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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局

作者:原秋雨

鹦鹉洲上,芳草萋萋,一轮明月托出江面。就在这个夜晚,汉阳王府宝库遭窃,所失珍宝不可胜数,王府上下一片恐慌!

汉阳王伫立在宝库的门前,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于富可敌国的汉阳王来说,丢失再多的珍宝他都不在乎,但是有一件东西他却不能不在乎,那就是他私制的玉玺!他早有篡位之心,但苦于时机尚未成熟,迟迟不敢发动。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不但他苦心经营的谋反大计将付诸东流,就连他的项上人头也必然不保。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回玉玺,绝不能让它落在于己不利的人手中。但此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想来真是让人头痛。思忖良久,他摇了摇头,走向书房,沉声道出一句:“叫萧石来!”

萧石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无论多困难的任务,只要汉阳王交待一下,他总能圆满完成。可是这次,汉阳王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足足等了他一天,直到晚上初更时分,萧石才出现在汉阳王面前。萧石个子不高,微黑的脸膛,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显得精明强干。汉阳王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查出窃贼是谁了吗?”萧石点了点头:“属下乍一听到失窃的消息,便去查了。据江湖上的朋友透露,这件案子乃江湖巨寇殷立所为。殷立已联系好了买,那人便是富甲天下的古玩收藏孙满堂。”萧石消失了一天,原来已得到这么多宝贵消息。汉阳王紧板着的脸渐渐松弛开来,道:“好,你果然不负本王之望。切记不可走露半点风声,太后已经开始怀疑本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玺拿回来,或者把它毁掉,也就是说绝不能让太后抓到本王的把柄。”萧石道:“王爷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萧石对自己一向充满信心,无论是殷立还是孙满堂,他都不放在眼里。

“聚福林”是一老字号的客栈,坐落在扬州最繁华的地段,放眼整个扬州,也算属一属二的客栈了。在这种地方,住店已不仅仅是为了休息,更要讲求享受,而聚福林无疑可满足那些人的虚荣奢靡。客栈两侧都是风月欢娱之所,其中有青楼、歌馆,还有赌场,楼前总是车水马龙,笑语喧哗。

聚福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干瘦的脸显得十分精明。此刻他正靠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看着自店里热闹的场面:伙计们穿梭往来,为客人端茶送水,片刻不得清闲;客人们则成群结伙,大肆喧嚷,饮酒作乐。就在这热火朝天之际,一乘豪华的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马蹄踏在街头光洁的青石板上,发出“咔嗒、咔嗒” 的清脆响声。车夫是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身劲装,两道剑眉浓黑,气宇轩昂。他在聚福林客栈门前停住车,掀开帘子,笑容可掬地道:“夫人,到了。”

随着“哦”的一声回应,车中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丽人。她身材高挑而匀称,至多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只秀气的瑶鼻略显几分顽皮,星眸闪烁之间,顾盼生辉。最有趣的是她的右腕戴了只金丝镯,上面缀着一圈小铃铛,走起路来,玉臂摆动,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她移着莲步,轻盈地踱进客栈。赶车的小伙子则从车内提出个大箱子,扛在肩头,看他毫不费力的样子,里面的东西显然不重,却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他紧随在那丽人身后,一同进了聚福林。这位丽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年轻的丽人却全不理会,径直走向柜台。一伙计迎上前道:“这位小姐是要住店吗?小店有上好的客房……”

那丽人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手在柜台上一按,轻柔地笑了笑,露出满口编贝似的皓齿。人们又大感诧异,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突然造访,竟不是为了住店,那么她究竟想做什么?掌柜的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姑娘究竟有何贵干?”那丽人道:“我要买下这客栈,你开个价就好。”人们又是一阵纷纷议论。她的声音柔美动听,带有浓郁的京味,不知她千里迢迢地跑这里来买人的客栈干什么。掌柜的“哈哈”笑道:“小姐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卖给你?”那丽人翻过玉掌,凝视着纤纤的十指,笑吟吟地道:“只要你开出价,多少钱都可以。”掌柜的道:“就是你搬座金山来,我也不卖。小姐,莫要拿老头子消遣了。”

赶车的小伙子把肩头一耸,箱子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几块坚硬的地砖竟被砸得粉碎。那丽人轻轻笑道:“老古,你做事总是那么不小心,就不能轻一点吗?莫吓着人。”人们这才发现,那箱子是铁制的,箱子里面的东西非但不轻,而且十分得沉重。掌柜的脸色变了变,望向地上的箱子,正要说什么,那丽人已道:“老古,打开它。”老古乖乖地打开箱子,人们只觉眼前一亮,里面金光灿灿,居然是满满一箱的金子!在场的有许多生意人,目光一扫,便看得出这箱金子少说也有五千两!数目巨大不说,单是这位老古,轻轻松松地扛着这个箱子,这种功力已足以令在场之人震惊。那丽人以一种近乎妩媚的眼神望向掌柜,道:“只要你离开,这些都是你的。”掌柜的做了一辈子生意,当然是个明白人,这名神秘的女子想必另有所图,不管他答不答应,聚福林也一定不会再属于他了;五千两黄金,买十个聚福林都绰绰有余,既然有白痴肯让他大赚一笔,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他颤抖着双手清点了一下数目,确定这些黄金全部货真价实,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喜悦,笑声中甚至带有哭腔,连声道:“好!好!成交!”那丽人依旧浅笑着道:“老古,送掌柜的出城。我不是小器人,这驾马车也送给你了。”她转向众人,高声道,“从此刻开始,聚福林归我所有,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娘,还望在座各位多多关照。”伙计们俯首应诺,在他们看来,换了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老板娘,未尝不是件好事。

老古扛上铁箱,正要出门,却被三个人拦住。在这鱼龙混杂的扬州城,她实在不该在大庭广众下暴露钱财,但既然她有这种胆量,就表明她有把握对付这些见钱起意的宵小之徒。老古冷笑着,并没有看那三人一眼,迈开大步继续向外走去,不见他如何出手,拦在门前的三人如遇电击一般,惨号着弹到街上,每个人胸口的衣服都已碎裂,正伏在地上大口地吐着鲜血。掌柜的感到一阵欣慰,若非那丽人令老古护送,他真未必有命离开扬州。上了马车,老古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聚福林的新主人安抚着众客人道:“没事了,大继续用饭。今天是我接手的第一天,从这一刻起,所有的酒菜全部免费,以示庆祝。”客人们欢呼着,伙计们个个喜笑颜开,这位新来的老板娘果然大方得可以,跟着她准有好日子过。老板娘又道:“明日一早,本店要重新修缮装饰一番,毕竟换了新人嘛!所以只好委屈各位去别处暂住,三日之后,敬请光临。”

老板娘不惜血本,大肆装修,使得聚福林客栈变得更加豪华光鲜。伙计们不禁都暗暗称奇,看上去她似乎有用不尽的金银,但有这么多钱,何必还要自找麻烦,经营一客栈呢?终日吃喝玩乐岂不舒服?这件怪事很快就传遍了扬州城,方圆百里之内,人们都知道扬州来了位既漂亮又阔绰的老板娘。

三日之后,聚福林重新开业,一串爆竹声中,老板娘迎来了她的第一位客人。那人骑着一匹名贵的大宛马,穿了身大花细纹的杭绸长衫,头戴方帽,正中镶了块蓝田古玉。这身行头,已是价值不菲,而他的相貌更是与众不同:面如冠玉,唇若丹漆,鼻梁英挺笔直,棱角分明,卓尔不群。他就是那种让人看一眼便很难忘记的男人。第一位光顾的就是这样超凡脱俗的贵客,老板娘当然喜不自胜,妩媚的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新月,迎上前去,道:“大爷是要住店了?”男子傲然道:“开一间最好的房,我大概要住几天。”说着丢出一锭黄金。望着这锭黄金,伙计们均想:“若总能遇上这样的主儿,没准她真会很快收回本钱呢!”

在老板娘的吩咐下,伙计引着他进了一间上房。房内的布置相当华丽,就连墙壁也用红锦衬着,放眼望去,流光溢彩,寻常百姓乍一进来必会有头晕目眩之感。伙计走后,他蹿至窗前,向外张望一番,然后机警地在房间内查看一遍,确定没有古怪,才将包裹放下,脱去长衫,躺在床上。

正在他似睡非睡之际,随着一串悦耳的铃铛声,他的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他一跃而起,喝问道:“谁!”门开了,出现一张比他窗下桃花还要娇艳的脸。老板娘端着一个托盘,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盘里盛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美酒。那么富有的老板娘,居然也被他的气派所震慑,干起了端茶送水的活计来了。男子笑道:“进来吧!劳老板娘亲自招呼,孙某实在愧不敢当。”老板娘把酒菜一一摆在桌上,斟满一杯,殷勤地劝道:“贵客临门,贱妾怎敢怠慢?”男子坐在桌前,道:“若不嫌弃,就请老板娘同饮几杯。”老板娘并不推辞,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道:“客官可是姓孙吗?”男子呷了口酒,答道:“正是。”老板娘眼中笑意更盛,说道:“不会是‘富甲天下红顶商,笑傲江湖孙满堂’吧?”男子的眼中也有了一丝异彩,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老板娘为自己斟了杯酒,举起道:“闻君盛名久矣,岂料今日相逢,贱妾荣幸之至,便陪孙大爷同饮此杯。”孙满堂大笑道:“美人相伴,才是人间最大幸事,可惜孙某还有些事情要办,饮了此杯便要出去,事成之后再与老板娘一醉如何?”

老板娘巧笑嫣然地道:“既然如此,贱妾不敢叨扰,就此告退。”她站起身来,美目之中秋波流转,深情款款地瞟了孙满堂一眼,扭动腰肢推门而去。望着她俏丽的背影,孙满堂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关好门,拉上窗帘,房内顿时阴暗了许多。他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将里面包的朱砂粉细细地撒在床前地上。一切妥当后,他才闩上门,向楼下走去。

孙满堂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聚福林的客人越来越多,渐渐热闹起来。他站在窗前,下面是桃花飘香,行客如织,上面是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然而这些美景都打动不了他,他正皱着眉头,思索一件事。他的包裹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看不出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但地上那些朱砂粉却被踩得一塌糊涂。他不禁喃喃自语:“五千两黄金买下聚福林,而且不早不晚偏巧赶在这个时候,这个妖艳神秘的女人究竟会是谁呢?”他快步走到门前,推门叫道:“小二!让老板娘到我房里来一下,就说孙某有请。”不多时,老板娘娉婷而入。她的穿着很是荡人心神,一身曳地长裙,罩着薄薄的七彩纱衣,酥胸微露,云鬓上插着一只宝钗。她胸口至下颔那截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牢牢地勾住了孙满堂的双眼。老板娘媚眼如丝地道:“掌起灯不是可以看得更透彻些吗?”孙满堂踏前一步,几乎贴到她的脸颊上,低笑道:“可惜有些事情,在暗中做起来会更有情调。”他的话当然另含深意,老板娘却故作不知,向他脸上笑啐道:“呸,隔壁有的是妓女,少打老娘的主意。”

孙满堂感到一阵幽兰般的香气袭入鼻中,忍不住倏地探手,抓向老板娘一双玉臂。老板娘婀娜地转了个身,脱出他双手可及的范围。孙满堂矮身扫出一腿,老板娘翩然飞起,修长的双腿前后劈开,右足在前,足尖点向孙满堂头顶“百会”穴,一边却仍笑道:“孙大爷原来喜欢用强。”孙满堂嬉笑着并不答言,微微侧头,捉住老板娘的足踝,向怀中一扯。老板娘左脚落地,暗催内力,勉强止住身体的前倾之势。孙满堂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望向她足底。令他失望的是,老板娘的鞋底没有丝毫他所期望的红色,他心中暗道:“果然是个厉害的婆娘!”为避免打草惊蛇,他立刻又换成一张无赖似的笑脸,伸臂揽住老板娘的纤腰,在她鞋子上嗅了嗅,笑道:“你这身打扮活像个妓女,我们就来个鸳鸯戏水吧!”老板娘身子猛地一挺,脱身出来,没有丝毫生气的表情,笑道:“你真的喜欢?”孙满堂点头道:“喜欢得不得了。”又向前缠了上去。老板娘跃上窗台,手托香腮,半躺半卧,双腿交缠着跷起来,把那迷人的身段暴露在孙满堂面前。她手捻长发,勾魂夺魄的眸子却望向夜空,这种风情,便是任何一个男人也难抗拒。孙满堂正要上前,却听她道:“当此良夜,花好月圆,我们何不饮几杯?至于孙大爷心中所想之事,就要看我二人的机缘了。”孙满堂咽了口唾沫,勉强赞同道:“好。”老板娘点燃四支高烛,屋子里陡然一亮,她拍了拍手,伙计便把酒菜一样一样地摆了上来。花好月圆,美酒佳人,孙满堂很快就烂醉如泥了。夜深人静,聚福林的客人们都已入梦,只有老板娘的卧房中还亮着烛火,老古坐在房间的一角,注视着老板娘的一举一动。洗尽铅华的老板娘更加超凡脱俗,就像一株刚刚探出水面的小荷,清纯得几乎透明。她摘掉发间的最后一根金钗,甩了甩头,乌云般的秀发便自然柔顺地铺满了她的双肩,她拾起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老古似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敢肯定孙满堂真的醉了?”老板娘梳头的手停在半空,叹了口气,道:“孙满堂没那么简单,但是在殷立出现之前,我们不能对他怎样,他真醉还是假醉都与我无关。今天他已有所警觉,幸好我没那么笨,换了双伙计的鞋子潜入他房间,如今又想以醉酒来试探我,只怕还要让他失望了。”老古点了点头,又道:“如果殷立不来呢?”老板娘道:“除了孙满堂,没人敢买他手上的东西。他冒险盗得这些宝贝,应该不是为了摆着自己看吧?”她漫不经心地梳了两下,一抹忧愁在眼中凝住,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孙满堂这个人。他的言行举止都与我们所掌握的不同,我怀疑他并非真正的孙满堂,但他的模样又确实不容置疑。”老古道:“那又怎样?你也不是老板娘,我也不是老古,只要两日之后出现在聚福林的殷立是真的就够了。”老板娘忽道:“老古,你帮我去做件事。”老古道:“什么事,说吧!”老板娘道:“你去刺杀孙满堂。”老古奇道:“你明知他是装醉,还让我去?你究竟还是不是人?何况你刚刚说过,在殷立现身前我们不能动他。”老板娘笑道:“我当然不是真的让你杀了他!你戴上面具,穿上小志的鞋,他一有反应,你便立刻从窗户逃走。记住,一定要让他知道你是个男人。还有,要留下一只鞋子给他。我不想他换到别的客栈去住,懂了吗?”小志就是那个曾被她偷穿了鞋子的伙计。老古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会做得干净漂亮的。”

孙满堂当然并没有真的醉了,老古刚刚拨开门闩,他就已被惊醒。老古戴着副恶鬼面具,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阴森可怖。孙满堂却不怕,在老古靠近床前时,他忽地一跃而起,十指如钩,扣向老古咽喉。老古也早有准备,留下一句:“原来你装醉!”身子一飘,已到了窗前。孙满堂如影随形,他自不想让这“恶鬼”轻易在他面前溜走,右手抓向老古腰带的同时,左足勾向老古的双腿。老古头也不回地踢出一脚,孙满堂勾了个空,却已抓住老古踢来的脚踝,老古却像只泥鳅似的,腿一扭,向前蹿出,破窗而去。孙满堂俯身向窗下张望,老古已在数丈之外,料想是追不上了,就低头看向手中的鞋子,鞋底处,赫然粘着血红的朱砂。

孙满堂一夜未眠。这客栈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复杂,一个神秘莫测的老板娘,一个飘忽来去的假面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敌人呢?

两日后,殷立如约而来。他矮小枯瘦,三角脸,小眼睛,天生一副贼样。他坐在角落里,慢吞吞地嗑着瓜子,每当有人进来,他都要仔细地打量一番,他一只手放在桌上,一只手藏在桌下,桌上的手按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桌下的手则握着他那柄锋利的短剑。

正值午时,客人们都在饮酒谈笑,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个人。而在柜台后面,一双美目正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那是聚福林的老板娘,她手持团扇,遮在面前,饶是殷立那般警觉,也没能发现她的存在。孙满堂慢慢地踱到殷立桌前,若无其事地张望一圈,坐了下去,说了句:“富甲天下红顶商,笑傲江湖孙满堂。”这正是殷立最想听到的一句话,无疑这也是他最急于见到的人。他凝视着孙满堂,道:“不错,是你,和六年前相比,你丝毫没有变化。”孙满堂笑道:“好眼力,六年前我二人只有一面之缘,你竟记得如此清楚!东西带来了吗?”殷立手指在包裹上敲了敲,道:“东西在。钱呢?”孙满堂满面堆欢,起身道:“到我房里去谈。”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楼。老古为自己倒了碗开水,举到嘴边喝着,低声问道:“是不是该动手了?”老板娘却笑道:“你认为他包裹里的东西是真的吗?”一句话提醒了老古,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老板娘道:“殷立能成为名动江湖的巨寇,当然没那么简单。东西不在他身上,先不要打草惊蛇,何况以他们的武功,我们很难得手。”老古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老板娘道:“先不必理会。这笔交易他们迟早会做的,等东西出现,我们再动手不迟。”

却说孙满堂引着殷立进了卧房,插好门,拉过两张椅子道:“请坐。”殷立并不坐,重复着他的话道:“钱在哪里?”孙满堂从怀中掏出一撂银票,在殷立眼前晃了晃,道:“十万两,一文不少,比你开的价还要高出一倍呢!快把东西给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殷立却冷笑道:“对不起,这桩买卖我不做了。”孙满堂眼中闪过一丝惶急之色,道:“我已多给你五万两,还嫌少吗?”殷立道:“就是因为你太急于得到它了!孙满堂是个小器鬼,就算他不还价,也绝不至于多付五万两。”孙满堂极力保持着镇定,笑道:“就算我不是孙满堂又有什么关系?你卖东西,拿你该拿的钱,至于买是谁重要吗?”殷立道:“你说得很对。但你的模样又确实就是孙满堂,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我暂时取消这桩交易。”孙满堂道:“我却怀疑你手中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殷立晃了晃手中的包裹,道:“无须怀疑,这本就是假的。我保证真的孙满堂出现,真货也立刻出现。”孙满堂叹了口气,道:“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巨盗,果然聪明!好吧,你在这里住几天,三日之后,真正的孙满堂会来找你的。”

殷立在孙满堂的房间住下来,孙满堂却离开了。殷立没有动房间内的任何东西,甚至连孙满堂睡过的床他都不去躺一下,地板虽然硬了些,但绝对安全。

漫漫长夜,老板娘和老古相对而坐。老板娘的脸上一片失落之色,她喃喃地道:“这次也许是我想错了,殷立手中的东西可能就是真的。”老古赞同道:“不错。他明知孙满堂三日后要来交易,可还是终日出入风月场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举动,而那个包裹他从不放手,看来里面多半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老板娘道:“孙满堂故意离开,想法多半和我们一样,也要试探殷立的真假,这两天殷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这个时候,他一定也想到殷立手上的东西是真的,明天会准时回来,那时就算殷立不卖,他也会抢。”老古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抢在孙满堂前面,今夜动手。”老板娘却摇头道:“为防万一,还是先让孙满堂帮我们验明真伪的好,而且无须我们动手,我已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老古笑道:“跟你一起办事真是轻松愉快。”

老板娘到了殷立门前,举手叩门。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个小缝,殷立阴恻恻地道:“干嘛?欠你房钱了吗?”老板娘笑道:“有一笔十几万两银子的大买卖,如果你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最好请我进去说话。”

殷立侧过身,表示允许。老板娘进了房,点燃蜡烛,一转身,却见殷立僵尸般站在她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正对着她的咽喉。老板娘不慌不忙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殷立道:“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短剑稍向前递,显然是不容老板娘说谎。老板娘全无惧意,依旧笑脸如花地道:“我当然打算告诉你的,何须催逼?你知道孙满堂是如何发的吗?”殷立不动声色地道:“这似乎与我问的没关系。”老板娘道:“当然有关系。六年前的孙满堂还是不名一文的小混混,可忽然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巨富。那是因为他当年杀了我的丈夫,霸占了我丈夫的财产,之后生意越做越大,才有今天。此番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他要在聚福林和你做一笔交易。对于你们的交易我不感兴趣,我的目的是杀他报仇,可惜孙满堂狡猾得很,对于我这里的东西,他不肯动一动,万般无奈我才决定找你。”殷立冷笑道:“据说孙满堂的发史的确不怎么光彩,不过,当年的具体情况没人了解,单凭这几句话就能让我相信你吗?最不可思议的是,你从哪里得到那么多黄金买下聚福林?”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刚来几天的殷立都已知晓。

老板娘笑道:“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想骗男人们的钱很困难吗?”殷立不得不承认,以她的容貌,只要略施手段,便会让那些臭男人甘愿为之倾荡产。老板娘又道:“你为了钱,我为了仇恨,我们通力合作,各取所需,你又没什么不划算的地方,还犹豫什么呢?”殷立虽然明知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孙满堂,但他身上有十几万两银票却是真的,若杀了他,将那些银票据为己有,确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自己手中的货大可转手再卖。算来算去,与她合作大有赚头,就让她杀个替死鬼,做冤大头好了。想到这里,殷立终于挪开了短剑,说道:“你要我怎样帮你?”老板娘露出欢快的笑容,说道:“他什么都可以不动,但有样东西却必须要动,就是他急于向你买的那样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说着她掏出一只瓷瓶,放在桌上,继续道,“这是我偶然买到的一种迷药。与普通毒药不同的是,它无色无味,就算再高明的用毒行,也防不胜防。你只须把它涂在那件东西上,孙满堂必然难逃劫数。”殷立咬了咬牙,说道:“好!到时钱归我,人归你,我们一言为定!”

老板娘回到房中,加了件衣裳,出了客栈,现在,她要去找另外一个人了。

三更已过。这个时候,仍然热闹的地方就只有妓院和赌场了。归凤阁是这条街上规模较小的一妓院。算上今晚,孙满堂已在这里住了三天,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但为了稳住殷立,他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也没有把握从殷立手中抢下他想要的东西。他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把明天可能发生的情况仔细地想了一遍,并想好了应对的办法,才合上眼睛。这时门开了,他听到女子细碎的脚步声,懒懒地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来打扰我。出去!”这个时候,他当然没心情享受美色。那女子笑道:“有件事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手臂晃动,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孙满堂从床上跳了起来,问道:“怎么会是你?”老板娘穿着那鸳鸯图案的彩衣,站在他的床前,笑道:“如果说是因为我想你,你当然不会相信。住在你房里那位朋友今天被老娘灌得烂醉,说了很多话,你想不想听?”孙满堂将信将疑地道:“哦,他都说了些什么?”老板娘道:“他说他很快就要发财了,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我问他为什么会发财,他却只说有样东西要卖给你,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他还让我帮他杀了你,那么在他得到你的银子后,手里的东西还会再卖一笔。待他酒醉,我就匆匆赶来找你了。”孙满堂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老板娘笑道:“如果说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必你也不肯相信,其实我和殷立早在多年以前就认识了,至于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你无须了解。总之我想要的是他的命,你想要的是他手上的东西,是否要与我合作,你自己考虑清楚。”孙满堂道:“只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在乎他是死是活。你想要我怎样与你合作?”老板娘掏出个有她给殷立那个一模一样的瓷瓶,交给孙满堂,道:“这种迷药无色无味,殷立再狡猾也绝不会发觉。你只要把它涂在那些银票上就可以了,他不会大方到拿了银票点也不点吧?”孙满堂认为不管老板娘安的是什么心,于己倒是有利无害,只要东西到手,立刻一走了之,就算她有阴谋诡计怕也没机会施展了。于是说道:“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孙满堂满面春风地回到聚福林,敲开殷立的门。殷立嘟哝着:“又是你!”孙满堂坐在椅上,叹道:“我的确去找过孙满堂,但他已经来不了了,半月之前他就死了,死得很不体面,脸皮都被人剥了去。”殷立冷冷道:“那个杀死他的人当然就是你喽!你究竟是谁?为何对我手上的东西如此感兴趣?”孙满堂道:“说实话,我是朝廷的侍卫总管。太后早怀疑汉阳王有谋逆之心,太后之所以要得到那个玉玺,就是想找到足够的证据将其剿灭。朝中的事你不会感兴趣吧?你想要的是银子,太后想要的是罪证,只要你开出价来,把它卖给太后又有何不好?”殷立默然半晌,说道:“不错,我也考虑了整整三日,只要银子是真的,别的都可以是假的。十五万两,一口价。”短短三日,已是水涨船高了。孙满堂大笑道:“没问题。”说罢,掏出个布包递了过去。殷立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撂银票。他仔细点了一遍,果然丝毫不差,便从怀中摸出那方方正正的包裹,丢在桌上,道:“银子我收了,货你验一验。”孙满堂欣喜地打开包裹,捧出里面的锦盒。终于得到了这他盼望已久的东西,激动得他双手颤抖个不停,打开锦盒,忙向里望了一眼,立刻笑逐颜开地道:“好,好。”重新藏进包裹,纳入怀中。殷立道:“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各走各的,再不相干。”孙满堂抬手道:“请便。”

就在孙满堂抬手的刹那,两支钢钉从他袖中闪电般射出,毒蛇似的射向殷立咽喉。东西已经到手,孙满堂当然不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保留着这个秘密,何况他知道殷立已经中毒,坚持不了多久了。殷立当然也不是真的想走,他在等着孙满堂毒发,哪知孙满堂竟先他出手,便慌忙抬脚挑起把椅子挡在身前,两枚钢钉“啪”地钉在椅背上。孙满堂并不奢望一击得手,在他打出暗器的同时,人也弹了起来,双掌交错,将椅子劈碎,挥拳直捣殷立胸口。殷立拔出短剑,忽觉一阵晕眩,失声道:“你在银票上下毒?”孙满堂冷笑着一拳打在殷立胸前,这一拳直可碎金裂玉,殷立的血肉之躯焉能抵挡?他口中鲜血狂喷,倒飞而出,“砰”地撞在门上,瘦小的身子贴着门板软软地滑到地面。孙满堂从他怀中掏出那布包,笑道:“你的命远不值十五万两,还是还给我好了。”

这时门外响起“丁当、丁当”的声音,老板娘推门而入,望见地上的尸体,她却并没有孙满堂想像中那样笑容满面,反而那闪烁的眼神让孙满堂隐隐感到一丝寒意。孙满堂不想节外生枝,东西已经到手,殷立也被他灭口,至于这个女人,他无须再去理会,身子一晃,到了窗前。门后墙壁衬着的红锦上,绣有一只斗大的鸳鸯,老板娘的手在那鸳鸯眼睛上一按,但听“哗”的一声,一道铁栅栏落了下来,将窗口牢牢封死。幸好孙满堂反应得快,否则必要撞个头破血流。原来老板娘早料到殷立和孙满堂轻功了得,若给他们一时半刻,便足以让他们逃之夭夭,所以她接手聚福林后大肆装修,为的就是装上这些机关,以防不测。孙满堂猛地转身,眼中喷火,厉声道:“你想怎样?”老板娘笑道:“把东西留下,就放你走。”孙满堂冷笑道:“凭你也想阻止我?”他欺身上前,疾点老板娘软肋。他倒不想置她于死地,待她稍一闪身,便欲夺门而逃。谁知门外却还守着一个人,他腾起的身子硬生生被逼了回来,原来是老古。老古闪进房中,与老板娘并肩而立,堵住门口。孙满堂恼羞成怒,大吼道:“杀了你们再走不迟!”话音未落,他忽也感到一阵晕眩,暗道:“不好,莫非那锦盒……”

老板娘笑道:“不错,只不过比我给殷立的迷药分量少了许多,你才能在我面前站到此时,因为我还要你帮我除掉了这个江洋大盗。”孙满堂感到一切都在晃动,那只七彩斑斓的“鸳鸯”也渐渐成了一对。趁孙满堂摇摇欲倒之机,老古一掌印在他胸前,他颓然倒地。老板娘走到他身前,从他怀中取出包裹,打开来看了看,露出满意的微笑。孙满堂抹着嘴角的血,有气无力地问道:“既然要死,也让我死得明白些,你究竟是谁?”老板娘并没有回答他,伸手在他脸上一撕,竟撕下一张脸皮来,而那脸皮的下面,露出萧石那张已变得惨白的脸。老板娘向老古笑道:“我们走吧。”两个人转身离去,走到门前,奄奄一息的萧石听到老板娘快活地道:“我们终于可以回去向太后交差了。”这一刻,萧石什么都明白了,看来果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忽然感到很累,心中叹道:“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慢慢地合上了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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