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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汉时关

作者:东成

老僧抹去洒在脸上的雨水,望着前方一个炊烟弥漫的小镇,慈祥的脸上露着欣慰。他低下头,对着怀里张着一对大眼睛的婴儿轻轻说道:“孩子,我们到了。”婴儿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甜甜地笑着。“我们走吧。”老僧对婴儿说着,举步走进小镇里去,经过城门前一块石碑时略停了一下脚步。

碑上刻着三个字:古原镇。

一 、恐怖死镇

古道,西风,瘦马,笼罩在血脂般腥红的晚霞中,透着落索萧杀。

瘦马蹒跚而来,似乎已快支撑不住长途跋涉的疲累。马背上是一个黑衣年青人,腰间跨着一口弯刀,刀鞘与刀柄都是黑色的。夕阳的余辉映着他年少而苍桑的脸庞,沉默的目光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山峦时,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疲倦。夕阳西风,古道瘦马,驭不住的却是浪子天涯的倦念。风吹过,依稀中伴有零零碎碎的叮铃声。他举首眺望,看见远处隐隐透出了一座箭楼。也许是过于长久的孤独漂泊,当目光触及那座风格古朴的箭楼时,眼睛里便闪出了一丝眷恋。山峦处腾起了的烟雾,更蒸起了浓浓的乡愁。他拍拍瘦马的头,轻轻道:“去吧,老东。”它仰首一声长嘶,似乎也感受到了满溢的情感,望着箭楼方向欢步奔去。

暮色更沉,腥红的夕阳已淡成嫣红色,像是少女怀春时娇丽羞美的俏脸。他坐在马背上,顾盼着周围的景物,忽然,他微微一怔,“咦”了一声,拍拍瘦马的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瘦马放步奔去。只见地上挖有两个大坑,放着两口棺材,原来是两口墓。棺盖被打开扔在一旁,里面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尸体被什么东西取走了。黑衣青年脸上微微变色,翻身下马,蹲近棺材,细细察看,越看心中越是惊疑。

两口棺材是新的,下葬最多只有三天时间,棺钉还连在棺盖上,嵌口处破裂,棺盖分明是从里面发力推开。只是,棺材入土不到三天,为什么又要打开它?尸体都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尸体复活了,或者是人根本就没死,回过气来后自己推开棺盖爬了出来?

他站起身,望着远处暮色中那角依稀难辨的箭楼。夜色越来越沉,重重地压在荒凉死寂的大地上,宛如一头恐怖恶魔探出了狰狞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把闷在胸口的气息吐出去,翻身上马,拍着瘦马的头道:“老东,这里有点不寻常,你怕不怕?”瘦马挺着脖子一声长嘶,毫不犹豫地朝着箭楼方向奔去。一路上这些诡异的墓越来越多,前前后后一算,竟有百多口,尽是棺盖打开,不见了尸体。奔近箭楼,他才看清竟然是个小镇,镇前立着数座箭楼,平日应该都有武士在上面站岗放哨,察视敌踪,现在却是空无一人。整个小镇笼罩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息,仿如一头洪荒巨兽,张着阴森可怖的血盆大口,正等着猎物走近便一口吞进肚里去。他翻身落马,辨认着镇前一块石碑上雕刻的字,念道:“古原镇。”这是一个陌生的小镇,之前从未听过任何与它有关的消息。只是,这里太静了,连鸡鸣狗吠也没有,完全是一个死镇。到底发生了什么灾难,莫非所有的生物都灭绝了?一种阴森森的不祥之感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他牵着瘦马正要进去,远处忽然叮叮咚咚的传来一阵马铃声,让死气沉沉的小镇徒添一丝生气。转眼间,天边处出现一排黑点,来得近了,原来是一列马队,约有四五十余人,押着七辆用布罩得密密实实的大车。车辙压得很深,显然装了极沉重的物体。当先一骑是匹雄健的黄骠马,驮着的是名将军,身披铜金盔甲,腰悬水磨双锏,黑膛脸,浓眉下一双怒目虎虎生威。将军提缰奔近,皱着眉头把左右环境打量了一下,也不下马,大刺刺地冲着他一拱手:“小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路上那些打开的棺材又是怎么回事?”他也不介意对方的无礼,只是淡淡道:“这里应该叫古原镇。我是路过的,本想到镇上投宿,正在奇怪此事。”那将军举指向前一点,身后窜出两骑,奔进镇内。将军又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准备到哪里去?”“我叫秦关,四海为,去无定向。”

“秦关”二字一出,那将军动容失色,再也不敢安坐鞍上,滚身落马,上前抱拳重新见礼道:“原来是人称‘秦时明月汉时关’的五狱秦关,在下久仰盛名,如雷贯耳,未想到今日竟有缘于此相见!失敬,失敬!在下黎雷,原也是绿林中打劫舍的草莽流寇,后来投身军旅,现任左翼将军。”秦关回礼道:“五狱秦关,匹夫而已。黎将军因何至此?” 黎雷道:“这是一批军需物资,都是军营间的常例调遣,在下奉命押送。”说到押送之物时,眼神间颇有闪烁。秦关本来就没有兴趣,又听是军资,肯定有忌讳,更不细察。正说话,适才入镇的两名士兵策马奔回:“将军,镇上没有人,连禽牲畜也没有,是个死镇。属下去四周查看了一下,没有打斗的痕迹,民居、衙府、客店虽然都是空的,但食物蓄粮都在,不像是逃荒避祸,也不像是遭了流寇洗劫。”黎雷略一犹豫,下令道:“进去。”数十名士兵点起火把,但这个地方的夜色太沉了,火光只是照亮几尺外的地方,再远一点,火光根本就透不出去。进了小镇,寻一最大的客栈宿下。里面的食粮物资果然是好好的存放着,生火做饭,烧水洗澡等都很方便,实在不像逃荒避祸。只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连禽牲畜也不见一只,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恶魔从这里经过,把所有活的生物都一口吞掉了。

黎雷安排士兵轮流值守,邀秦关一起用餐。席间,黎雷问道:“秦少侠久历江湖,见多阅广,是否能推断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秦关对此事也颇感诧异,沉吟着道:“瞧情形来看,应该是发生了可怕的瘟疫,才导致人畜灭绝。可是,就算瘟疫横行,也不可能死得如此干净。还有,那些棺材是什么回事?是谁把死者埋葬后又把尸体挖出来?挖出来的尸体又到哪去了?这里,充满了太多的阴森莫测和不可理解,只怕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一名士兵道:“数月前,我在湘江见到一个道士,说今年是阴年,魔气复盛,流行一种叫黑死病的瘟疫,所过之处,哀鸿遍野,赤地千里。最可怖的是,死者被葬入地下后,如果适逢冥域魔君经过,尸体就会被贯注魔气,死而复生,裂棺而出,就是民间流传的丧尸。我担心这里就是这样子,所有人都死于黑死病,尸体也变成了丧尸。”秦关道:“怪力乱神,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黎雷笑道:“在下当年也曾是杀人魔王,却从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今天倒真想见识一下。”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长刀般把本来死沉寂静的小镇划开一道裂缝,刹那间似乎就涌进了无数孤魂野鬼,空气在瞬间剧烈升温。黎雷手腕一震,酒碗失手落地,摔个粉碎。秦关一跃而起,目中闪烁着精光,哪里还有傍晚时的那些疲惫?

第一声惨叫未绝,第二声惨叫紧跟着传来,但只是刚呼出喉咙,就突然哑绝,像是被什么一下子割断了声音。黎雷喝道:“让人去看看。”数名士兵应声而出。秦关道:“黎将军,我们也去看看。”黎雷点头。两人出了客栈,但见本来黑沉的小镇有数处亮起了火光,是士兵在奉命巡查。不多时,有士兵回报:“将军,我们有两个弟兄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黎雷阴沉着脸。近卫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将军,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黎雷心头一沉,一丝阴影掠过,回首看了秦关一眼,尽可看见彼此眼中的惊疑。黎雷领先,秦关默默跟上,转过两个街角,前面有数名士兵举着火把围着两具尸体,看见黎雷来了,退开两步。只见一具尸体伏在地上,另一具半瘫在墙上,火光中可以看见他们的脸部肌肉因极度惊恐而剧烈扭曲,似乎在临死前看见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情。

“你们看见了什么?”黎雷一个一个地打量着那数名士兵,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将军,我们闻声赶过来时,他们已倒在了地上,没有见到凶手,而且,而且,”他的声音已因惊悚而变得颤栗,“我们在尸体身上找不到任何伤痕。”黎雷猛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他们是给吓死的?”士兵们不敢回答,但他们悚惧的眼神却表示出了肯定。

正在查看尸体的秦关忽然道:“不,他们不是被吓死的。”秦关抬头望着无尽漆黑的夜空,一片黑云正缓缓飘来,遮住了仅余的一点星光。秦关的声音就像冥风般阴凉:“只怕他们的死因,比起被吓死更令人恐怖。你看,伤口在耳根后面。”黎雷拨开死者脖子上的头发,在耳根后面赫然看见两个小孔,尚且血迹斑斑。他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霎时转念千百回,还没回过神来,已听到秦关一字一字道:“他们是被咬死的!”

众人大吃一惊,“丧尸”两个字霎时从脑海里飘过。天空中猛然炸起一声惊雷,震得天撼地摇。狂风扫过,把日间的热气一扫而空,扑面而来是阴寒的夜息。雷声再起,轰轰隆隆,竟是连绵不绝,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下下撞在心头上,甚为沉重。众人心中已齐齐想到:这不是雷声,是马蹄声!有士兵飞身来报:“将军,镇外有一彪人马奔来,未知虚实。”黎雷心中一凜,立即下令道:“布阵设防,左右箭楼各十人,擅闯者格杀勿论!”又吩咐道:“把尸体抬回去。”再对秦关道:“秦少侠,你……”秦关道:“此事诡异,我想留下来查探线索。黎将军公事要紧,请便。”黎雷道:“好,那就有劳秦少侠了。”领着士兵匆匆而去。

风雨欲来,奔雷般的马蹄声已渐稀落,隐隐响起了呼喝打斗声,偶尔夹着利箭撕破夜幕的破风声,想必是黎雷与奔袭的马队已开始交锋了。秦关蹲在墙边察看良久,才缓缓站起,仰首观天,但见无数闪电银蛇般在天空中攀爬扭曲,将夜空绘出一张丑陋可怖的脸庞。

没有线索,除了自己和黎雷手下士兵的脚印,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脚印,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难道真是来自幽冥世界的丧尸咬死了两名士兵?在人类世界外,真的还存在着另一个主宰黑暗的幽冥世界吗?

打斗声更紧了,看起来黎雷那应付得很吃力。虽然彼此间没有什么交情,但江湖弟子,萍水相逢,本就是缘分,得去看看。秦关转过身正要赶回去,眼角忽然掠见黑暗处有个黑影闪了闪,立即喝道:“谁!”衣衫声索索微响,黑影已奔逃出去。秦关足尖点地,大鹏般翻起,顺风扑过去。只见前面有条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下拼命奔跑,跑得虽快,但脚下无劲,不像是江湖中人。只是这人熟悉地形,在小巷子里东拐西弯,秦关空有一身轻功,一时三刻也追不上他。眼看对方就要奔出镇外,秦关加紧脚力,几个箭步抢上,一掌凌空按出。掌风击在那人背上,虽然劲力已弱,但那人身上没有武功,吃不住这凌空一掌,身体一歪,扑在地上。

秦关抢上,抓住那人将他提起,却觉对方胸前两团肌肉触手温软,竟是个女子!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退后,借着微弱闪电,可看清那人虽然衣衫破旧,面部污垢,但棱角清秀,一双眸子黑漆闪亮,双手掩胸,羞怒交集,正是一个妙龄女子。秦关脸上一阵酸涩,掌心那温软的感觉仍未散去,不禁尴尬,幸得周围黑暗,那女子看不清自己难堪的脸色。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忽然一巴掌掴过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掴在秦关脸上,秦关空有一身本领,却万万想不到她竟会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未能避过去,只是抚着脸发呆。那女子一时手快打了秦关一巴掌,心里又惊又怕,退后两步,担心秦关做出什么举动来,突然间目光越过秦关肩头,直勾勾地望出去,满脸的惊恐。秦关一颤,听闻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重重的喘息声,似有一头庞然大物在垂死挣扎,更不时伴着吱哎怪声,背脊上立时索索冒起一股寒栗,阵阵阴风直往身上猛贯。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吃力地回过头去,整个人立时倒抽一口冷气,完全呆住了。

二 勾魂夜鼓

这是古原镇的一个侧门,镇外荒草丛生,远远望过去,无数高低起伏的土堆全部铺垫着白纸,连绵不断,仿如一片纸海,在闪电下散发着惨白的死光,原来是一个乱葬岗。就在那阴森可怖的头堆中,正蹒跚僵硬地行走着一列黑影,毫无生气。旁边有一个高瘦的黑影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在默默地催赶,就像赶牲畜一般赶着这列奇怪的黑影。黑影每过一处,便听闻木板吱吱破裂的声音,然后又有一个黑影从裂中爬起,加入行列中,如果有黑影走出了队列,就会有一记鞭子重重地落在他身上,将他赶回队列之中。就这样这一列黑影走进了夜色深处。秦关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惊怖实在是难以形容:“这黑影是什么?难道都是死人,被人从地上赶出来?又去向何处?这就是民间流传的赶尸吗?”一阵夜风吹过,遍体生寒,毛骨悚然,原来他的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眼看着丧尸队列越走越远,秦关脚步微动,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心中骤然冒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任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客,猛遇上这等阴森可怖的事情,却是不由自主的胆怯。就这么一犹豫,丧尸队列已去远。秦关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真的是没有胆子再追上去了。他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惊骇未定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些黑影又是什么?”那女子害怕地看着秦关,见他似乎没有要报一巴掌之仇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啊啊”地发着一连串急促的声音。秦关心中一沉:是个哑巴!心头不禁升起一丝怜悯,又有一丝苦恼,真不知该如何从一个哑巴女子身上问清镇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秦关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你叫玲玲?”她拍着手,欢喜地点点头。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秦关也忍不住有了点笑意,笑问道:“你是镇里人?”她点点头。秦关又问:“刚才那些黑影是不是丧尸?”她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秦关忍不住苦笑:“到底是还是不是?”她脸上忽然露出伤痛的表情,两行泪珠淌流下来。

秦关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安慰,忽闻镇内有人惊呼道:“三娘!”却是黎雷的声音。秦关“啊”了一声,对玲玲道:“我们先回镇上去。”说着拉着她往镇内奔回。她不再挣扎,任由秦关牵着自己的手。秦关偶回过头来,看见她秋月般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一点惊慌也没有,心头便是一跳,忙别过头去,再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心里却升起了疑惑:她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镇上,沿路看见地上伏着三十来具尸体,有些是官兵,有些是江湖客,看来双方互有死伤。转过街角,眼前骤然一亮,火光冲天,二三十官兵手执兵器,将一人团团围住。看来对方失了手,只剩下一人。黎雷手握双锏,满面激动,正哑着声音道:“三娘,真的是你吗?”那人身穿黑衣,脸蒙黑纱,看不见容貌,但从身形上来看是个女子。手执两把柳眉刀,杀气腾腾,望着黎雷的眼神更是恨入骨髓的怨恨。她咬着一口细白牙齿,白浸浸的甚是怕人,一字一字道:“不要叫我。郑三娘十六年前就死了。”

黎雷黯然道:“我知道是你。虽然你换了兵器,但武功套路是变不了的。三娘,是我对不起你!”郑三娘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堂堂一个黎大将军,也会对不起一个村姑泼妇吗?”黎雷欲言又止,最后叹气道:“十六年的怨恩,我是还不清的了。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好,我就要你死!”郑三娘咬着牙,厉声尖叫,忽地一刀刺了过去。黎雷却不闪不避,眼看一刀就要穿心刺过,众人齐声惊呼出来。就在将要刺中的一刹,刀尖终于微微偏了些,“刷”的一声刺穿黎雷肩头,秦关想要出手,已是来不及。

不止所有人都呆住了,连郑三娘也惊呆了,呆呆地望着那涌流出来的鲜血,好一会才问道:“你为什么不闪避?”黎雷负伤,脸上却没有丝毫愤怒。他望着那女子,平静地说道:“我负了你十六年,就算真给你一刀杀了,也是应该的!”“疯子,疯子!”郑三娘弃了双刀,双手掩面,尖声叫道:“你这个笨蛋!这十六年,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黎雷愕然,正想询问,郑三娘却已转身飞奔而去。有官兵要去追截,黎雷挥手止住:“让她走。”回过头对秦关道:“昔日江湖恩怨,令秦少侠见笑了。” 秦关沉默了一下,问道:“黎将军,请恕我多嘴再问一句,你这七辆大车里面到底是什么?这么多人舍了性命来劫,难道真是普通的军资那么简单?”黎雷正将柳眉刀拔出,让属下包扎伤口,听闻秦关盘问,脸色一黑,沉声道:“朝廷的事,自有朝廷的主张,秦少侠不要多管闲事!”秦关淡淡道:“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黎将军却这么大反应,看来其中果有蹊跷。”一名士兵喝道:“关你什么事,看来你也不是好人,只怕也与刚才那批响马是一伙的,让我拿下你好好拷问!”说罢拔剑急刺秦关。黎雷喝道:“不要!”喝声未止,猛见黑光一闪,“叮”的一声轻响,那名士兵倒跌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哇”的一口鲜血吐出,身体一阵摇晃,还没摔下去,手中长剑已“喀”的一声断成两截。秦关稳稳站在原地,一脸冷漠,何曾有过丝毫动手的迹象!

众人尽皆动容失色。虽然久闻五狱秦关盛名,是前辈高人“夜刀”雨小楼的再传弟子,“九天十地”刀法贯绝江湖,但远远料不到竟是高绝如此,大连他如何出刀都还没看清,对手已是剑断人伤!黎雷道:“请秦少侠不要误会。在下素来也敬重你的为人,只希望能交个朋友。”“朋友不是用来交的。”秦关冷冷道,打了声口哨,瘦马从街角转出,奔近前来。秦关搂起玲玲跃上马背,道:“我们走。”拍马奔驰而去,眨眼便已去远。有士兵道:“将军,要不要……”“能够不惹他,就尽量不要惹他。大歇息去,天一亮我们就走。”黎雷摇摇手,抬头望着电光乱闪的黑沉夜空,嗅着阵阵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这地方鬼气阴森,有点不对劲,尽量不要久留。”

远处东方,黑沉如铁,重重地压在大地上,透不出半丝光亮。

轰的一声雷鸣,雨终于下起来了,洒在秦关与玲玲身上。秦关问道:“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避雨吗?”玲玲回手指着一个方向。秦关夹夹马腰,奔驰出去,借着电光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个黑影的棱角,像是一幢房屋,奔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座荒弃的山神庙。两人避进庙里,生起一堆篝火。篝火跳跃,将山神庙映得忽明忽暗。庙宇依着山势而建,甚是败旧,正殿两边整齐地排着几间厢房,滴水檐下长满青苔,窗纸破烂,大门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给樵夫劈去了烧柴。透过门口望进去,只有院中一个人高的大铁鼎冰冷阴沉地矗在荒草堆里,仿佛要把山神庙繁荣衰落一一诉说给世人知道。也许是它太过沉重了,才免于重回炼炉的轮回。

雨水将玲玲脸上的泥污冲洗干净,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十分俊美的女子。约十六七岁,韶秀的面孔上沾有雨珠,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似现的笑靥;一头乌发多少有些散乱,在风中翩翩飘动;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带着稚气,却也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机敏与成熟,使她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种莫测的神秘之中。她左手托着脸腮,歪着头,右手拿着一根烧得通红的木头,随手在空中画着各式各样的线条,像是一个个莫名奇怪的字符,又像是一幅幅迷离异幻的图案,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似已沉醉在自己幻想的琦丽世界中。秦关倚在墙上,静静地望着玲玲,感受着这一刻久违的和蔼宁静,许许多多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出,一幕幕的从心头淌过,才发现岁月竟是如此的荒凉寂寞!山风夜雨,荒山古庙,篝火佳人,英雄寂寞,勾出着一幅美艳的图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堆里“啪”的一声爆出一个火花,才惊醒了各有所思的两人。玲玲抬头望了秦关一眼,看见他正静静地望着自己,脸一红,飞快地低下头去,含羞的俏姿令秦关心中忽然一阵恍惚,忙别过头去,但见远远的黑夜中若隐若现地透出几点亮光,依方向来看是古原镇。应该是黎雷一行点起的火光。不由又想起在镇外看到的怪事,便问道:“镇上发生了什么事?”玲玲拾出一块火炭,在地上画了几幅图画。第一幅是小镇的棱角,有人在里面安居乐业,和睦安祥;第二幅小镇却变了样,乌云笼罩在上面,条条黑色的雾状缠绕在镇上,人人惊惶失措,到处都是死人;第三幅小镇已没有活人,只有一队队僵硬的人形直勾勾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旁边有一个黑影手执长鞭,呼喝催赶;最后一幅上画着一座阴森可怖的高山,光秃秃的一棵树草也没有,一张庞大狰狞的脸孔正仰天狂笑,却没有身子,脸下面全是雾状的黑气。看来她经常以笔代口,所以这几幅画都画得甚为逼真传神。

她画完图画,就抱着双膝望着火光呆呆出神。秦关认真地看完四幅图画,沉思着,一幅幅地指着道:“这是古原镇,你们的生活本来是安乐舒适的。后来发生了一场灾难,乌云、黑雾是代表瘟疫吗?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死去的人都变成了丧尸。可是,他们变成丧尸后要去哪里?是最后这座高山吗?它在什么位置?那张狰狞的脸是谁?是传说中的冥域魔君吗?镇上虽然瘟疫横行,人死光了,变成了丧尸,可是牲畜呢?为什么没有它们的尸体?难道连它们也变成了丧尸?”秦关一边自问,一边思考,思路慢慢的开宽了起来,目光也越来越有神:“如果它们并没有变成丧尸,又没有尸体,就一定是有人把它们带走了。为什么要带走它们?除了用来宰杀食用外,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他抬头看着玲玲,说道:“除了人类,再没有什么生物会饲养牲畜及宰杀食用。也就是说,镇上的居民并没有全部死于瘟疫。他们为了逃避灾难,躲了起来,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你还有亲人吗?”

玲玲一直都在用既佩服又诧异的目光看着秦关,实在想不透一个人怎能从如此复杂的思路里走出来。她听到秦关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忽然就红了,泪珠淌流了下来。她又用木炭在地上画了三幅画。第一幅是荒山野岭,一个婴儿被扔在地上,正在痛哭着。旁边有几头饿狼虎视眈眈;第二幅有个老僧人,一手抱着婴儿,一手驱赶饿狼;第三幅画的却是古原镇,老僧人正把婴儿送给一个妇女收养。看了这三幅画,秦关已明了玲玲的身世。他歉疚道:“对不起!原来你是孤儿。跟我一样,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死了,是奶奶养大我的。怪不得你叫玲玲。玲就是零,就是什么也没有。那个老僧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你身世的事物?”

玲玲又在地上写了“宝莲灯”三个字。“宝莲灯?”秦关念道:“那位老僧临走前就留下这三个字?有没有说是什么意思?”玲玲默默地摇了摇头。秦关心中明白,当时她还是婴儿,老僧这几个字并不是向她说的,只是留给了收养她的人加以转达。宝莲灯说的是神话中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看来这位老僧是得道高僧,留下的这句话肯定有原因。秦关柔声道:“深夜了,你先歇会儿。”玲玲微微一笑,倚在墙边,抱着双膝很快便睡去了,想必是早已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秦关望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怜爱,反手除下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她微微转下身子,继续甜甜地睡着。秦关睡不着,在山神庙门前负手而立,迎风披露。偶尔有雨点洒在脸上,阵阵清爽。雨势已开始弱了,但云层仍然牢牢地锁着天空,除了忽倏窜跃的无声闪电,什么也看不见。昨夜惊风骤起,拔剑茫然四顾。也许,江湖弟子老的不是岁月,而是心。

山脚下传来零碎的马蹄声,秦关张目望去,看见一骑快步奔来。近了,火光下看清那人却是适才刺伤黎雷后掩面而去的黑衣女子郑三娘,显然是在黑夜里迷了路,看到山神庙的火光才过来的。此时她已揭掉了面纱,约是三十七八岁,乍看见秦关,怔了怔,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秦关已微笑道:“请进来避雨吧。”她江湖子女,生性磊落大方,既见秦关开口相邀,也不推辞,下马走进庙来,抱拳道:“打扰了。”秦关还礼道:“不必客气,这山神庙本来也不是我的。”这时玲玲也醒了,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黑衣女子,想必是古原镇上刺伤黎雷一事让玲玲惊讶了。秦关见郑三娘眼中尚有疑惑,便主动道:“在下秦关。这位是玲玲姑娘。”

五狱秦关的名声在江湖中颇为响亮,郑三娘也曾听过,释怀道:“原来你就是五狱秦关!久仰!”“我在江湖流浪已久,偶逢黎雷。”秦关把与黎雷的相遇和古原镇上种种奇异恐怖的事说了一遍,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与黎雷到底有何恩怨,为何又来劫这批军资?”郑三娘道:“秦少侠既然如此坦白,我也不想隐瞒。我姓郑,与黎雷原来都是山东猛虎堂的人。他排行第二,我排行第三,所以大都叫我郑三娘。十六年前,黎雷忽然不顾一切地反出猛虎堂,我逼问为什么,他始终不肯说。后来他投靠官府,还带了兵来捕拿猛虎堂的兄弟,大从此成了仇人。我见他居然如此忘恩负义,卖友求荣,实在伤心,又愧对猛虎岗的兄弟,便与他决裂了,发誓今生今世再不见他的面。后来猛虎堂散了,大都各奔东西,一晃就过了十六年,可是大心里还是没办法忘记这个仇恨。这一次听说他押了趟货上京,大就不约而合,一同要来报这个仇,没想到刚一出手就死得干干净净,当年猛虎堂的兄弟,除了我,就再没有人了。黎雷说护送的是军资?我呸,什么军资,那是十几个州官合手送给当朝左宰相六十大寿做贺礼的金银珠宝,满满的七大车,全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秦关才明白事情因由。黎雷保的是这一批货物,又加上旧怨,难怪郑三娘等要来抢劫。他道:“听说道上有好几路好汉纷纷出马,要劫一批什么大货,但对手太硬,沿路都死了很多人,始终未能把货物给劫下来,想必就是黎雷保的这一批货了。只是,在下看三娘与黎雷之间的关系,似乎……”郑三娘黯然道:“实不相瞒,我当年与黎雷在猛虎堂里本就是双栖双宿的情侣,感情深厚。后来他突然翻脸,我们才因爱成恨。事情过了十六年,本以为自己可以看得开,没想到重见他的时候,仍是这样失态。”秦关默默无言。这种感情上的事情,确实只有当事人才可以体会。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各有所思。忽然间黑暗里一声长长的嚎叫声传来,似乎有一头受伤的洪荒魔兽从地狱里逃窜了出来,惊得三人齐齐跳了起来,玲玲更是紧紧地抓紧衣角,惊恐地曲着身子,在火光下瑟瑟发抖。

三人正在惊疑间,黑夜中忽然又响起一阵零碎的鼓声,那鼓声初响起时点点滴滴,渐渐地忽强忽弱,时快时慢。强时如万马奔腾,弱时如山溪流水;快时如狂风骤雨,慢时如漫天雪花,竟无一刻相同,更无一段同韵,似乎乱七八糟,偏偏又有章有法。鼓声落入耳中,更如急流瀑布,撞得人胸口隐隐生痛,郁闷徒生。三人骤闻鼓声,尽皆惊愕,茫茫不知何事。鼓声突然高昂尖起,仿如一把厉斧劈裂天穹,扼然哑绝,再不闻一声一息,整个世界在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三 天网恢恢

三人正面面相觑,玲玲忽然指着山脚下。秦关回过头去,但见古原镇的方向上火光冲天而起。郑三娘失声叫道:“黎雷!”飞身上马,挥鞭狂奔出去。秦关在后面急叫,却哪里叫得住?秦关知道郑三娘旧情难断,担心黎雷安危。自己心中也惊疑刚才那嚎叫和鼓声,当下不再犹豫,搂起玲玲也跃上瘦马,急随而上。

两骑一前一后往古原镇的方向狂奔而去,还没奔近,空气中已传来了股浓浓的血腥味。秦关眉头紧皱,赶紧摧骑过去。火光中,远远看见七辆大车倒在路上,罩车的蓬布被揭开扔在一边,车上已是空无一物。再奔近,血光涌入眼中,刺目惊心。但见数十名士兵尸横遍野,无一生还。荒芜的大地上,竟没有一条活的生命!秦关惊呆住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雷!”郑三娘尖声叫着,滚身下马,跌跌撞撞地扑向一具尸体。秦关跳下马奔过去,看见黎雷倒在血泊中,已是奄奄一息,郑三娘抱住他急切叫唤。秦关道:“让我看看。”俯下身去查看黎雷伤势,但见一柄长剑刺穿了他右胸,眼看已是活不成了,任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治。秦关叹口气,连指封了他胸前数处大穴,止住流血。郑三娘抱着黎雷哭道:“是谁杀了你?是谁?”黎雷看见郑三娘,精神略微振作,反手指着一个方向,道:“丧、丧尸……鼓声……控制杀、杀人……”秦关沿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大脑嗡的一声轰响,血色刹时退得干干净净,脸色死灰般苍白。十数步之远的地方,赫然摆着一具棺材!玲玲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只见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手里拿着一柄剑,全身上上下下都沾满了鲜血和泥泞。她惊恐地回过头来看着秦关,秦关的心已开始直往下沉:尸体?难道凶手竟是一具尸体!那些鼓声难道是冥域魔君用来控制尸体杀人的方法吗?可是,这是多么的匪夷所思啊!

郑三娘虽然心里仍然痛恨黎雷当年的无情无义,可是十六年的感情煎熬,竟然已把这个男人深深刻在了心上,此时看见他性命垂危,郑三娘心中悲痛,已是泪如雨下。黎雷伸手抹去她脸上泪痕,笑道:“傻丫头,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哭……不要替我难过,临死前能见到你,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惠,我死而无憾。三娘,我对不起你。你是不是恨我?”他的说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似乎已好了起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郑三娘哭着摇头道:“这个时候,还恨你做什么。可是,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总不肯跟我说明原因?”黎雷道:“不要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唉,只是苦了你这十六年!”郑三娘再次失声痛哭:“你这个笨蛋,这十六年,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她已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黎雷仍然感到非常愕然,问道:“你说什么?”郑三娘大声道:“十六年前,我为你生了个女儿!”黎雷全身一震,仿如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刹时呆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你说什么?我有一个女儿?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当时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三个月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带人来捕杀堂里的兄弟,这种情形,我还怎么跟你说?”“后来呢?”“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又不能对人说是你的孩子。万般无奈之下,就偷偷躲起来,并把她生了下来。”

“那她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带她来见我?”“我把她托付给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抚养。你放心,我们的女儿长大了,聪明漂亮,善解人意,你一定要好起来,看看咱们的乖女儿……”郑三娘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黎雷眼前一亮:“老天真是对我不薄!你哭什么?该高兴啊!”“我……我……”郑三娘仍哭个不停。黎雷只道她为自己难过,便把她紧紧搂住,却不知那年她生产后,心灰意冷,狠着心在女儿肩膀刻了个“雷”字,将她遗弃在山道上,自己跳崖寻死。没想到死不成,回头来寻女儿,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给野兽吃掉了。郑三娘心如刀割,心中悲怆:“可怜的女儿啊,我宁愿你给野兽吃掉了,也胜于孤苦零丁地活在世上,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秦关看着这对生死冤,想着他们之间十六年的恩恩怨怨,心中不免悲伤。却发觉握着的玲玲的手正在阵阵颤抖,回头望去,看见她也是泪流满面。黎雷脸上的红光已开始褪去,气息转弱。他叹道:“天意!”他望向秦关。秦关走上前道:“你有什么嘱咐只管说吧。”黎雷指着那七辆大车道:“秦少侠,这批物品非常重要。事情,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么简单。不管是给人还是魔鬼劫走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它找回来,等你找到它以后,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事了。”“好,我答应你。”秦关点头答应。“多谢!”黎雷用力地握了握秦关手掌,转头对郑三娘道:“三娘,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这十六年里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你回去告诉我们女儿,替我对她说一声对不起!”郑三娘哭叫道:“雷!”黎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三娘,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终有一天,天下英雄都会明白我的!”说完这句话后,头一歪,已然气绝。

秦关上前扶起哭倒地上的郑三娘,劝道:“不要哭了,现在重要的,就是要完成黎雷的遗志,把失窃的货物找回来。”他打量着周围,道:“晚上下着雨,路上的痕迹都很明显。四周都没有车辙离开的痕迹,排除了劫者将货物大批量运走的可能性,也许他们把东西分散了带走。可是,地上也没有离去的脚印,又排除了将货物化整为零带走的可能性。那么,货物都到哪去了?难道有人凭空将它摄了去?”他抬起头来,望着深沉的夜色,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士兵不知给什么咬死,丧尸杀人,死亡的小镇,荒凉的世界,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怖和怪异。难道这世界上真有怪力乱神的存在,真有冥界魔君在祸害人间?”秦关走到棺材面前,紧紧盯着里面的尸体。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这世上,真有以鼓声控制尸体来杀人的武功吗?或者,是一种魔法?”他转头看着玲玲,问道:“玲玲,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玲玲一脸恐惧,尚未说话,四周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鬼魅般冒出十数条人影,围将过来,将三人牢牢围住,个个黑衣劲装,不知是什么来历。

秦关扫了这些黑衣人一眼,问道:“各位怎样称呼?”那些黑衣人默不做声,却听有个声音遥遥传来,曼声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卢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声音阴阴细细,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偏偏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黑暗中出现一个黑点,来势极快,仿似乘风而起,眨眼已来到近前,却是一个中年男人徒步而来。他脸色白暂,颌下无须,带有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气息,但当眼睛左右顾盼时,却是精光四射,显是一名内好手。他直达秦关身前,四周扫了一眼,对秦关笑道:“秦兄别来无恙?”秦关一脸沉默,好一会才道:“胡阴山!”“胡阴山”三字一出,玲玲倒也罢了,郑三娘却是大吃一惊!江湖中向有四大高手,尽皆不世出之奇才,偏偏名字又起得凑巧,尽可嵌入一首古诗中,浑如天成,正是唐朝著名诗人王昌龄所作的《出塞》,而四大高手名字分别是秦关、万长征、卢飞、胡阴山。

秦关少年成名,重创一霸天下会,名动天下;万长征本名万聪,少林俗弟子,一身硬气功天下无双。后因感慨国难,投身军旅,改名长征,正是取意于王昌龄的《出塞》。自从军后,屡立军功,为天下英雄所敬仰,四人中以他最负盛名;卢飞是望门之后。卢原是江湖世,与南黄甫、北南宫齐名。因后人不宵,道逐渐衰落,传到卢飞父亲一代,已是式微。但卢飞是奇才,年纪轻轻,习得一身奇武功,一手轻灵精妙的“雁翎剑法”天下无双,偶与人过招,竟是百战百胜,败在他手下者多有名好手。江湖耸动,皆言卢门道中兴。岂知卢飞生性淡泊,终日漂泊于灯红酒绿之中,寻欢于榴花裙下,却是浪子一个;最后一人便是胡阴山,虽然四人中排在最后,但只是因诗句嵌名而列。江湖中传闻他一身五行门的内功夫天下独步,武功实冠四人之首。他是宫中大内十八万禁军总统领,向来少在江湖出入,认识他的人虽然不多,但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机密组织“天网”却屡在江湖中行事,凶名鼎盛,所以他的名声倒是无人不知。

胡阴山扫了一眼周围,冷冷道:“五狱秦关,素来淡泊,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怎么忽然对黄白之物感起兴趣来了?”秦关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阴山冷冷道:“刚才我远远的听到奇怪的鼓声,就知道必然有事发生,没想到所料果然不差。此时此地,除了你秦关,还有哪个高手能将黎雷一行击毙?而且,你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这小镇上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哼,左宰相早就知道有人对这批物资意图不轨,放不下心,便让我来接应一下,没想到我还是来迟了。不过还好,亡羊补牢,尚且未晚。”

郑三娘叫道:“不可能,当时秦关正与我在一起,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杀了人?”“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秦关?” 胡阴山问道。“我是在避雨的时候遇到他的,当时那奇怪的鼓声还没有响起。”郑三娘理直气壮。胡阴山哈哈大笑道:“这才叫高明。他先行凶杀人,然后兜在你前面等你,再让人击鼓,目的是要混淆你的视听,借你的口来解脱他行凶杀人的罪名。大都以为杀人是在鼓声响起的时候,却料不到已是在鼓声之前动的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秦兄,人力又怎能胜天呢?”郑三娘哑口无言,虽然还没有完全相信胡阴山的话,但望向秦关的目光中却多了一分疑惑。秦关越听越觉不妙,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已开始收口,而被缚在网中央的正是自己。胡阴山的推断不能说没有理由,就算自己易地而处,也会这样推算。自己当然是无辜的,惟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有身边的哑女玲玲。别说她有口难言,就算能说话,也不能让人相信,只会被认作是自己的同党。

自己随风漂泊,来到古原镇纯属随意,连自己之前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别人就更猜不着了,又怎么会有人专门设了这样一个局来让自己跳?可是,如果不是有人专门设局,这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又会如此巧合地把自己套了进去?这一切,到底是人力,还是天意?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束手就擒,还是脱身而去?本来自己是无辜的,当然不怕。不过官字两张嘴,进了衙门,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可是,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就要永远背着这个黑锅。自己了然一身,浪迹天涯,本也无所谓,但莫名其妙地被人栽赃,这口气却说什么也咽不下去。看来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要找出真凶,首先得找到那批货物。据目前的观察,货物肯定还没运离。那么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劫匪又会以哪种办法把货物弄走?

秦关望着胡阴山,心中忽然一动:他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真是领宰相之命来接应货物吗?就算是真的,为什么早不到,迟不到,偏偏一出事,他就到了?一念及此,心中猛地一亮,刹时就明白了:对了,是他!他在上半夜的时候就到了,安排人手袭击黎雷,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正好正在此地,就来了个顺手推舟,把这个黑锅推给自己。不错,真正的凶手就是胡阴山!只听胡阴山道:“秦兄,胡某也是奉命行事而已,希望你体谅一下,莫难为了朋友。我知道你还没来得及把珠宝运送出去,一定还藏在此地。只要爽快地把珠宝交出来,我放胆做主放你走,不再追究了。”秦关心中转念千遍,就算现在把对胡阴山的疑虑说出来,既不会有人相信,也没有证据指证他。现在胡阴山说这番话,自然是惺惺作态,明知道自己是万万交不出东西的。一念及此,心意便决,秦关便笑道:“胡大人一番金玉良言,实让秦某感恩流涕。不过,我一向都有一种牛脾气,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说什么也要跳进去再说。既然胡大人认为珠宝还没有运离此地,依你看,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最为妥当呢?”

“秦兄弟倒考起胡某来了。”胡阴山嘿嘿一笑,忽地笑容一敛,目光一寒,厉声道:“来人,把镇上所有的棺材都给我打开,就算是埋进地下的都给我挖出来!”众人心头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什么地方比棺材里更安全了?这里既是瘟疫横行,到处都是新,埋在地上,常人轻易想不到,就算偶尔想到了,也不一定就敢去挖,万一沾上了瘟疫,可不是弄着玩的。秦关心中更是雪亮:赶尸!到了晚上,就用赶尸这个方式把货物化整为零地运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果然是一条好计!但是疑惑接着又起:胡阴山既然已把货物藏到地下,为何又要当着众人的面起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最好是货物从此失踪了,才会对他有好处啊!

胡阴山目光一转,从玲玲面上掠过。玲玲接触到他的目光,连忙避在秦关身后。胡阴山笑道:“秦兄,我知道没有本事留你下来,所以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悉随尊便,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哈哈。”秦关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脸上却不露分毫,笑道:“胡大人这一手欲擒故纵利害得紧啊,我怎能走得了,这一走,岂不就是自认了劫贼之名吗?就算原来‘不是’,也会变成‘是’了。”胡阴山击掌喝道:“好好好!当年一别后,好久没跟秦兄开怀畅饮过了,来来来,我们喝两杯去。”说着率先走入镇去。

秦关望向郑三娘,郑三娘摇头道:“我不会走的。黎雷被杀,还要蒙受不白之冤,我要留下来替代雪冤。”秦关回首对玲玲道:“这里凶险得紧,你不要再留下来了,走吧。”玲玲摇摇头,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秦关叹道:“你还是走吧,那个胡阴山武功利害,我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动起手来了,照顾不了你。”玲玲蹲下去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人形,手牵着手,又画了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把树村一扔,抬起头来,决定地望着秦关。秦关心头一暖,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朋友,自当患难与共,肝胆相照,不会在危难时刻抛下对方不管,是不是?”

玲玲的脸忽然就红了,轻轻地挣了挣手,想甩开,却没能甩开。她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伸手去拢了拢耳边的乱发,才发现原来乱的是心。耳边只听秦关道:“我孤身一人漂泊天涯已久,早就没有了朋友知己,没想到却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妹子。我好高兴啊!”玲玲一怔,一阵莫明其妙的失落潮水般刹时将她淹没。抬起头来,看见秦关正挚诚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了真诚的喜悦。她望着秦关,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思维好像已经停止了,一点东西也想不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是隐约中听到秦关说了几句话,可是一句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她抬起头来,看见那颗火红的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纱,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竟是如此遥远。

四 雾夜惊疑

秦关牵着玲玲直入客栈,在桌边坐下,一手按在桌子上,淡淡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妹子,谁敢动她一根毛发,就是跟我五狱秦关过不去。”啪的一声脆响,桌面上突然陷下,空出一个掌印来,就算木匠用工具精雕细琢也没那么工整,却是秦关暗运内力摧朽了木质。这手功夫一露,众人尽皆色变。胡阴山暗道:“几年不见,这小子功力竟精进如斯。当年自己略胜一筹,此刻只怕再难讨到便宜了。”

秦关回过头来,对玲玲道:“从这一刻起,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管,就坐在这里,普天下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似乎一点份量也没有,但每一个人都能在这些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一种狂傲的自信。玲玲望着秦关,望着他年轻而苍桑的脸,心里是酸甜交集,说不出的一种滋味。从秦关淡淡的言语里,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真诚感情,竟是如此甜蜜!一股从所没有的暖意忽然涌上心头,将她久久包围着,两行泪水就莫名地淌流了下来。

胡阴山缓缓道:“秦关,说句老实话,我实在不想与你为敌。你走吧,反正珠宝还没有运出去,我找到后自然可以交差。就算有什么事,也有黎雷顶着。”他这几句话说出来,倒是真情实意,没有虚伪之状。“我不走。因为我答应了黎雷,一定要把这批货物找出来。”秦关凝视着胡阴山,一字一字道:“实不相瞒,我怀疑这件事,都是你一手一脚弄出来的,贼喊捉贼!”胡阴山一愕,哈哈笑道:“我?好,有意思。说来听听,我是怎样弄了这个巧夺天工的局出来。”“这么简单的局还用得着弄吗?”秦关道,“其实你昨夜就到了,甚至更早一点的时间就来了,但没有现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搞得这里妖气冲天,等时机一成熟,立即动手,差人假装丧尸杀了黎雷一行护送的士兵。你把一切都弄得稳妥了,再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现身,大喊捉贼,横指一扫,所有人皆成疑犯。然后又大义凛然地带我们来挖珠宝,说什么让我们死得心服口服。其实,只要把之前藏起的珠宝挖出来,我们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你大刀一挥,我们人头落地,珠宝到最后还不是一样是你的?胡阴山你这条老狐狸,果然好一条天衣无缝的毒计!”胡阴山默而无言,良久才叹道:“好一个秦关,分析得果然入情入理,别说是他人,就算连我自己也差点认为是自己做的了。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胡阴山紧紧地盯着秦关,缓缓道,“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秦关回盯着胡阴山,也缓缓道:“要证明是不是你做的,有一个方法。”“什么方法?”秦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那就是,就算你把小镇方圆三百里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件珠宝。”胡阴山一惊:“你说什么!”秦关的目光穿越窗户,望着那颗在地平线上渐渐升起的太阳:“不管这件事是谁做的,有一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我们谁也没有机会和时间把珠宝运离。也就是说,珠宝一定还藏在镇上。如果我们真的找不到珠宝,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个小镇真的发生了瘟疫,所有人都变成了丧尸。它们午夜的时候出来行凶、杀人、劫物,使用恐怖的魔力把珠宝凭空摄了去!”“胡说!”胡阴山喝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就算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它们来劫人类的财富做什么?”“谁知道,也许这正是邪魔鬼怪扰乱人世的方法。”秦关的目光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就像鬼火般妖异:“要证明这一切,很简单,等。等到我们什么也找不到,等到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妖魔鬼怪就会出现了。”

听着秦关阴阴森森的语气,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一丝阴凉从背脊爬起,似乎就在这阳光普照的灿烂时候,也有无数鬼魂躲在暗处狂舞狞笑,等待着黑夜的降临,赐与它们恐怖的魔力,吞噬所有的生命与灵魂!

玲玲紧紧地搂着秦关手臂,秦关反手去握她的手,才发觉她掌心满是湿腻腻的冷汗。有个黑衣人胆怯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叫道:“大人。”胡阴山压着心中的烦躁,问道:“什么事?”“大人,找不到。”黑衣人抹了把冷汗:“我们把所有的棺材都翻出来看了,包括埋进地下的,但……但……”

“是不是什么也没找到,连银子也没找到一块?”黑衣人连话也不敢说了,只是点头。胡阴山的心一沉,似沉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秦关道:“胡大人,孔夫子说,君子不谈怪力乱神,幸亏我们都不是君子,只怕是要谈这一次了,就不知胡大人是否有此雅兴。”

胡阴山猛一咬牙,狠狠道:“去,方圆三百里内,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秦关失声笑道:“古有卜官问神,今有秦关问鬼。胡大人,我们还是来问一次鬼吧。”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赫然便是摆在镇口的那具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一具死尸!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走,随着手下一次又一次的回禀,胡阴山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灰沉,已有十数只酒杯被他捏碎。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古原镇便又一次笼罩在阴森莫测的黑暗中,似有无数孤魂野鬼在随风狂舞,一张宽大如天幕的脸俯瞰着这个孤独小镇,无声狞笑,睥藐着这些在怪力乱神中相互猜疑的弱小人类。

胡阴山率领着他的天网成员,围在棺材四周,燃起数堆篝火。火光一窜一窜地映照着一张张疲恐悚惧的脸,却为这本来就阴森可怖的黑夜添加了几抹诡异。胡阴山望着火光下的棺材,问站在一旁的秦关道:“你认为它会再次跳起来,手里拿着剑,把我们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这件事是人为的,也许它就不会起来了。”秦关道:“如果是怪力乱神,那么它就一定会起来。妖魔鬼怪的嗜好就是猎杀人类。嗜血、好杀、残暴,不就是它们的特征吗?”身后脚步声碎响,玲玲走过来,望着棺材里的尸体,目光中流露着淡淡的哀伤。

“难道,你认识他?”秦关忽然问道。玲玲点点头。秦关与胡阴山一怔,相互对望一眼。胡阴山道:“他是谁?”玲玲蹲下去,拾起一根火把,又在空中画着那些奇怪的线条,似乎在思考着,好一会才在地上画了三幅图。第一幅里到处都是丧尸,肆意横行;第二幅里出现了一个侠士,拿着长剑,把丧尸都杀死了,很多人欢愉地围在他身边;第三幅却是一片荒凉,侠士的剑扔在地上,有几个丧尸抓住了他,其中一具正咬在他脖子上。他仰着身子,双眼睁得大大的,望向无边穹苍的目光充满了绝望。

秦关指着图一个一个道:“死去的人都变成了丧尸,有一个侠士正好路过此地,帮助你们把丧尸都消灭了。可是,魔鬼的力量召唤来了更多更强大的丧尸,最后连侠士也死在丧尸手下,并且自己也被变成了丧尸。他,就是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这具尸体?”玲玲点点头,一脸哀怜。“他叫什么名字?”玲玲犹豫着张开双手作了个飞翔的动作,又摇摇头,一脑懊恼。秦关叹了口气,道:“不要想了。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不会忘记这个无名侠士!”胡阴山道:“我就不相信,一具尸体,竟还能使用活人的武功来杀人。”秦关道:“我也不相信。可是,要证明这一切,就要等它今晚重新站起来。”他抬头望着那轮笼罩在云纱里的圆月,缓缓道:“我们不会等太久的。只是,如果他再也不站起来了呢?”

众人心头猛地一沉:如果他真的再也不站起来,就表明,凶手正是在场这几人中的一个。夜色将要漏尽,星光渐已悴憔,斗转星移,迎来的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众人站在霍霍跃动的火光中,个个呆如僵尸。棺材里的尸体没有站起来,勾魂的鼓声似已忘记了时间,迟迟没有来到。大相互对望的目光里已闪烁着猜疑。谁是凶手?秦关?胡阴山?

“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又是连续的“啪啪”声,却是胡阴山在缓缓伸展筋骨。他目视脚尖,衣袖无风自动,缓缓道:“秦关,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你把珠宝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看在曾是武林同道的份上,放你一马。”秦关沉默片刻,竟也是只字不差地道:“胡阴山,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你把珠宝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看在曾是武林同道的份上,放你一马。”

胡阴山一怔,格格笑道:“你明知道自己把珠宝劫走了,我怎么交得出来?肯定是死路一条。我一死,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了。”秦关道:“你的本意不也正是如此吗?”胡阴山把脸一沉,横开一步,道:“当年与秦兄一别,着实挂念。今日有缘得逢故人,真是欢喜啊。”他口里说得客气,脸上却殊无半点笑意,举手一扬,十数名天网组织黑衣人已围了上来,要集中力量来对付眼前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五狱秦关。

秦关握了握玲玲的手,道:“你到客栈等我。记住我的话。”玲玲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累得秦关分神,便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牵着郑三娘走回客栈。胡阴山手下的黑衣人微微犹豫,看看胡阴山的脸色,最终没有为难,任由她们穿过包围圈。只要能留得下秦关,再要擒这两个柔弱的女子,只是举手之劳。

秦关看着玲玲的背影,心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重,多了一份牵挂与责任。四周沉重的脚步声逼紧过来,无形的气势溶入夜色中,又黑又沉。他抬起头来,但见风卷云涌,一团沉沉的黑云向东方滚去。他淡淡道:“胡大人,我们都是在刀尖上打滚出来的人,就不必虚情假意地说什么客气话了。”只听胡阴山哑着嗓子喝道:“动手!”

秦关猛回头,满目尽是寒光!一片黑影随着喝声扬起,向秦关罩来,竟是一张网。这网左右撒开,足有丈余宽长,网结处挂着一把把尖锐的牛角弯刀,在火光照射下散发着幽幽的蓝色莹光,分明是喂了剧毒!四名黑衣人各执一网角,进退分合间甚有章法,足见平日训练有素。四则更有十名黑衣人手执兵器防守,围得水泄不通。秦关垂目,反手握着刀柄。机簧声“腾腾”连响,十枝由强力弹簧射出的袖箭比刀网更急,分十个方位从网眼间射入,直奔秦关,将他的身形变化尽数封锁。

“咔”的一声轻响,这是刀刃弹出刀鞘的声音。刀网急促收窄,袖箭的尖芒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极之刺耳。“呼”的一响,刀锋划破空气,扑风振动。一条人影蛟龙般从刀网中腾起,淡青的刀光幻成一道孤凄的弯月,以金线和冰山蚕丝织成的刀网嘶声碎开,十枝袖箭直荡出去,“噗噗噗噗”连响,深深射入墙壁内。执网角的四名黑衣人大惊,反手拔剑,手掌尚未握中剑柄,眼前青光一晃,一道弯月已印在眉间。

秦关足尖点地,一把朴刀迎面斩落,来势急疾,劲风逼得毛发向后急飘。他足尖发力,整个身体平平向后滑出,左右滚进两团黑影,两名黑衣人左手执盾,右手执刀,从下三路攻入,使的是山东翟的地趟刀法。秦关不待滑行之人的身体停稳,腰一斜,刀锋从对方刀盾空隙中挺进,手腕一扭,“铮铮”两声,将对方刀盾荡开,就势一戳,穿喉而过。左足飞起,踢中另一名刀盾手护盾,强劲的冲力将后者擦着地面直撞出去,狂吐鲜血,再已爬不起来。“天网”众人大惊失色!他们自出道以来,屡败强敌,凶名远播,又因背景复杂,半官半民,肆意横行,未想到今日一出手,一个照面未完,已是五死一伤,却是从所未有的挫败。

胡阴山脸色更加阴沉。秦关的刀法已远胜当年,刀势虽无昔日的煞气,但更见精湛,真是士别三日,已非昔日阿蒙。他脸上黑光一涌,一步迈进,抢入秦关刀圈内,一掌扑入。这一进之势,不见急疾,看似闲庭散步,众人皆看得明明白白,但秦关偏偏无法阻挡,只觉气势一逼,已给对方抢入怀中,只得向后一退。胡阴山一步之势未止,姿势不变,平平地再进一步,他这一进,封住了所有出手角度,秦关仍是无法抵挡,只得再退一步。

两进两退,优劣立判,便如棋手对弈,布子谋局,尽占气势,落子看似漫不经心,实是步步伏着,一应就连环扣杀,应不得;可是如果不应,却是尚未开局,便已输了。旁边郑三娘看在眼内,不禁在心中猛喝一声彩:五行门的武功一向重气重势不重力,讲究落足占位,胡阴山是五行门的内好手,看来果有独到之处,实是另辟奇径。虽然知道胡阴山如果赢了,自己免不了一死,但都是习武之人,乍看到如此精湛的武功,却是由衷地赞叹。眼见胡阴山平平地又要再逼一步,忽见秦关斜上半步,抢在胡阴山起步前,插入他再进的落足点上。胡阴山猛觉一股气在腰间顶气,极不舒服,这一步再也迈不出去。说时迟,那是快,秦关已出手。狱刀脱手飞起,在离手那一瞬间,秦关的食指在刀柄上轻轻一拨,刀锋“呼”的一声划破空气兜回,由外而内,削至胡阴山颈后。这一刀实是大出意料之外,竟是将兵器作暗器来使用,大违常规,众人“啊”的一声惊呼,声音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赞叹。

眼见一招间就要被对方反败为胜,自己危在旦夕,胡阴山反而沉住了气,右手一掌扑入之势不变,“呯”声拍在秦关胸上,左手飞快在腰间一掏,一件物体旋出,“当”的一声已将拐弯削来的狱刀挡住。秦关闷哼一声,拇指一带,狱刀灵蛇般缩回掌中,倒退数步,晃了晃,脸色一黄,“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看胡阴山左手时,手掌空空,竟看不清刚才挡住自己物体是什么兵器。玲玲抢过去要扶秦关。秦关喝道:“不要过来!”话音未落,胡阴山再次逼近,一掌霹雳般沉入,要借刚才一击之威,将秦关格杀当地!玲玲的心已提到喉间,几欲就要跃出胸外;郑三娘惊惶失措,重伤之余的秦关,又如何接得下这必杀的一掌?

冥冥中忽然亮起一道妖异的青光。

青光的亮起,尤如烈日暴现,光芒万丈,耀人眼目,但给人的感觉不是光明,而是无边的黑暗、死亡的恐怖!如地狱中的一缕幽光,阴森莫测;如厉鬼无声的嘶鸣,夺人魂魄。刀光一闪即灭。胡阴山倒翻出去,洒下一道血迹,落地时双脚一软,“噗”地已单膝跪下,衣袍被从中剖开,一道半寸深的刀痕已印在胸腹间,再深半寸,便要剖腹开腔。秦关被胡阴山阴沉的掌力一撞,身体向后剧烈一仰,一口鲜血喷上天空,血雨般洒下,就要仰天跌倒。玲玲已跑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但扶不稳,两人摇晃欲倒。秦关右手执刀向后一抵,刀身弯成半圆弧形,随即弹直,才抵住两人跌倒的身体。人刚站稳,眼角猛然掠见刀光剑影,却是“天网”众人趁虚而上。秦关脸色微微一变,知道自己重伤之余,万难抵挡,暗道:“莫非我五狱秦关,匹夫纵横,睥藐天下,今日竟埋骨于此?”再看一眼惊惶失措的玲玲,心道:“只可惜连累了这个女子!”眼见她不顾自身安危来救扶自己,心中暖意顿生,虽然连中两掌重手法,全身乏力骨痛,却也不觉那么难受了。

刀剑之光暴亮,已逼到眼前。秦关忽地一笑,手指颤动,狱刀振翅般扑动,直欲飞起。猛虎垂危,尚是百兽之王,岂容豺狼当道!胡阴山喝道:“小心!”就在此时,远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鼓鸣,“嘭”的一声在夜色中巍巍响起,摄得众人心头一惊。紧接着,身后“咔”的一声响,只见地上那副棺材忽地一蹦,里面那具尸体乍地一跳。众人大惊失色,顾不得对杀,齐齐退开两步。“嘭”的又一是声鼓鸣传来,火光之下,只见棺材里那具尸体随着鼓声,已直立而起,手执利剑,张着两只空空洞洞、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只闻郑三娘惊叫道:“丧尸杀手!”

五 幽冥魔君

鼓声惊涛拍岸般骤起,震得众人心头一下一下地狂跳着,功力稍差者,早觉脑、胸间又晕又胀,极是难受。胡阴山功力深厚,尚自抵御得住,眼见鼓声越来越盛,尚未动手,已是溃不成军,又见丧尸抱剑而立,呆若木偶,阴阴森森,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头皮发炸。胡阴山当即一声大喝,用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出去:“到底是何方高人,在此装神扮鬼,何不现身一见!”这声大喝,轰轰地传出去,将摄魂的鼓声压了一压,心神已乱的众人立时清醒过来,暗叫一声好险。喝声遥遥传出,不闻回答,却见那丧尸忽地双目一睁,射出两道寒气,僵硬地向前跨出一步,虚上前来,一剑平胸削出。首当其冲的一名黑衣人使的是两把专锁刀剑的吴越钩,双手一合,锁住长剑,正要向外夺,忽然手上一轻,吴越钩已给无声无息地削断,喉咙一凉,一剑穿喉刺过,丧尸使的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秦关与胡阴山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这丧尸使的固然是宝剑,而它适才刺的一剑,更是精妙无方,竟是第一流的身手剑法,又想起玲玲所画的图像,知道这丧尸生前必是一武林高手,变成丧尸后只怕功力更是大增,而此时两人尽皆受伤,无人是其对手。就这么一迟疑,丧尸连刺三剑,无人能在它剑下逃生,又有三名黑衣人毙命。

两人再不犹豫。胡阴山脚步一滑,闪进丧尸剑光中,右手闪电般擒住它的腰眼关节;秦关将玲玲一推,足尖发力,怒箭般弹出,腾空跃起,一刀狂啸斩下,封住丧尸所有退路。两大高手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联手一击,更是天衣无缝。秦关一跃而起,挥刀斩落,忽见胡阴山大叫一声倒跌出去,掩面狂奔而去,洒下一路血痕。秦关心中一凛,猛见那丧尸向后一飘,灵巧无比地脱出狱刀封斩之网,剑尖由左至右地荡开一道弧线,“叮叮叮”声一连脆响,一剑化作三十六刺,前三十五刺剑剑刺在刀身上,狱刀狂斩之势立消,最后一刺惊虹般直奔秦关喉咙。秦关人在空中,刀势已失,无法借力,眼睁睁地直朝剑尖跌落,竟是无法可施,不禁心头一凉,随即又是疑惑:此人能使得出如此精妙轻巧的剑法,绝非丧尸,他到底是谁?以他的武功,纵千军万马,也拦他不住,又何必要化装成丧尸来杀人?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眼看剑尖就要穿喉而过,忽见那丧尸缩剑一收,左掌闪电般拍出,一掌击在秦关胸上。秦关一声闷哼,如断线的风筝,直飞出去,人在空中时,眼前已是金光四射,接着眼前一黑,还没跌落地上,便已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关才悠悠醒来,但觉气息流转自如,身上内伤不知何时已给治愈,连刀剑之伤也给细细包扎了起来,伤口处一阵清凉,显是缚了上好的金创药。他惊讶地抬头四望,只见四周怪石狰狞,石壁上插着数把牛骨般粗大的火把,噼噼啪啪地烧着,将四周照得一片通红,原来是个老大的洞窑。洞窑最深处是数层的石级,顶上左右各插着一束火把,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足有寻常五六个人那般高,背着火光,一团黝黑,纹丝不动,也不知是魔鬼还是石像。石级下两旁各立着十数条人形黑影,也是动也不动,不知是人是物。整个洞窑除了噼啪燃烧的火把和这些纹丝不动的黑影,再别无一物,透着阴森可怖,秦关乍一醒来,怀疑已到了阎罗殿里,巨大的黑影是传说中恐怖的冥界魔王,人形黑影便是专门上到人间勾魂夺魄的牛头马面。

秦关反手一摸,涌入手中的是冰冷而坚硬的刀柄,胆气便是一壮,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上前去,借着火光看清那些人形黑影的容貌时,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些黑影赫然便是黎雷一行官兵以及天网众徒,个个僵硬地立着,脸色如燃尽的香灰一样难看,却是早已死去多时。

秦关吃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左右急顾,不见玲玲,又不见郑三娘,又疑又惊,抬头对石级顶上那个巨人喝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吗?其他人又在哪里!”他的声音在洞窑里久久回荡,震得轰轰作响,却不闻有丝毫回应。他念及玲玲孤身一人,孤苦零丁,不知安危如何,生死如何,心中不禁一痛,勃怒顿起,横手指着那个巨人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为什么不敢现出真面目来见我!”怒气一盛,胆色更浓,几个箭步抢上石级。火光下,只见那巨人容貌威武,豹眼狮口,箭眉戟须,一头乱发如火焰般燃起,竟是赤红色,正闭目养神,若不是胸腹间微有呼吸起伏,几让人疑为一尊石像。

秦关咬牙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今日,我逢神杀神,遇魔斩魔!”说罢反手拔刀,铮的一声脱鞘飞起,直奔巨人。刀势急若流星赶月,裂空破风,激烈的刀气带得火把齐齐一暗,眼看便要将巨人一刀斩断。巨人猛张眼,瞪目喝道:“大胆!”这一声喝便如晴空里炸起一个霹雳,震得秦关双耳发痛,眼前发黑,真气顿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足一沾地,神志立时清醒,就势弹起,大鹏般向后翻出,稳稳落地,心中却已惊骇万分。

这巨人适才的一声断喝,俨然便是源自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佛门狮吼,而且已有相当深厚的火候,纵高手如秦关者,也受不住这一喝。相传少林绝技佛门狮吼自少林枯木大师圆寂后,修得此技者便只有枯木大师的俗弟子、人称“万里长征人未还”的万长征。万长征此时正在万里之外的边疆上保卫国,怎么此地却忽然钻出了一名精通此门绝技的高手?

巨人张开双目,刀锋般锐芒的目光四射,让人惊心动魄。他扫了秦关一眼,淡淡道:“人称‘秦时明月汉时关’五狱秦关,原来亦不过如此而已,关内好手竟是如此寂杳。不过,总算颇有胆色,勇义过人,尚是可用之材。”秦关又惊又怒,喝道:“你到底是谁!”“你一再问我是谁,难道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我是谁?我就是传说中的混世魔王。”

“胡说,你身怀绝技,分明是一名武林高手,为何要在此装神扮鬼,自堕身份?”巨人哈哈大笑道:“人与魔有分别吗?有些人鱼肉百姓,嗜食民脂民膏,置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与魔有何分别?我翻手成云、覆手成雨,进可据天下,退可覆乾坤,做混世之魔王,岂不快哉?”秦关见这巨人谈吐不俗,心中更是惊疑他的身份,问道:“你为何要带我来到此地,并给我疗伤?”巨人道:“我想将你揽为己用。”秦关一怔,大笑道:“我?你适才还说我不过如此而已,怎么又想要我为你办事?”他指着黎雷等人尸体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这种滥杀无辜之辈,也配与我秦关共事?”

巨人冷笑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提刀横行,快意恩仇的时候,又何曾想过对方是否无辜之人?此等碌碌无为之辈,死不足惜。古有言,良禽择木而栖,明臣择主事之。论武功,你万难望我之项背,论智略,你更不及我万分之一二,能遇上我此等明君雄主,岂非你等之望?莫非要了然一世,落泊江湖至暮暮垂老之际,方来起此雄心吗?”

秦关怒极反笑道:“你这等滥杀之人也配称明君雄主?还有两个人呢?莫非他们也已归顺于你?”“你想见他们?好,我就让你见他们!”巨人举手一扬,一块石壁慢慢滑上取,现出一个石门,里面走出三人来。当先一人正是在古原镇上仗剑杀人的丧尸杀手,他此时换了一身白衣,风度潇洒,剑眉星目,哪里还有半点丧尸的木板样子?跟在后面的是郑三娘,满脸惊骇;最后一人娇小瘦弱,不胜风寒,正是玲玲。秦关看见玲玲安然无恙,大喜,冲上去执着她的手,叫道:“玲玲!”心中的欢喜实在难以形容。他与玲玲相处不足一日,却曾共历患难,再经之前那一番“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说话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了一层,虽然尚未涉及儿女之情,但彼此心里的牵挂已异于常人。

玲玲衣衫头发有些凌乱,却安然淡定,毫不惊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凝视着秦关,嘴角一缕浅笑,温柔无限。只闻巨人冷冷道:“你们可曾想清楚了,到底是生是死,是去是留?”秦关握着玲玲手掌,回首朗声道:“生便如何,死又如何?去是何去,留是何留?难道害得他人生死相离,你便快乐吗?” 巨人哈哈大笑,离座而立,小山般耸起,手指秦关,复指自己,道:“像你我这种人做事,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天大的理由,也比不过我喜欢。只要我喜欢,血可汇流成河,尸可堆积成山;只要我喜欢,天下可国泰民安,百姓可歌舞升平。只要我喜欢,没什么不可为!”他笑容一敛,冷道:“你绝非我对手,要想从我手底下侥幸逃脱,难如登天,只是徒劳反抗。你想清楚了。”秦关心内惊怒交集,偏偏又知道这巨人所言属实,莫说对方武功深不可测,单凭旁边那个白衣剑手,已是从所没见的高手。难道自己孤傲一世,纵横天下,向不留行,今日竟要向此等恶魔俯首称臣吗?

他望着巨人阴冷讥嘲的笑容,看着漠无表情的白衣剑手,心中疑云大起:凭这两人的武功智慧,还有什么事做不到?为什么要废如此大的手笔来设计夺取黎雷押送的珠宝?又为什么要如此将自己苦苦折磨?为什么?这两日来遇到的事情流云一般从心头一幕幕飘过,巨人的佛门狮吼、白衣剑手的轻灵剑法、珠宝的诡异去向……一条隐约的线索若隐若现,渐渐的便已清晰可辨,便如在夜空上拨云见月!他指着巨人道:“你设的这个局,未必便是天衣无缝,其中颇有破绽,只是人人皆在局中,又涉及了怪力乱神,被左右了思想,所以才看不透而已。只要略一静思,一切便变得非常浅白。”只这么短短的一转眼间,他已一扫之前的易怒、暴噪和不安,发亮的目光便如黑夜中两盏明灯。

巨人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讶,与白衣剑手对望一眼,目光中尽是惊讶。他道:“说来听听。”

“此事,有两个极大的疑点,第一个是鼓声控制丧尸杀人。现在当然已知道是这位剑法高手装扮丧尸杀人,至于那摄人心魄的鼓声,想必就是阁下所击。没有深厚的内力,万难击得出如此惊心动魄的鼓声。当然,你现在这个巨大的体形,也是装扮出来的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巨大的人。”巨人道:“不错,我现在的体形,是装扮出来的。你能看透丧尸杀人这一点不足为奇,如果你现在不是身处此地,只怕还是想不到的。”

秦关道:“好,那我说第二点。第二个疑点就是那批珠宝的去向。镇上,胡阴山差人掘遍了方圆数里,还是找不到失窃的珠宝,那它到哪里去了?杀手杀死了黎雷一行,但没有机会把珠宝带走,一定还在原地或附近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偏偏找不到?难道真是魔力凭空摄了去?又或是有人施用了障眼法,遮住了众人视线?”巨人道:“丧尸是假的,魔鬼的力量肯定也是假的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人施用了掩眼法,遮住了众人的视线。不过,这个被遮住的视线,不是人普通的眼睛视线,而是思维的视线。所有人都被一个假象遮住了思维,被人故意左右了思考惯性:珠宝,是在古原镇劫走的。思路一走进这个胡同,就再走不出来了。如果我推断没错,这批珠宝早就被人劫走了,去到古原镇的七辆大车上根本是空的。如果再大胆一点,我甚至可以肯定,珠宝在上路之前就已被劫走了。所以,胡阴山在三原镇,根本找不到珠宝。”

巨人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个想法有意思。劫宝者当然就是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劫这批珠宝呢?你也说了,以我的武功,要做什么不成,又何必如此苦心积虑地来设这个局?”

秦关沉吟道:“这一点是关键,如果想通了,所有的疑雾便会散去。暂且从事情的经过来推断这一点的真相。黎雷一路押送珠宝来到古原镇,然后人死货失。至于珠宝早在上路前就被劫了这事,他可能不知,也可能本来就是同谋。但他在临死前请求颇为可疑。他要我帮助把货物找回来,并说,如果一找到这批货物,就会明白他所做的事。那么,他到底在做什么事?难道,他这一趟押镖来到古原镇,竟是计划中的一部份,包括他的死?由此,不难推断出来,你、白衣杀手、黎雷,本就是一伙的。你们合伙在此颇费心思地布置了这个局,瘟疫、魔王、丧尸,所有的一切,目的是想要掩饰劫宝的真相,把劫宝一事推卸给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断绝所有追查的源头。为什么要断绝源头?断绝了源头,就是为了掩饰你真实的身份。而你身份的重要性,严重到要用黎雷的性命来作为代价吗?”

秦关紧盯着巨人,似要从他脸上窥出什么蛛丝马迹:“请恕我大胆问一句,阁下与镇守边疆的万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六 秦时明月

巨人眼里终于露出了欣佩的神色,回过头来对那白衣剑手叹道:“阿飞,你的目光了不得,我输了。”秦关闻言,一脸愕然。

白衣剑手这时才露出笑意,开口道:“五狱秦关,岂是常人?万大哥这一赌肯定要输的了。”他对着秦关一揖到底,诚恳道:“在下卢飞,过往种种种事由,实属迫不得已,若有冒犯之处,万望见谅!”

秦关再次惊愕:“卢飞?你就是浪子卢飞?”又指着巨人道:“万大哥?莫非他就是万长征?”两大高手尽在此间同时出现,岂不令他震惊!

巨人朗声大笑,裂手一分,一条魁梧的大汉从巨人的身躯里跳出,原来是踩着一对高跷,披着一身假具。大汉大步上前,走到秦关面前,是一揖到底:“在下万长征。素闻秦关盛名,心中不服,特与阿飞赌上这一把。我押秦兄看不透局中之迷,阿飞却押你一定能看透,没想到他赢了!五狱秦关,名不虚传!”声音洪亮厚实,中气充沛,已非适才阴阴冷冷的语调。

秦关早闻万长征之名,对他镇守边关抵抗外敌的英雄事迹更是无比敬仰,此时一闻万长征之名,连忙上前,半膝相跪,扶起万长征,道:“原来真是万将军!在下素仰将军英名,敬慕万分,今日得与将军一会,实三生之幸!”再上次对卢飞还礼道:“浪子卢飞,更是神交已久的兄长了!”

三人相拥而笑,尽觉无尽欢喜。

卢飞笑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们四人,除了胡阴山贪慕功名为虎作伥外,都是神交已久了!”秦关又惊又喜,问道:“万将军、卢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长征执着秦关的手,责怪道:“不要叫将军这么见外,如不嫌弃,就认了我这一个大哥吧。”秦关笑道:“大哥!”万长征大笑:“好兄弟!”

卢飞一笑,随即眉头一落,道:“秦兄,这事说来有些因由。国虽然日渐繁荣,但边疆却仍未安宁,强虏屡有侵犯,边陲百姓民不聊生,万大哥正是有感于此,才投身军旅,欲为国献一份力。”

秦关道:“大哥为民为国,仁义侠骨,英雄本色,立大侠之典范,为天下英雄所敬仰!”万长征扼腕叹道:“可惜,朝中有奸臣乱国,我纵有冲天豪情壮志,亦无法施为。”卢飞道:“万大哥为了国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其志表天可鉴。不料圣上听信谗臣所言,不但频频派人问罪,克扣军粮,更有奸臣派小人到前线军营中勒索,故意刁难。万大哥赤胆忠诚,岂肯俯首贼子?况且两袖清风,又哪来的赃物去行贿,自然得罪了那些奸臣小人。”秦头怒道:“国有奸臣贼子,岂能安定!大哥,这劳什子的一官半职也不要做了,跟兄弟五湖四海痛快自在去罢了!”

万长征叹道:“兄弟身在江湖,逍遥自在,却不知边境上的黎民百姓因战火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生活是何等的凄凉苦难!如果走得了,当初就不进来了。”卢飞道:“军粮被扣,奏节被阻,但仗还是要打的,敌军的军粮可没跟着减少,万大哥又不忍弃百万军士和千万百姓而去,个中的苦处真是有口难言,万大哥为此,已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

秦关望向万长征,见他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人,果然已是半头白发,眉角间的皱纹,便如用刀尖刻上去的一般,不禁肃然起敬。此时此刻,方能略略体会到万长征心胸之广阔,远非常人所能料及!万长征道:“那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为了前线军粮正在费煞心思,焦头烂额,黎雷忽然就找上门来了,并且献上一策,我们一商议,便觉此计着实可行。”

郑三娘惊道:“黎雷?他献了什么计策?”万长征道:“郑三娘,这十六年来,你误会了黎雷。其实,他才是真正一等一的男子汉大丈夫!十六年前,他就知道我的难处,在绿林中打劫舍的时候,常常瞒着旁人把得来的金银偷偷转送给我,把这些赃银转为军饷。这种心胸,实非常人可及。可是那时他所得不多,是堂内兄弟分剩的,根本就足以支付部队庞大的开支。为此,他毅然离开猛虎岗,独立作案,而且将目标锁定为贪官污吏。但行动惹起了官府的注意,捕快差点就查到了我的头上来了。而在那个时候,我是万万不能暴露出来的,否则不但前功尽弃,更会连累百万镇守边防的士兵,更会牵动国安危。他立即收手,重新策划更严密、更庞大的计划,于是便有了古原镇丧尸事件的早期构想。

“为此,黎雷特地去考武举,还故意带官兵来捕拿当年堂里的兄弟,目的是要赢得朝廷的信任。在历经种种安排后,终于把这一趟押送贺金的差使弄到了手。同时,为了确保事情进行顺利,我又不能直接出面,需得邀一好手参与此事。当时便想邀秦兄加入,可是秦兄弟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实在找不到,只好出面邀浪子卢飞出手。卢公子慨然应诺,同赴古原镇,着手布置这场雾局。秦兄说得对,珠宝早在上路前已给我调包,用沉重的铁块充当,真的珠宝早已运到边关。事情本来进展顺利,一切按计划进行,未想到我们苦苦找寻不到的秦兄却忽然来到古原镇,增加了事情的偶然性。况且这个计划毕竟太庞大了,惊起了朝廷,派了胡阴山来追踪这件事。胡阴山是老手,寻出了蛛丝马迹,直追到了古原镇。眼看时间紧迫,黎雷再也脱离不了胡阴山的监视,计划随时都有曝光的危险。为此,黎雷再次毅然做出了一个最大的牺牲:用自己的性命,来断绝胡阴山的追踪。因为一直以来,黎雷都只是与我单线联系,只要他一死,就再没有人能查到我头上来。昨天晚上,按计划进行,卢飞出手杀了黎雷。”说到最后一句,万长征与卢飞都沉痛地低下了头。事情讲述至此,完全清晰,郑三娘才明白黎雷临终前所说的话的意思。秦关心中更是雪亮,但仍有一些疑点未能释怀,问道:“那么这个小镇的居民都到哪里去了?”

万长征道:“我为你介绍一位真正有智谋、有勇气的大智大勇之士。当初我与黎雷构局,只是想出了一个大概之意,真正实行的方法和细节根本毫无头绪,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布局、细节,其实都是这位智者的主意。假造瘟疫横行、赶尸、借用传说中的冥界魔君、制造死亡之镇、丧尸杀人等等,都是她一手一脚布置出来的。没有她,这个计划根本就不能实现。”他牵着一个人走到秦关面前,笑道:“这个人,就是这位年轻却满腹韬略的尘世奇女子!”秦关此时心中惊讶万分,万长征带到自己面前这人,竟然便是哑女子玲玲!玲玲正笑吟吟地望着秦关,目光里就像一个孩子做了件成功的事情一样,充满了得意的神色。卢飞道:“你是不是还不明白?我来告诉你吧,玲玲的确是个哑巴,古原镇人,据说,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便口不能言,身上又没有丝毫武功,却具有无比的勇气,实是大智大勇之士!这一切,包括布局、细节,本来是她想出来的,一直也是她在指挥。我与万大哥来到古原镇,正在为了如何设局烦恼,却意外遇上了玲玲姑娘。万大哥看出她与众不同,便把构思对她说了,她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当时古原镇确是发生了瘟疫,死了不少人,她回去后向镇人晓以大义,道明利害,使他们举镇全迁,才布下了这样一个死亡之镇。你所看到的赶尸,就是万大将军手下亲兵装扮而成,赶尸那人便是我了。

“布置完毕后,你突然来到古原镇,实令我们大出意料,她硬是要看一看江湖传闻的五狱秦关是个什么样的人,便跑到镇上去偷看你,没想到却被你发现了。你误认为她是个弱质女了,为了保护她不肯轻离左右,确实给她制造了难度。没有她的指挥,整个行动龙行无首。但命令总得要传达出去。为了这个,她颇费心机。你应该还记得在山上古庙处,她拿起火把,画着莫明其妙的图案吧,其实她就是在借用这个来传达命令,指挥我们的行动,在黑暗中,还能有什么比火把传得更远?

“后来在古原镇上,我假扮丧尸,你们围着我的时候,她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把命令发送了出去。什么时候动手,我什么时候从棺材里跳出来杀人,全都是她指挥的。本来,她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这个死亡之镇上,是一个大破绽,可是由于她身有残疾,一句话也没说过,又是个不懂武功的女子,所以自此至终从未怀疑过她,加上一些大男人的思想,总是自己找借口来帮她圆慌。呵呵,我们几个须眉汉子,号称英雄好汉,却一一被她调拨于掌指之间,她才是一等一的人物啊!”

玲玲听到卢飞的赞赏,含羞地低下了头,拨弄着衣角。

秦关握起玲玲的手,柔声道:“原来你才是这个故事的真正主角!”玲玲嫣然一笑,摇摇头,温柔地望着秦关,用手指凑成两颗心状,紧紧地靠在一起。秦关心头一暖,脱口说道:“我们是朋友,自当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玲玲,你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而又最聪明的女孩子!”

耳边响起万长征豪爽的笑声“秦时明月汉时关,这边关防守,不管何朝何代,总是少不得的啊!万里长征人未还,又有多少热血英魂血洒边关,魂守国土?关弟,来吧,加入我们!我们尽是八尺男儿,空有一身本领,难道要浪费在碌碌无为的江湖游荡生涯中,为个人的恩怨情仇而无谓反复?我们须在有生之日,用尽每一份有用的力量,洒尽每一滴忠义的血汗,保立国,才不愧对‘男子汉大丈夫’这六个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是吗?那就让万大将军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众人大吃一惊!万长征回首猛喝道:“谁?”但见那些尸体中一人飞身而起,抢入秦关怀中。两人一交立分,秦关倒撞出去;那人一退,退入卢飞怀中。卢飞反应迅速,早已拔剑在手,却觉手腕一紧,长剑脱手离地,紧接着小腹一凉,随即热辣辣的刺痛,哼了一下,倒退数步。万长征踏上一步,那人早已退远,身体溜溜一转,郑三娘“啊”的一声惊呼,已被他擒在手中。他退到洞口处,哈哈大笑道:“中原三大高手,不外如此而已!”

三大高手各负绝学,却给人暴起偷袭,更在眼皮底下劫了人去,实是奇耻大辱。放眼望去,大出意料之外。只见那人对着火光,满脸得意,却是早已受伤逃之夭夭的胡阴山,不知什么时候扮成尸体,隐身其中。

胡阴山擒了郑三娘,退到洞口处,占据了进退俱可的位置,忍不住心中得意,大笑道:“果然是一个诡秘莫测的奇局,如果不是在这里亲耳听到,还真想不出来。如此一件大好功劳垂手而得,真得谢了几位精彩的表演。”

“你怎么进来的?”万长征阴沉着脸。明知这是一句废话,却不得不有此一问。胡阴山笑道:“万大将军,只怕你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一句吧。你是想问我,何时对黎雷起了疑心。黎雷的种种举动早就引起了宰相大人的注意,但宰相大人知道他只是一条小虾而已,真正的大鱼藏在深渊里。为了不打草惊蛇,宰相大人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眼看大鱼就要出手了,没想到黎雷居然破釜沉舟,自杀身亡,珠宝又不翼而飞,这条线索真是完全断了。这个时候秦关出现,我将计就计,诬陷于他,借他的手来破这件案子。我知道你什么人也不会相信,有外人的时候一定不会出现。但你们这些人个个自命侠义,骄傲自大,肯定会相信秦关;郑三娘是黎雷的老相好,也不会介意。所以卢飞一出手,我就诈败逃走,再趁机假扮尸体。你为了使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把尸体搬了回来,我才有机会见到你的真面目。”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现身?你偷偷跑去告密,岂不是一大功劳吗?”

“告密?嘿嘿。你万大将军手握兵权,如果没有证据岂能随便信口开河?到时你师出有名,扬言勤王,以清君侧,拥兵而回,谁能拦得住你?谁负得起这个责任?这个郑三娘是黎雷的老相好,又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活证。我只有把她带回京去,这才是一件名符其实的大功劳。”胡阴山得意地笑道:“本来以你们三人的武功,我是万万不能得手的。可笑你们在一边互吹互擂,得意忘形,才给我有机可乘,逐个击破。”

卢飞上前一步道:“你走得了吗?你以为挟持了郑三娘,我们就会投鼠忌器?哼,都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连黎雷也死了,我们还会再在乎多一个?”

“会,你们一定会!”胡阴山断言道:“因为你们都是自名侠义之徒。更重要的是,黎雷死了,你们更不会让她的遗孀有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们都不会放弃!”他哈哈大笑道:“各位大英雄大好汉,在下要告辞了。万大将军,我们到京师再见面吧。郑三娘被他制住穴道,挣扎不得,叫道:“你们不要管我,如果真让他走掉了,黎雷岂不是白死?”

胡阴山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让你死的。”万长征与秦关、卢飞三人对望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他们都知道胡阴山所言不假,自己现在确实是投鼠忌器。自讨武功,欲要留下胡阴山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要顾及郑三娘的安危。胡阴山紧贴着郑三娘,只要掌力一吐,立时便可取了她的性命。三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迫切间实在想不出一个办法来救她。

眼看着胡阴山挟持着郑三娘就要离去,忽有一人跑过去拦在洞口前,却是哑女玲玲。由于胡阴山知道她不懂武功,所以一直心里都没有提防,更不把她放在眼里,此时看见她拦在洞口处,先是愕然,随即喝道:“滚开!”郑三娘叫道:“你快走开啊,他会杀死你的!”玲玲摇摇头,坚决地拦在洞口前,半步不让。那边秦关挣扎起来,抢身过来,急叫道:“玲玲,危险!”

胡阴山不欲久留,以免夜长梦多,又见万长征等人蓄势待发,心中不无惧惮,骂道:“你自己找死!”呼的一掌当胸扫出。秦关吼道:“不要!”眼见玲玲危在旦夕,狱刀脱手掷出,直奔胡阴山。胡阴山左手稍离郑三娘身体,瞧准狱刀来势,运起四两拔千斤的内功,在刀尖上轻轻一拔。狱刀转了方向,疾射向上方。胡阴山脚步不停,右手不缓,扫中玲玲胸膛,呯的一掌击个结实。正要回手,却觉一紧,刹那间竟抽不回来,定睛看去,原来是玲玲虽然中掌,却殊死捉紧了自己的手臂!

这几下变故只如电光一闪,但对万长征这等高手来说,已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万长征气运丹田,运气佛门狮吼声的气功,“呔”的一声暴喝。这一声暴喝,蓄势已久,非同小可,震得整个山洞轰轰隆隆,几欲塌陷。

郑三娘内力稍弱,与玲玲早已震晕。胡阴山先是被玲玲奋不顾身的举动惊住了,又被这佛门狮吼一喝,精神立时一散,卢飞抢到,一剑飞来,“刷”的一声已将他穿心刺过,再就势抱起郑三娘滚到一边。

秦关这时也已抢到,急身去抱玲玲,叫道:“玲玲!”胡阴山中了一剑,却没气绝,眼见功亏一篑,心中狠怒交集,咆哮道:“我们同归于尽!”举掌就向秦关背上击下。此时秦关全身已暴露在掌下,又抱着一人,万万避不开这一击。猛听万长征厉声喝道:“凭你也配!”他箭步抢到,呼的一拳击中胡阴山。胡阴山一声惨呼,被这饱含愤怒的一拳打得全身骨骼寸寸碎裂,撞在洞壁上,已无法动弹,只呆呆地望着奄奄一息的玲玲,一脸的惊诧和不甘。秦关抱着气息如丝的玲玲,急得几欲落泪,连声叫道:“玲玲,玲玲!”早乱了方寸。万长征上前道:“让我看看她的伤势。”也顾不得忌讳,解开她的衣裳,但见她雪白的肌肤,烙着一只深紫色的掌印。

万长征道:“她受的是五行重手法的内伤,刻不容缓,我立即为她疗伤。”说着盘膝坐下,双掌贴着玲玲背心,摧动真气,输入玲玲体内。

那边郑三娘缓缓醒来,挣扎过来,忽地一眼看见玲玲肩膀上一个印记,刹时全身剧烈震颤,整个人都呆住了。秦关察觉她神色有异,沿着目光望去,却看见玲玲肩上竟刻着一个小小的“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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