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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大志
天保镖局最近接了一趟重镖,镖局里十几辆大车拉着货物出门有些日子了,镖局的后宅又变得冷清起来,尤其晚上更是一片沉寂。走镖做的是刀头舔血、死里偷生的买卖,镖局里入伙的下等镖师和趟子手多把家安在了镖局,男人们每次走镖,各家的眷属无不过着恐慌忐忑的日子,母念其儿,妻盼夫归。
巧巧便是这众多眷属中一个,她嫁给“花刀”聂五快十年了,恐慌忐忑的日子便也过了十年。她清楚地记得,去年隔壁的刘二哥走镖,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听说他路上遇见流匪,双方打斗中,惊了镖队驾辕的马,刘二想拉住那镖车却被车轮绞住动弹不得,生生被马拖下悬崖,最后连个尸首都没能找回来,二嫂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她领了镖局十两银子的体恤带着三个孩子回了乡下。自那以后巧巧就天天烧香,日日念佛,保佑丈夫聂五的平安。
晌午前,镖局里有人传话来,说聂五今晚便能赶回来,还准备和江鹤一起回来喝酒。听到江鹤的名字,巧巧那原本欣喜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心道莫非自己和江鹤的丑事败露了?
江鹤是前年才进镖局入伙的,身上的功夫稀松平常,干了两年多还只是个趟子手。他的年纪比巧巧还小几岁,模样长的十分周正,光棍一个人就住在后院的半间偏厦里,平日里巧巧常帮他缝洗衣服,拿他当自家兄弟看。然而一次聂五离家走镖,巧巧半夜出门解手时,江鹤突然从背后将她扑倒,巧巧并没挣扎,她心里早就有了江鹤。打那之后,每次聂五出门走镖,江鹤都会过来和巧巧幽会,尽管两人都觉得愧对聂五,可这种事偏偏像是勾魂的鬼,无论如何也把持不住。
这次聂五、江鹤两人一起走的镖,结伴回来原本在情理之中,然而巧巧毕竟心里有鬼,不禁越想越怕,连晚饭都忘了准备。
二更天时,聂五、江鹤两人果然回来了,却是聂五背着江鹤回来的。江鹤残了,丢了一条胳膊,两条腿,厚厚的绷带掩不住下面鲜红的血肉。巧巧从心里发疼,她知道聂五的手狠,聂五混在镖局这些年,手上早已血迹斑斑,不知有多少条人命,要杀江鹤只是一刀的事儿。
聂五进屋便吆喝巧巧去打酒,再把家里仅有的两只鸡杀了,巧巧愣了半天只好照做。
江鹤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他吃了几口鸡肉便倒在一边不动了,只聂五一个人自斟自饮,竟把半斤多的烧刀子全咽了下去。聂五两眼被酒烧的通红,忽然大声对江鹤道:“这次打咱们埋伏的还是白狐山那帮恶贼,回来时总镖头说了,这个月便发英雄贴请同行的朋友们去平了那个贼山头,到时候我打先锋,肯定帮你把仇报了!”江鹤神色僵硬地笑了笑没做声。
聂五又骂道:“临出镖时我都验过了,可车上那狗日的挡箭牌咋忽然就倒了呢?要不是你扑过来替我挡了那三支毒箭,我恐怕早见阎王了,可你却因此丢了胳膊、腿儿,五哥欠你一条命啊!”江鹤还是笑,却偷偷瞥了巧巧一眼。巧巧这才明白了真相,眼泪立时止不住了。
夜色更深了,聂五说什么也不肯江鹤回那阴冷的偏厦去,让巧巧把火生热,三个人便挤在一铺炕上睡下。聂五躺在当中,或许酒喝的急了,没一会儿他就鼾声如雷。巧巧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小江兄弟,你咋那么傻呢?”江鹤沉默了半晌儿,忽然恨声道:“我跟嫂子办了错事,从心里对不住五哥,原指望替五哥死了,也算是个交代,谁料五哥当机立断斩去我中箭的手足,居然又保住了命,今后还得靠五哥和嫂子照应……”说着他已泣不成声。
巧巧此时早哭成了泪人,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便在这时,一旁沉睡的聂五忽然放声大哭道:“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我早些年走镖时被劫匪伤了下身,这些年也没让巧巧活得像个女人,那挡箭牌是我故意放倒的,原打算我死在走镖的路上,镖局里必定能拨些体恤银给巧巧,她拿着这钱改嫁给小江出去做点儿小买卖,后半生总算有了倚靠,谁料到最后竟会是这样……”
屋子里忽然一片沉静,旋即哭声再起,三个肝肠寸断的人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