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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莉莉
一 刺夫
未时,恒源戏楼。高升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不错,是雨后的雀舌。楼下戏台上的戏更不错,演的是《孔明三气周瑜》,特别是那演孔明的当家名角,手持鹅毛扇,唱工神态无不有板有眼。
难怪连像大夫子这样的巨贾也会对恒源戏楼如此着迷。看戏是大夫子的嗜好,就跟许多赚了很多钱的人一样,嗜好是他们用来享受生活的。
大夫子现在正跟平常一样享受着,虽然他这些年用各种手段敛财致富得罪了不少人,有许多人都想要他的命,可他一点也不怕,照样到戏楼来享受他的生活,因为他身旁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他花重金招募来的武功顶尖之人。
左边那个彪形大汉是江湖人称“飞天虎”的胡治臣,一手虎虎生风的“飞天虎爪手”可以把百炼的精钢捏成碎块。
右边站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风韵极佳,特别是那水蛇腰,经她刻意地一扭一摆,连二十多岁的壮小伙看了都要喷鼻血。可是这些小伙子如果知道她是谁,只怕宁愿抱着一头母猪睡上一觉,也不会碰她一片衣角,因为她便是人称“青蝎”的柳三娘。
大夫子身后站的是一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干瘦小老头。高升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这三个人中这小老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最厉害的一个。他叫皇甫恭,是南海皇甫世家老掌门的二儿子,昔年他不满父亲把掌门之位传给武功不如他的长兄,一怒之下废了其兄长武功,而后远赴中原,这二三十年也不知有多少中原高手命丧在他双钩之下。
高升知道要在三个高手的环立间取了大夫子的性命不知有多难。但是,再难他也要出手,因为他是杀手。只要他活着,这宗单子就永远存在,他就永远地要想尽各种法子直到把大夫子杀死为止。因为,人在江湖讲的是个“义”字,但比“义”字更重要的却还有个“信”字,所以,他一定要杀了大夫子。
高升是个心思特别细密、考虑特别周详的人,所以他早就把整个刺杀计划在心中默练了无数次。当台上的周瑜被诸葛亮气得吐血的时候,高升的弹弓就出手了。这不是一般弹珠,是为这次刺杀行动特意打造的鸡蛋大的铁制弹珠。弹珠笔直如飞地朝戏台正面的台柱射去,台柱是木制的,像这样强劲的力道非把台柱射出个大窟窿不可。可是这弹珠却像长了眼一样,只在台柱上一弹即朝坐在对面的大夫子箭一般反射过来,强势如风。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弹珠快得令人眩目。大夫子的三个保镖就算此时出手,也已接不住弹珠了。高升脸上已露出微笑。但是他的笑意刚荡漾到嘴角就凝固了,因为他看见了柳三娘的鞭子。柳三娘不愧是高手,长鞭一出手,鞭梢便击中了弹珠。只不过弹珠的力道实在太猛,而力到鞭梢却又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柳三娘的长鞭并没有把高升的弹珠击落,而是稍稍改变了弹珠的方向,使得弹珠朝大夫子的左臂射去。若是弹珠没被柳三娘长鞭击中,这一射击非把大夫子击穿不可,可长鞭回旋,缓解了弹珠的劲势,力道已大大减弱。
只听“咯”的一声,弹珠正中大夫子左臂,他顿惨哼一声,疼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三大保镖连忙贴身护住大夫子,电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寻察刺客。像他们这种人是很容易分辩出人群中谁是杀手的,因为杀手全身都布满杀气,而武功达一定境界的人对杀气是很敏感的。
高升在他们还没发觉自己时就已经拔出长剑,人如大鹏一般从二楼飞跃至一楼。看戏的观众见突然有人拿着闪亮的利剑从天而降,都吓得纷纷离开座位往门外逃去。高升却不管杂乱的现状,仍旧一剑刺出。
刺的不是大夫子,而是皇甫恭。因为三个保镖中武功最高的便是皇甫恭,除去了他,胜算便多了几分。但是皇甫恭却不愧是一等的高手,他的穿云钩在高升的剑尚未到抵他的咽喉前已出了手,那穿云钩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已锁住高升利剑的剑锋。
与此同时,柳三娘的长鞭也已蛇一般缠在高升咽喉上。只有胡冶臣没出手,因为他弄不清到底有几个杀手一同刺杀大夫子,他要守在大夫子身旁保护大夫子的安全,何况他也相信有皇甫恭和柳三娘的联手,再厉害的杀手也难逃一死。
皇甫恭也这么想,他的嘴角已现出狞笑:“毛头小子,也配和我们斗……”
“斗”是皇甫恭人生在世说的最后一个字,因为当他说完这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前白光一闪而过,高升的剑尖已划破他的咽喉。皇甫恭到死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杀手身上怎么藏着这么多的武器,令他还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人便已倒下。
柳三娘迷人的眼睛中已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毫不在乎皇甫恭死了,她在乎的是一定要把眼前这个杀手杀死。只可惜她跟皇甫恭一样笑得太早了,因为高升为了这次刺杀行动成功,随身携带了足足十三件武器,把每个可能发生的细节都考虑到了。只见他略一点头,嘴里已吐出一小块薄如蝉翼的小刀片,在他低头的那一霎已把柳三娘缠在脖子上的长鞭割断。柳三娘正力运长鞭,鞭子一断接不着力,忍不住一直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这一退,顿时露出大夫子的右背空档,高升当然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他猛的一弯身,躲过胡冶臣的一抓,后背却射出一支乌黑的弩箭直奔大夫子后背。那支箭一看便是涂了致命毒药的,胡冶臣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去接,而柳三娘不怕毒药却又鞭长莫及。
就在大家以为谁也救不了大夫子的时候,大夫子却自己救了自己。只见他猛的把身子后仰,额头都已碰到地上,弩箭恰好从他上空插身而过,一下钉在戏台台柱上。
这下别说高升愣了,连胡冶臣、柳三娘也愣了。不是传说大夫子不会武功吗?只见大夫子右手捂着左臂站了起来,额头上还冒着汗珠,刚才那一弹珠他是确确实实地生挨了,因为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是不会让人知道自己会武功的,因为这是他保命的秘密武器。
大夫子怒喝道:“你们还不上!”胡冶臣、柳三娘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但既然接受了他的聘金就要为他办事,只听胡、柳二人大喝一声,纷纷对高升施于杀招。
高升把一切都算计到了,但他没有算计到大夫子会武功,好在他天生就有一种能在最危急的时候想出对招的潜能,他决定破釜沉舟。
“飞天虎”胡冶臣的虎爪已抓到高升胸前,他竟毫不退让,反而迎了上去,连胡冶臣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胡冶臣一出手便快如闪电,根本来不及收手,手掌已触到高升胸口,紧接着他觉得一种全所未有的寒意从他手掌一直传遍他全身。他眼睁睁地看着高升穿在身上的铁刺刺穿自己的手掌,而且手掌迅速转黑,一直蔓延上来。更令他恐怖的是,高升竟突然伸出双手搂住他,以他的身子做挡箭牌直朝大夫子欺身而进。
大夫子大怒,除了漂亮的女人他不喜欢任何人的身体碰到自己,但高升竟搂着胡冶臣一直抵住他的身体逼得他向后退。大夫子伸出手掌狠狠劈在胡冶臣身上,想把他打开。他的掌力是武林失传已久的“断魂掌”,中掌者没有不死的。
只见胡冶臣“哇”地喷了一口血,脑袋一歪即气绝身亡,但他的身体还是抵着大夫子后退,因为在胡冶臣身后还有一个高升。
高升猛的大喝一声,把大夫子推到戏台台柱旁,就在大夫子身体碰到台柱的那一瞬间,大夫子突然想起他以前杀的人临死前的情景来。以前他一直在想,不知那些人临死前心中在想些什么,而此刻他已知道了,因为刚开始他避过而钉在台柱上的弩箭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高升松开胡冶臣,拍拍手望着一脸不相信的大夫子笑了:“忘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用的弩箭都是双头的!”柳三娘似乎已呆住了。高升回头望望她,轻轻一笑:“你还要再打吗?”
柳三娘望望大夫子的尸体,知道现在再卖命也已无人付酬金给她,于是娇叱一声,人已穿窗而去。
高升收住笑意,走到大夫子身旁,慎重地把大夫子手上一枚蛇形斑指捋了下来。
二 护花
高升在“盛天山庄”的书房见到了郝盛风。他一向很少佩服谁,但他却有点佩服郝盛风。郝盛风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但他却是近十年来在武林声名雀起的“盛天门”的门主。
盛天门是十几年前郝盛风一手创办的,虽然是武林新兴门派,但发展壮大迅速,中原各处都有他们的势力,大有称雄武林之势。郝盛风素来严谨,很少有人看到他笑,但当他看到高升踏进他书房的那一霎,他笑了。高升只觉得郝盛风的笑既像雄狮,又像狐狸,甚至还有点像戏台上的孔明,但他不想做深入的研究,因为他是来复命的。
高升把大夫子的斑指放在书案上。郝盛风接过仔细瞧了瞧,脸上笑意更深了,从案头拿过一撂银票,道:“这是五万两,加上上次预付的五万两定金,刚好十万两。”高升接过银票塞入怀内,转身就走。
郝盛风突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出十万两巨资让你杀了大夫子夺他斑指?”
高升停住脚步,但并未回头:“杀手杀人从不需要知道理由!”
郝盛风笑得更愉快了:“你是个很懂规矩的杀手,可是你知不知道只要持着这枚斑指就可以在十三省大夫子开的商号、钱庄里随意支取钱财?那些人向来认物不认人,有了这枚斑指,何止十万,就是要一百万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高升没有做声。郝盛风道:“你们做杀手的为的就是钱,如果当时你知道这枚斑指的用途,你还会把它送来给我复命吗?”
高升蓦的转过身子,目光箭一般地射在郝盛风脸上,一字字道:“我会!钱对我虽然很重要,但‘信’字更重要!”说完,头也不回地朝书房门口走去。只见人影一闪,郝盛风已拦在高升面前,他脸上已没有笑,但却多了诚恳:“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也已重金请了六个江湖上顶尖的杀手刺杀大夫子,但都失败了,你是惟一一个凭着武功、智谋完成任务的人。其实,我不是非要杀大夫子不可的,因为我自己的钱财并不会比他少,只是我知道刺杀大夫子是件非常艰难的任务,只有完成这项任务的人,我才好放心让他去给我办另一件更加艰巨的任务。”
高升冷冷地道:“我不是你的门人,有自由决定帮不帮你做事。”
郝盛风道:“但你是杀手,总不放着银子不赚吧!”
高升道:“你要我杀什么人?”
郝盛风道:“这次我不是要你去杀人,而是去保护一个人。”
“保护人?”
“不错,保护人!”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我是个杀手,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郝盛风道:“正因为你是杀手,所以我才找你。因为杀手懂得用各种法子去杀人,所以才能对杀手杀人伎俩了解得比常人清楚,保护人再好不过了。而且这次我出三十万两。”
听罢,高升的眼神稍稍一滞,也许是动心了,缓缓地道:“你要我保护谁?”
郝盛风笑道:“是我妹妹郝兰婵。你放心,不会有很长时间。只要等到一个月以后的八月初一我妹妹成亲出嫁后就万事大吉,你就可以拿着那三十万两去逍遥江湖。”
“为什么她嫁出去就没事,是什么人要杀一个弱女子?”这句话高升本不该问的,因为杀手的任务就是拿钱杀人不问理由。但高升还是问了,因为这次的任务不是杀人,是保护人,而且是保护一个女人。
郝盛风并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脸上又显现出难得的诚恳,缓缓地道:“妹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把保护她的重担托付你,也就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什么事都以诚相待……”
高升心中突涌出一阵暖流,自己从小就是浪迹天涯的孤儿。郝盛风一句“亲人”也许是为了笼络他的客套话,但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就凭这两个字,他已决定尽一切力量保护好郝兰婵的安全。
郝盛风接着道:“实不相瞒,舍妹这次要嫁的是‘名武门’掌门人冯长风的独子冯玉庭。”
“名武门?就是百年来威震武林的昆山名武门?”高升动容道。
“不错。本来这不过是一场武林中最普通的联姻罢了,可正因为名武门盛名已久,而我盛天门如今在武林中也小有声势,所以一些武林门派怕我和名武门联姻后势力更加强大,以致吞没他们,所以想方设法要拆散这段姻缘。只不过‘名武山庄’布置森严,他们根本无法近身,于是就把矛头全部指向了只会一点皮毛功夫的小妹,想置她于死地,那么,这门亲事就自然结不成了。我妹妹生性贪玩,这些天我没找到合适的保镖人选就一直把她关在山庄内,可她几乎快把我这山庄闹翻天了,出此下策也实属事出无奈。”
高升道:“你放心,我既然接了这宗单子,就一定尽力保护好郝小姐直到她上花轿。”
郝盛风点点头,又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道:“这是定金。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妹妹。”
盛天山庄很大,郝盛风带着高升七拐八拐花了大半炷香工夫才来到后院一座雅致的小楼前。
正要上楼,郝盛风却又停下脚步对高升道:“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先告诉你,让你心中有个底儿——我父母四十岁时才生了我这个妹妹,所以对她一味宠爱,使得她习性任意刁蛮,你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高升淡淡道:“我的任务是保护她安全,其他的可以不放在心上。”
郝盛风似乎有种释然的感觉,微微一笑,带着高升上了二楼,唤道:“婵儿,你快出来,大哥为你挑选了一个上好的保镖,名唤高升。”
只听珠帘内响起一个尖脆的声音大叫道:“不见,不见!我不要什么臭男人来保护我,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想死就死,想活就活,不用你假惺惺。”
郝盛风的脸色赫然沉下来,道:“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若没了性命我怎么向九泉下的父母交待。其他的我可以不管你,但在你出嫁之前的这一个月里,你一切得听从高升对你的安排,他会保你无虞,至于出嫁以后你想海阔天空的闹我更不会管你了——小莺,你过来!”
只听“哎”的一声清脆回应,一个相貌机灵可爱的小丫环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垂首道:“门主有何吩咐?”
郝盛风冷冷道:“你带着高大侠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从今天起他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做,若出了一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说着向高升告辞说有其他要事要办便自行去了。郝盛风一走,小莺才敢抬起头,胆怯怯道:“高大侠,我们家小姐因为已在绣楼呆了十几天,心神烦燥,正发脾气呢,不如我先带你到周围看看环境,等小姐气消了再来见她。”
高升尚未应声,只听珠帘内那尖脆的声音又响起:“不用了。小莺,你把那姓高的给我带进来,我倒要看看哥哥给我找了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能保护我的安全。”
高升淡淡道:“我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一头两臂。”
珠帘内的人愣了愣,不由“咯咯”笑了两声,大声道:“你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这颗脑袋结不结实。”话音未落,小莺已掀开珠帘,高升走了进去。
进门的一瞬间,高升突然觉得有点眩目,因为他看见屋内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青春气息,令人忍不住想与她接近,漆黑柔软的长发轻轻搭在晶莹白嫩的肌肤上娇美无匹,仿佛吹弹可破,特别是那双眼睛,如钻石般镶嵌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尽管此刻她正板着脸,却仍闪烁着娇俏刁钻的光芒,此女子正是郝盛风的妹妹郝兰婵。
郝兰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高升,道:“你这颗脑袋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我劝你还是走吧,免得被人把脑袋摘下来可就不好看了。”
高升道:“有我的脑袋在就有郝小姐的脑袋在。”
郝兰婵眨眨眼,笑嘻嘻道:“你肯为我去死?莫不是你喜欢上我了?”高升冷冷一笑,并不作答。郝兰婵目光闪动,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好,既然有了保镖,那我现在就要出去逛街。”高升人不作答。郝兰婵冷笑道:“怎么,不可以出门吗?如果你也像我大哥一样把我关在山庄内,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的,那又要你这保镖何用?”
高升缓缓地道:“你可以外出,但必须换上男装!”
郝兰婵头一昂:“为什么要穿男装?我偏要穿女装。”
高升道:“你不穿男装也可以,只不过郝门主交待过,这一段时间,你一切都得听我的,你若不听自己去跟你哥哥交待。”
郝兰婵恨恨地咬了咬牙,道:“姓高的,算你狠!可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你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郝兰婵。”
“不错。”郝兰婵哈哈大笑,“郝兰婵即‘好难缠’,惹上我,有你受的!”
郝兰婵虽然穿着男装,但蹦跳之间女儿性情显露无疑。也许是在山庄呆了太久了的缘故,郝兰婵如脱笼的小鸟心情很不错。高升跟在郝兰婵身后,他的神态看起来似乎也很清闲,但其实每到一处他都把郝兰婵周身一丈范围内的人和物都观察得仔仔细细。
正逛着,郝兰婵突然向前面跑去,原来是前面街边一片花团锦簇吸引了她,近得一看,却原来是卖油伞。那些油伞把把都描着精美的人物山水、花鸟鱼虫,有许多人在抢购。
卖伞的汉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叫道:“慢点儿,不要抢了。”
郝兰婵也挤了进去,高升皱皱眉,也只有跟着挤进去,因为越是人多的地方杀手越好下手。郝兰婵却什么都不管,挑了一把绘有西施浣纱伞面的油伞问道:“老板,这把伞多少钱?”
卖伞的汉子笑眯眯道:“承惠一两银子。”
郝兰婵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卖伞汉子,卖伞汉子当即笑着找了余钱递给郝兰婵。
郝兰婵正要伸手去接,却见高升突低沉地大喝一声:“接不得!”随手拿起把油伞朝卖伞汉子手腕击去。
卖伞汉子手腕一痛,顿时把手中的碎银撒了一地,里面竟霍然混着一个蓝湛湛的梅花刺,一看便知巨毒无比。高升左手一把拽过郝兰婵护在身后,右手已拔出长剑指着卖伞汉子大喝:“你左掌细皮白肉,右掌粗糙无比,一看便是会家子。”说话间,一剑直刺卖伞汉子前胸。
卖伞汉子一击未成,好像并不想恋战,把伞摊子一掀,油伞纷纷打落在卖伞的顾客身上,顿时人群骚动起来,卖伞汉子了趁乱逃走了。高升没有去追,因为他要护着郝兰婵。
郝兰婵笑道:“我一直认为长得好看一点儿的男人脑瓜都笨得像猪,想不到你长得不错,脑瓜也不笨,一下就看出那个卖伞的是杀手。”言语轻松,似乎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刺激的游戏一般。
高升道:“因为我自己也是杀手。”
郝兰婵眨眨好看的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也和他们一样用各种卑鄙手段去杀人。”
高升冷冷地道:“任何手段都是杀人的过程,目的却只有一个!”
郝兰婵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有一个顶尖的杀手保护我,这种事太有趣了。我倒要看看那些杀手用什么法子杀死我。”
高升目光盯在郝兰婵脸上,缓缓地道:“你不怕死?”
“怕。”郝兰婵道,“可又有什么关系,这会儿死了跟一个月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高升道:“你好像并不想嫁到名武门?可据说名武门的少掌门冯玉庭潇洒俊逸,不知有多少女子梦想成为他的情人。”
郝兰婵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只听远远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小姐,小姐,你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门主有要紧事叫你赶快回去!”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就到了跟前,却原来是小莺。郝兰婵正要上前问什么事,却见高升突问道:“小莺,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小燕怎么没一起出来?”
小莺道:“她有别的事出不来?”高升突然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小莺右手手腕,喝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莺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弱声道:“我是小莺呀!”
郝兰婵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尖声叫道:“你不是小莺,因为我根本没有一个丫头叫小燕。”那假小莺见计谋败露,顿时轻叱一声,左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高升胸口扎去。
高升一闪身,假小莺便趁机挣脱手腕跃身不见了。高升拍拍手道:“这些人只想取你性命,不想死拼,你十几天来第一次乔装出门就有这么多人要对付你,我看他们是早有预谋的,一计不成必生另一计,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安全些。”
碰到第二个要刺杀自己的人,郝兰婵的脸色也已没有先前那么轻松,但她还是小蛮腰一 扭,道:“不行,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是死也要玩个够再回去。”
高升冷冷道:“别忘了,你哥哥叫你听我安排。”
郝兰婵不屑道:“刚才是在山庄我怕出不来,随意才受你威胁;现在我已在外面了,你休想再拿我哥哥来威胁我,否则我看到有人要杀,我便主动迎上去,让你在江湖上信义全无,看以后还有谁找你当杀手!”
高升的头似乎有些疼了,他现在才隐隐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好难缠”,几乎让他有些后悔接了这宗生意,但想到身上的使命,还是忍住了。
郝兰婵见高升默不做声,似乎尝到胜利的滋味,突一改刁蛮语气软语温存道:“高大哥,不如你陪我到北郊那个林子去玩一会儿,我便随你回去……那个林子是小时候我经常去的地方,只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说着神情竟不由黯然起来。
一句“高大哥”叫得高升心头一热,从没有人这样称呼他,更何况出自一个如此美丽的年轻女子之口,他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令他不忍拒绝郝兰婵的要求,当下默默点点头。见高升点头,郝兰婵顿时喜上眉梢。高升突然很舒心地笑了笑,他觉得郝兰婵是一个如太阳般明媚的女子,只要在她身边,心境就会自然而然的豁朗。
北郊果然有个林子,风景还真不错。高升没有心情去观赏风景,他把林子四周细细观察了一遍,他知道稍微一点疏漏都可以让杀手有机可乘。林子一直漫延到山脚下,那儿稀稀松松地盖着几间草屋,可能是狩猎的猎户家。
高升眼睛忙着看,郝兰婵的手却忙着摘花,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不一会儿就用野花编好了两个花环,一个戴在自己头上,另一个却硬套在高升脖子上,笑嘻嘻道:“你是个护花杀手,就应该戴些花才般配。”高升觉得自己脸热了一下,但没有做声。
郝兰婵却不在意,依旧笑盈盈道:“做杀手的都像你这么沉默寡言吗?你不说也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有些佩服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只见过小莺一面,怎么就觉察出那个小莺是假的?”
高升道:“我只是凭一个杀手的直觉。那个假小莺当时离你那么远,却一眼就看到了你,不会武功的人是不会有这么好眼力的,而且我先前见过小莺一面,看她步伐就知她不会武功,所以才捏了个‘小燕’来诈她。”
郝兰婵道:“原来做杀手不但武功要高,更要心思细腻,谢谢你救了我两次性命。现在我肚子有些饿了,你陪我到前边山脚下的猎户家中索要一顿饭吃。小时候哥哥带我来吃过,别的我忘了,可却至今还记得那猎户家的蒜子炒腊鸡味美得可以让我把舌头吞掉。”
蒜子炒腊鸡的味道真不错,高升悄悄试了饭菜没有毒后,也陪着郝兰婵吃了几块。饭桌就摆在屋前的空地上,好客的老猎户殷勤的捧上自家酿的米酒,一个劲儿地劝二人多吃一些。老猎户的老伴正在撒一些碎菜碎米喂鸡,笑呵呵地道:“今天时间仓促,来不及杀鸡炖汤给二位小官人品尝。过几天我大儿媳便要临盆了,到时添了人丁欢迎二位来我家喝鸡汤。”
东窗下果真有个肚皮凸起的年轻妇人正在缝制婴儿穿的小衣衫,眉眼之间满是快要当妈妈的喜悦。郝兰婵掏出两锭金元宝,笑道:“这两个玩意就当我们二人给宝宝的一点心意,供宝宝玩耍。”
老猎户眼睛发亮,但口里谦拒道:“这么贵重的礼物老朽一家怎受得起!”手却已紧紧抓住了两个元宝。 高升不由轻轻一笑,这样毫不做作的小农家本色比起江湖的尔虞尔诈不知要淳朴出多少倍。
正说话间,老猎户的两个儿子扛着一些野兔山鸡从山上打猎归来。老猎户笑得更欢了,连忙道:“你们两个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来得正好,快陪这两位小官人好好喝上一喝,他们可是我们的贵客呀。老婆子,你再用青椒把春上腌的麂子肉炒一盘端来,我帮你加火。”
老妇人应了声,便同老猎户一起到厨房炒菜去了。老猎户的两个儿子甩甩健壮的臂膀端起海碗道:“我们先干为敬!”说着二人各自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在高升、郝兰婵碗内加满酒道:“二位请!”
高、郝二人相视一笑,亦举起碗大口喝下。就在二人举起碗喝酒的一刹那,老猎户的两个儿子突从背后掏出刀子,分别朝高、郝二人后背捅去。碗中酒闪过一道亮光,高升虽被碗挡住大部分视线,但他还是感觉到这是兵器反射的光芒。说时迟、那时快,高升把碗一扔,额头猛的朝桌面撞去,桌子顿被他撞得粉碎,随即飞起一脚把老猎户的两个儿子连带郝兰婵一起扫倒在地上。
兰婵痛得揉着屁股哎哟直叫,埋怨道:“你干嘛把我踢倒?”待看到老猎户两个儿子手持利刃也摔在一旁时,这才明白发生什么事,也顾不得痛,连忙爬起来躲到高升身后。
短短半天的工夫高升已救了她三次,在她心中已把高升当成她的保护神了。高升回头道:“你没事吧?”
郝兰婵摇摇头:“没事!”高升转过头拔出长剑对着老猎户的两个儿子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杀一个弱女子,休怪我手下无情。”
老猎户的大儿子大叫道:“我们要的只是那娘儿们的性命,识相的你自逃命去,免得我们多费工夫送你上西天。”
高升冷哼道:“你们若有本事只管先送我上西天再送她上西天,否则,便是我送你们上西天。”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郝兰婵只觉眼前一亮,尚未看清高升使的是什么招数,老猎户两个儿子便已倒在了地上,喉间的血正在不停地流着。
高升猛一转身,持着尚在滴血的剑一步步朝草屋走去。屋檐下,老猎户和他老伴听到打斗动静已出了厨房,见高升杀了他们的儿子,吓得缩成一团,他们的儿媳更是吓得捧着个大肚子坐在地上一脸惨然。高升神情麻木的望着他们,冷冷地道:“你们还有何诡计不妨一起使出来。”
老猎户壮着胆子颤颤地道:“我不知道我两个儿子为什么突然要杀你,他们平常很听话的……但他们却被你杀死了……”想到两个儿子突然无端端毙命,老人悲从中来,不由老泪纵横。
高升冷笑道:“我听你诳语?”一剑朝老猎户喉间刺去。就在剑尖刚要抵达老猎户喉间的时候,身后的郝兰婵突大呼一声:“慢!”高升停下了手,但老猎户却已吓得昏了过去。
郝兰婵走过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事情没查清楚你怎么可以对一个老人乱动手,错杀了无辜怎么办?”
高升道:“他们是一家人,当然是一伙。你心地善良本是好事,但有时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郝兰婵道:“要是这老猎户也是杀手,能被你尚未刺中的剑吓晕吗?而且他哭他两个儿子的神情那么悲切,像是装的吗?既然老猎户不可能是杀手,而他又说他的儿子平常很听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根本不是老猎户的儿子。”说完蹲下身在二人脸上猛的一揭,果然揭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
老妇人一看面具下的面容,惊呼道:“他们不是我儿子!”
郝兰婵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道:“怎么样,我没推断错误吧!想不到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若不是我,你就差点儿错杀好人了。”
高升淡淡道:“你既然说他们是好人,那我们就走吧!”
郝兰婵点点头,二人正要离开草屋,却听老猎户的儿媳妇大声呻吟起来,回头一看,只见那年轻妇人捂着肚子不断地呻吟,额头也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似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老妇人慌了,连忙扶住儿媳问道:“是不是肚子痛?”
年轻妇人咬着牙点点头。老妇人更慌了:“坏了,坏了,怕是刚才一吓动了胎气要提前生了。这如何是好?”突然跪在高、郝二人面前,哀求道,“我求求二位小官人行行好,上东边那间草屋把那辆架子车帮我抬出来,我好推儿媳去前村稳婆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实在抬不起那么大的架子车,求求你们了!”
郝兰婵磨拳道:“好!我们帮你抬车。”一拉高升,“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抬车!”
高升凭着十几年当杀手身经百战的经验,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迟疑道:“不关自己的闲事最好不要管,我们走吧!”
郝兰婵顿时眼睛眉毛全竖起来了,指着高升的鼻子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这是闲事吗?这是生孩子的大事,耽误了一刻就一尸两命了。你不抬可以,要走你一个人走。”说完径直朝西边草屋走去。
高升本可以阻止她的,但一向冷漠的他此刻竟仿佛有点儿不忍心扼杀郝兰婵天性中的那分热情与善良,只好叹了口气,跟着进了草屋。
草屋内果然有一张很长的架子车,刚好可供一个人躺在上面,但门太窄,必须把车子抬起侧着抬出门。郝兰婵道:“我们一人抬一头,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动手!”高升点点头,二人一人抓住一头的车把,郝兰婵道:“一二三——抬!”
“抬”字尚未说完,二人只觉脚底一沉双双朝下坠去,饶是高升一向机敏应变,也没料到这寻常草屋竟有如此机关,待他发现已经迟了,二人已坠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洞里。万幸这地洞底不是石头,而是土层,否则只怕骨头都散了。虽然如此,高升还是摔得周身发疼,而郝兰婵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高升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到处摸,总算摸到一个柔软的身子,高升用力摇晃着唤道:“郝小姐,郝小姐,你没事吧?”可却还是听不到郝兰婵的声音。经历过无数次恐怖的厮杀,他从来没有恐惧过,但此刻他心中突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高升摸索着把手放在郝兰婵的人中处用力掐了一下,只听郝兰婵“嘤咛”一声悠悠醒来,但睁眼一看四周一片漆黑,顿时恐慌起来,大叫:“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高升,高升,你在哪儿?”高升连忙道:“我在这儿。郝小姐不要慌,我们中了敌人的计。你不要怕,有我在,一定想办法让你平安出去。”
郝兰婵突一把抱住高升,缩入他怀内,战战道:“这太黑了……高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不想死……”高升软玉温香抱满怀,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气息飘入他鼻中,使得他心中突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燥动,他感觉得到自己脸上又红又烫,幸好洞内漆黑,郝兰婵看不清他的脸色。
高升定了定神,安慰郝兰婵道:“你放心,我是你的保镖,不会离开你的。”声音居然有点发颤。
正在这时,忽见顶上露出一片光线,原来地洞顶上的机关被人打开,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口子,只见一个人伸出半个身子,怪笑道:“什么离不离开,你们一个保镖一个美女,郎情妾意,倒是肉麻得狠。我说郝大小姐,你这个保镖武功很高,人又长得不错,你还是嫁给他算了,嫁给名武门的冯玉庭只不过替你催命罢了,哈哈……”却原来是那个昏倒过去了的老猎户。
高升怒喝道:“你不要辱没郝小姐的清白!”
老猎户哈哈大笑:“要是郝小姐真没了清白,这倒好了。那个冯玉庭必定不会娶个残花败柳,到省了我们许多工夫。”
郝兰婵气得声音都变了,嘶声道:“我好心帮你们,你们却害我,等我出去一定叫我哥哥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只见那老妇人探过身子道:“我们原本不是穷凶恶极之辈,本来只想取你一人性命,却想不到你哥哥不知从哪给你找了个如此厉害的保镖,使我们屡屡失手,还赔了两个人的性命。我们不想和你的保镖一直厮缠下去再伤了我们的兄弟,只有用这法子。”
郝兰婵悔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升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难过。又听得那老猎户的声音不耐烦道:“你这娘儿们就是啰嗦,杀人就杀人,还跟他们讲那么多干什么。走啦,这洞四壁削立有三丈多高,他们轻功再好也跳不上来。等他们饿死了,我们再提他们脑袋去复命不迟。”说完“砰”的一声把洞口机关关上,接着便是他们离去的声音。
三 陷井
四周又恢复一片黑暗一片寂静。郝兰婵忽流泪道:“高大哥,对不起。是我不听你的话才害了你。”
高升笑道:“我不怪你,你不过是心地善良罢了。”他突被自己吓了一跳,想不到现在自己身陷囹圄还能笑得出来,也许他是想通过笑来放松郝兰婵紧张恐惧的心情。她连忙爬了起来,看着四周漆黑一片,又不由胆怯起来:“这里太暗,要是有光就好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高升唏唏嗦嗦一阵摸索声,接着眼前就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这火苗既小又微弱,但在这黑洞中带给郝兰婵的感觉无疑是瞎子重见天日的感觉,她惊喜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身上什么东西都有?”
高升道:“我是杀手!杀手有时候少了一样东西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你不仅是一个顶尖的杀手!”郝兰婵发自内心的赞叹道,火光照着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也是我的顶尖保镖。”
提到“保镖”二字,高升神情突然黯然起来:“恐怕我当不了你的保镖了——我已经看了一下这地洞,我们很难出去,而且这洞中空无一物,不出几天,我们便饿死了。”
郝兰婵神色也变了,道:“真的一点活着的希望也没有吗?”
高升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活着的希望,关键看我们能否撑得过和上天的安排了。”
郝兰婵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升道:“那个扮成老猎户的杀手曾说过等我们饿死了就会来取我们的脑袋复命。一般的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撑个五六天,我们是习武之人,而且刚饱餐了一顿,也许可以撑个七八天,那个杀手自然也知道这道理,所以我料想他最多八天,一定会来这打开机关取我们脑袋。只要我们能撑到他来,那我们便有活的希望,若是他晚来几天,那……”
郝兰婵突一把捂住高升嘴唇,柔声道:“你不要说,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撑,一定可以活着出去……”说着眼角流出两颗大如珍珠闪闪发亮的泪珠。
高升望着郝兰婵脸上的泪珠,似乎想起什么,突脸色大变:“坏了,我漏想了一件事,看到你流泪才想起来。”
郝兰婵道:“什么事?”
高升道:“我说的是人在没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撑五六天,可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却最多能撑三天。”
郝兰婵失色道:“那我们必死无疑了?”高升默不做声。不做声通常都等于默认。
郝兰婵突嘶声叫道:“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要去见我哥哥……”叫着叫着不由泪流满面。
高升道:“如果我们要活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水,一般的地质到了地下两丈处就有水渗出,这里地质虽干硬,但却已是在三丈深的深处,我看这地已有些微湿,若我们找一个地方挖下,说不定可以找到水。”
郝兰婵惊喜道:“那我们快挖吧!”高升找了个最潮湿的地方开始用剑挖水,火折子不久就烧完了,他只有在黑暗中艰难的挖着,幸好没过多久挖到了清泉。郝兰婵喝到清泉水的时候,心中对自己这个当杀手的保镖充满了难以言语的柔情。
接下来便是在黑暗中漫长的等待。等待本就让人心焦,黑暗中的等待就简直让人窒息。郝兰婵的身子一直靠在洞壁发抖。高升摸索着靠到她身边,柔声道:“不知要在这黑暗中等多少天,如果我们不找点事做,就算我们能撑个五六天等到他们来,只怕我们也已经疯了。”
郝兰婵道:“但这里这么黑,我们能做什么?”
高升道:“说话。我们不停地说话,就可以转移注意力。”
郝兰婵道:“那我说什么?”
高升道:“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郝兰婵道:“我一直觉得奇怪,那些杀手守着我家门口,我出来他们会知道这点到不怎么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怎知我会到北郊小林子来玩,又怎知我会到老猎户家吃饭,又怎知我会帮人去抬车?”
高升道:“我做过杀手,我知道杀手在杀人时为保万无一失,一般都会把被杀之人的性情喜好摸得清清楚楚,再设阵布局。不光是这儿,我猜想平常你几个喜欢去的地方他们也都设了机关,只是你没去没碰上罢了。”
郝兰婵“哦”了一声,道:“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两兄弟既然和老猎户等杀手是一伙的,为什么还要带面具,我又不认识他们两兄弟,他们岂不是多此一举。”
高升道:“这是连环计,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布置了几个刺杀方案,两兄弟成功便罢,不成功老猎户一家人就刚好有理由否认他们不是自己儿子,以便实行第二步计划。”
郝兰婵沉默了半天,幽幽道:“想不到江湖竟竟如此险恶!若不是哥哥有先见之明,找了一个对各种杀人伎俩很了解的杀手做我保镖,我只怕早就没命了。可你又是怎知老猎户他们可能也是杀手,阻止我进草屋呢?”
高升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要做一个人皮面具是要花不少时间的,你又是突然决定到这林子来玩,就算那个老猎户真有两个儿子上山打猎而被杀手杀了去照样做人皮面具,也不可能那么快做成,所以我猜想他们可能是一伙的。”
郝兰婵笑道:“你太聪明了,真想不到哥哥在哪里找到你这么聪明的杀手……”忽似想起了什么,口气一转,恨恨道,“但若不是哥哥要逼我嫁给那个冯玉庭,我根本不会成为杀手刺杀的对象。”
高升诧异道:“听你口气,你好像不愿嫁给冯玉庭。”
郝兰婵冷哼了一声:“先前你问我时,我就想告诉你,你说我郝兰婵堂堂盛天门门主的妹妹,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高升道:“冯玉庭好像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郝兰婵道:“他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在哥哥一再决定要我嫁给他时,我总要去打听他是个什么人吧!我派小莺悄悄几次到名武门周围打听冯玉庭的为人,原来他却是个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坏蛋。”
高升道:“我看你哥哥好像对你特别宠爱,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你哥哥拒绝这门婚事,说不定他便同意了。”
一片沉默。高升的话似乎触动了郝兰婵的情绪,半晌她才幽幽道:“从小到大,哥哥对我向来有求必应的,可……可惟独这件事,这件关系到我一生幸福的大事,他却怎么也不肯依我,我甚至为此离家出走了三次,但他派人把我捉回来后还是不肯退婚,就是他明知订婚后就有许多人要杀我,他也不肯退婚,我不想以死来逼哥哥,但我怎么也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难道和名武门结盟完成统一武林的霸业还比不上我们的血脉亲情,哥哥他对我也太……”说着说着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高升并没有劝郝兰婵。有时候让一个心中难受的人痛痛快快哭一场渲泄一下,说不定心情反而要舒服些。高升沉默着,郝兰婵知道高升每次沉默都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果然,高升沉默了一会,突用一种疑惑不定的语气道:“也许,这整件事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郝兰婵狐疑道:“男人视霸业如天,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高升缓缓道:“名武门壮大确实不假,但放眼武林,能与名武门齐名的门派却还有好几家,有的甚至还比名武门更为强大,而且这些门派中也大有口碑不错的少年俊杰,我想他们也大都愿攀上盛天门这门亲事,更何况郝小姐你是如此的品貌出众。”
郝兰婵的语气突然忸怩起来:“你以后不要郝小姐、郝小姐的叫我了,我哥哥平常都叫我婵儿,你以后也这样唤我吧……”
高升心中动了动,但还是道:“你是我的雇主,还是称呼你郝小姐显得尊重些。”
郝兰婵没好气地道:“现在摔到这鬼地方,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你还在这讲什么礼数!”语气一转,突又柔声道,“这地方很暗很冷,让人害怕,你像我哥哥一样叫我,也许会令我觉得亲切温暖……”
高升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唤了声:“婵……婵儿!”
“哎!”郝兰婵欢喜的应了声,一下靠进高升怀内。黑暗中高升的双臂张开了良久,终于慢慢放在郝兰婵身上抱住了她。在绝望的环境中共处,再陌生的两颗心之间都会产生共鸣,更何况是一对共历生死的年轻男女。
郝兰婵在高升怀中幸福的躺了好半天才轻轻道:“听你这么说,我哥哥要我嫁入名武门好像真的不是想找一个强大的门派结盟完成他称雄武林的霸业那么简单,可是又会是什么理由呢?”
高升如有所思地道:“有那么多大门派少年俊杰可以选择,你哥哥本不必违你心意要你嫁给冯玉庭,除非你哥哥另有所图。”
郝兰婵惊诧道:“那名武门会有什么值得让我哥哥不惜牺牲我一生幸福去换取?”高升缓缓地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一定是很重大的原因,比让你哥哥称霸江湖的事还要重要,而且这事非要用他最亲的妹妹去交换,可见此事一定非常艰难。”郝兰婵喃喃道:“会是什么事呢?什么事比他称霸武林还重要?什么事要他不惜牺牲我一生的幸福去交换?”
黑暗中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郝兰婵突大声道:“高大哥,我宁愿嫁给你也不嫁给冯玉庭那种人,你可不可以帮我哥哥完成他想做的事,那我就不用嫁给冯玉庭了。”高升道:“这……”沉吟不语。
郝兰婵呼的挣脱高升的怀抱,激动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那算了,当我郝兰婵是花痴好了,居然会单相思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杀手。”
高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郝兰婵喜道:“那你是喜欢我啦!我就知道你是个外表如冰,内心如火的人儿……”说着一身娇羞的扑进高升怀内。
她又怎知在像她这样热情如火的少女面前,高升纵是座冰山也已开始融化。高升柔声道:“我也不想你嫁给冯玉庭那种不良之徒,可这事连你哥哥这种叱咤江湖的武林大人物都办不了,我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郝兰婵轻声道:“只要我们能活着出去就一定有法子,在我心中你是无所不能的。”
四 火器
整个盛天门在外人看来还是那么有条不紊有规有矩,但里面却几乎已乱翻了天,个个都心中焦虑不安。郝盛风则是最焦虑不安的一个,已经八天了,他几乎把门派里能调动的人手全调动出去找郝兰婵和高升了,可是他们二人就好像从这世上蒸发了一样。
就在郝盛天几乎绝望的时候,书房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进来。郝盛风心中一阵狂喜,他能感觉得到这是谁的脚步声。
果然,进来的人是高升。若不是亲眼看见,郝盛风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苍白憔悴甚至走路都有些喘气的人就是七八天前还像头年轻豹子一样冷酷矫健的高升。
高升的眼光并没有看着郝盛风,而是看在书房茶几上的一盘小点心上。他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一连吃了五六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这才脸色转红,道:“郝门主,我来复命!”
郝盛风看看左右不见郝兰婵的影子,焦急道:“我妹妹呢?”
高升道:“我们被困住了整整八天,婵儿的命也在一息之间……”
郝盛风目光闪动,如利剑一般盯着高升:“你唤她‘婵儿’,莫非你们……”高升毫不退缩地迎着郝盛风的目光,用坚硬的声音一字字道:“不错,我们已经超越了雇主与保镖的情感,无论谁像我们那样在无助的黑暗中相互鼓励着度过七八个饥饿寒冷的日子,都会在感情上升华的。”
郝盛风不愧为一代人杰,他并没有多问,也没有恼怒,神情反而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自信,只听他淡淡地道:“婵儿想怎么样?你又想怎么样?”
高升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一字一字地道:“这是你当初聘我当婵儿保镖的定金,现在退还你。从现在开始,我要用一个朋友的身份保护婵儿,不但保她性命安全,还要保她一生快乐。婵儿并不想嫁给冯玉庭,其实你也不希望她嫁给冯玉庭而一辈子不快乐,因为你很爱你妹妹。但我猜想你一定有什么事比与名武门结盟称霸武林更重要,不得不牺牲婵儿的幸福让她嫁入冯家才可完成,所以,我想向你请缨去完成这件事,如果我完成,你是否可以答应以后不再主宰婵儿的婚事,让她自己选择一生相伴的人。”
郝盛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高升,脸上竟然的露出几丝微笑,道:“我猜想婵儿如果自己选择,一定会选择你做她一生相伴的人……”接着长长叹了口气道,“我逼婵儿嫁给冯玉庭,整个盛天门没有人了解我的心思,想不到看破我心思的却是我花钱雇来的一个杀手。”
高升道:“我不知郝门主有什么宏图伟计,我只知道如果能帮你完成计划而不让婵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她一定会很开心。”
郝盛风叹了口气,道:“你把婵儿唤来,我答应你们便是!”
高升一声长啸,不一会儿郝兰婵就蹒跚着跨进书房门槛一头扑进郝盛风怀内放声大哭道:“都是你这个坏大哥害的。若不是我头上带的花环可以勉强下肚解我们一点饥饿;若不是那些人守了七八天以为我们饿死了来取我们脑袋复命;若不是高大哥假装已毙命,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那杀手再拼命把我拉上那三丈多深的地洞;若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大哥,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郝盛风轻轻的拍着郝兰婵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再也不会有事了……”
郝兰婵抬起泪眼:“大哥是说我可以不用嫁给冯玉庭了?”
郝盛风沉吟道:“高兄弟已答应为了你去完成那件本来要以你嫁过去为条件方能办成的大事,不是哥哥要推你入火海,实在是这件事关系太大,别说你我,就算盛天门甚至整个武林在这件事面前也是微不足道。所以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高兄弟一旦在你出嫁之前还不能完成这件事,那你还是要如约嫁过去,而且在这二十多天里为了安全起见,你一步也不能踏出盛天门的大门,你可否答应。”郝兰婵一阵沉默,她转眼朝高升望去,与高升的目光一接触好像顿生了百倍的信心,毅然点了点头。
高升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是什么事关系如此巨大?”
郝盛风面色凝重起来,正色道:“金人素来蛮悍,屡屡进犯,使我大宋民不聊生。若想我们大宋百姓能早日安居乐业不受战火所苦,惟有把金人彻底打垮,但金人兵力强悍,要把金人尽快打垮除非我军能有一种比之刀剑等兵器威力大上许多倍的武器。”
高升目光闪动:“莫非这名武门中就有能消灭金人的威力巨大武器?”
郝盛风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你可知西夏军进攻兰州时,我们宋军曾经一次领用过二十五万支火箭?”
高升道:“我略有耳闻,听说那一仗二十五万支火箭齐发,天空穿梭着燃火的利箭,直射入西夏大军之中,使西夏人魂飞魄散,铩羽而归。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战至今仍为宋军炫耀的资本。”
郝盛风道:“不错。西夏军确实被火箭吓得从此不敢进犯我中原,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呀!你可知道这种火箭的制作方法是由谁献给朝廷的?”
高升摇头道:“这个我倒并不知道。”
郝盛风道:“此人名唤冯继升,是宋太祖军中的一个一般军士。他为人聪颖,倾心于武器的研制,在他献上火箭制作图后,太祖皇帝还重赏了他,可惜赵匡胤最喜无端疑忌,当时辽国正盛,大有随时问鼎中原之意,他怕冯继升经不起辽人威逼利诱再把制火箭的方法告诉辽人,就把冯继升软禁起来,好一心为他研制更厉害的武器。不仅如此,他还怕冯的家人知道一些制火箭的秘密,竟派人悄悄地把他的一些近亲全都屠杀了。后来冯继升知道了此事心灰意冷,准备自尽,多亏军中有和他私交笃深的另一名军士冒死救了他。从此,冯继升隐居田野不问国事,但他始终无法克制对研制武器的热爱,只是他立下家规:冯家世代研制的武器不能献于朝廷。二百多年来,冯家子孙研制出许多厉害武器。只不过外人一概得不到那些武器的制作图纸。”
高升目光闪动,道:“冯玉庭也姓冯,莫非名武门和那个冯继升有什么渊源?而或冯长风、冯玉庭就是冯继风的后人?”
郝盛风神色凝重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要牺牲婵儿的幸福让她嫁入名武门。婵儿,你不要怪大哥,为了我大宋子民早日脱离火海,哥哥只有狠心把你送入火海了。”郝兰婵流泪道:“哥哥,我若早知道你的心思,便不会怪你了。”高升忽然迷惑地看着郝盛风,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口直涌而上,毅然道:“郝门主,我定拼尽全力取到那些图纸。”
郝盛风赞许地看了看高升,神情却又慢慢沉重起来:“我知道高兄弟的武功与智谋在当今武林中是难寻几个人与你匹配的,可是这件事要办起来又谈何容易!冯家世代家风甚严,他们每代人都把新研制出来的武器收录进冯继升始著的一部《武经总要》的书中。他们研制的武器多以火器为主,威力巨大,只是收藏甚严,从不向外泄露。靖康年间,金军围攻汴京,形势十分危急,冯家中有一热血青年名唤冯千驹的不忍见宋军惨败殃及城中百姓,就偷偷把当时冯家最新研制的一种叫‘霹雳火球’的火器献给了当时的汴京守将李纲,从而使汴京的百姓得以偷生。”
高升道:“原来这‘霹雳火球’竟是冯家的祖先制出来的!”
郝盛风感叹道:“只可惜冯家却说冯千驹违背祖训献武器给陷害祖先的宋朝廷,所以他们把冯千驹抓起来用严厉的家法处死,并且尸体风干后挂在冯家的祠堂里以儆后人,而且从此他们所研制的武器图纸藏得更加秘密无比,外人要想取得无疑难如登天。我先前也派遣了不少能人异士去取《武经总要》,无奈名武山庄机关重重,他们竟没有一人活着出来。”
郝兰婵突叫道:高大哥,我不要你去,我哥哥找的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既然无一生还,你去了也许……我,我情愿嫁给冯玉庭。”
高升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拿到《武经总要》平安回来的。郝门主,我想知道既然《武经总要》中记载了许多武器制作之法,图纸必定多得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拿走,是否只要取其中最重要的武器图纸。”
郝盛风道:“高兄弟果然考虑事情周详。不错,那‘霹雳火球’虽然厉害,但却是冯家一百年以前研制的武器,而且奸臣当道,导致‘霹雳火球’的制作方法也已为金人所利用,如今已失去其出奇制胜之道,我军现在需要的是另一种胜过霹雳火球许多倍比之更利害的火器。”
高升道:“是什么火器如此利害,能胜过霹雳火球?”
郝盛风道:“我通过多年的打听得知,名武门现任门主冯长风的已过世的爷爷冯鹤鸣,便是他们家近几代最杰出的一位制武器奇才,他研制出一种非常霸道的火器,威力巨大无比,可在数十丈处轻取敌人的性命。”
高升道:“那岂不比现今军营中用的最厉害火器‘震天雷’还厉害。”
提到“震天雷”郝盛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寒意,目中突闪过一丝极悲愤怨毒的眼神。郝盛风定定神道:“虽说‘震天雷’的威力很大,可是很难掌握爆炸分寸,往往十颗‘震天雷’只有三四颗能命中目标,但冯鹤鸣研制的一种叫‘铜火铳’的火器就不同了。我曾暗中看到了冯家试验‘铜火铳’的威力,这‘铜火铳’的威力比‘震天雷’不知要大多少倍,所以你此去只要取到‘铜火铳’的图纸即可。”
高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告辞!”
“告辞?”郝盛风诧异道,“莫非你现在便要去取‘铜火铳’的图纸。”
高升道:“我不会立刻去取图纸,但我必须告辞,因为我要去做一些准备。”郝盛风并没有挽留高升,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郝兰婵也只说了一句话:“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五 盗经
平常高升若要完成任务大都要花上三五天的准备时间,最多的也不超过十天,可是这次高升却足足花了二十天。因为名武山庄戒备森严、机关重重。高升几乎把平生学过的各种技能全用上了,才探清楚名武山庄各处房屋的名称位置。
当晚,高升整好行装,趁着冯家人用晚餐之际潜入名武山庄,来到冯长风的书房,书房此刻并没有人,高升找了一个隐蔽的书架后藏好。《武经总要》藏得很秘密,他不想盲目地寻找。他要探知‘铜火铳’的图纸到底放在哪里,以便一击而中,而这个就只有藏它的冯长风最清楚了。
高升一惯认为卧室是大多数人藏秘密的地方,而书房却是大多数人说出秘密的地方。果然,没过多人,一个四十来岁面目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神情憔悴的来到书房,高升猜出这便是冯长风。只见冯长风呆坐在书桌旁。不一会儿,书房门一响,又进来一个面如冠玉俊美洒脱的青年公子,正是冯长风的儿子,名武山庄的少门主冯玉庭。
冯玉庭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冯长风面前,道:“父亲这些日子每餐都食难下咽,今晚又只吃了一点点儿,孩儿担心您的身体受不了。”
冯长风叹了口气,道:“眼看你与郝家小姐的婚事就要近了,你叫我怎么还有心思吃饭。”
冯玉庭道:“都怨孩儿办事不利,找了些无用的杀手,眼看着就可要了郝盛风妹妹的性命,却还是让她跑了。”高升听到冯玉庭的话不由大惊,想不到刺杀她的主谋竟是她未婚夫。高升正疑惑间,只听冯玉庭又道:“爹爹,郝盛风的妹妹有那个极厉害的保镖保护着,我们再想杀她只怕……”
冯长风叹道:“看来就只有让你娶他妹妹了,我不甘心呀——可盛天门势力日盛,我们名武门这些年却已是外强中干,如果违约,正好给郝盛风落下口实来对付我们,我不想名武门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
冯玉庭愤愤地道:“那我们任他摆布让他把妹妹嫁给我,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冯家的亲眷,再顺理成章地要我们家造‘铜火铳’的图纸?”
冯长风道:“自古武林便是弱肉强食的风雨之地,郝盛风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们家有‘铜火铳’的图纸,这个人短短十几年就把盛天门从一个无名小教创办成一个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人物,他当初问我要图纸,我借口祖训说非亲眷不得传阅拒绝了他,想不到他为得到图纸竟要把亲生妹妹嫁给你。”
冯玉庭皱眉道:“是呀,为了能不成亲,我特意装出好色奸佞的行径让她的丫环看到,可他们居然还不悔婚,看来是志在‘铜火铳’!”高升心中更惊了,想不到冯玉庭连好色的行径也是装出来好让郝兰婵退婚的。
只听冯长风长叹道:“我真想不通郝盛风要这行军的火器干什么,难不成想把武林各大门派化为灰烬吗?这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冯玉庭道:“爹爹,想不通您就别想了,免得伤了身子,我去看看藏图纸的地方有什么差池没有,免得又有人悄悄潜入来偷取图纸。以前那些人十之八九是郝盛风派来的,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我们名武门的暗器机关如此厉害神奇。”
冯长风道:“《武经总要》的其他图纸也就罢了,重要的是看好‘铜火铳’的图纸,你多派些人在祠堂外的暗处巡视,免得人太多反而着了贼人的眼。”冯玉庭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高升大喜,听冯长风口气那‘铜火铳’的图纸很有可能就藏在祠堂内,想不到运气不错。又等了良久,待冯长风回卧室睡觉后,高升才轻手轻脚向冯家祠堂摸去。
这时已近子时,高升知道冯家祠堂外看似空无一人,其实有不少高手暗中巡视,他并不知那些高手躲在何处,也不想打草惊蛇,就以静致静,静卧在一个暗处。足足一个时辰后,果然听到传来七八个人的脚步声,却原来是来换班的另一班人手,趁着他们互相走到明处换班的时候,高升以快如眨眼的速度从一个小窗户口无声的潜入祠堂内。
祠堂内很大,竟然分了好几进,里面还点着几根祭拜的香烛,虽说并不很明亮,但却也不至于让祠堂内很昏暗。为了防止光把身影映在门窗上暴露目标,高升一直小心的匍匐前进。
第一进因为是祭拜的常地,好像并没有机关,高升很顺利地来到了第二进,可他才刚到第二进的门坎处,两边门框就悄无声息地穿插出几把锋利的枪头。高升吓出一声冷汗,原来这门坎处的机关不须触动,只要感受到重量就会弹出。若不是他一直匍匐前进,只怕已是个大刺猬了。但饶是如此,靠地面最近的一个枪头还是把高升的左臂刺穿,鲜血倾刻间染红了高升的衣衫,高升忍着痛拔出枪头,敷了些自带的金创药又继续爬进门坎。进了门坎,高升又吓了一跳,原来这一进祠堂的正方位没有摆设冯氏祖先的灵牌神位,而是从横梁上套下条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吊在一个人的颈脖上,那个人一身黑衣,脸色也乌黑干瘪,却原来是一具干尸。黑衣干尸的正胸口还插着一柄利剑,剑柄上垂下一条字幅,上写:冯千驹违背祖训大逆不道,悬其尸首以示后人。
高升心中顿生敬意,原来这位就是当年因不忍见百姓受金人涂炭秘献“霹雳火球”于宋军而自己却被祖规折磨惨死的冯千驹,只是想不到冯家先人为防再有人违背祖训将各种武器图纸献给宋军,竟使冯千驹死后尚不能入土为安,而是悬其尸体于祠堂以警示后人。高升敬重冯千驹为人,心道自己如何能让一位为国为民的侠士死后多时还一副惨相任人悬挂羞辱,于是他潜到干尸前,伸手拔下干尸胸口利剑,再把绳索割断,抱着干尸的腿轻轻把尸体平放在地上,又低声磕了几个头,算是对这位前辈不惜牺牲自己造福百姓的一种敬意。磕毕,抬头之间突发现干尸嘴里叶出一截黝黑的金属管子,想是因为干尸平放后后脑受力,把干尸口中含着的东西顶露出来。高升大是好奇,把黑管取出细细一看,见这黑管顶端有一盖紧的小盖子。高升拧开盖子,发现里面赫然有一小卷羊皮纸。展开羊皮纸一看,这才发现羊皮纸上竟画着一张名武山庄的机关布置图,其中也有冯氏祠堂内的机关布置图,旁边还有几行小楷,高升借着昏暗的烛光见上面写道:余仍冯氏不屑子孙长驹也。因不忍见金人入侵涂炭生灵,导致中原百姓流连失所,故违背祖训向宋军献上我冯氏研制的火器“霹雳火球”。“霹雳火球”不负余望,重创金人,余死亦可闭目矣。余已知族中长老要悬余尸以示冯氏后人,余死不足惜也,但余仍希望有冯氏后人不畏牺牲取《武经总要》之利器拯救黎民于水火,故书下此机关图先藏于身,望冯氏后世有缘人能获之平安取书。
高升看毕冯长驹遗言,不由对这位冯氏前辈敬仰之心更重,他又朝冯长驹尸身拜了拜,然后按图索骥避过许多危险机关毫发未损的来到祠堂第五进。高升认为自己此行运气尚佳,既然能巧获冯长驹前辈留下的机关图纸安全的来到冯氏祠堂最后一进,那《武经总要》大概就不会太难以到手。
果然,这第五进祠堂里没有设灵位,但在四周的灵台上却密密麻麻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锦盒,每个锦盒上都书有字迹,高升蹑足过去朝一个锦盒盖上一望,见上书:《武经总要》之火蒺藜——冯氏第七代冯唐福制。再依次望下去,都是些冯氏历代子孙研制的火器名称和研制之人的名字,其中还有“霹雳火球”。祠堂内锦盒太多,高升怕一一找下去天都亮了,正有些焦急,抬眼见正面灵台上端有一锦盒成色最新,应该是年代最近的。他忙猿身上去,果见那锦盒上书:《武经总要》之铜火铳——冯氏第十二代冯鹤鸣制。高升一阵欣喜,忙把锦盒取下用长索绑于后背,就在他要系好绳索最后一个结时,他周身的寒毛突然全竖了起来。每当周围有看不见的危险向他临近时,他周身的寒毛全会竖起来。这平静的祠堂内会有什么危险呢?冯玉庭为防更多人知道机关布置,把看守巡视的高手都安排在祠堂外。祠堂内则一个人都没有,自己避过机关盗取到铜火铳图纸就是最好的证明。但高升还是相信救了自己多次性命的直觉,他迅速的一侧身。果然,就在他侧身的一霎那,一柄悄无声息地刺向他后背的寒光利剑落了空。
那持剑人见偷袭不成,也不声张,一挽剑花,又一剑刺向高升。高升避过剑招,自己亦拔剑迎上,顿时祠堂内剑光闪闪,借着暗光,高升终于看清了持剑人的模样——此人竟赫然是冯长风。
原来,自从屡有高手潜入名武山庄探寻《武经总要》后,冯长风怕书经有失,就一直在藏经的灵台后睡觉以便看守。当高升没有触动机关来到藏经这处,他大是吃惊,所以一直潜在暗处伺机杀高升,想不到还是被高升躲过。
祠堂内的剑击声惊动了祠堂外的家丁,他们纷纷涌进祠堂内,可才进第二进,走在最前面的家丁就触动机关一声惨呼死在利箭下,后面的家丁不敢贸然前进,已有人去通知冯玉庭。冯玉庭仗剑来后,大声对家丁道:“祠堂内有许多你们不知晓的机关,为防误伤,你们都退到祠堂外,再调派些人手来把祠堂给我围个水泄不通。一旦看到陌生面孔,格杀无论!”下完令后,他自己只身进入祠堂。祠堂内,冯长风已与高升敌战了几十个回合,冯长风剑法老道,内力绵长,高升却因为手臂伤口激裂,鲜血喷涌,体力不支,只能与冯长风打成一个平手。冯玉庭趁胜追击,立即加入战圈,待他看清高升面目后,大声道:“爹爹,此人便是坏我们大计的那个保镖,他此番前来定是受郝盛风所差使。”
冯长风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既是受雇于人来盗图纸,想来原非你本意,郝盛风花多少钱请你,我加倍给你,只望你不要助纣为虐。”
高升并不做声,剑招已越发凌厉,他知祠堂外高手环伺,而祠堂内又有冯氏父子以二对一,久战下去对已不利,所以他也想速战速决。突见高升一声怪啸,左手中突多了柄短小匕首,飞掷向痛冯长风。冯长风大惊失色,要想再躲已来不及,冯玉庭便是父子情深,见父亲身处险境,自己剑势也不由一滞。岂料高升等的就是这一时机,只见他剑身一挽,没有刺在冯长风身上,而是架在了冯玉庭脖子上。冯长风惊呼:“庭儿!”却又怕高升伤害儿子不敢上前。
高升诚恳道:“冯前辈,你是武林一代名宿,我并不想伤你儿子性命,只志在‘铜火铳’图纸。”
冯长风望着爱儿,沉吟不语。冯玉庭却丝毫不惧,正气凛然大声道:“奸贼,你不用多说了,我冯玉庭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又岂会为了区区贱命,毁了祖宗留下来的心血!”说着转首对冯长风道,“爹爹,孩儿不孝,以后恐怕再难伺候您老人家了,您可要多多保重!”
冯长风望着自己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大笑道:“好,好,我冯长风有子如此,也不枉此生了!”怒目瞪着高升,握剑的手青筋凸现,冷笑道:“贼子,你以为你拿到图纸就大功告成了吗?那你也太小看我名武山庄了。为防止图纸流入奸贼之手,我们在每个装经的盒子内都配了机关,一旦锦盒不是用钥匙正常打开,锦盒里的火药就会自燃。”
空气几乎凝窒了,惟一能听到的就是高升手臂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郝兰婵几乎是扳着手指度过这二十多天的,她天天翘首盼着高升能平安回来。当高升终于回来了的时候,她竟忘了女孩儿的矜持,也不顾郝盛风在场,一下扑近高升怀里,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一颗芳心全系在了高升身上。
郝盛风见妹妹失态,故意重重“嗯”了一声。郝兰婵回首狠狠瞪了瞪哥哥,这才从高升怀中出来立在一旁。郝盛风见到高升时的喜悦似乎比郝兰婵的反应还大,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道:“高兄弟,你可取来了‘铜火铳’的图纸?”
高升点点头,把背上的锦盒取下放在书案上。
郝盛风盯着锦盒双眼发亮,他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锦盒就要打开。
突然,高升一把按住锦盒,面色严峻地道:“我想再问你一次,你取了‘铜火铳’图纸后会干什么?”郝盛风一愣,随即笑道:“高兄弟,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千方百计要这铜火铳图纸就是为了使我大宋子民能够安居乐业。”高升冷冷道:“图纸我给你,若有一天我知道你违背誓言,我一定会免费杀了你!”说完松开手,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郝兰婵突冲上前,一把挽住高升的胳膊,大声道:“我跟你一起走!”
高升淡淡道:“你考虑清楚了?”
郝兰婵斩钉截铁地点头道:“我考虑清楚了!”
“永不后悔?”
“我永不后悔!就算风餐露宿、浪迹天涯我也永不后悔!”高升抓住郝兰婵的手,道:“好!我们走,我当你一生的保镖。”
郝兰婵莞尔,回头望了望郝盛风,含泪道:“哥,我走了!”
城北,富隆客栈。
城北是商贸集中地,各地商贾云集此处做生意,这里的客栈众多,且生意都十分火爆。富隆客栈是这些客栈中最豪华的一家,而富隆客栈的天字第一号又是富隆客栈中最贵最豪华舒适的一间。平常天字第一号很少有人住,但是三天前却有两个样貌威猛的中年富商一住就是三天。三天里,他们并没有出客栈的门去谈生意,而是坐在房间里连门都不出一下,除了送饭的伙计,也不见有任何人进去过。
直到第三天戊时,华灯初上,街上少有行人时,一个轻袍锦冠的中年汉子来到了富隆客栈天字第一号。虽然光线昏暗,那中年汉子又特意一人独行并压低头,但还是有人认得他是谁,因为他实在是太有名了,不想认识都难,他便是威震武林的盛天门门主郝盛风。当郝盛风进入房间见到那两位中年富商时,他却一改平日傲人气势,双膝一弯,跪行大礼。那两个中年富商连忙扶起郝盛风,道:“郝先生快快请起!”
郝盛风这才起来,其中一个身形威壮的汉子笑道:“郝先生,一别又是两载,先生见清瘦多了,看到先生的飞鸽传书,太宗皇帝欣喜万分,特命二皇爷和我亲自来取图纸。”郝盛风从身后取下一锦盒,道:“郝某蛰伏宋地二十余年,幸不辱命。”那二皇爷朝郝盛风深深一拜,道:“郝先生,为了我大元能早日一统天下,你辛苦了,我代父皇、代大元千万百姓感谢你!”
郝盛风忙还礼道:“身为大元子民,能为国尽绵薄之力是郝盛风的福气。为防有人识破小人身份,小人不能在此久留,先下告辞。还望我大元早日造出铜火铳,壮我国威,统一天下。”说完又拜了几拜,出了天字第一号房。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郝盛风春风得意,心情特别愉快。这一日夜晚,郝盛风走在寂静的大街上,想到自己二十几年的抱负不久就可以全面施展,顿觉全身愉悦,不禁哼起小曲。正哼得起劲,他突然停下了。原来前面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正怔怔的望着他。
郝盛风一愣,随即喜呼道:“婵儿,婵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舍下哥哥跟随一个飘泊不定的杀手走的。走,哥哥带你回家,这次哥哥一定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郝兰婵冷冷道:“那你准备把我嫁给有‘金火铳’的人家,还是有‘银火铳’的人家?”
郝盛风脸色一沉:“婵儿,你胡说些什么!那姓高的不要你,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的,而且绝不再强迫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你可相信哥哥?”
郝兰婵忽嘶声叫道:“我不相信,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郝盛风道:“为什么?”只听背后传来一个冷冷而熟悉的声音:“因为你欺骗了我们,拿中原的百姓欺骗我们!”郝盛风赫然回头。
月光下,高升如幽灵一样站在他身后,手中抓着一柄长长的利剑,剑锋在冷冷的月光下闪寒冷的光芒。
郝盛风脸色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道:“你不错,我千方百计要取得造‘铜火铳’的图纸不是要献给宋军,也不是要献给金人,而是献给我泱泱大元。”
郝兰婵哭道:“哥,你怎么可以做出卖国求荣的事呀!”
郝盛风淡淡道:“婵儿,我把图纸献给大元不假,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决不是卖国求荣,而是匡扶社稷。因为,我们兄妹本就是蒙古人,而不是宋人。当初太宗皇帝派我潜入中原成立门派就是为了敛集钱财、刺探消息、笼络一些江湖人士一起助元灭宋亡金。纵观如今天下形势,金人已是强弩之末,而大宋也已如病入膏肓的老人,惟有大元朝像一只刚刚展翅朝着太阳飞翔的山鹰,无论兵力国力都远在宋、金之上,而元军久攻不下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火器不如宋、金先进。于是命我尽快找到厉害火器的制造图纸,才有了以后我迫你嫁入冯家以取‘铜火铳’图纸之事。”
郝兰婵呆住了。高升却仰天一笑,正色道:“郝门主,你总算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了。你在短短几十年内就打造了一个势力遍布全国,发展迅猛的江湖大帮派,这一切太违反常态,非你一个武林人能力所能涉及,朝廷早就对这一异象产生怀疑,先后派出我们一批大内待卫前来秘密调查。虽然已有一大半人惨遭毒手和下落不明,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叫我查明你的真实身份。”
“你……是大内密探……”一切变化太快,郝兰婵一时竟不知如何适从。郝盛风虽有些惊讶,但神色只略略一顿便冷笑道:“原来你的身份果然不只杀手这么简单,我也曾怀疑过你的身份——因为你的武功、心智虽然都属上乘,但名武山庄是何等戒备森严的地方?且不说冯长风父子百年传承的武功根底,就是他们护经的家丁护院也全是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以我至今仍奇怪你是如何在如此森严环境下取得铜火铳图纸全身退出的,而这一切如今也有了答案——你竟是个大内鹰犬,动用朝廷力量,不想取到铜火铳图纸也难。”
高升淡淡道:“我是大内密捕不假,但我却没有动用朝廷的大批兵力去取经,因为以冯长风的心智他早就设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每一个藏经的锦盒都设了一个自毁的装置,否则以冯氏家族与朝廷的夙怨,冯长风一怒之下玉石俱焚,到我们手中的恐怕只有一堆无用的灰尘。我能得到图纸,只因为你太看轻了冯长风冯老爷子。”说着,思绪不禁又飘到了盗经的那一天夜晚。
那一夜,名武山庄祠堂内,弩开弓张,一场暴风雨眼看一触即发。周围静静的,依旧只听得见高升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高升知道冯长风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自己就算杀了冯玉庭也不能带着铜火铳图纸活着离开名武山庄,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冯老先生,我知道赵氏朝廷亏欠冯氏家族一门血债,但是国大家小,有国才有家,冯氏一门的血债固然重要,但比起早一日结束战争,挽救中原百姓脱离征战的苦海,孰重孰轻,还请冯老爷子自己衡量。”
冯长风略一沉吟,随即怒目道:“你这贼子勿需花言巧语骟动人心,你受雇于郝盛风这样的恶人,又有何资格厚颜无耻谈什么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笑中已满带愤慨之色。
高升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黄灿灿的令牌,一字字道:“我并不是受雇于郝盛风的杀手,我真正的身份是朝廷一品侍卫。盛天门在短短十几年内招兵买马、敛集钱财,成为一个势力遍布全国的大帮派,这一切太违反江湖帮派的发展常规,朝廷早就对这一异常引起关注,所以派了我来调查,要找出背后支持郝盛风的那股强大可怕的力量。冯老先生,相信我——现在名武山庄有惊世兵器铜火铳的消息恐怕已为不少人知道,不说大宋,连金人、元人也莫不对它虎视眈眈,它可以决定许多平民百姓的幸福安康与否,就算我今日拿不到铜火铳图纸,金人、元人也会相继而来,如果铜火铳图纸一旦被外族人拿走,那后果如何,冯老先生一定也想得到。而且就算图纸自毁,难道冯老先生就真愿看到祖先的心血化为一堆灰烬。我并不想伤害令郎性命,还请老先生三思……”说着,剑缓缓移开冯玉庭脖边。
良久,良久,冯长风对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剑缓缓地掉在地上。
听完高升取经过程,郝盛风大笑道:“想不到,冯长风这老夫子到还识得大体,没有毁了铜火铳的图纸,这才给了我大元制造精良火器机会。三个多月,我大元已制造了无数的铜火铳,成了助我大元统一中原的利器。多说无益,你我现在是一家人,你武功心智都如此高强,不如就助我们元人一统中原吧……哈哈……“
高升从怀内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大内待卫腰牌,凛然道:“你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些,我们中原能人智士的心血又岂是你这外族人可以轻易夺得去的,今日我就代表朝廷,代表千千万万的中原百姓擒拿你这名异族贼子。”
郝盛风冷笑道:“我知你是武林数一数二的杀手,可我堂堂盛天门门主的武功当真会怕了你吗?”说话间,他亦已拔剑从容应了高升十几招。
高升这时才觉得郝盛风说的并不是假话,他应战过无数高手,而眼前的郝盛风无疑是这些高手中最厉害的一个。高升的剑法以快见长,可再快的剑招每每在眼看着要刺中郝盛风的那一霎那被郝盛风巧妙的化解过去了。高升现在已有些懊悔自己这一战准备不充分,他小瞧了郝盛风,他本以为像郝盛风这样花大量金钱请人去杀人的人武功想来也高不到哪去。
可他错了。错得厉害。郝盛风已摸清高升的剑招路数,他已由半守半攻改为全力进攻。高升突一声怪啸,身子竟朝郝盛风的剑尖撞去,世上哪有这自寻死路的招式,郝兰婵已吓得惊叫一声闭上眼睛。当郝兰婵缓缓睁开眼睛时,她便吓得呆住了,只见郝盛风的长剑已深深的刺透高升左肩,而高升的长剑却已在郝盛风的脖子旁。
郝盛风只觉脖子冷溲溲的,也许只要轻轻一动,利剑就可以割断他的喉咙。血正泊泊的流下,高升似乎一点也不觉察,他淡淡道:“我从来都觉得身体是父母赐给我最宝贵的东西,也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在最危险的刺杀行动中我也不会牺牲自己的身体去取得胜利,但是今天为了除你这祸国的奸贼,我宁可毁了自己的左臂。虽然我是个不管善恶杀人无数的杀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国若破,家必亡。所以我必须杀你。”
郝盛风长叹一声道:“高兄弟,我佩服你的气概,如果我们不是对立的,我想我们可以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但是我们双方立场不同,你为了你的国家要擒拿我,我为了我的国家……我决不能死……”话音未落,他人蓦的矮了五六寸,人已完全离开高升的剑锋,原来他竟用内力使脚下的土地深陷了五六寸,说时迟,那时快,郝盛风剑锋一转,利剑已有半寸插入高升胸口。看到鲜红的鲜血从高升胸口流出,郝兰婵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和自己心爱的人两厢厮杀,她伤心之致,跌跌撞撞奔过来,哭道:“哥,你们不要再打了,什么宋人、元人,我全不明白,我只求我最亲、最在乎的人谁都没事,求求你们,不要再相互残杀了……”
高升凄然一笑:“婵儿,我恐怕今生与你无缘了,今后你要自己珍重。我和你哥哥各为其主,各自为了自己的国家,你也不必怨恨你哥哥。”转首对郝盛风定然笑道:“今日我技不无人,不能擒拿你,我无话可说,但我已尽力了,我对得起中原百姓,没有为虎作伥,使中原能人智士的心血流落外族,虽死无憾……哈哈……虽死无憾……”哈哈大笑,竟似乎很宽慰。
郝盛风看着哈哈大笑的高升,脸色渐渐变了,嘎声道:“你莫非……莫非……”高升淡淡道:“郝大哥是聪明人,你猜得不错,我是得到了铜火铳图纸不假,但我既已怀疑你的身份,又怎会把真正的图纸交给你。给你的是铜火铳图纸不假,但却是我和冯长风父子商量请巧匠改造过的铜火铳图纸,按照这张图纸打造的铜火铳跟真的一模一样,但点着导火索之后,火药不会喷射出去,而是引起自爆,伤及铜火铳周围的人,三个月想必贵国已造了不少铜火铳,也伤了不少人了……”
“你……”郝盛风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颤声道,“你害我误国铸成大错,让我郝盛风有何面目见我大元百姓、见太宗皇帝……我今日就杀了你,雪我祸国之恨……”一咬牙,剑上运劲,剑锋又深入高升胸口,高升无限留恋的望了郝兰婵一眼,闭目等死。
郝兰婵痛哭着扑上前抱住郝盛风的双腿,哭求道:“哥,哥,求求你,不要杀高大哥,高大哥死了,我也不想独活了……”郝盛风的手顿住了,凝视了郝兰婵良久,突惨然一笑:“罢罢罢……我既已成祸国之人,今日就算杀了你,我也已无任何面目去见我族人,妹妹,高兄弟,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祸福同当,远离两国纷争,哥哥祝你们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为兄去了……”说着蓦地横剑自刎,顿时鲜血四溅,一代英豪随风而去。
郝兰婵惊呼:“哥哥……”人顿时晕了过去。
高升抱起郝兰婵连声呼唤,郝兰婵方才悠然醒来,“哇”的一声扑在郝盛风身上嚎啕大哭。高升叹了口气,安慰道:“婵儿,郝大哥已去了,你要多多保重,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郝兰婵甩开高升的手,大骂道:“你滚,你滚,我哥哥就是被你逼死的,你不要假惺惺安慰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滚……”
高升柔声道:“婵儿,我们还是让郝大哥入土为安吧!”
郝兰婵蓦的抓过染着哥哥鲜血的长剑,指着高升正色道:“你不要再过来,我不要你再碰我哥哥,否则我杀了你。”
高升叹气道:“如果你觉得杀了我可以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杀了我吧!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郝兰婵怔了半响,突扔下长剑,掩面大哭起来。
漠北的浩翰沙漠中,郝兰婵转首问共乘在骆驼上的高升:“我们要去哪里?哪里是我们的家?”
高升道:“天下统一,百姓安居了,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不管我们在哪里安家,我都会一生保护你——无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