜刀,他决定把它找回来,他已经失去了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他把长刀背好,跌跌爬爬地去找他的菜刀,他的双手在雪地里不停地摸索,那具嵌着菜刀的尸体不知被狼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开始焦急起来,越来越急促地摸索着。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伤痛,甚至他的手被掩埋在积雪里的兵器割出了血他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全部精神和注意力都凝聚在他的菜刀上。
他的手忽地碰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他一把把它抓在手里,果然是他的菜刀。他太熟悉它了,就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刀的冰凉和熟悉的沉重使他的心平稳了很多。刀面上那一闪一闪的光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握住它就如同握住了自己的生命一样。
天亮了,他可以看清一些东西了。风,更猛烈了 ,雪也更大了。
他感觉到身上的伤口疼入骨髓,但他已顾不了这些,他必须在被冻僵之前找一个可以熬过这场大风雪的地方。也许,那些狼正是知道了风雪要来,所以才成群接队地聚集在一起,以便能找到足够的食物。
他把那些狼尸拖过来,垒成一堵挡风的墙。他还剥了一些狼皮,裹在自己的身上。他准备了很多狼肉,另外他还找到了好多干粮。就在他想生火时,他居然发现他还带着火折子。他一向是个很细心的人。
人们在承受痛苦时,总是这样抱怨:这样活着,简直和死了一样,为什么不死了呢?其实,人们应该反过来想一想,既然活着和死了一样,那为什么不活下去呢?
八 月夜
飞虎庄是林爷的地盘。
说是庄子,其实也就是在林木环绕的一大片空地上搭起了十几个庞大的帐篷。树木掩映之间,一条小路通向这里。一棵高大的松树被剥去了一块皮,上面用刀刻了三个大字:飞虎庄。
那天,关二爷他们也遇到了狼群,但他们的经验比李天多得多,他们先是点火驱狼,再背对背站成一圈,然后,逐渐向北移动,那里树木更密,狼群的进攻受到了限制。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是身负武功的高手。
狼群渐渐地退去,他们中的几个人虽被狼咬了几口,但都伤得不重,只是兔子死了,因为兔子遇到危险只会跑。
大风雪持续了三天,老崔和老好也在路口等了三天。
今天早晨,风雪好不容易停了,天空出奇地晴朗,太阳也从雾濛濛的云层后钻了出来,暖洋洋地照在人们的身上。老崔和老好一大早就出来,站在路口等着。
"老崔,今天是第四天了吧?"老好不安地问道。
"不错。"老崔的脸色却很平和。
"你看,那小子能不能回来?会不会被狼吃掉?" "老好,难道你没看出来?这小子的命大得很!" "可他不会武功,再说,他会打狼吗?即使会打,那么多狼,他能应付得过来吗?天气又这么冷……"老好没有再说下去,但老崔明白他的意思。
老崔一向严肃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老好,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了的。假如他真是命短,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要是死了,能帮我们的人就更少了。"老好叹了口气。
"老好,咱们萍水相逢,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但我想我们至少都不是特别坏的人,因为我们都有感情。你那天确实不该说出人参的事。"老好没有回答,却突然大叫一声:"老崔,你看,狼!"在离他们百十来步的地方,真的有一只狼,只不过这只狼是直着身子走路的。
"嘿,是那个小子!他果然没死。"老好孩子似的蹦了起来,奔上前去,两条腿带起的雪四处飞舞,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老崔则愣在了当地,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小伙子居然能活着回来,而且还好像胖了些,气色也很不错。
三个人见了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里都充满了泪水。好久,他们相视无语。还是老好先开了口:"李天,你的命真大,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李天正要说什么,老崔却抢着说:"老好,别问他,这也许是他的秘密,如果我们真盼望他能多活几天,就要帮他保守这个秘密,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我们也不知道。"老崔说完,拍了拍李天的肩膀。李天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地柔和。
他能找到这里,凭的是自己的感觉,那种只有野兽才可能有的感觉。
风雪停了,他本来想沿来路返回去,脱离这个血腥的氛围。但他最后还是跟来了,他舍不得老崔和老好,更舍不得冷姑娘。
他试了几次想打听一下冷姑娘的情况,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怕他们笑话自己。他踌躇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冷姑娘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低,但老崔和老好还是听得很清楚,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微笑摇头。
"李天,你是不是看上冷姑娘了?要是有意,就去跟她说呀!"老好哈哈大笑起来。李天实在听不出老好的笑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只有跟着笑。"自己竟然也可以爱一个姑娘,这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他琢磨着,他觉得浑身燥热,热血沸腾,仿佛忽然间高大了很多,他悄悄地把腰挺得更直了些。
夜深了,一轮满月镶嵌在天幕上。老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坛酒,李天本来不会喝酒,但架不住老好再三劝酒,他一横心,也学着老好的样子喝了起来。不大一会儿,李天就头晕脑胀,连坐直身子都变得很困难。老好和老崔又拼了一会儿酒,也都醉得好像两堆烂泥。
李天的头晕得实在厉害,一阵强似一阵的睡意袭来,他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时一声惨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李天的心不由一紧,紧接着又是一声,这一回他听得更清楚,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冷姑娘!一定是她,这里除了冷姑娘还能有谁呢?李天的酒立刻醒了大半,他快步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那声音越来越急,似乎是从一片松林里发出的。
走近了,李天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在地上打着滚儿,拼命地挣扎着,嘴里不住地发出惨叫,嗓子都快要喊哑了。果然是冷姑娘,她的衣服上粘满了雪。李天能看得出,此时的冷姑娘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就是一个孩子拿着一把小刀都可以轻易地杀死她。
每个人都有极脆弱的时候,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这时候永远都必须是个秘密。李天又往前挪了两步,他看得更清楚了,他甚至已经看见了冷姑娘呆滞的目光。
夜空中没有一丝云,月亮很圆,也很亮。李天忽然想起了什么:"月圆之夜?发疯?难道她就是那个婷婷?"他为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而感到惊奇,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该怎么办时,忽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白影一闪,李天心里一惊,极快地一矬身,藏在了一棵树后。他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向外望去。
那道白影来得非常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冷姑娘的身边。
来人居然是白公子!"冷姑娘,你怎么啦?"白公子俯下身,轻声问道。冷姑娘却没有丝毫反应,仍在雪地上挣扎着,嚎叫着,还一个劲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对于一个色鬼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富有挑逗性的动作。白公子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嘿嘿"一阵冷笑,那声音比夜猫子的叫声还难听。他等待许久的机会居然就这样出乎意料地来了。
他走上前去,抱起了冷姑娘,而冷姑娘还在依然故我地抽搐着。此时,她已经全身瘫软,连挣扎和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一件"好事"马上就要成了。可偏偏李天从松树后走了出来,讨厌至极地伫立在那里,而且根本没有迹象要离去。
白公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恼火。于是,他连人带扇就像一支离弦的弩箭般到了李天的跟前。李天没有想到他的身法居然这么快,还没有回过神来,冰凉的扇骨已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你小子,你竟敢坏大爷我的好事?你一定是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吧!"很显然,白公子想马上结束这件事,因为那边还有比杀人更有意思的事在等着他。
"白公子,别太冲动,消消气,他又没得罪你,再说,你杀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头?"是老好的声音。老好的一只手掌正抵在白公子的背心上。
他不是醉了吗?
白公子的气马上就消了大半:"好说,好说。"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借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少林正宗内功一较高低。他悻悻地收回了折扇,回头看着老好,居然不阴不阳地笑了起来。李天也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时,冷姑娘慢慢地直起身来,微笑着问大家:"你们深更半夜地在这里做什么?"那声音很甜,也很美,温柔得就像月光。
九 白影
就这样,李天他们平安地住了四天。在这四天里,李天的脑海里全都是冷姑娘,一会儿是她对自己笑,一会儿是她在雪地里挣扎的可怜样子。
这天傍晚,他在外面转悠了很长的时间。他想去找冷姑娘,哪怕不和她说话,看她一眼也好。可他最终还是没能壮起胆子,只好怏怏地回到了帐篷。
帐篷里酒气熏天,老崔和老好正在斗酒。李天发现老崔的舌头已经伸不直了,老好却意犹未尽,一个劲地往肚里灌着酒。
在喝酒上,老崔肯定不是老好的对手,老好正是因为喝酒,才被逐出少林的,由此可见,他的酒量肯定不小。而身居虎狼之地,仍能斗酒寻欢,那也的确是一种豪气。李天无形中受到了感染,他不客气地坐下来,和老好喝起了酒,而老崔此时已躺在地上,鼾声如雷。
帐篷外有人影一闪,白公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面带微笑,双手悠闲地摆弄着折扇。无论是谁见了他的微笑,都会觉得很舒服,似乎无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拒绝。
"老好,关二爷叫你,好像是商量人参的事。关二爷说,他很看重你。"老好抬起头:"关二爷在哪儿?" "就在前面不远的帐篷里,你跟我来,到关二爷那里喝个痛快,他那儿酒量好的人有的是。"老好站起来,跟在白公子后面走了出去,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帐篷里只剩下酣睡的老崔和李天自己,李天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想着心事。不一会儿,他就喝得东倒西歪,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冷姑娘白衣飘飘地向他走了过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他感到惊惶,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忽然,冷姑娘扑进他的怀里,她扬起脸,凝视着他,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好像在向他诉说着什么。李天激动地浑身发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道刀光闪过,冷姑娘不见了,老好笑眯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边向他说着什么,一边往嘴里不停地灌酒。刀光又闪,老好浑身伤痕累累,鲜血从老好的眼里、嘴里流出来……
李天"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过来,这才发现是个梦,老崔依然鼾声如雷。李天再也坐不住了,他也不知道老好走了多久。他站起身来,摸了摸身上的菜刀。菜刀,仍在原来的地方。他不知道关二爷住在哪座帐篷里,他只是向着最大的一座帐篷走去。那座帐篷里灯火明亮,里面不时传出猜拳行令的声音,还有酒碗与酒碗的撞击声。
看来老好真的在这里喝酒,李天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梦里的事情怎么会是真的呢?梦终归是梦嘛。再说,自己也告诉过他要小心那个白公子,他肯定还记得。"想到这里,他稍微放下了心,但他还是决定去问问。
帐篷外站着两个穿红衣服的下人。
"两位大哥,请问帐篷里谁在喝酒?"李天尽量把话问得和气一些,但仍没能消除那两个人的冷漠和不耐烦。
别人喝酒,自己在外面站着,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心情的,但他们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林爷、关二爷、邱爷,还有一位冷姑娘。"没有老好?没有白公子?
"两位大哥见没见过一个胖和尚进去?" "这里没有胖和尚,要有也是尼姑。" "那白公子呢?" "出去好大一会儿了。"李天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他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自己以前是从来不喝酒的。
老好血淋淋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李天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大帐篷,像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他想把老崔叫醒,可老崔只是哼哈地答应着,死活也醒不过来。
他在雪地里近乎绝望地搜寻着,终于,他发现了一行脚印通向一片树林深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脚印追了过去,不知为何,他现在很害怕黑夜,一到夜里,总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追出去很长一段路,终于听到了打斗声和老好的呼喝之声。果然有事!但值得庆幸的是老好还没有死。
老好真的没死,他像下山猛虎一样威猛,每一拳击出都带着风声。李天远远地看着,心终于落回肚里。白公子在老好的进逼下显得手忙脚乱,身上的白衣已有几处破损,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也顾不得擦,更甭论摇扇子。换作平时,不管天气有多冷,他的扇子都是摇个不停的。原本,他以为收拾一个酒鬼和尚是很容易的,但万没想到,老好的武功竟如此厉害。现在他想跑也来不及了,他已被逼到一个由好几棵松树构成的死角。
猫玩老鼠,最终还是要把老鼠吃掉的。老好大喝一声,双拳发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白公子勉强支撑了一会儿,就被逼得无路可退,老好的双拳毫不放松地猛击过去。
"老好很快就能解决掉那个姓白的。"李天想到这里,便转过身去,他不愿看见白公子被打瘪的样子。
就在李天一扭头时,他发现离老好和白公子二十来步远的一棵树上的雪在簌簌地往下掉。"有人!"李天刚想喊叫,让老好小心,但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见那棵树上一道白影射出,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老好背后。紧接着,李天看见老好身形一滞,后背有一道血箭射了出来。直到这时,那棵树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落定。李天惊得连气都不敢出,他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得这样突然。
老好硬生生地把击出的双拳收回,一转身,大喝一声,朝背后的白影击了过去。白影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又脆又高,听起来十分刺耳,随即,也是双拳捣出。
"砰"的一声,老好后退了一步,那个白衣人却借这一击之力,身子腾空而起,一飘、两飘,转眼间消失在树林深处。"他根本不是人,一定是鬼。"李天喃喃道。
老好已经倒下,白公子也不见了。李天哭喊着,冲了过去,老好面朝下,趴在雪地上,背心处一个手指粗细的血洞正在往外冒血。那个人仅用一根手指就杀了老好!
李天把老好翻过来,大声叫着老好的名字。他多希望老好能睁开眼,和他说笑,和他喝酒,可他的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李天突然发现他的嘴唇还在微微地动,像是要努力地说些什么。李天慌忙把耳朵凑到老好的嘴边,老好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两个字:"女人,女人……"老好死了,对他最好的老好死了。李天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了眼泪,有的只是仇恨。老好来这里只不过想治好他的酒瘾,他只不过还想做个和尚,可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李天用雪掩埋了老好,在他的坟头,放上了老好没喝完的那半坛酒。
十 复仇
老崔终于醒了,等待他的却是李天带给他的坏消息。
老崔沉默了半晌:"李天,不管我们两个谁能活下来,都要找到那株人参,并且把它毁掉。"李天点了点头:"老崔,老好死前说的’女人’是谁?" "女人?这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冷姑娘。" "不,绝对不是她。那个人的身材比冷姑娘高出一头,看起来是男人,不是女人。" "那么,老好所说的’女人’是谁呢?"老崔疑容满面。
"还有,他只用一根手指就杀了老好。老崔,他……他实在是太快了。"李天心有余悸,他好像是又回到了那片树林,又看见了那飞射的白影和老好背心射出的血箭。
在郁闷的气氛中又过了两天,老崔和李天见关二爷他们在收拾东西,便知道又要往北走了,看来那株人参开花的日子也快要临近了。
这天中午,林爷破天荒地叫老崔和李天到他的大帐篷里去喝酒。
酒席很丰盛,李天却吃不下去,他一看见白公子,就会想起老好和那个神秘的白衣人。但老崔却不管别人是否注意他,两只手一刻也没闲着,每一样菜他都要吃上几口,酒却喝得不多。他一边吃喝,一边不住地点头,还连声嘟哝着:"不错,不错。"关二爷、林爷、邱爷、白公子和冷姑娘几乎都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关二爷终于忍不住了:"老崔,找到媳妇了没有?"老崔停下筷子:"还没呢。等见到了东北王,我一定要把媳妇要回来。"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没找到就别找了,说不准这会儿她正和东北王搂着睡觉呢!" "睡觉?谁会在大中午睡觉?"老崔疑惑不解地问道。
林爷打着哈哈说道:"老崔,等我们挖到了那株千年人参,回来后再给你娶一个二十来岁的老婆不就行了吗?省得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东跑西颠地四处找。"喝多了酒的人总是比较慷慨。
"谢谢林爷,谢谢。"老崔忙不迭地感谢着。
关二爷和邱爷哈哈大笑着,冷姑娘居然和白公子坐在一起,此刻也相视而笑。李天心里不由得酸溜溜的。
大伙又是一阵猛灌,心情好的人总是能喝更多的酒,尤其是林爷。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要去解手,但他喝得实在是太多了,连站都站不稳,忽地身子一歪,撞到了桌沿上,关二爷指点着林爷,一个劲地嘲笑他。老崔忙不迭地站起来:"林爷,您慢着点,来,我扶您出去。"那股殷勤劲儿,就像林爷真能给他娶媳妇似的。可李天的感觉却是,老崔应该什么也不缺,更不会缺媳妇。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老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李天,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忽然间,李天觉得那眼神竟像是和他在告别,不禁脊梁骨冷气直冒,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老崔扶着林爷出去了。林爷喝得虽多,但临走时还是没忘了他的大枪。李天的心里乱极了,他明知道会有事要发生,但却阻止不了。
关二爷、邱爷、白公子,甚至连冷姑娘都在喝酒,她的面孔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有些泛红,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可爱。
一声惨叫从帐篷外传来,是林爷的声音。大家脸色一变,赶忙冲出去,李天也跟着跑了出去。
林爷扶着一棵松树,依然是摇摇晃晃的。老崔背着手,在林爷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站着,林爷的酒似乎还没有醒,但大伙都看出林爷的摇晃并不是因为他喝多了酒,而是因为背心处那把已经没柄的长剑。
("林飞虎,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关东大道上的镖车?")
那是老崔的剑,林爷从不使剑。
"关二爷,谢谢你的款待,我今日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了。"老崔的话铿锵有力,这种气度显然已经被压抑了很久。"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又不认识你。"林爷断断续续地说道。
"林飞虎,你确实不认识我,可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关东大道上的镖车?"老崔突然提高了声音,那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悲愤。李天似乎明白了什么,老崔真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名字也一定是假的。
林爷若有所悟,他记起来了。一个快要死的人的记性是不是格外地好?
三年前,关东大道。
一溜镖车正在行进,车上装的全是金银珠宝。
押镖的是一个满面春风的小伙子,他的未婚妻就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不时地对视、微笑,等交了这趟镖,他们就要办喜事了。
一群带刀的人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横着大枪,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他就是林爷。
一场恶斗后,林爷用枪挑起了那个小伙子,把他扔进了火堆。火堆的旁边围着那些劫镖的强盗。小伙子在挣扎、惨叫,就像一只被一群小孩浇上油、点着了火的老鼠。
林爷放下大枪,脱下了火红的衣服。
姑娘被强暴,林爷在狂笑。
……
"那个小伙子是你的什么人?"林爷若有所悟地问道。
"儿子。"老崔有些哽咽。"你是关东绝剑王云天?"林爷的眼睛睁得很大。
"不错。可惜,我老了,所以只能做乌龟,只能等到现在。你们早就应该看出我与李天不同,我是个老江湖,我知道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但很遗憾我保护不了坛子、铁头他们。"直到现在,关二爷和林爷才发现真正可笑的是他们自己。
林爷倒下了,是带着他的枪一起倒下的。
老崔轻松地出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忍耐了多少痛苦,才终于如愿以偿。当他感到背后有什么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他看见一条枪从前胸穿出来,一直钉到前面的大树上,然后,他才感觉到了疼痛,但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老崔是微笑着倒下去的,因为他的心愿已了。
李天抱着老崔,仔细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他也笑了起来。像他这种人,本不该有微笑的,但他确实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他终于学会了用微笑面对一切。冰冷的刀光、凄厉的刀声、瞬间生与死的抉择,居然一下子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李天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连自己都不对自己微笑,又有谁会对你微笑呢?
十一 密谋
他们一行人又出发了,依然向北。
其实,李天早已发现他是个多余的人。让李天放心不下的是冷姑娘,让李天没有逃跑的也是冷姑娘。
今天一大早,他就一直注意着冷姑娘,他必须弄明白一件事:冷姑娘是不是婷婷?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就是想去看看她。在他的心目中,她是一个既温柔又可怜的姑娘,她对他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那天她替自己辩解,自己恐怕早就死掉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尽管那个梦的后半段是关于老好的。老好的死已经变成现实,那么前半段呢?他一想到这里,就会脸红,他渴望着那个梦也能变成真的。他也知道那决不可能,但他还是幻想奇迹出现。
到现在为止,李天尚未和冷姑娘说过一句话,有几次他们走得很近,但李天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他只有远远地跟着。
中午时分,关二爷他们打尖休息。李天见冷姑娘一个人离开了大伙,朝一片树林走去。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要想和她单独说话,这应该是个好机会。他想到了那天月圆之夜冷姑娘挣扎的情景,更让他担心的是,白公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溜走了。
"他会不会又对冷姑娘使什么坏心眼?"李天琢磨着。他决定跟上去。
"见了冷姑娘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的心在急促地跳动着,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就这样一迟疑,冷姑娘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好在地上还有脚印,李天沿着脚印一路跟上去。
走着,走着,他隐约地听见了说话声。"难道还有别人?"李天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过去。
他终于看见了,他看见了永远让他痛苦的一幕:白公子紧紧地抓着冷姑娘的手,眼睛里放着邪光,冷姑娘似乎很生气地想甩开他的手,但李天看出她根本没有用力,因为她的脸上挂着羞涩。
凭她的武功,她可以很轻易地甩开任何一双手,更不用说是一双拿折扇的手。李天真希望这不是真的,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但这明明是真的,又怎么会是梦?
他真希望冷姑娘大喊救命,尽管他清楚杀死白公子根本是不可能的,死的一定是他,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可是,他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冷姑娘开了口,声音异常亲昵、温柔:"你这个馋猫,也不怕别人看见。" "他们都在那儿休息呢,这里除了你和我,连个鬼也没有。"这里的确没有鬼,但却有人,一个自作多情的人。自作多情往往只会伤心。李天惟一想做的事就是大笑几声,但他没有笑,多次的死亡经验已使他学会了冷静。此时他如果出声,冷姑娘是决不会阻止白公子杀人的。他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回到客栈的那间小屋里,哪怕是讨饭也比在这里强,他几乎迈开了步子。
"杀老好费事吗?"冷姑娘问,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李天心里一惊,他决定继续听下去。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白公子一脸的得意之色。"你在吹牛。"冷姑娘笑眯眯地望着他。白公子的嘴里就像被猛地塞进一根没剥皮的香蕉,他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小子的坟做得真结实,不过我还是把它挖开了。老好的背上有个指洞,那根本不是你的武功。帮你的人是谁?"冷姑娘的声音充满了怂恿和鼓励。
"挖坟?"李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说行吗?"白公子居然紧张起来,试探着问。冷姑娘猛地摔开白公子的手,她似乎生气了。果然,甩开那双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一心一意地对你,把什么都给了你,你居然事事都瞒着我?"说着,她居然流下了眼泪。白公子忙不迭地想解释什么,但又解释不清楚。在女人面前有很多事是解释不清楚的。
冷姑娘还是不理他,她背过身去,哭得更厉害了。女人的眼泪可以溶化一切。白公子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我告诉你。"说完,他向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那是我的主人。"冷姑娘这才转过身来,破涕为笑:"主人?那个人的指法是京城一带的破云指法,你的主人是京城里的人?"这一句话问得白公子差点跪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个,我真的不能再说了。"他快要哭了。
冷姑娘的眼珠转了转:"瞧你这个熊样,还算男子汉大丈夫吗?我只不过随便问了一句,就把你吓成这样?"白公子赶忙整了整衣服,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接着,他打开了折扇,尽管天气很冷,他还是起劲地扇着。他确实感到热,因为他的脸上满是汗水。"杀老好竟是冷姑娘的主意。"李天暗自琢磨。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清醒了。
这时,冷姑娘伸开双臂,白公子急不可待地撞过去,两个人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李天知道,他确确实实该走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他。男人和女人在热火朝天地亲吻时,往往是很难注意到别的事的。
"等我们把人参拿到手,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娶你了。" "那时,我的病也好了,你的功力也增加了,我们就到西湖边上,买一座小楼,我们在一起赏月,在湖上泛舟,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你看好吗?" "好,当然好。" "你的主人与关二爷有关系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到这里来,相机夺取人参,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冷姑娘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先除掉关二爷。" "杀关二爷?我们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杀他可不容易。" "你真是个猪脑子。你想,关二爷的兵器是什么?" "大刀。" "如果他没有了大刀呢?"
十二 意外
关二爷的大刀是从不离手的。而今天却是个例外,大刀是邱爷扛着的。是不是关二爷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关二爷的大刀的确很重。
白公子也有点儿怪,平时怡然自得的微笑今天好像变得有些勉强,脸上也多了一丝焦躁和不安。他有时竟忘了摇扇子,就是扇起来,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关二爷今天却是和颜悦色,精神也很好,比平时多说了很多话。
总之,李天觉得这些人格外奇怪,他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一磨一蹭地走在了最后。他有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李天才觉得更安全些。
快到中午,大伙已能隐约望见前面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关二爷把大家叫到一起:"我们就快要到了,人参就在前面的山上,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必须得分开走。上山的路总共有三条,东南一条是东北王领人在那里把守,正面的这条路是独臂人在把守,西面那条是那个白痴在守着。我和老邱从正面上去,冷姑娘、白公子,哦,对了,还有你从西面上去。"关二爷没有提到李天的名字,只是用手很随意地向他指了一下,但李天并没有感到什么,他已习惯了被人看不起。谁从东南上去呢?关二爷没说,但李天心里明白,那条路肯定是留给"女人"的。
大伙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先是邱爷起身走到林中去,看样子是去小便,但他却扛着关二爷的大刀。为什么?邱爷居然带走了关二爷的大刀?
白公子的折扇摇得更快了,虽然尽力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却无法掩饰他的紧张和不安。关二爷的精神依然很好,好像对任何事都很满意。
李天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我都能看得出气氛不妙,为什么关二爷却没有一点反应?"他思索着。
冷姑娘开始向北走了,谁也不会疑心,她走的方向很对,临走时,她还向白公子深情地望了一眼。李天终于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决定随冷姑娘去,他们之中无论是谁的血溅出来,他都不关心,也不想看到。
这里只有白公子与关二爷两个人,邱爷还没有回来,他早应该回来了,从时间上算,即使让他用小便浇半亩地,他也应该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白公子站起身来,向关二爷道别。关二爷敷衍地回答着,忽然,他好像困了一样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两个呵欠。他的精神本来一直很好。就见白公子身子一长,手中的折扇像一把利剑,又快又狠地向关二爷的胸口刺去。
等待时机,然后实施全力一击,这的确是高手风范。可他的折扇却刺空了,关二爷身子一仰,箭一般地倒射出去,伸懒腰与倒射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动作,中间没有一点停顿的痕迹。
白公子一扇走空,他怔了怔,又飞身攻上,一片扇影罩向关二爷。关二爷还没站稳,腰却猛然一折,突然倒下了。手中一道亮光闪了出去,没入白公子的前胸。
一切就像被定格了,白公子像泥塑般愣在那里,关二爷则潇洒地站起来,以一个优雅的姿势拍打着沾在身上的雪,他的精神还是那么好。
"我不信。你怎么能知道我要杀你?""泥塑"开了口。
"白公子,我不妨告诉你,我伸懒腰时,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会跃出去的。这回你懂了吧?" "你一直在提防我?""泥塑"有点明白了。
"其实是老邱告诉我的。我俩共事多年,从未失手过。你后悔吗?"白公子无所谓地笑了笑:"为了她,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他想直起身来,再摇一摇折扇,可胸口的疼痛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他一低头,就看见只露出一点点镖尾的钢镖和上边拴着的红丝线。关二爷的大刀使得好,镖也打得很不错。
"白公子,你知道冷姑娘到底是谁吗?"关二爷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是说冷姑娘?她不是叫冷飞雪吗?" "她还有个名字,你知不知道?"白公子摇了摇头。
"她的另一个名字叫’蛇美人’。" "什么?’蛇美人’?她居然是’蛇美人’?"白公子吃惊地问道。
"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非常乐意投入你的怀抱?你要付出代价的。"关二爷耐心地开导着。
白公子先是满脸的惊奇,随后惊奇便被心满意足的微笑所代替:"能得到她的垂青,死了也值得。"他的折扇摇得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微笑却依旧挂在脸上。他临死时也没有忘记潇洒,但那已是最后一次了。
十三 出手
冷姑娘很美丽,也很温柔。
李天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开心过。但是,他很清醒。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一起,他可以听见她的呼吸,也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休息时,他们促膝而谈,谈天气,谈人参,谈东北王,只是闭口不谈武功。和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谈武功,就像是对牛弹琴,那真是无趣之极。
傍晚,冷姑娘抓来了一只兔子,李天把兔皮剥了,又捡来了很多枯枝败叶,生起了火。冷姑娘细心地在火上烤着兔子,兔肉发出诱人的香气,李天却连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好像又看见了兔子奔跑的身影,听见了兔子凄厉的惨叫声。
他想起了老好、老崔他们,不由抬起头,两眼紧盯着冷姑娘。他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温柔、体贴的姑娘,竟会心如蛇蝎。李天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愿意打破这种美好,他希望能和她多呆一会儿。
欢乐的夜晚总是短暂的。火光还很亮,却已掩饰不住微弱的曙光。
冷姑娘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
李天觉得是该问她些什么了,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也会糊里糊涂地死去。"你在等人?"他艰涩地开了口。
"是啊,和我们分在一起的不是还有白公子吗?"她的声音圆润如玉。"其实你知道,他回不来了。"李天的声音很冷。
冷姑娘抬起头,惊奇地打量着李天,就像李天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大姑娘。"看来,你一点也不傻。"傻子不是指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而是指执迷不悟的人。
"你认不认识这把刀?"李天取下了背上的长刀,但没有递过去,他只是把刀举起来让她看。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它有名字吗?" "没有,它只是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 "那我给它取个名字,好吗?"李天不语,这是他第一次不回答冷姑娘的话。
"你看叫多情刀,好不好?"冷姑娘温柔似水。
"不。"李天的声音很坚定,"若要起名字,就叫无情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李天决定继续问下去,"你的小名叫婷婷,每个月圆之夜你都会发疯?是不是?"冷姑娘怔了怔,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的父亲为了找你已经死了,他临死时还记挂着你的病。"冷姑娘脸上现出了一丝悲伤,看来她默认了。
"你为了自己的病,连老好都杀了!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生平第一次这么痛快地说话,李天的心跳异常急促。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开始是为了你,但现在是为了人参。" "你要把人参送给我,是不是?" "不。" "你想得到人参?" "对。" "你不会武功,又没得病,你要它干什么?" "我要把它毁掉!它让很多人都变了,它已经害死了太多的人。"冷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天已经亮了,李天转过身,缓缓地迈步。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鞋底挤压积雪的声音。
"你真的要走?"冷姑娘哽咽了,她一定又流出了眼泪。可是李天已不会再轻易相信女人的眼泪。
"我父亲把刀赠给你,就是让你照顾我。现在,你就是我惟一可以依靠的人,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不管吗?"她已经哭出了声。李天停了下来,他的心软了。
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心软,都会付出成倍的代价。就在李天迟疑的一刹那,冷姑娘的剑如一条银蛇刺向李天的后心,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也在刹那间变得寒冷如冰。
可惜这一切李天都看不见,可他有感觉。他本能地把身子横移,但已经太晚了,那条银蛇已经钻进他的身体,从肩胛骨穿了出来,银蛇变成了红色。
剧烈的疼痛使他彻头彻尾地清醒过来。李天闪电般地拔刀,旋身。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血,凄艳的血。冷姑娘的人美,她的血也很美。
"你会使刀?"冷姑娘几乎呆住了。那一刀劈得很深,从她的左肋劈进去,从右肋钻出来。李天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剑伤,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冷姑娘,神情异常复杂。他是不是又心软了?
"你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 "你不该知道那个秘密的。"冷姑娘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上:凡是在那个月圆的晚上、到过那片小树林的人都得死。
老好死了,白公子死了。李天也是其中的一个。
忽然间,李天竟然理解她了。他跑过去,抱住了她,尽管他知道离这样的女人越近,就越危险。
冷姑娘软软地躺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如雪。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他们都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切都将结束。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他。"冷姑娘还在微笑,李天知道她指的是白公子。人在死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真话的。"可我也不喜欢你。"即使冷姑娘要嫁给他,他也不敢娶,但听了这句话,他心里还是很酸楚。
"我现在才觉得你像个男人了。临死时,我还能躺在曾经爱过我的男人怀里,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幸福?"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有减少。
李天哭了,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伤心,他只是控制不住。那个梦终于实现了,但冷姑娘却要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的刀下。是什么使她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是她的病?还是那棵该死的人参?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天看出她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终于不需要再看病了,从小我就受这种病的折磨,现在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你离我近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李天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俯下身,把耳朵靠近她的嘴唇。说完了这句话,冷姑娘闭上了眼睛。李天愣在那里,没有人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
晨风吹起冷姑娘的衣服,苍白的脸,红艳的血迹,她依然很美,就像天边的朝霞。
那句话是这样的:"我五岁时,不是被人抱走的,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十四 东北王
李天只好独自往山上走了。
埋冷姑娘的时候,他发现她身上有一包药,他也不认识那是什么药,就胡乱地涂到伤口上,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幸运的是,那药居然帮他止住了血。
冷姑娘、老好、坛子、铁头、老崔等人在他脑海里不时地闪现着,他一定要找到那棵人参,把它毁掉,让它永远再也无法害人。
尽管他知道关二爷他们决不会让他毁掉那棵人参,尽管还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但他没有停步。
山势渐渐陡了起来,有时李天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山上的雪也很厚,林木也渐渐地密了。李天走得很慢,他的确很累,到了傍晚,李天来到了一座山脚下。雪山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圣洁的光芒。
离最高的雪山还隔着两个山头,李天决定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一轮明月升起,清冷的月光照了下来,李天裹紧了衣服,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来,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枯枝被风刮断的声音。
曾有一段时间,每逢寂寞时,他就想一想冷姑娘。可现在,他不愿再想起她,他根本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百无聊赖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悦耳的、铁器发出的声音。他支愣起耳朵,仔细地听着,紧接着,又是一声从上面传来。这声音对于李天来说,无异于天外之音。
李天直起身子,决定上去看看。山坡很陡,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了山,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手里的剑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那个人也已经发现了他。
一声长笑响起,震得李天耳膜生疼,笑声到了最后,却又显得无比地凄凉和寂寞,李天觉得一下子和他亲近了许多。他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声音像是个老头。
那个人向他招手:"来,来,来,过来喝酒。"李天身不由己地走过去。雪地上坐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他的面前放着几坛酒,还有肉。
李天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抓起肉就吃,当他抬起头时,他发现老头正在看着他微笑,他也朝老头笑笑。世上也只有寂寞的人才有这样会心的微笑。
老头抓起酒坛,一阵猛灌,然后,伸出左手食指朝剑身上一弹,一声清亮的剑声立刻回荡在李天耳边,听起来像古筝声,又如叮咚的泉水声。这让他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尤其是冷姑娘。他越是不去想,她的影子越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一条蛀虫钻进他的心里,啃啮着他的心。
不去想岂不也是一种思念?
想起从肩头穿出的红色的剑,李天又快要流泪了,他能够忍受剑伤的疼痛,却很难平息内心的创伤。于是,他也抱起酒坛子,一阵猛灌,不时地被呛得弯下腰来,不停地咳嗽。
又喝空了一个酒坛子之后,老头站起身来,居然舞起剑来,开始时李天还能勉强看清老头的身影,到后来,老头的身影消失了,李天只能看见一团密密麻麻的剑光在翻滚。
(剑光霍霍,李天只看到一团老人身影翻飞。)
李天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拔出刀来一阵瞎劈,忽地,他的头一晕,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胃里的酒肉直往上冒,他一咬牙,硬是憋了回去。他又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把刀也继续瞎划拉着,他把心里的郁闷、仇恨以及思念全都随着他的刀发泄出去。
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时,才停下手来,又轮流抱起酒坛子,一阵猛灌。
月已西斜,冬夜的凌晨格外清冷,等到他们喝光了最后一坛酒时,李天已经站不起来了,甚至连坐着都十分困难。
"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头醉态可掬。"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李天的舌头都直了,胆子却大了很多。"你看看我像谁?"老头故作神秘。"像谁?像……?"李天似乎很不耐烦。
突然,他"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挣扎着还想再站起来,但已是力不从心了。
他确实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你是东北王?"他的声音有些哆嗦。老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无疑是承认了。
"你也是为了人参而来的?"老头的脸色很温和。"是的。我一定要找到它,把它毁掉。"李天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又想起了冷姑娘。
"你为什么要毁掉它?" "因为它害死了太多的人。"老头开始很惊奇,旋即又点了点头。
"东北王,你都这么老了,你要那棵人参做什么?"老头叹了口气:"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从前有一个人特别爱喝酒,一天也不能少了酒。可突然有一天,他没有了酒喝,他坐卧不宁,四处找酒,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一滴酒。正在心痒难耐之际,他忽然发现了几瓶醋,于是,他给自己斟上了一大杯醋,喝了起来。喝着,喝着,他发现醋和酒居然一样好喝。可见,饮酒本不在于酒,而在于饮。"过了一会儿,老头又接道。"来这里找人参、被我们杀死的人已经不计其数,有时,他们为了独吞人参,往往会自相残杀。对于我一个老头来说,吃了人参还能再多活二十年?这人参真有那么神奇?真能起死回生吗?这么多年来,我对这株人参已经逐渐淡漠了。人参是地上长的,谁都可以拥有它。只是我苦心守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早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已经舍不得离开这里了。"是啊!只要付出了劳动,就会去珍惜。其实,你所珍惜的不是这件东西的本身,而是你为之付出的艰苦努力。
李天静静地听着,眼皮渐渐沉重得抬不起来,恍惚之间,他听见老头说:"小伙子,你如果想要人参,也可以到山上来。"
十五 黑熊
一觉醒来,李天发现自己没被冻死,他的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狐皮大氅。
"东北王杀了那么多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不是一个十分可恶的人。"李天心里想道。
山势很陡,快到山顶时,出现了一块平地。平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小屋子,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足迹,远远地看去,小屋子就像是一座坟墓。等到李天手脚并用爬到这里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里肯定没人,即使有人,这个人也肯定很少出来活动。"李天心想。
正当他准备绕过小屋时,李天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每当他有这种感觉时,总会有事要发生。"莫非这小屋里有人?莫非屋里果真住着那个赤手空拳也能打死一头熊的白痴?他今天也许不在,或者是睡着了,一时半会儿可能醒不过来。"李天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很多次的经验告诉他:果真有危险,躲是躲不过去的。
李天光顾注意那间小屋了,不料脚下被猛地绊了一下,他跌倒在雪地里。李天仔细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有一些长形的东西,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刚才把自己绊倒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跪爬过去,把手伸到雪里去摸,却摸到了一个圆圆的、冷冰冰的实体。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等他三把两把地拨开了上面的雪,不禁打了个冷战,头皮一阵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颗人头,严格地说,是半颗人头,也不知道死了多久。看来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都是死尸,说不定都只有半颗人头,他开始不停地发抖。
这些死人本来可能在江湖上很有名气,或许也很有钱,而现在却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而且只有半颗脑袋。
李天决定赶快离开,不管那小屋里有什么,住着谁,他都不想知道。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之所以没有马上跑,是因为他的双腿抖得实在厉害,站都站不稳。就在他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第一步时,他听见了开门声,然后就是一声刺耳的怪笑声传来。尽管李天不知道传说中野人的笑声是什么样的,但他肯定自己听到的就是。
李天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于是,他又转过身,紧紧地抓住刀柄。他的手就像他的双腿一样抖得厉害,然后这种抖动迅速扩散到全身。他看到了这样一个人,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人。
那人没穿什么衣服,一身的黑毛,乍一看,就如同一头黑熊,但他比黑熊要高得多,也健壮得多,李天即使踮起脚尖,也顶多到"黑熊"的胸部。那人长着斗大的一颗头,上面覆盖着乱草般的一蓬头发,两只牛眼圆瞪着,血盆大口里还滴滴哒哒地流着口水。
这个人就是那个白痴?李天心里暗问。他现在才相信了人们的传言,别说他能打死一头熊,即使说他能打死两头,他也相信。
"黑熊"的两只手互搓着向李天走了过来,他好像很开心。
李天心里却不由地有些可怜他了。他独自住在这里,见人就杀,是不是也很寂寞?他究竟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黑熊"把两条胳膊伸出来,两只蒲扇般的大黑手横拍向李天的头。看来,这个白痴专爱夹人的脑袋,李天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躺在地上的人都只剩下了半颗头。他很紧张,但他没有害怕。当死亡来临时,害怕是没有用的。李天抽出了刀,往前一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黑熊"的胸口扎了过去。刀很快,也很有力,而且结结实实地扎了个正着。
但是,他的刀死活也扎不进去。李天大吃一惊,把刀一撤,就地一滚,此时就听见头顶上"砰"的一声轰响,是双手击在一起的声音。
李天站起就跑,没跑出两步,就见一个黑影到了自己的背后,两股劲风又向自己的脑袋夹来。李天转过身,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那两只手就快要挨着自己的头时,他往下一蹲,用尽吃奶的力气,两手抓着刀,朝那个人的小腹狠命地捅了过去。
刀,就像捅在了一块木板上。"黑熊"的一只手猛地抓住刀刃,另一只手原封不动地扇了过来。李天立刻放手,朝地上一滚,他根本没去尝试把刀抽出来。就是这么毫厘之间,他躲开了那只大黑手的攻击。那个人一巴掌扇空,身子转了半圈,差点摔倒。
李天心里暗自庆幸,要是他稍微放手慢一点的话,恐怕自己也已躺在这里了。他靠的是敏锐的反应,那个反应只是刹那之间的事,却已无形中救了他一命。"既然连肚子都扎不进去,又怎么能从他的手里把刀夺回来?"这就是李天的逻辑。
看来,这个人跑得虽快,但不是十分灵活,转身比较笨拙。多年的辛苦劳作,使李天的身体十分矫健、敏捷。于是,他决定和"黑熊"周旋一会儿,等他累得喘不过气时,再找机会下手。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累得喘不过气的不是"黑熊",而是他自己。
那个白痴竟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照这样下去,先倒下的肯定是自己。
"必须在倒下之前找出这个人的弱点。"他心里暗道。
长刀已被那个人扔在了地上,李天同那个人兜了几个圈子,那把长刀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就在他快要精疲力竭时,李天忽然觉得他可以在"黑熊"的腿弯试一试。能活动的地方总是比较软弱的。
他已无法再等,他必须尝试,否则,他就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十六 人猎
白雪皑皑的峰顶上,几片鲜绿的叶子随风摇曳。
关二爷和邱爷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他们一定是已经得手了,而且肯定杀了很多人。望着远远的那株人参,他们会心地一笑。
"邱爷,你看那是谁?"关二爷一指邱爷的身后。邱爷转过身去,他确实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怪人。
之所以怪,是因为邱爷根本分不清那个人是男是女。男人的身材,女人的面孔。他的头发灰白,连眉毛和睫毛都是白的,没有胡子,粉红的脸上正露出一片迷人的笑容。
更令邱爷奇怪的是,这个人正在向他打招呼,举手投足,仪态万千。
他想问问关二爷那个人是谁,他还没有回过头,一道刀光在他的身后亮起,那是关二爷的大刀。除了亲人外,只有朋友是你最不愿意去提防的,也只有朋友是提防不住的。
"老邱,实在有些对不住。"关二爷微笑着。
邱爷伸手一指那个人,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大哥。"关二爷长出了一口气。邱爷的眼睛翻了翻,似乎又有了点光芒,口里喃喃地说出两个字:"女人……"随着这两个字,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老邱,他不是女人,他是个公公。"关二爷纠正道。邱爷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他像一捆被推倒的高粱秸一样倒了下来,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大哥,东北王的事有麻烦吗?" "哈哈……,大哥我什么时候失手过?只可惜你动手太早了,听说那人参要吸取活人的鲜血才能开花结籽,血越热,药效越好。"关二爷为难了。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活人——李天。
他还活着,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离人参很近,他的血肯定很热。关二爷飞扑过去,就像一头饿狼看到了一只鲜嫩的小兔子。关二爷的大刀抡了起来,从上到下带着啸声。他用的是最普通的招式,但却是最有效的。在关二爷看来,杀李天这种人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
李天闭着眼睛,他似乎在等死。在没有生路时,等死岂不是最好的办法?
宽阔的刀峰已经碰到了他的衣服。可是,他动了,而且动得很快。
关二爷的大刀只劈着一团空气。就像一个人正准备吃一只焦黄的烤鸡时,那只鸡却突然飞了起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因为他看到了刀光,快若闪电的刀光。
有的人一生可以犯很多次错,可对于江湖人来说,只要犯一次就足够了。
李天还站在那里,他的刀已出鞘。血珠滑过刀锋,从刀尖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地上,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朵鲜艳的小"血花"。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关二爷很平静。
"关二爷,你说得对。可是我却有一把刀。" "我今生今世做的惟一一件错事,就是低估了你,我很后悔。" "关二爷,是你一定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关二爷点头微笑,李天也在笑。关二爷的头从肩膀上骨碌下来,鲜血溅到了人参上。
奇怪的事发生了,那棵人参马上结出了一个花骨朵,而且很快就绽放成了一朵硕大的红花。雪山上红光闪耀,异香弥漫。花朵飞快地凋谢,不一会儿,就有一颗颗晶亮的参籽结成。
关公公的眼睛放着光,箭一般地到了李天跟前。李天见过他杀人,他战栗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旋身,出刀。
刀到中途,手腕一痛,刀已被夺去。关公公顺势一扬手,李天的刀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关公公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拍到李天的胸脯上。李天本能地往后一缩,但马上听到自己肋骨的断裂声。他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了出去。
关公公做完了这件事,立刻蹲下来,疯了一样地用手刨着人参。人参很快被刨了出来,它长得极像一个小娃娃,连五官都长得很齐全。
关公公用两只血淋淋的手紧紧地抓住它,仰天一阵狂笑。他拥有的东西很多,金钱,权力,名望,他都有,他能满足任何女人的奢求。
可惜的是,他不能拥有女人,最少可以说,他是个不能令女人完全满意的男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伤痛。
此时,他仿佛看见无数个年轻美貌、脉脉含情的姑娘,在对他含羞浅笑。置身于这些姑娘当中,就如同置身于万紫千红的花丛中,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此时,一个穿着白衣服、长得最美、也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伸开两条柔臂向他跑过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她的笑容让他心醉,她的俏脸就像即将绽放的粉红花蕾,她的衣服领口很低,关公公可以很容易地看见她的高挺的乳峰,她的皮肤瓷白如雪,似乎发着光……
刀光!雪亮的刀光 !
"不可能,决不可能。"关公公疑惑不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将那把刀扔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瘦猴一样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刀找回来?
姑娘们如雾一样地飘散了,关公公茫然若失,他怀里的那位白衣姑娘已经变成了一把刀,深深地嵌在他的胸脯上。
那是一把菜刀,很破,但的确是一把刀。关公公倒下了,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棵像娃娃一样的人参。他大张着嘴,像是要马上把它吃掉似的。
吃掉了这棵人参就能变成男人吗?抑或更像女人?
李天走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他。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碰到什么事,他一定能生活得很好,也一定会很开心。因为他经历过很多,他知道了生命的可贵。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学会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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