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典籍屋
作者:朱章华
小李飞刀
崇山峻岭之中,一条羊肠古道,远远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一匹千里白驹带着滚滚烟尘疾驰而过。马上之人,风尘仆仆,不断扬鞭赶路。此乃小李飞刀第五代传人凌寒。今天早晨他突然收到一封急信,信中说,恩师病重,危在旦夕。凌寒含泪看完,随即翻身上马,赶往师门。
心急,马蹄更疾。突然,马失前蹄,长嘶一声,直往下栽。不好,有陷马坑!凌寒急提一口真气,跃离马背。不料,一张巨网骤然撒下,将凌寒裹住,吊至半空。凌寒急忙取刀割网。却不知那网是用什么织成的,锋利的飞刀竟不能损其分毫。
一声唿哨,路旁树林里闪出一帮人,个个持刀,贼眉鼠眼,摇头晃脑,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善类。
凌寒见只是些打家劫舍、剪径越货的山贼,心就定了七八分,索性躺在网中,拱手笑道:"各位好汉,小弟身上还有些银子,就给大家买碗酒喝,只求好汉们放小弟一马。"一个腰圆膀阔、满脸络腮胡子的山贼站出来,扬刀指着凌寒吼道:"少啰嗦!几个小钱咱们不稀罕。凌寒,我敬你也是条汉子,说吧,喜欢什么死法?"凌寒心中一凛: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知道我姓名,还直嚷要取我性命?心中思忖着,已做好防备,脸上依然带笑:"这位大哥,凌某不知何故冒犯了山头,竟要置凌某于死地?" "受人之托!"那络腮胡子答道。
"那就请如实相告,也好让凌某死个明白。" "你已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告诉你也无妨,是……"那络腮胡子正待说出,旁边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眼睛朝他一瞪,呵斥道:"二弟!"络腮胡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不满地朝大头领一瞥,悻悻地站到了一边。
那大头领阴着脸,也不多话,只把手一招。小喽罗们会意,忙收了刀,取弓搭箭,对准凌寒,只等一声令下。大头领缓缓举起手,猛地往下一挥……空中立刻亮起数道寒光,还带着裂帛的声音。
但死的并不是凌寒,而是那些小喽罗。那些小喽罗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每个人的颈部都插着一把刀——小李飞刀。小李飞刀以快、狠、准威震江湖,凌寒尽得真传。
只剩下大小两个头领站在死人堆里。络腮胡子看着横七竖八的死尸,已惊悸得六神无主。大头领是个老江湖,先是一惊,然后就平静了,看着尸体若有所思。
"快把我放下!否则,再就是你们俩!"凌寒在网中威吓道。
络腮胡子忙不迭地要去解绳索,大头领却突然伸手挡住了他,对着凌寒冷笑道:"凌寒,你唬得住别人,唬不住我。你身上已经没有飞刀了!今天你必死无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飞刀?" "世人皆知,’小李飞刀’身上只带九把飞刀。而刚才,我正巧带了九个小兄弟。现在他们都死在你的飞刀之下。所以我敢断言,你身上已经没有飞刀了。"大头领说完,得意地笑了。
凌寒也笑了,笑得更得意。这让大头领有点心慌。凌寒笑着说:"你的推理一点也不错,我平时确实只用九把飞刀。但你还是错了——我用九把飞刀并不表示我身上只有九把飞刀。我有十把。最后一把是纯金打造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用的。事实上,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用过它。"凌寒取出金刀晃了晃。金刀反射正午强烈的阳光,耀眼炫目,直刺得大头领两眼生疼。凌寒将金刀收进袖管,接着说:"我想,今天它是派上用场了。你猜,我会射你身体的哪个部位?"大头领真有些害怕了——小李飞刀从来都是百发百中。但他还硬着头皮虚张声势:"凌寒,你只有一把飞刀,而我们却有两个人。无论你射死我们当中哪一个,另一个照样能杀了你!" "那你俩商量一下,看谁被我杀,谁来杀我。"大头领和络腮胡子面面相觑,都不敢动——两人都知道,谁先动手,谁就先死。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络腮胡子终于憋不住了,对大头领说:"咱们逃吧!" "谁先动一步,我就先射谁!"凌寒在网中厉喝一声,惊得两人把刚要迈出的腿收住了。
这样又僵持了一会儿,络腮胡子"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说:"凌少侠,你饶了我们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要我饶你也不难,先放我下来。"络腮胡子连滚带爬跑过去解开绳索,然后急忙转身,拉着魂惊胆颤的大头领撒腿就跑。
"站住!你们现在还不能走。"两人慌忙停住脚,惶恐不安地回过头。
"告诉我,是谁叫你们杀我的?"凌寒从网里钻出来,厉声问道。
那大头领抢着回答,语气近乎讨好:"是毒蝎子王浩。上次他强抢民女,被凌少侠你打成重伤,一直怀恨在心,就假借你师门弟子的口气给你写了一封信,说你师父病危,然后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叫我们在路上伏击你。凌少侠,这全是王浩的鬼主意,不关我们的事,你饶了我们吧!" "这回我就饶了你们。如果你们再为非作歹,被我知道了,定杀不饶!" "不敢不敢,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人喏喏连声,作个揖,转身落荒而逃。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凌寒掏出"金刀"——给未婚妻买的金钗,呵呵地笑了。
温柔一刀秋风瑟瑟,黄叶飘零,唐清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湘水吹着箫,箫声凄婉悲切。
背后隐约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唐清依然在吹他的箫。
当最后一个乐音带着无尽的哀思随滔滔湘水流逝之后,唐清淡淡地问:"你是谁?" "你是名捕唐清吧?"一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站到唐清面前,妩媚地一笑。
"是。"唐清并不感到奇怪,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湘水——江流曲似九回肠!
"你是我最敬慕的英雄。"妙龄女子嫣然一笑,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唐清。良久,她柔声探问:"你为什么忧伤?能告诉我吗?"唐清不置可否。妙龄女子就当他默许了,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唐清凝视着湘水:"我最要好的朋友死了,就死在这湘江里。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捕快。" "怎么会如此不幸呢?"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谁?" "’瘟神’的女儿。" "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温啸天的女儿?" "是的。听说她叫温柔。也许正因为她太温柔了,我的朋友才疏于防范。可怜我朋友至死也不知道,整天跟他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竟是’瘟神’的女儿。"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提醒他呢?" "我也是刚听别人说的——这些天我出去办案了。如果我提前一天回来,他可能就不会被……"唐清痛苦地摇了摇头。
妙龄女子轻轻抱住唐清的一只手臂,把脸贴上去,温柔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又瞪大眼睛,一脸纯真地问,"温柔为什么要杀你朋友呢?" "因为我们缉捕了她父亲’瘟神’,游街三日,刑场正法了。她恨我们。或许下一个就是我了。" "英雄是别人杀不死的!"妙龄女子抱紧唐清的手臂,羞赧地一笑,秋波频送。
"别人?不,我是任何人都杀不死的。"片刻无语,只有秋风萧瑟。
突然,妙龄女子指着不远处插在地上的一把钢刀问:"那是你的刀?一定很锋利吧?"说着,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使劲将刀拔起,很费力地提在手上,歪着头,娇喘着,冲唐清粲然一笑:"我像不像个女侠?" "给我放下!"唐清声音不大,却很威严。
妙龄女子立刻像受了惊吓的小鸟,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但就是这种委屈的模样,却有说不出的百媚千娇风情万种。
唐清看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那是我朋友的刀。我在江边发现它时,上面血迹斑斑。我知道,那一定是我朋友的血。" "难怪你会对我那么凶。"妙龄女子很善解人意,眼角挂着泪珠走近唐清,"把它扔进湘江吧。" "为什么?" "湘江有个动人的传说。传说舜帝死后,他的妻子娥皇和女英悲痛万分,双双投入湘水……既然你的朋友已经不在了,这把跟随他多年的刀也应该随他而去。你说是不是?" "唉!"唐清无限伤感地垂下头,"你说得很对。那就扔了吧。" "好。"妙龄女子答道,却突然手腕一翻,一招"横扫云顶",快刀直削唐清颈后。
说时迟那时快,唐清突然伸出两根手指,铁钳般夹住了那把钢刀。那两根指头又猛地一扭,"啪"的一声脆响,刀尖折断,反朝着妙龄女子心口射去。
妙龄女子猝不及防,刀尖"噗"的插入心口,鲜血汩汩而流。
唐清依然低着头,叹了口气:"你不该来。你以为人感情最脆弱的时候就一定是防备最疏虞的时候吗?你错了。至少我不是。你更不应该杀我。我暗示过你,我是任何人都杀不死的。不是’别人’,是’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你——温柔。"
快刀麻九以用毒称霸武林二十年的虞家堡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据说是一个满脸麻子、出刀快如闪电的年轻人干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历。江湖人士便称他"快刀麻九"。快刀麻九在江湖上行走总是独来独往。他言谈举止冷若冰霜,就连手中那把黑不溜秋的卧龙刀也寒气逼人。
虞家堡灭门整一个月的那天晚上,天下起了小雨。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提着刀走进一家酒馆,在一位老者对面坐下。老者看上去也是江湖中人,形容瘦削,须发花白。他见年轻人在自己对面坐了,先是一怔,然后和善地笑了笑。年轻人不笑,要了一壶酒和二斤熟牛肉,自斟自饮。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响。酒馆里的人也就多了。年轻人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他现在喝第十杯酒。烈酒像一团火球从喉咙口一直烧到心里,年轻人哈了口气。老者看着,又笑了,笑得有些诡谲。年轻人瞟了他一眼,低头把玩着空酒杯,冷冷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老者一愣,继而笑道:"请讲。" "二十年前,这里出了一件怪事:有个大户人家每个月都会莫名其妙地死一个仆人,不论男女。就这样,一连死了九个。最后死的是一位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婢女。她丈夫已先她两个月死去了。这种怪异的现象让当地人恐惧万分。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老中医在那婢女死去的当天晚上,壮着胆去挖出了婢女的尸体,验了尸。结果发现,那婢女是中剧毒身亡的。后来人们才知道,这家主人为了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潜心研制毒药,竟拿活人做试验。那天晚上,还出现了一个奇迹:老中医惊奇地发现婢女已近临盆,腹中的胎儿还活着,便剖腹取出胎儿,抱回家悉心喂养。因为在娘胎里未满十个月,加上毒物侵害,那孩子形体较小,且满脸麻子。……现在,当年的那孩子就坐在你面前。我就是麻九。"麻九说完,缓缓抬起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老者。
老者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但旋即恢复了常态。
这一神色变化虽然很微妙,但还是被麻九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于是麻九破天荒地笑了。他往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端到嘴边,想喝,却又放下了。他提起酒壶,给老者也满上,然后举起酒杯说:"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个故事。干一杯!"老者笑了,那笑容简直可以称得上灿烂。他很爽快地和麻九干了一杯。
麻九放下酒杯,突然冷笑一声,说:"别以为乔装改扮了我就认不出你。你就是当年凶残毒辣的那家主人、现在恶名昭著的虞堡主。像你这种蛇蝎小人,我却让你多活了一个月,实在不应该。今天我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小酒馆了。"麻九抱起刀,身子靠到椅背上,自负地瞅着老者。
"哈哈。"老者——虞堡主一改刚才和善的面孔,狞笑道,"只怕走不出这小酒馆的是你——麻九。" "哦?说来听听。" "如果你没喝那十杯酒,或许可以杀了我。" "喝酒怎么了?难道喝了酒就杀不了你?"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在你每一杯酒里都下了毒,剧毒,无色无味无形。没想到吧。我施毒的手段……哈哈,运运丹田之气你就知道老夫不是唬你。"麻九轻蔑地一笑道"这点雕虫小技也值得在我面前卖弄?别忘了,是我麻九灭了你虞家堡。"虞堡主顿时横眉竖目咬牙切齿:"难道毒都被你解了?" "算你猜对了。虞堡主,看来今天走不出这小酒馆的只能是你了。" "未必。"虞堡主不慌不忙,拈须浅笑,"年轻人,你太自信了。老夫知道你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所以还留了一手:在你喝的第十一杯酒里施放了我潜心研制二十年,也就是拿你父母做试验的’神仙’。这种毒我都解不了,相信你也无可奈何了。毒性快要发作了,你就慢慢等着去做’神仙’吧。哈哈。"麻九微笑着站了起来,倾下身子,几乎是贴着虞堡主的耳朵说:"虞堡主,你的’神仙’我确实解不了,所以我又把它还给了你——咱俩干杯的时候。" "什么?不可能!"虞堡主大惊失色,腾地站了起来。只片刻,他就软软地跌回到了椅子上——麻九没有骗他,他真感觉到自己快成"神仙"了。但是人要成为神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中间必然要经历无数的劫难——此时虞堡主身上似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痛不欲生。他用乞怜的目光注视着麻九,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用刀的。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在你临死前,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快刀。”话音刚落,外面划过一道闪电。不,是屋内划过一道闪电。酒客们瞠目结舌,惊魂难收,呆呆地看着麻九手提快刀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