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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铜镜当中,一张模糊的脸庞,张着眼睛,无神地凝视了半晌,却最终凄然地摇了摇头。
门打开了,一个人执了支烛火,缓缓地走了进来。房间之中光亮大盛,镜中的人脸影像也突地清晰起来。
……那明明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英俊,秀气。尽管这张脸上,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空虚,却没有人会说这是一张老去的脸。这张脸与“衰老”二字,简直扯不上一点边。
“你当真喜欢这样整日照镜子么?”执着烛火的人低声问,声音轻柔。
镜子当中年轻的脸晃了两下,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红衣姑娘,静静地立在房门口。她手中的烛光,轻柔温暖,在夜风的侵袭下,两人巨大的身影也在墙壁上晃动不停。
姑娘美丽的瓜子脸还有些苍白,眼眶当中隐然有光亮浮动。
年轻人勉强一笑,道:“红衣,夜里风大,你要当心着凉。”
红衣把烛台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转了头过去,低声道:“我……我听你房中这么晚了还有响动,放心不下。我便知道,你又在顾影自怜了……”
年轻人长嘘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蹒跚着走过红衣身旁,将她身后的门轻轻掩上。然后,他走到屋子的另一面,把一扇窗户打开。
红衣眼望着他笨拙的身影,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晚秋的黛蓝色天宇上,一弯银月,清冷地散发着银白的光辉。在这冷漠的光下,屋宇、草木、廊道……在表面的银光背后,另一面更显得黑仄仄的,如同妖窟鬼洞。
年轻人沉默良久,道:“红衣你看,今晚的月色很冷……它似是也在……在顾影自怜哪。顾影自怜,顾影自……红衣,你说的对……”
红衣扑到他的怀里,哭叫道:“少爷,我说错话了!你骂我吧。”
年轻人摇摇头,眼神中沉淀出浓郁的哀伤。他叹着气,爱怜地抚摸少女柔顺的秀发,喃喃说道:“不,红衣,你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在顾影自怜……我害怕,我痛苦,我不平,可是我又都无可奈何……我只有用镜中麻木的影像时时来刺激自己……南宫琦啊,你,你已经是形同朽木了!你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你还有什么用处!”
红衣慌忙道:“少爷,你青春正好,可千万不能说这般糊涂的话……你现在是受了伤,可是终究会好起来的!老爷已经广传鸽书,邀请天下的名医一起来咱们这里……他们会把你医好的!”
南宫琦凄然一笑,放开了红衣,缓缓地走到窗前。他手里拿着那面铜镜,对着它照了两下,再一笑,苦笑:“红衣,你说,我还有可能像以前一样么?”红衣点点头,肯定地道:“可以的,少爷!一定可以!”南宫琦冷哼一声,奋力将镜子远远地摔出窗子去。铜镜砸在假山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我老了,我的心老了。在我的身子变得这般脆弱的时候,我的人,我的心,也全部都随着一起老了……”南宫琦喃喃道。
一讳疾忌医
金碧辉煌的南宫世家雕梁画栋,园林恬静幽美,可称人间天堂。在这偌大的一片园子里,最为雄伟的便是中间的传书大殿。
此时,一个满面沧桑的老仆,执着掸子,在殿堂中上下打扫。
稍顷,南宫雷背着手从后庭走了进来。他约摸五十岁,瘦削脸型,颔下一缕细长的黑须,一双虎目不时闪现出凌厉的光芒。
他也不与那老仆搭话,只是背了手,在大厅上缓缓踱步,步履稳健有力。他皱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难题。
日上三竿了,日光自门窗射入,氤氲的光景把厅堂托衬得美轮美奂。
南宫雷环望四周殿堂中富贵景色,眼中却流露出一股伤心遗憾之意。
那老仆收拾完毕,正要离去,南宫雷却突地道:“梁福,你再派人去催一下济生堂的人,问一下他们的贵客,神医郦大夫,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到……另外,你再去把少爷叫来。先去把少爷叫来。”
老仆梁福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说道:“老爷,少爷他正在发脾气,不肯来。”南宫雷眉头大皱,道:“他又怎么了?”
梁福苦了脸道:“少爷灰心丧气的,说道这人若是生了病了,请什么神医来,或者还可以治上一治。可是这功力一散,即使治好他的经脉,也难以把散失的功力给找回来。他说不管请上什么大夫都是白费……他还说,那样广邀天下名医,只会白白地把事情传播开去,惹人笑话而无济于事。他怎么也不愿来。这会儿,红衣姑娘正劝他呢……”
南宫雷大怒,一拍桌子,桌面上一只镶金丝的精美花瓶,跳了起来,滚了一下,然后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不思长进的畜生!”南宫雷怒不可遏,向梁福说道,“你把他给我拉出来!就说是我说的!他要是再躲着不出来,我老大的耳光抽他!哼!像他这般没有志气,遇上些许小事情便寻死觅活的,不是我南宫雷的儿子!”梁福惊了一下,打扫了碎瓷,躬着身子出去了。
一会儿,南宫雷的夫人梁绣枝带了两个丫环自内堂款款而出,嗔道:“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还把东西摔了?我在房中都听见了。”
南宫雷哼了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我南宫世家百余年来,出的尽是些响当当的好汉,哪个似他这般窝囊无用!功力废了,可以再练,可是志气没了,便与死人无异!”
梁绣枝心里原本也痛苦得很,此刻被他一说,更感到十分委屈,分辩道:“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我一个人生得出来的么?若是要责怪的话,你的干系难道便少了?”
南宫雷向来惧内,此刻竟然被她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
梁夫人一向与丈夫斗嘴惯了,又心疼自己的独子,继续不依不饶地道:“你说他窝囊,不像你南宫雷的儿子……可是老爷,你也不过只是能图这一两下的口舌之快。若是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上一想,你便不会这么说了。要是你自己,在与铁衣帮的打斗中,被人用重手击坏了心脉,十几年的功力化为乌有,今后的日子过得与寻常百姓无异,甚至比他们还要糟糕,因为你前半生闯荡江湖,结下了不少的恩怨。此时如果再动起手来,只能任人欺负,还要被人耻笑。此时你却如何了结?你又会怎么样?”
南宫雷沉默一下,说道:“至少我大夫还是要看的,即使明知道希望不大,也总要试上一试。一味地讳疾忌医,那可不成。”
梁绣枝道:“你今年五十有二,他才二十二,尚无你年纪及人生阅历的一半,年轻人心高气傲,发些脾气也属正常。我们好好地劝他就是了,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你可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感受,还要往火上浇油……”她一口喝了梁福递上来的茶,眼里泪花涌动。
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席关于南宫琦的话。过了好半天,梁福才诚惶诚恐地带了南宫琦和小姑娘红衣,一同出现在大堂当中。
南宫琦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浑身懒洋洋的,还喝了酒,就像街头乞食的叫花子,哪里还有什么南宫世家少爷的派头。丫头红衣也显得面容憔悴。她双眼通红,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
“爹,我来了,你请的那个没用的大夫,快些把他打发了吧。别耽误我喝酒。”南宫雷刚想发火,却被人按住了肩膀。他这时候才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病夫一般的中年人。他四十多岁,面容焦黄,瘦长脸型,鼻下两撇细长的鼠须,不时轻轻地抖上一抖。他穿了一身乌青的衣袍,双手拢在袖中。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竹制的药匣。
这人来得突然,南宫雷自负一身武功,也是才发现。他猛地想起,说道:“阁下是……莫非是相请的神医……”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神医不敢当,在下郦引鹊。这位便是令郎了?”
南宫雷道:“犬子无知,胡言乱语,神医请勿见怪。”他神态格外恭敬。
“什么狗屁神医,不过是些混饭吃的骗子,待我一剑砍了他!”南宫琦猛地从身后抽出一把剑来,步履踉跄,向郦引鹊砍去。
见了南宫琦这般模样,虽然是答应了梁绣枝要宽容对待他,一股怒气还是由南宫雷心底钻了出来。他刚想上前教训一下儿子,却见到儿子的长剑已端端正正地到了郦引鹊手里。
南宫琦心如死灰,叫道:“我没了武功,若在平时,你早就……你杀了我吧!”眼睛一闭,伸颈待死。
郦引鹊皱眉道:“你就那么想死么?”南宫琦道:“我已是废人一个,不死也没有用了。”郦引鹊有些诧异:“既然如此……那你怎不去死?”
南宫琦神情激烈,一把抢过郦引鹊手里的剑,向颈中划去。红衣挡在他面前,哭道:“少爷,你这又是何苦……”眼见南宫琦收势不及,就要刺到她身上。
郦引鹊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剑不听话,不是好剑。不要也罢。”伸出两个指头,在剑尖上轻轻一捏、一拗,剑尖便断开,掉在地上。郦引鹊抢过剑柄来,两手一合一拍,再张开时,手上已只有一堆木粉。
见众人都呆呆地望着他,他哈哈一笑,道:“这剑不好,我已经代少爷惩罚过了。南宫公子,初次见面,多包涵。”
南宫雷冷冷地望了一眼南宫琦,道:“琦儿,你快点过来,拜见神医。这位可是江湖上号称‘妙手仁心’的郦引鹊郦神医,是天下间医术最最高明的,为人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快过来。”
南宫琦叫道:“爹,我不要什么所谓的神医来看。你叫他走!你叫他走!”
“胡说!”南宫雷脸色铁青,“你当真是病得不轻!不但身体上病垮了,连脑袋也坏了!我南宫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子孙!”一面又向郦大夫连声道歉,说道:“犬子受刺激过重,神志不清,口吐狂言,还请大夫见谅。”
“这倒无妨。”郦引鹊微笑道,甚是宽容。
南宫琦冷眼旁观,道:“你不必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你武功高强,我岂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心里笑我,你一定在笑我是废物……江湖之上,似你这样的大夫我见得多了……”神情间很是激愤。
红衣在旁边跺脚道:“少爷收声!”郦引鹊也不生气,只是伸出二指,迅疾地点了南宫琦的穴道,使他四肢受制,立在厅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下来又依次察看了他的耳目口鼻,诊了脉,又在他身前身后几处穴道上推拿一会儿,脸上神色愈加凝重。
南宫雷小心旁观,不敢打扰。过了一会儿,郦引鹊嘘了一口气道:“这年轻人火气不小,也是难怪。他经脉受损,内功俱失。经脉虽是极难调理,可是在我看来也只是小事。只是这么多年修习的内功,却是找不回来了。”
南宫琦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听了这话,只是冷笑。南宫雷道:“神医,这……这难道当真无法可想?”郦引鹊摇头道:“神仙难治。”一边伸手拍开南宫琦被封住的穴道。
南宫琦伸展手脚,道:“爹爹,如何,我早就说了,不用你请的什么所谓的神医来瞧……瞧来瞧去,也不过是如此这般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这么说……哼!”声音中也透出无限的失望之情。
郦引鹊慢慢地收拾了药箱,道:“你爹爹辛苦请人来瞧你,你却如此不领情。当真是痴心父母、富贵娇儿。一点也不体谅做父母的难处。这样的孩子,不要也罢。”他眼神冰冷。
南宫琦怒道:“我怎么不体谅父母了?是他们……我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他们还总不想着叫我清静清静。今天请这个来瞧瞧,明天请那个来扰扰……结果却都是一样!”
郦引鹊又好气又好笑,叹着气道:“也怪我医术还未到家,见笑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书面上写了《五禽戏拳谱》五个篆体字,说道:“郦某身无长物,这本书是我根据三国时期华佗先师的《五禽戏》改写的一本拳经,于强体健魄一道颇有好处。你拿了去,日日练习书上的拳术。我这里还有一个方子,用于调理经脉。照方服药,日日习拳,三月之内,当可恢复身体,与常人无异。你还年轻,光阴正盛,从头再修习内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南宫琦不信,也不去接。南宫雷骂了儿子一句,慌忙接过。他与郦引鹊说了许多客套话,还拿出了两百两金子作为酬金。郦引鹊坚决不要,死命推辞,声称病未治好,不收诊金。南宫雷也无办法,知道郦引鹊体恤百姓,便吩咐下去将金子兑换成米面,救济江南地区贫苦的士民。
送走郦引鹊,南宫世家的人似乎都心事重重,每个人都知道,郦引鹊的诊断是不会错的,恢复内功,也终究是件没有指望的事。
二江边拒婚
霜染寒秋,江面上冷雾茫茫。南宫琦立在江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望着大江入海处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壮观景象,听着江水激扬澎湃发出的轰鸣,心潮也随之动荡不已。
红衣站在他身边,怜惜地望着他。江上风寒,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即有一件物事披在了她的身上。抬头一看,却是南宫琦把外衣解了下来给她。他望着江面,目光深沉,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江浩浩荡荡地自他们面前流过,气势雄壮,内中却让人有一种“逝者如斯”的感慨。良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望着阴云浮沉的天空,道:“红衣,咱们走吧。”
二人回转身子,默默地走下岩石,牵了江边正低头吃草的马匹,沿一条通入前方树林的小道前行。
红衣道:“少爷,这些天来,你首次出门,身体没事吧。”南宫琦漠然道:“郦大夫用药当真不错,我现在除了内功外,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言语中仍有无限惆怅。
红衣道:“少爷你千万要看开些。”南宫琦低了头,扯了一把青草回手喂马。又见到红衣一脸的抑郁,心中也是好生过意不去,勉力笑道:“红衣,你不需要担心,我好了,没什么要紧。你看。”他说着走到前方的草地上,拉开马步,嘿嘿声中打了一套南宫世家家传的洪英拳,虽然拳中无劲,但是架式和招式都是有板有眼的。
红衣见他精神比以前好些,心中略为宽慰,但仍是为少爷感到遗憾。
上了过江的渡船,红衣道:“少爷,你说慕容世家这次邀你前去,慕容老爷在信中的话很含糊,没说个明白,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南宫琦道:“慕容老爷在书信当中,不是说邀我商议与璇姑娘的事情么?”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璇,是与南宫琦有着婚约的。
红衣道:“少爷你与璇姑娘的婚事,早已经商定好,就等着选一个好日子让新娘子上门了。若是要商议此事,也该找老爷去,不该叫你去啊。我瞧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南宫琦无语,默默地将手心一枚石子扔入江中,神情戚然。想到就要见到那个美丽飒爽的女子,他心中很是兴奋,转念间想到自身的处境,又如同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气短不已。慕容璇,那女子曾经当众发出豪言壮语,声称非英雄不嫁。后来,南宫琦在少室山下的英雄大会上大出风头后,慕容世家不久便托媒前来。
慕容璇,她现在应该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吧?
下了船,二人默默地沿江边策马前行,一路上景致秀美,岸芷汀兰,草色入眼,郁郁青青。
前行了约小半个时辰,前方林子间的驿道上,横了两匹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马上坐着两人,皆是雄纠纠的粗壮汉子,露了一身虬结的古铜色肌肉。左首的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执了一把钢刀;而右首的汉子则执着一条长鞭。他们二人似是等待已久,见了南宫琦二人迎面而来,都不禁轻出了一口气,面上喜气盎然。
刀疤汉子扬了扬刀,道:“哥,咱们等了这许多时候,正主儿终于露面了。”执鞭汉子道:“他们来也罢了,却只是两个人,这不是存心作死么!”哈哈大笑。
红衣与南宫琦勒马相视。南宫琦说道:“阁下认识我们么?”刀疤汉子道:“首次相见,但我们等的就是你!”南宫琦道:“既然不认识,为何……”刀疤汉子道:“大爷我高兴,不成么?”
南宫琦怒气勃发,他刚想发作,红衣道:“少爷,这两人看样子是江南的绿林大盗,什么‘鄱阳双义’,卢铮和卢镝兄弟。”
刀疤汉子卢铮挥刀自马鞍边上虚砍了一下,说:“你们两个还不快快下得马来,跪在地上求爷爷我饶上你们一命。”
红衣“呸”了一声。南宫琦久闻这鄱阳双义卢氏兄弟的名气,他们武功不俗,为人亦在正邪之间。这次看来,他们似是早就知道自己要从这里经过,所以在这里久候,南宫琦心中不禁觉得奇怪,说道:“二位大名鼎鼎,平日里也不是拦路劫财之辈,与我们也是素昧平生,怎么今天拦住我们,口出狂言,究竟是意欲何为?”
执鞭汉子卢镝道:“不错,我们兄弟今日可不是为着钱财来的。我们专来取你项上的人头!”长鞭一挥,正中南宫琦坐骑的脑袋。那马负痛长嘶,前蹄弯曲,人立而起,将南宫琦给狠狠地掀了下来。南宫琦内功全失,身手又不灵敏,这一摔虽是摔在草地上,也是痛极。
红衣慌忙下马,将他扶起来,道:“少爷,你摔痛了么?你怎么样了?”卢氏兄弟见了他落马时的丑态,都是哈哈大笑。
卢镝道:“这便是江南大名鼎鼎的南宫世家少主人的落马英姿了。”卢铮道:“兄弟,你一鞭将九大门派三大世家之一的南宫少爷打下马来,这事情来日必可轰动江湖。届时只怕江南此地,人人要对你刮目相看。”卢镝咧了嘴道:“大哥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有多少斤两,谁不知道?这一鞭,不是小弟我能耐大,只不过是这位南宫少爷太过于无用罢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另一边的南宫琦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被人嘲笑。
卢铮说道:“这小子极为无用,可带的小姑娘生得倒也不错,不如我们便捉了回去做个夫人也好。”
卢镝道:“大哥,她相貌虽然也还可以,只是已经跟了一个主儿,啃着别人丢下的骨头,未免有些丢脸……”南宫琦一向对红衣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哪里听得这些污言秽语,大怒道:“你们两个狗嘴不干不净地胡说些什么!”
卢铮望了他一眼,冷笑道:“南宫家的大少爷发火了,哟,这可当真非同小可。嘻嘻,我们便是在这里不干不净地说了,话已经出口,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南宫琦怒火中烧,他一向心高气傲,哪里能受得了这些侮辱?“咣”地从背后抽出剑来。这一下,也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那剑过于沉重,他虽然拔了它出来,手上却拿捏不住,那剑一下子脱手掉在地上。
卢氏兄弟笑得更响了。南宫琦怔在当场,想不到自己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了。那剑不过七八斤重,他一手之力,竟然几乎拿它不住。
红衣把剑捡起来,再递给他。南宫琦怔怔的,忽然一拳打在剑身上,把剑打出尺许远。他的手背被剑锋划过,鲜血渗出。
红衣难过不已,哽咽道:“少爷……”南宫琦如痴似狂,道:“不用给我这劳什子的东西!叫他们杀死我便是了!反正我留在这个世上,也不过徒然多出一个废物而已!我早些死了,也强似受这些龌龊小人的羞辱!”
红衣大惊道:“少爷!你千万不可如此轻生!你答应了我的!最多,咱们找个没有武林的地方,安分地隐居下去便是了!你不可……”
卢氏兄弟冷眼瞧着,卢铮道:“南宫世家的小子,说了这半天的废话,倒也算慷慨激昂。就是为人贪生怕死,我要是这样的一个废物,早就自杀了,以免为天下人所耻笑。他还左一个舍不得右一个舍不得……哼!”
红衣脸上泪水横流,冲他们大喊道:“我家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何要这样对待他?”
卢镝怔了一下,道:“这……我们……”卢铮沉声道:“兄弟,无须与他们多费口舌。这小子若还想苟全性命,不肯自刎的话,那我们便出手料理了他,为人间除一累赘……反正……”他突然回头望望,却看到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而来。卢镝也见到了,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齐跃下马来。
红衣拾了剑在手,知道他们不怀好意,满怀戒意地道:“你们若要再有不敬之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卢镝笑道:“你便是再不客气,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能够厉害到哪里去!”手一扬,长鞭如毒蛇吐信,去卷她手上的长剑。红衣低身一躲,长剑直刺卢镝左胸。
卢铮在旁叫道:“兄弟小心!这丫头不好惹! ”卢镝说道:“放心,我有分寸。”甩开手臂,长鞭矫若游龙,迅速回身护住身体四周。红衣手上的剑碰上他的长鞭,“咣”的一声,掌心发麻,迅速后退。
卢镝也觉得掌心一热,暗自吃惊,心道:“南宫家这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厉害。”他们兄弟成名江南武林已经有近十年,武功着实不弱,一般的武林中人,在他们手底下走过百招的,已十分难得。
南宫琦此时解下另一柄剑,抽剑出鞘,双手紧握剑柄。卢铮道:“你这废人还想与人动手相搏么!那我便成全你,与你走上几招……”他话没有说完,南宫琦一剑刺出,剑光霍霍,剑尖直刺他肩膀。
卢铮见他的起手式,吃了一惊,不敢怠慢,先退后两步,待要反击时,已见剑招去势渐终,力道大衰,竟似无半分力气一般。原来南宫琦对剑招剑式还记得牢靠,剑法也着实精妙,只是在使出来后,便如同小孩子一般,使不出力道来。饶是想通了这一点,卢铮脸上还是渗出一层汗来。
卢镝的武功远高于红衣,若是真要取胜的话,那早胜了。他只是要瞧清楚红衣的武功路数,便如老猫戏弄耗子一般,与她缠斗。时候一久,红衣力气渐衰。
卢镝也看出她只是偷学了些许南宫世家的剑法,并无什么绝妙出奇之处,也不愿再与她纠缠,喊了一声:“着!”便见红衣手中的长剑飞上了半空,然后嗖地插入草地,红衣左手捂住右手腕,脸色煞白,却咬住牙齿,不吭一声。
另一边,南宫琦的情况更好不到哪里去。他披头散发,状若疯虎,也不顾什么剑招剑式,只是一味地握了剑胡砍胡抡。两三个照面间,卢铮寻了个破绽,一脚踢翻南宫琦,又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冷声道:“南宫世家的人,也不过如此!哈哈……”
他正得意地大笑,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地传进他的耳朵:“大胆!”
这一声把卢氏兄弟的得意吓得无影无踪。在他们的右侧,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一名老太太,白发苍苍,佝偻着腰,拄着一把龙头拐杖。在她身后,是一名衣饰华贵的长须中年人。中年人右手挽了一名十八九岁的美丽青衫姑娘。后面还有两个丫环和三四个相貌英伟的年轻人。
卢氏兄弟也算是道上有见识的人物,卢镝皱眉道:“来者莫非是慕容世家的林老太君么?”
长须中年人冷声道:“鄱阳双义,既然知道老太君在此,还敢无礼?在慕容家的地盘上,对慕容家的客人这样无礼,也不多想想,你的颈上到底有几个脑袋!”来的正是慕容世家的几位首要人物。那老太太是家族中辈分最高的老太君林寒瑛。长须中年人是林寒瑛的二儿子,现在执掌慕容世家的慕容枫。那年轻姑娘一直怜悯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南宫琦看,却是南宫琦未过门的妻子慕容璇。
他们的出现,让红衣目瞪口呆。她不无担忧地想到,慕容璇已经见到了自己少爷被人一脚踏在地上的狼狈场面了。
南宫琦由于趴在地上,没有能够见到来者的面目,可是林寒瑛既然到了,她那最宠爱的掌上明珠、整日形影不离的宝贝孙女慕容璇,又怎么会没有来呢?他脸上像被火灼烧过一样热辣辣的,真想身下的这块土地裂出一条大缝来,把他给吞噬下去,他恨不得自己早一步叫卢铮给杀了……他真想抱头痛哭一场,“废物!废物!”他狠狠地责骂着自己。
卢铮道:“老太君还请恕罪。在下实在不知道他是慕容家的客人……”松开了脚,恭恭敬敬地,“我们兄弟在路上遇见了他们,见他们有趣,想寻个乐子。他们说他们是什么南宫世家的人,可是玩了一场下来,他们却顶不得丝毫用处,三拳两脚便趴下了。我们兄弟只道他冒了南宫世家的名声,下手便不再客气。难道,他们真的是……”
南宫琦爬起来,红了脸不敢再看其他人。偶尔斜了一下眼角瞟瞟慕容璇……她似乎还很平静,脸上似乎又有些失落。而映入眼帘的林寒瑛的脸,却是冷冰冰地令人寒心。
慕容枫向南宫琦瞧去,说道:“贤侄,我们来得迟了,你可曾被这两个混账家伙打伤?要不要紧?”他说得关切,南宫琦却自他的言辞中发觉勉强作出的客气,那眼光是冰冷的,表情也是冰冷的,甚至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也透露出着无尽的侮蔑与嘲讽。
南宫琦的心冷了,彻底地冷了。从头顶的每一根毛发,沿着血管而下,及心肺,及肾脏,及髋髀,及脚趾……全然是冰冷的一片。尽管在路上,在这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还是期望可以早些见到他的未婚妻和她的家人,每逢念及,他心里就会有一种暖洋洋的归宿感。对于一个身遭不幸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风雨后情人的安慰。
可是此时此刻,他浑身冰冷如在地狱。
哀痛者有理由相信,世界上,是只是强者才有资格获取他人的尊重的。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可能未曾受伤,他不可能逃避这一场重大的羞辱。他缓缓地回过头,如同一个疯痴的患者,他瞄了一眼慕容璇的脸……那美丽的脸上,没有愤恨,没有痛苦,没有关爱,没有心疼,只有着无尽的怜悯与同样的冷漠。
林寒瑛的目光中只微微有些怜爱和歉意。南宫琦似乎明白了什么。
慕容枫道:“这位南宫世家的公子,因为受了伤,武功才打了折扣,才任你们两个小人猖狂。我告诉你……他一旦恢复武功,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还呆在这里不走,莫非是想见识一下我慕容家的绝学?”
卢铮与卢镝相视一笑,翻身上马,道:“今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后会有期!”大笑声中,勒起缰绳,泼啦啦地蹿出,稍顷,身影便消失不见。
红衣气愤不平道:“慕容老夫人,慕容老爷,这二人蛮横无礼,怎么倒叫他们给走了?至少也应该先擒拿下来,给我们公子爷出口恶气。”
林寒瑛双目一瞪,向南宫琦望了一下,意思是他怎么让一个身份低下的丫环来指摘起慕容世家的不是来。稍后她缓缓说道:“这两个人得罪的是你家公子,是南宫世家,却不是我慕容世家。这两人武功高强,慕容家人丁单薄,不想强出头,万一有个闪失……出气么,南宫世家家大势大,还用得着倚靠别人么!”她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有些不自然了。她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除非是傻子,在场谁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南宫琦默然不语,脸色灰暗,身体微微颤抖。红衣叫道:“老夫人,这,这怎么可以……江湖上谁都知道,慕容家与南宫家,互为姻亲,好得就如同一家人一般。”
林寒瑛瞥了她一眼,道:“你是谁?”红衣道:“我是服侍公子的丫环,慕容世家怎能……”林寒瑛脸上一寒:“在我面前,哪里有你一个小丫头说话的份儿?”红衣还要再说,被南宫琦拉住了,他似乎相当平静,对眼前之事已经有了准备。
慕容枫有些尴尬,道:“南宫贤侄还请勿怪,我娘为人心直口快,有一说一,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你的事情,我们也全部知晓了。年轻人,敢与当今武林中成名已久的‘流星剑魔’杭晋放手一搏的,年轻一辈中,除你之外,再无旁人了,你当真是个有气魄、有担当的好男儿……”
南宫琦喃喃地道:“有气魄?有担当?哈哈……当真可笑!可笑至极!”他状若疯癫,“我才不要什么气魄,什么担当,我要要回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声音渐嘶。
红衣痛苦地望着他,她突然想到,慕容世家既然邀请南宫琦前来商议婚事,却不在自己家中静待客人,这绝非待客之道,甚至连老太君也在郊野出现,这其中必有蹊跷。而鄱阳双义出来与他们为难,倒似有意做戏给人看的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一阵恐惧袭上了红衣的心,她望望南宫琦漠然的神情,又望望慕容璇强行抑制的平静……
慕容枫叹了口气,道:“南宫贤侄,本来你成了这副样子,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可是方才见了你被那两个毛贼欺侮的形状,委实叫人心寒。一个世家子弟,竟然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你也知道了,贤侄,若是璇儿没有见到这场面也还罢了,可是那一幕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面。贤侄,我们都知道,璇儿心目中的丈夫,是那叱咤风云、傲视群雄的伟汉子、真丈夫。你如今这副样子,只怕要叫她非常失望了……”
南宫琦呆呆地,对他这句话,没有一点反应。慕容璇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眼角泪光闪动,说道:“琦哥哥,你,你……”
南宫琦发了一会儿呆,渐渐恢复过来,突地对她微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清纯,很温和。这笑容让她感到莫名的酸楚,她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刺戮着,泪水噗噗地往下掉……
南宫琦似是解脱了一般:“我明白。其实,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好事情,你又哭来做什么。”他语气温和,颤巍巍地伸出手,慢慢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慕容璇对他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却哭得更厉害。
慕容枫叹息道:“这事终究理亏在我们慕容家,这里有一封信,烦请送与令尊。贤侄之事,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来日慕容枫必定为贤侄寻一才貌双全的女子……”
南宫琦拱了拱手,勉强一笑道:“不必了……”他知道目前这种情形,慕容家的人已经把一切都设计好,多说无益,也于事无补。他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这些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如今的态度却叫他寒透了心。他已经不愿意与他们再多说一句话。
他转身要走,慕容枫将信再递上。南宫琦接了,撕成两半又扯成四片……他扬手一挥,天空中纸片纷纷扬扬,就如同腊月间大雪纷飞。
三发愤图强
两骑马缓缓地走在江南平缓的原野上。野地里,阳光把青草映得格外炫目。山花星星点点的,随微风起伏摇曳。
南宫琦下了马,牵了那通体通红的马走在骄阳当中。红衣也跟着下了马。走出里许,抬眼只见前方草野渐稀,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湖水澄蓝,清澈几乎可以见底,游鱼、沙石历历在目。他走到湖边,蹲下来,捧了清凉的湖水洗了把脸。水线自他的指缝间洒下,惊飞了湖边芦苇丛中的水鸟。
鄱阳湖。南宫琦突然想起卢氏兄弟来。这没来由的一场羞辱,已经叫他永远痛失自己的爱人。不,并不能称慕容璇为他的爱人……真正的爱人,决不会那样弃他而去。但是,尽管恨着她,他同时也还是深爱着她的。
为什么……他却总还有着对负心者的无边心痛……
红衣忽然道:“少爷,你不生气么?”南宫琦道:“红衣,遇上这等事,一个人能不生气么?”红衣道:“不能。”
南宫琦道:“不过红衣,你知道吗?两个月前,我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那时我已经想到了今日。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什么都想通了,当然,我也时常发脾气。红衣,我不是经常跟你说么,自那时起,我的心已经老了。既然心已经老了,行将就木,趋于黄土,世间的一切欲望,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切一切,便全部都不怎么在乎了。这些事情,固然令人郁闷不快,可一味愤恨,又济得什么事!”
红衣道:“那慕容小姐,你……你也不在乎吗?”南宫琦道:“她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即便没有解除婚约这事,她嫁与了我这废物一样的人,难免也会痛苦一生。目前这情况,其实对我对她,也都还好。”
又一阵风过,湖面上波光潋滟。一只渔舟自不远处苇荡中缓缓划出,划舟的渔家少女歌声清亮。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家少女唱的是张志和的《渔歌子》,虽说时下并无白鹭桃花、斜风细雨,但人听来,仍觉歌中无限真切自然之情。
南宫琦为这歌声所吸引,抬眼望去,只见那小舟之上,除了唱歌操桨的渔家少女外,船头还坐了一个戴了斗笠的人。他执了一根钓竿,静无声息,半天也不动弹一下。
南宫琦喃喃地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女歌声止歇,似是往这岸边瞧了一眼。然后她便撑动长篙,渔舟缓缓向他们划来。
南宫琦道:“红衣,那姑娘唱得不错,斜风细雨不须归……咱们退出江湖,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过活,渔樵耕织,也是一件顶快乐的事情了。当真是‘斜风细雨不须归’了。”
红衣心一沉,她服侍南宫琦已有五六年了,细心周到,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脾气与性格。
他绝对是属于心高气傲、自尊自强的一类,受不得委屈和磨难,遇上要紧事情还冷不丁会要死要活的。他比谁都渴望建功立业,想要在天下人面前扬名立万,为了争得自己的权位而孜孜不倦地斗争。与杭晋一役,也是因为他想为南宫世家立下不世功勋,想在武林当中大出风头所致。他设计圈套想围捕杭晋,谁想杭晋武功之高强,已臻化境,以南宫世家为首的江南七路武林精英,反被打得花落水流。可如今,这颗炽热于功利的心却变得淡漠苍白了,她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
渔舟缓缓靠近,红衣觉得那垂钓者的身影有些熟悉。渔舟靠岸,那钓者把头一扬,向着她呵呵一笑。红衣眼见那人颔下两撇黑鼠须甚是有趣,又惊又喜,不禁叫了出来:“呀!郦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那垂钓者正是神医郦引鹊,他又是一笑,坐在船头,一动不动。
红衣道:“大夫,你快来开解一下我们少爷吧。他……他……”
南宫琦道:“红衣,我又没有什么病痛,也无需他的开解。你大可不必麻烦他老人家。”他把“老人家”三字加了重音,言语中有一股赌气的味道。
郦引鹊并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致,说道:“怎么了?”红衣急道:“少爷想着要退隐山林。”郦引鹊呵呵大笑。
那渔女奇道:“师父,他们二人正为此事揪心烦恼,你怎么却还如此开心?”红衣也埋怨道:“我们少爷心境不佳,你还来取笑于他。”
郦引鹊道:“既然如此,你且来说说,他为何心境不佳,为何要退隐山林哪?”红衣向南宫琦望望,见他似乎并未反对自己的诉说,便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言语间甚是为南宫琦抱不平。
郦引鹊道:“原来如此……其实他这想法也不错么!与青山秀水相伴,不问世间烦心琐事,省心省力。退隐山林,又有什么不好?”
红衣跺脚道:“这时候了,还来说笑话!”郦引鹊道:“你这个女娃当真不懂。江湖上的人,每日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若是能够舒舒服服地归隐田园,每日把酒篱间,怡然自乐,那已经是无上的欢乐了。”
红衣急得差点儿哭了起来,道:“神医……这不成的,这万万不成的……我们少爷还年轻,还有的是气力……我了解他的性格,要真的归隐的话,他必然会过得非常不开心的。”
南宫琦道:“红衣,你这又是何苦……我确确实实已经不再热血……你说,我若是不退出江湖,即使是仍在家里过活,那么又能济得什么事!为南宫世家,我可是一分力气也出不了了。”神色间异常苦恼。
郦引鹊叹着气:“也是,没什么用处了。”突地把钓竿塞在南宫琦手里,道,“拿着,去钓一条鱼上来。”
南宫琦奇道:“钓鱼?”郦引鹊道:“钓鱼。”屏息静气,不再多说一句。
虽然不解其意,南宫琦也只好从命,把钓钩穿了诱饵,扔进水中。
过了约一炷香时分,水面上的鹅羽浮标轻轻地晃动两下。南宫琦沉下心来,不动声色,继续等着。浮标此后又无动静。再过得一会儿,浮标猛地向水下一沉,手上的钓竿上也感到了一股重重的下沉之力。南宫琦咬牙切齿,费力向上拉,放得一放,再往上拉拖,只听得“哗啦”一声,自水中拖起一条水淋淋的大白鱼上来。
红衣与那渔女齐声欢呼,郦引鹊也抚须长笑。当南宫琦把那条鱼放入船头的鱼篓中时,郦引鹊突地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钓鱼么?”
南宫琦迟疑道:“正要请教,前辈的意思是……”
郦引鹊说道:“南宫琦,你应当知道,一个人所以能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武功高低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的心智和机巧,他的一颗爱人之心……有时候,没有武功,亦可以扬名江湖,这又有何难!就好比这钓鱼……作为钓者来说,第一,要有耐性,人要坐得住,沉得下气来。第二,要分得清情势,看明真相,有的时候浮标动了,并非必定有鱼上钩,不能一概而论。第三,若是有鱼上钩,一旦判定,就要立即行动,决不迟疑。武功不在了,脑袋还在;武功死了,人还活着,难道便当真无所作为了么!”
南宫琦悚然一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他发了一会儿怔,扔了钓竿,跪倒在地向郦引鹊拜了两拜,道:“多谢前辈苦心指点,南宫琦没齿难忘。”
郦引鹊呵呵笑道:“年轻人,何须为不如意而懊恼痛苦,东风不来西风来,百步之内,必有奇葩。”收了钓竿,在长笑声中,那叶扁舟缓缓地离岸远去。
南宫琦望着烟波浩渺的鄱阳湖面,仰天长啸。
听儿子及红衣说了路遇慕容世家诸人的情状,南宫雷怒不可遏,一掌把红木桌子打得粉碎,骂道:“慕容家欺人太甚!这种卑鄙污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当真不知羞耻!”
南宫世家上下也都为此事愤懑不已,准备找慕容世家讨回公道,意外的是,却被南宫琦劝止了。奇怪归奇怪,可是媳妇是南宫琦自己的,他不愿意再纠缠,别人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午后,慕容枫派人送来书信,南宫雷看也不看,将书信撕了,骂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告诉他这狗眼看人的势利之辈,南宫世家与他们慕容世家自此后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铁衣帮现在正筹集人马,准备拿你们慕容世家开刀,告诉他早做准备,好自为之!”
送信人受了惊吓,战战兢兢地回去复命,不在话下。此后慕容世家与南宫世家再无书信来往,自然也是因这一番话动了怒气。
而南宫琦受了郦引鹊的开导,一反几个月来的颓丧状态,开始整备训练自已家中的护卫高手,以防铁衣帮的突然动作。据探子在各方探察的可靠消息来看,铁衣帮自新帮主凌青上台这几年,锐意进取,羽翼渐丰。他们又经了几次阵仗,先后歼灭了洞庭帮、徐家堡、连云堡等实力强盛的门派,已经隐然有独霸武林、君临天下之志。
在这之前,九大门派三大世家的高手围攻铁衣帮高手杭晋,以及南宫世家等门派对铁衣帮江南势力的突袭,虽然名义上都是为着武林至宝《断魂残篇》,实际上都是怕铁衣帮占了自己的地盘去。现在整个江南武林已经与铁衣帮结下了不可调解的仇怨。
所以,铁衣帮视领袖江南武林的南宫世家和慕容世家为眼中钉,也是必然。此番传来的消息称,不但是铁衣帮的青衣堂、紫衣堂有大规模的调动,而且另有消息说,“流星剑魔”杭晋,亦来到了苏杭一带……
南宫世家加紧备战,可是之后局势却依旧风平浪静。过了半个月,依然没有铁衣帮的消息。
南宫琦按了郦引鹊所赠的《五禽戏拳谱》上的拳脚姿势练习,开始几日,吃力得很,进展也慢。到得十余日后,手脚轻灵了些,力气渐长,但是尽管恢复得很快,他也只能是与一名寻常汉子一般。
但他也不气沮,说动南宫雷用重金聘请了蜀中唐门的一名高手匠人,特地为自己制作了诸般防身的机簧暗器机关,以备不测。
他日日练习暗器功夫和机簧的使用。那名匠人还用了四天时间,为他制作了一张奥妙无比的木椅,内中装有种种厉害至极的暗器机关。南宫琦天性聪明,练习半月有余,暗器在手上已经有相当大的威力。
自此以后,南宫琦再没有顾镜自怜、自叹自伤过。
红衣眼见南宫琦神采奕奕,往日那个潇洒的公子又回来了,自是满心欢喜。整个南宫世家也因为南宫琦的重新振作而喜气洋洋。
四扬眉吐气
这一日,探子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神医郦引鹊在铁衣帮总舵被铁衣帮主凌青给逼死了。据那人得来的情报说,数年来,郦引鹊一直暗中为九门三家自铁衣帮的铁牢向外救人。到郦引鹊死时,已经至少有四十余名名门正派的弟子受过其活命之恩。
听到这个噩耗,南宫琦大哭一场。他在家中设了郦引鹊的牌位,每日供奉。郦引鹊于他,委实有再造之功。神医也不是凭着什么了不起的武功,但靠了一已之力,能为九门三家换回数十名精英弟子的性命,这份舍身成仁的胸襟,天下少有。
过得数日,家丁来报慕容世家派了两名使者前来,在大门外求见。南宫雷大发雷霆,道:“这么多天来,你还不晓得该怎么处理么!赶走!”那家丁嚅动着嘴唇,欲言又止。南宫琦说道:“怎么?是慕容枫亲自来了?”
那家丁道:“不是,不过……是两个女的……”
南宫琦身体一震,急声问:“是谁?”
“我。”女子的声音,轻盈悦耳。紧跟着,两名素衣女子出现在厅门口。
慕容璇。身后是她的一名贴身丫环。
一见到慕容璇,南宫琦的心中不由翻江倒海,想起自己与她之间的种种往事来,欢笑的,痛悲的,心碎的,人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慕容璇倒很沉静,向南宫雷见礼,平静地说了她此行的目的。
原来铁衣帮聚集帮众,确实如南宫雷所说的,已经向慕容世家下手了。先是慕容家四周几个结盟的帮派,在短时间内便被铁衣帮一一剪除。再就是“流星剑魔”杭晋出手,在扬州城郊,杀了慕容璇的叔父慕容松。慕容家又得到消息,铁衣帮大批人马已经在姑苏城中聚集,还没有动静,据说是在等铁衣帮总管西门得过,一旦此人到来,只怕便要下手。
铁衣帮兵临城下,慕容世家危在旦夕,孤立无援。慕容枫突然想起南宫世家来,想起两家在江南武林中同气连枝,唇齿相依,又怕他们介怀于退婚一事,特地遣派慕容璇前来,希望可以用好言好语,化解两家的纷争。这用意再明显不过,只要南宫世家可以助慕容世家退敌,那么,慕容璇与南宫琦的婚事当可弥合。
看完了慕容璇递上的书信,南宫雷嘿然冷笑道:“慕容枫他好大的能耐,想要玩弄我南宫世家于股掌之间。他要退婚便退婚,要我出手相助便出手相助,莫非我南宫世家是他开的客店不成,凡事都要他说了算!”声音暴厉。
慕容璇眼中泪光闪动,道:“家父并非……并非是想说了算……只是慕容、南宫两大世家,同为江南武林之首,理应当同仇敌忾,守望相助……现在慕容家有难,还望伯父……”
南宫雷道:“好个守望相助!当初他怕我儿子做他女婿,会丢他慕容世家的人。他派遣鄱阳双义来羞辱我儿之时,可曾听他说起过什么守望相助!如今事到临头了,才想起什么邻居来,他也不害臊!慕容家这一群势利小人,我南宫雷算是看透了。”
慕容璇听他这话,眼圈通红,加上这一吓,眼中便滚滚地落下泪来。
她这一哭,南宫琦倒忍受不住了,说道:“爹爹,你不要再难为……慕容姑娘了。铁衣帮如今是江南武林正道人士的共同死敌。她说的对,慕容、南宫世家同为江南武林之首,理应守望相助,铁衣帮若是真的灭了慕容世家,我们又岂能独善其身?”慕容璇含了泪,感激地向他微笑。
南宫雷眯了眼睛看他,目光中很有几分不解的意味。
南宫琦面上一片平和。
苏州,慕容世家,杀声震天。
由于众寡悬殊,虽然仗了地利机关苦苦支撑,慕容枫等人还是节节败退。他自己身上也受了两处轻伤,血染衣衫。他已经杀了一名青衣堂的副堂主,重伤了两名紫衣堂的高手,但自己已明显不支。
想到自己一世英雄,到头来还保不住祖宗这一片基业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不禁悲从中来,一边暗中在责骂自己:“璇儿她们去了这许久还不回来,看来南宫世家恼怒于退婚一事,这救兵是决不肯发的了。我一时糊涂,贪图面子,自毁长城,断了我两家的交往,才给了铁衣帮可乘之机。糊涂!当真糊涂!”
他一掌将一名铁衣帮众劈翻,微微抬眼四望,四周几乎全是铁衣帮青衣的,紫衣的,白衣的身影,而慕容世家的人,则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血……
黄昏。
杭晋抱了手臂,悠闲地立在附近的一座小山冈上,俯视下面的情势,不发一言。身边陪侍着铁衣帮的高手。
就在半个多时辰以前,铁衣帮青衣堂的主力,已经自正门攻入慕容世家,与慕容家的家丁短兵相接;而紫衣堂的一部分,则会同白衣堂主力,由偏门攻入,亦是势如破竹;紫衣堂的另一部分,则布于这山冈之下,准备捕杀漏网之鱼。
慕容世家之中,已经有几处屋宇燃起了烈火,浓焰冲天。火光中奔走打斗的身影络绎不绝,哭喊叫声汇作一片。
眼见火光越来越大,杭晋大笑:“慕容家已经不成了。想不到慕容世家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平日里江湖人把他们的本事吹上了天,却原来只是有名无实、外强中干。如此甚好,我们便沿了长江一路杀过去,什么青城、峨眉、点苍、昆仑,一股脑儿全灭了便是!”
旁边一位文士样的高手接道:“九大门派三大世家,要说到人才,真是多如过江之鲫,资质也好。只可惜的是,他们都不如本帮万众一心。他们每日所想的,便是怎么样去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如同一盘散沙,收拾下来,也属自然。”
杭晋大笑,正待下山进击,忽见西北、东北角上各有一支人马,往慕容家这边飞驰而来,烟尘滚滚。稍顷,西南角上又有两路人马,各有百余骑,奔驰而来。
杭晋道:“莫非是帮主还不放心,亲自带了人来?”
文士皱眉道:“不!东北方来的是南宫世家的人,西北边是君山丐帮的人……至于西南来的,他们服色杂乱,是各派会集的一股。好个慕容世家,竟然来得及请下这么多路帮手!”杭晋飞身跃下山冈,紫衣堂的人马紧随。
血色的黄昏下,慕容枫似乎已经没有了感觉,就算是中了刀剑,仍是机械地挥动着他的臂膀,直到一个温和坚强的声音钻入耳中:“爹!”
他怔了一下,眼前开始清晰起来。这是慕容璇的声音,是她!他见到慕容璇站在眼前,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跟前。
慕容璇就在眼前,搀着林寒瑛,二人都是面色悲戚。在她旁边,南宫琦坐在一张笨重的木制四轮椅子上,手里拿了一把劲弩。他们四周,是无数南宫世家的护卫,还有许多的丐帮人马。而原来围攻他们的铁衣帮人,现在则躺了一地。
铁衣帮三堂人马损失近半,狼狈地退出了慕容世家。杭晋脸色铁青,这次被南宫世家杀了个出其不意,使一向精于算计的他险些吃了一次大亏。他重整三堂人马,算了一算,还余下三百余人。
文士眼见彻底全胜化作泡影,也极为不平,说道:“他们大都已经筋疲力竭,南宫世家此来,没有南宫雷在内,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来个一锅端,江南武林此后便是不攻自平。”
杭晋想了一下,道:“不错,这正合我意。杀他们一个回马枪,仓促之下,人心必散。”于是他们便指挥余下的三百余人,迅速向正门冲击。正门只有少许人防卫,一冲即退,铁衣帮人大喜,冲入其中,可是发觉四周竟然空无一人。
杭晋猛地省悟,叫道:“不好!我们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话刚说完,四周探出一圈人来,各执弓箭暗器,也不答话。稍顷便有人叫道:“放!”流箭暗器齐飞,打得铁衣帮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当即便倒下了数十人。
杭晋伸手在空中抄下五六支长箭,掷了回去。惨叫声中,几名南宫世家的弓箭手一齐毙命。
杭晋怒道:“败军之中,有人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设下这样的埋伏,当真是不容易。本帮吃了这等大亏,杭晋也不得不服,请这位高人现身一见!”无人答话。
“哧哧”有声,空中抛下数十个拳头大的白色圆球。有人用兵器挡开,不料刚一碰上,那白球便破裂开来,冒出大片大片的浓烟来。那人便叫道:“咦,这是什么玩意儿,好呛人……”一句话没说完,“咕咚”一场栽倒在地。
白球一个个在铁衣帮中裂开冒烟,许多人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可还未迈开步子逃开,身体已经软了。除了数十人离白烟较远些外,其余两百余人无一幸免,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杭晋这才惊惶起来,道:“南宫世家里说得上话的,请现身一见。杭晋有话要说。”
前方的弓箭手丛中,缓缓地走出几个人来,他们是南宫琦、红衣、一个老头儿、一名丐帮的九袋弟子,还有就是慕容枫,慕容璇则跟在他们身后。杭晋只把目光放在那老头儿的身上,道:“是蜀中唐门的唐半仙?”
老头儿咧嘴一笑,道:“正是老朽。”
杭晋冷冷道:“原来他们是有你这蜀中唐门的高人指点,怪不得机关暗器如此厉害。杭晋纵横江湖多年,今天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好,三大世家果然同气连枝!好个南宫世家!好个唐门!”
唐半仙笑道:“杭兄误会了,老头儿绝对无意与铁衣帮为难。这一切都是出自我这徒弟之手。一切计谋都是他的主张。老头儿我不过是个陪衬,瞧瞧热闹。他向我讨教唐门的秘技,我也只是随意地支吾几句,他竟然做得像模像样,当真是聪明用心!我也没有办法。”
西门得过道:“你说的……是南宫琦?”
南宫琦坐在笨重的木椅上,抱了抱拳,道:“区区正是南宫琦。今日牛刀小试,自制九制迷烟,却还顶用,不知有何见教?”
杭晋不怒反笑,道:“我记起你了,上次你不是被我打了一掌,人说你内功已经尽数废了。想不到你竟然还能用上这样的心机来对付我……那天我怎么不加上两分劲,将你给打死了,也省却了现在的麻烦。”
他“烦”字一出口,脚上便踢起一把长剑,迅速无比地向南宫琦飞来。这一招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惊呼声中,已经来不及相救。而南宫琦端坐于椅子上,更是无从躲避。
“当”的一声,长剑似是被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撞了一下,翻了几圈,摔落在地。南宫琦只是微微一笑。杭晋伸手抓起一名铁衣帮众,向他掷去。红衣手中长鞭一抖,半空中将那人卷住,扔在一旁。
杭晋冷哼一声,手中寒光乍闪,一柄雪亮的宝剑横掣在手中。他沉了脸,一步步地向前迈进。两名丐帮弟子想上前拦住他,刚跃至他的面前,寒光暴涨,如一抹飞逝的流星,那两人便软软地倒在地上,胸口汩汩地流出鲜血。而杭晋的剑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剑上连半点血痕也看不见。
他又迈前几步,将另外几名阻拦的南宫世家护卫一剑杀了,已经距离南宫琦不远。红衣怕他剑术高强,伤了南宫琦,忙道:“放箭!”
飞箭如雨如蝗般向杭晋射去。但见这位一代剑魔手腕疾动,身体周围寒光游动不已,一支支长箭,便似在空中突然停顿一样,随后便直直地摔落下去。在摔落过程中,突地一支支从中断为两截。不多时,他的脚下已经堆了一堆柴垛似的箭杆。而他本人,却胜似闲庭信步,没有受一点儿伤。
这剑,当之无愧地可以称得上震古烁今的“天外流星”!
杭晋再上前一步,但步伐却凝滞了。他的目光盯在南宫琦的手上。
那白皙的手中,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铁筒。
他渗出冷汗来,道:“暴风骤雨……”南宫琦冷冷地望着他,道:“不错。你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不管身手如何,暴风骤雨之下,必无活口。”
杭晋看着他道:“那你为何不按下去,还说这么多废话?”
南宫琦道:“我要跟你决斗。”
他于此战中扬眉吐气,占据绝对优势,只要一声令下,杭晋必然无幸,但他却要于此时放弃优势,与杭晋决斗,众人听了,都觉得惊讶。
杭晋皱眉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图。你如果想我出丑,想侮辱我,还是按动机簧,把我杀了罢了。”
南宫琦道:“我们一对一地决斗。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没了武功,已经是废人一个。此时能解了慕容世家之围,我已经心满意足。我曾经也想过为了我无用的躯体免受羞辱而自杀,然而这始终过于懦弱,也只会招来天下英雄好汉的耻笑。现在我与你,在战场上,一对一地决个胜负。那就算我死了,也必将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红衣急道:“少爷——”
南宫琦微微一笑,转身向杭晋道:“我如今武功全失,与你单打独斗比拳脚那是万万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这椅子当中,装了能发出十八种数百件精妙暗器的机关。你的剑术之快之妙,世间罕有。你便以剑术与我的暗器相搏吧。你若胜了,便可以自此门中退出,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阻拦。你若败了,败就是死。”
杭晋得此机会,自然无有不可,欣然应允。
南宫琦一笑,道:“出手吧。小心了!”手只是在扶手右下处一拂,三点寒芒,呈三角形,如箭一般射向杭晋。
杭晋迅速闪身,长剑抖动,将近身的一枚磕飞,向前一剑直取南宫琦。
“咣”的一声,又一枚暗器不知道自何处飞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长剑剑身上。还好他这柄剑属于神品,不曾折断。
场中此时“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杭晋剑若流星将来袭的暗器一一磕飞。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暗器近不得他的身。他的身法之妙,剑术之强,令人咋舌。便是这唐门耆宿唐半仙,也是惊诧不已。换做旁人,只怕此刻早已经在南宫琦的暗器下死上了十回八回了。
过得一会儿,“噗噗”两声响,血光崩现,杭晋的左肩上中了两枚长钉,直透肩膀。他不退反进,半空中一个翻身,又磕飞了几枚南宫琦忍痛发出的暗器。他一剑刺出,腿上又有血花闪现,而他去势不衰,长剑“哧”的一声刺向南宫琦的心脏。不料南宫琦的椅子忽然一转,椅背朝向杭晋,“叮”的一声,仿佛刺在钢板上,长剑断折,断剑弹回,噗地刺入杭晋胸膛。
“流星剑魔”杭晋,看着自己胸口处喷涌的鲜血,似乎见到了一朵艳烈的红花。
年轻人,是不会老的。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