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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王

作者: 忆秋

同根相煎,究竟谁能成功?

血腥厮杀后就可以得到幸福么?

江湖名利、情义两难决。

如果是你,你如何选择?

世上最厉害的药是什么?毒药断肠毒。

世上最可怕的兵器是什么?暗器双月环。

江湖上最惹不得的人是谁?毒霸唐功其。

武林中最惹不起的人是谁?暗器王唐功雨。

蜀中唐门有了这两个绝顶的人物,会不会成为武林中的第一大派?

不会。因为嫉妒使他们不能容忍对方的傲气,哪怕是兄弟也不能例外。

那么,世上有没有比断肠毒更毒的毒?有。

什么?人心!

一 等待杀他的人

柔和的烛光照亮了柳眉眉温柔的脸。她给唐功雨斟上一盏温酒,也斟上一盏柔情:“我等了你好久。外面正下着暴雨,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唐功雨没有饮酒,他的心思不在酒上。他握住了柳眉眉羊脂般的小手,久久凝望着她,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这段时间我可能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到哪里去?”柳眉眉眸子里闪出一丝惊慌,她追问:“是不是去毒门?”她问得很急,她的心也很乱。

“是。”唐功雨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风雨正浓。

“自从唐老爷子死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原来是心存杀机。难道掌门人的位置对你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你虽然冰雪聪明,但你毕竟是女流。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地位和尊严是多么重要。何况我身为长兄,唐的基业本来就应由我掌管。”

“他是你惟一的亲人。”

“也是我惟一的敌人。”唐功雨仰天大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权力和富贵面前,谁又会认识什么兄弟亲人?我不能因为他是我惟一的弟弟,就把一切拱手相让。这些年来,为了打下唐的一片江山,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难道就白白放弃?凭什么,就因为他是我的兄弟?”

“唐原本就是由毒门和暗器门共同支撑,现在你们杀个你死我活,对谁有好处?”

“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唐功雨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叫道:“他一直都想杀死我,有些事是不能靠逃避来解决的。

我一忍再忍,是他先动了手。你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回来那么晚,那是因为他派了杀手来截杀我。我为什么还要装糊涂,我为什么还要讲慈悲?”

“这是借口。其实你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游荡,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杀你的机会,给自己一个杀人的理由,对不对?”唐功雨沉默。他无话可说。他发觉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确是这么做的,尽管脑海里并不清晰。他的一切都瞒不过柳眉眉那双明察秋毫的眸子,她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有些事,女人永远不会懂。”唐功雨摇头道,“你不会明白,事业在男人的心中是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柳眉眉抚摸着肚子说,“他已经快出世了。我不想让他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或者父亲是一个双手沾血的杀人魔王。”

“杀人魔王有什么不好?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要功名有功名,要权势有权势。做个杀人魔王,总比做一个平庸的人强。平静的生活有什么用,那绝不是我唐功雨所盼望的。难道我一生的武功都白练了,难道我的才干就这样埋没一辈子?”

“就算我求你。为了孩子和我,你能不能把这一切都放弃?”

“不能。”唐功雨站起身,“除非世上没有了唐功雨或者没有了唐功其。”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风雨中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被那一泓温柔留住,不忍举步。黑夜里传来他远远的声音:“我走了。我已请了你师兄张月来照顾你。”

柳眉眉流下了泪,烛光映出了她凄楚的神情。她终究没有留住他,留住那颗不甘的心。他明明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张月,而是他,但他仍走了。他明明知道她现在的危险处境,他仍抛下了她,义无反顾。

唐功雨几乎带走了暗器门的所有高手。他们是“玫瑰刺”宋三娘、“断喉针”寿亭、“小刺猬”袁刀、“火神”雷烈。

他知道这一战是殊死一役,不能大意。他知道这一战比过去任何一战都惊险,不能轻敌。他更知道毒霸唐功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长了一颗比毒药更毒的心。毒门和暗器门同属一个门派,但武功却互不相传,这是为了便于掌门人的管理,也是为了求精求专。知道两种功夫的只有一个人——唐老爷子,可他却走火入魔,死时连遗言都没留下。

毒和暗器到底谁厉害?唐功雨心里没有一点底。

二 门里的人

高高的围墙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宽大的门板已腐朽不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发出吱呀的尖叫声。“玫瑰刺”宋三娘和“断喉针”寿亭几乎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江湖上一提起来就让人闻风丧胆的毒门居然如此萧瑟败落,至少从外面看是不堪一击,这让他们有点惊讶。

他们攻毒门的西门。可是西门大开,什么都没有,连一声犬吠,甚至一声虫鸣都没有。有的只是沉寂,像沉睡了几百年的古墓。里面挂满了灯笼,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但却没有人,没有声音。

寿亭刚迈一步,只觉脚下一空。那块看起来很坚硬的青石板竟是一张薄薄的纸。纸掉了,露出下面黑洞洞的陷阱。陷阱里全是锋利的钢刺,似野兽张开的牙齿。

幸好,寿亭的武功不太好,轻功却不错。幸好,寿亭除了他赖以成名的断喉针,还有一柄近战的短刀,他用刀尖在钢针上一点,又从陷阱里飞了出来。既然青石板铺的路设有机关,他便瞅准了一块草坪落了下来。谁知脚没站稳,旁边的假石山里便激射出三把飞刀。寿亭没命地往地上一趴,纵是他躲得快,也被削去了一块头皮。寿亭吓了一身冷汗,连路都不知怎么走了。他看了看宋三娘。

宋三娘泰然自若,正一边走,一边冲他娇媚地笑呢。“小心!”寿亭一颗心差点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心想:我未进唐门的时候,就久仰宋三娘大名,却不知她竟如此鲁莽。但他却错了。没有机关。宋三娘盈盈走来,直至院子中央竟无任何危险,连一颗石头都不肯绊她一下。院子里有一座凉亭,她就很惬意地往那里一坐,从长袖里伸出白腻的手臂,像柔柳一样在空中招了招,巧笑道:“你过来休息一下啊。”眉目间噙着万般风情。

寿亭一时不觉呆了。宋三娘之美与柳眉眉截然不同,是一种更加成熟,更加奔放的美,如山涧间的野花,灿烂而不柔弱。寿亭对她并非不动情,不动心。只是她是暗器门六大闯将中的第一高手,高高在上。纵然他动心,也不敢动口,更不敢动手。寿亭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他慌慌张张地走了过去,心里暗道:不知她几时注意到了我,对我有了意?

宋三娘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忽然“格格”的笑了起来。她伸出葱白的纤指一指石凳,道:“坐呀!”好像这是她的一样,浑然不知周遭的危险。偏生寿亭是天底下第一个最小心的人,他不坐,他先用手去摸。“不会有事吧?”他说。这一摸之下,却有一柄尖刀突地扎了出来。真是怕见鬼,偏有鬼。

宋三娘皱了皱柳眉,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寿亭在她的注视下有点手足无措。他四处张望着,没话找话:“怎么半天没有看见一个人,难道这西门是空的?”

宋三娘“格格”一笑,掩嘴道:“怎么没有人?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寿亭忍不住问:“在哪里?在哪里?”他转过身看了又看,明灯高悬,将角角落落都照得明明白白,哪有半个人的影子。

他不得不请教三娘:“我怎么没有看见……”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西院有人。只不过这个人不在墙角,不在亭外,而是在身边。他看见了那个人,也就看见了自己胸膛上插着的一朵花,血红的玫瑰,红得就像是宋三娘娇艳的嘴唇。“你……”

“我是唐功其座下的老大。”宋三娘淡淡地说:“我叫十二。”她拔出了寿亭心脏上的玫瑰刺,血顿时喷了出来。

宋三娘抚摸着手中滴血的“玫瑰刺”,这朵花真美,美得就像她童年的梦。可惜梦终究破灭了,岁月里留下的只有她的忧伤。她仿佛看见师父那张贪婪丑陋的脸,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你可真美呀,真是……真是美死人了!”是的。她的美生来就是让人死的,包括她当年的师父。自从她十六岁那年杀死了那个衣冠禽兽,她的心就死了,她的心就铁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可她还是爱了,她阻挡不了内心的汹涌的感情。

正是因为爱他,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杀了他!她的牙齿咬住嘴唇,咬出了血。

门外有人轻轻地咳嗽着,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屋里人的梦。“是不是张月师兄?外面天冷,你为什么不进来?”

张月裹紧身上的衣衫,窗口透露出的温暖的灯火更衬出黑夜无边的寒意。他抬头望了望,雨已经停了,只是心中的痛却永远不会止。他恨自己的怯懦,他永远无法面对那张柔美的脸。它是他心中不灭的伤,不止的痛。他敢为她去死,却不敢对她说出心中的爱。他想见她,却又怕见她。看不见的每一刻是那么难以度过,心里像是有一千只猫的爪子在抓。可当看见她依在唐功雨的怀里,脸上荡漾着幸福,他的心又如一千支刀剑在绞杀。

他躲进竹林,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没有用,每一根竹梢都挂着她欢乐的笑声,每一个角落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他把头埋在河水里,以为河水能够冲走他纷繁的回忆。可是没有用,每一片波光里都是她无忧的笑脸,每一片记忆里都浮满她娇羞的样子。

他知道他完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小师妹对他无尽的折磨了。

他觉得不公平,因为唐功雨毕竟已经三十九岁了,而小师妹却只有十八岁。可他又觉得很公平,只要看一看师父笑得合不拢的嘴,只要想一想同门师兄弟从此在江湖上扬眉吐气的样子,你就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的公平。他恨唐功雨,是他夺走了他惟一的梦想。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练成绝世的武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唐功雨。他疯狂地练刀,练刀,练刀。从圆月山庄最懒惰的人变成了最勤奋的人,从江湖上一个最无用的人变成了一个最难对付的人。

可这有什么用?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

寂静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了狗的叫声,汹涌成一片,把黑暗都淹没了。张月的手握紧了刀,手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来了,张月想,他们终于来了。狗的狂吠突然停止了,所有的狗都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时间似乎凝固了,只有心在跳动。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张月才又听到声音,时间似乎又活了过来。刀剑相击的声音,临死前绝望的惨叫,这声音就像一条蛇一样向内院游来。张月终于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但他却有一张死人一样苍白的脸。正是暗器门的总管莫以仁。他只来得及说半句话:“太多了,我……”便忽然住了口,瞪大了死鱼一样的眼睛。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断了气,可他却没有倒,反而闪电一样冲向张月,两只僵硬的手臂向前伸着,似乎想掐死张月。

张月拔刀,院子里就像忽然出现了一轮月亮。皎洁、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刀光闪过,莫以仁高大魁伟的身躯拦腰裂成两半,露出背后一个矮小的侏儒。侏儒的眼里全是恐惧,他完全想不通张月是怎么发现他的。他明明没有露出破绽,他明明可以发出那致命一击,可是却功亏一篑。

致命的不是他漆黑的手指,而是张月的刀,雪亮的圆形的刀,圆月刀。

侏儒听见了自己头盖骨裂开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清脆刺耳。他眉宇间的那条白印缓缓裂开,鲜红的血溪流一样淌了出来,而且裂缝越来越大。侏儒觉得生命一点点从那条缝里钻了出来。不过他还来得及说一句话:“没有用的,你的刀再快也没用,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不管他是怎样的不甘,他终究是倒了下去。只有他尖厉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张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很冷,比刚才下雨时还冷,冷得入骨,冷得入心。让他冷的,不是夜色,不是夜色里的寒意,而是四双眼睛,冷的像冰的眼睛。这四个人就像幽灵一样在院子里突然出现,无声无息。

“我叫七。”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人说:“刚才死的是九。”他说话就像背书一样,没有一丝感情。

一个胖得如猪一样,双腮都几乎要垂下来的人说:“我是八,其余的人分别是十和十一。”

一个人脸白得几欲透明,却穿着一件黑如夜色的大袍子。他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骨头,夹杂着咯咯的怪声:“我要说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个事实,我们共来了七人,乱刀中我们死了两人,被你斩了一人,却杀了你们暗器门的三百二十人,对不对?”张月点头,他不得不承认。

“那么,你一个人怎么能杀我们四个人?你岂不是死定了?”一个黑得如煤炭一样的人说。张月又点点头,要想在四个人面前活下去,确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避到一边,继续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十说:“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师妹,可惜她是别人的老婆,你这样做值不值得?”

张月心中一阵刺痛。但他回答:“不!绝不!”他望着这四个人,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要想进去,那就踏着我的尸体进去!只要我在,她就在!”

他拔刀。他的刀是圆的,但他的人却是直的。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绝不让柳眉眉受到伤害。

屋里弥漫着一声幽幽的叹息,柳眉眉叹了一口气。她的眼前浮现了张月那张微黑的脸。那张脸涨得通红,似在蒸笼里蒸过,脸上全是汗水。记得那一日张月结结巴巴地对她说:“小师……妹,我……”她却纤指一翘指着他的鼻子,故意学着他的样子,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我看你是个笨猪头!”他还待要说,但她已转了话题。她静静地凝视着星空,无限向往地说:“看,星星多美呀。如果我要,我就要最亮的那一颗。”他也只好吞下要说的话,傻傻地说:“是啊,星星真美呀。”

她那一刻忍不住要大笑起来,以为自己的聪明又一次耍弄了他,却不理会他是怎样的伤心。柳眉眉想:他以为我天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还有谁比我心里更明白呢?

那时候,她从心里就没有瞧起过他。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像所有的少女一样珍藏着一个梦,她一心想嫁给一个大英雄。而张月不是。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年少时的得意竟成了无限的伤感。柳眉眉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张月绝不是少年时所想的那么笨,绝不是。

三 血浴

“小刺猬”袁刀和“火神”雷烈攻北门。

此时雨已停,风已住。但门里却满是“沙沙”声,像是仍在下雨,而且雨还很大,很急。袁刀转头问雷烈:“怎么办?”

雷烈原是江南霹雳堂的第一好手,但为堂兄雷震——新任霹雳堂堂主所不容,被迫流落江湖。天地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处。后幸得唐门收留,从此留在唐功雨的身边,成了忠贞不二的一员猛将。虽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但他的脾气仍像他的火药一样火爆。他道:“还能怎样?总不能在这里干站!”说话间,已一脚踢飞了大门。

院子里没有雨,却有“浪”。蛇浪。到处都是蛇,地上、树上、水里、土里,密密麻麻一条压一条,一眼望不到头。雷烈立刻听见了一阵奇怪的竖笛声。蛇群像是听到了命令,全都昂起头,像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尚隔几步已闻阵阵腥臭。“闪开!”雷烈大喝,送出两颗霹雳弹。两人箭一样飞退,炸药炸开,顿时烈火一片,拦住蛇群去路。但火势稍熄,蛇流又冲了过来。袁刀弯弓搭箭,箭如疾雨,每一箭便钉死一条毒蛇,但无济于事。蛇太多了。若不是蛇群惧怕雷烈的霹雳弹,两人早已陷入重围。

屋漏偏逢连阴雨,袁刀的手往背上一探,却摸了一个空。箭筒空了,而蛇却远远看不到尽头。雷烈大叫:“擒贼先擒王,你的轻功比我好,快上围墙,把吹竖笛的杀死。”袁刀这才醒悟,猛吸一口气,纵上围墙放目一望,在院子西北角,盘膝坐着一个番僧,面目甚是狰狞,只是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控制了这些毒蛇。只见笛声中,蛇群便如行军打仗一样,进退有序,让人咋舌。

因有雷烈在前面牵引蛇群,番僧并没察觉到有人上墙,犹自低头吹笛。袁刀狸猫一样潜了过去,猛地从墙上扑下,“咔嚓”拧断了他的脖子。袁刀正要爬起,忽觉手上一疼。只见从番僧的耳朵里蹿出一条寸余长的小金蛇,正咬在自己手上。袁刀顿觉全身麻木,如被点中穴道一般,“通”的一声倒下。转眼,便被涌上来的毒蛇咬死。雷烈眼睁睁看着他在蛇群里翻滚,却不能上前。

番僧一死,蛇群渐渐自行散去。雷烈走进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两具僵硬的尸体。雷烈缓缓走到内院的门前,推开了门,门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踏着红色的鞋子,穿着红色的长袍,戴着红色的头花,就连她的脸庞也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美丽的女人是谁都愿意看的。只要你是男人,你就不得不承认,当你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时,你再大的火气也会消失,你再难受的心情也会变得愉快起来。特别是在美人一笑的时候。

美人在笑,美得像花,甜得像蜜。可是雷烈却没有笑。看见美人,他的心情也并不好。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个鬼样,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怎么会是你?”

那个女人笑了笑,柔声说:“怎么会不是我?”她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本来就红的脸庞更加红了,就像一个新娘等来了她盼望已久的新郎。

“不好了,是难产。太太流了好多的血。”“怎么办?怎么办?”接生婆和两个丫头在屋里惊慌地叫嚷,这样的情况她们不是没遇到过。只是今天不同。因为外面有风,有光,有刀的呼啸,有人的呐喊。她们只能尽量用屋里的东西,而屋外她们是不能去也不敢去的。原先她们以为准备得很充分,现在她们才发现差得太多,差得太远。

柳眉眉很难受,她快支撑不住了。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她抓住的只是虚空。她想起唐功雨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她现在多么想握住那双手,让它给她依靠,给她坚强,给她一点温暖啊。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黑黑的夜色以及外面凌厉的杀气。

她在混沌中听见了一声巨响,那是外厅的大门破裂的声音。他们杀进来了。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柳眉眉咬着牙,汗像河水样淌下来。她虚弱地自语:“小冤呀,小冤,你为什么要这时候来?”话毕就昏了过去。

四 绝望与希望

唐功雨攻毒门的南门。南院有灯,有人,也有声音,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他刚走进大门,一张笑脸就迎了上来:“哟,这不是唐大爷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是一张很憨厚很普通的脸,虽然发胖但并不讨人嫌。如今这张脸就憨憨地笑着,连眼神都真诚得让人不由得产生好感。他穿着一袭火红的衣服,打扮得像个新郎,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唐功雨微笑着问他:“今天你结婚?”

“对呀,对呀。”新郎笑着,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傻呵呵地搓着手,快乐地说:“真不知道四有这么大的脸面,居然连唐爷都来了。”

“你是四?”唐功雨很温和地说,“我倒不是专门为你来的,不过既然来了,不免也要凑凑热闹。”

“好,好。请唐爷入席。”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也跟着说:“入席,入席。”唐功雨一看,却是桌子上放着一个吊杆,吊杆上站着一个绿毛鹦鹉。绿毛鹦鹉歪着小脑袋,盯着他,尖声尖气地大叫:“入席,入席。”唐功雨一笑,道:“入席倒是不必了。我想,来参加婚礼的,绝大多数都不在酒肉,用意倒是在新娘子身上。我们何不去看看新娘子?”众人一片喧闹,大叫:“好哇,我们都等不及了!”

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心道:“都说唐功雨心细如发,我看却是未必。”待唐功雨转过脸来,他立即便隐去锋芒,必恭必敬地说:“既然唐大爷如此说了,那请入内。”

红盖头掀去,露出新娘子的脸。只是可惜,她的相貌并不怎样,只如村姑一般。众人大叹,深感失望。新娘子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并没有说出话来。她张嘴只是为了出招。用嘴出招,真算是江湖一绝了。

距离如此之近,唐功雨惟有后退,偏又不能退,因为背后有刀,尖锐的利刃从四的袖子里闪出来,直攻唐功雨的后背。四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几乎已经听到了尖刀扎进肌肤的声音。他想:“唐功雨这次死定了。唐功雨毕竟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不可能躲过这突如其来的天衣无缝的一击。”

唐功雨不是神,但他没有死。

四只觉得眼前一花,唐功雨不见了,自己全力以赴的刀,“噗”的地扎进新娘子的身体,而新娘子嘴里喷出的白烟也尽数喷在自己的脸上。他的刀没要新娘子的命,新娘子的毒烟却要了他的命。四捂住咽喉,吐出了舌头,眼珠像要跳出来一样,似乎有谁掐住了他的脖子。

唐功雨没有吃惊,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他微笑着问:“他的武功这么差,肯定不是四。那么你呢,你是不是四?"新娘子叹了一口气,摇头说:“不是,我是五。"说完红袍一裂,从中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正掂着那把尖刀。原来她露在外面的手是假手,而这只手才是真正的手,夺命的手。刀一到她的手里,立即成了黑色。黑色的刀连同红色的人一同向唐功雨撞去。

唐功雨急退,无论五的手怎样猛追,她的刀也总沾不倒他的衣角。他退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如落叶样倒下。因为倒下去的人眉心都少了一分杀气,多了一个血洞。无论别人用怎样的招式进攻,结果都只有一个死。他好像浑身都长满了眼睛,好像浑身都长满了手。

冷汗,从五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渗出。她看见唐功雨的剑眉挑了一下,她知道唐功雨要向自己出手了。而她,能否挡住他的致命一击?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在空中大叫:“杀人了,杀人了!我害怕,我害怕!”

唐功雨看见了四,四才是他真正的对手,因为它会飞。四不是人,而是一只鹦鹉。四不是人,但却比人更可怕,可怕得多。

唐功雨飘到了柱子上,它就追到柱子上。唐功雨退到桌子上,它就像影子一样追到桌子上。人的轻功,和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桌下有人,一个杀气比喜气更浓的新娘子,五。在“客人”都倒下的时候,她这个“主人”就不见了。她所擅长的本来就是暗杀,而不是决斗。她潜伏在桌子下面。她等待是为了攻击,她不动是为了更好的动。

她出手,两把尖刀直扎唐功雨的脚底。她对这一刀很有把握,她对自己更有信心,她似乎已经听到唐功雨的惨叫,她似乎已经看见唐功雨那张铁青的脸了。她笑了。

可惜,她笑得太早了。的确有惨叫声,不过不是人的叫声,而是一只鸟的尖叫,没想到一只鸟能够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没想到鸟的叫声也会透露出恐惧。

的确有一张铁青的脸,女人的脸。她在看见几片羽毛从空中旋下来的同时,她也看见了自己的胸前多了一样东西,一个月牙形的血洞。她知道这是双月环。可她不知道双月环是怎样拐了一个弯,在裂杀了四的同时,也像只鸟儿一样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暗器怎么会像长了眼睛一样?她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她带着自己的不明白永远倒了下去。

雷烈看着西门枝花,心里又惊又惧。她曾是他的新娘,而他却不是她的新郎。雷烈永远忘不了那一日,他披红挂绿,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所见到的一切。洞房里不但有新娘子,还有一个男人,一个他最最不想看到而又偏偏出现的人。他的表兄雷震。那个时候,他的震惊多于恐惧。原来,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原来她真是那种人。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颗心似被掏空了。他恍惚听见表兄对他说:“雷烈,你听我解释。”话音落定,他不是听到了雷震的解释,而是看到了他的“解释”。雷震不是用嘴解释,而是用掌——“惊雷掌”。

他很幸运,终于从死神的面前逃了出来,可他又很不幸,因为他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他的武功几乎被那一记“惊雷掌”全毁了。幸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幸好,他过去的名声很响。幸好,他还有霹雳弹可以护身。所以,在流浪江湖的一年时间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可他却没有死。他奇迹般活了下来,并加入暗器门。

雷烈入了暗器门,才敢把心从嗓子眼里放下来,他以为他逃出了鬼门关。江南霹雳堂的势力再大,也不敢招惹唐功雨,因为惹不起。

谁知,西门枝花还是追来了。以毒门十二高手中“三”的身份。

三笑眯眯地对他说:“怎么样,你是自己去死,还是让我动手?”

雷烈的手捏成了拳头,他浑身的骨骼“啪啪”作响。他大声叫道:“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不肯放过我?”

“哎呀,好凶啊。我好害怕。”三伸出纤细的小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无限娇柔的样子,她像向情人撒娇一样,柔声细语地说:“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跑了,我的心里一直好难过。只要你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宁。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天天做恶梦吧?”

如果是在过去,看了她娇滴滴的样子,雷烈一定会像所有男人那样心动。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再看见她美如桃花的脸,再想一想她毒如蛇蝎的心,雷烈不会动心,只觉恶心。

他大吼一声扑了过去,掌风起处,隐隐有风雷之声。正是雷的七大绝技之一“惊雷掌。”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当日,雷烈全身的经脉被雷震一掌震断,三是知道的。不过,她见雷烈敢用威猛霸道的“惊雷掌”,她心中还是一惊。她是一个女人,说好听一点,叫心细如发,说难听一点却是多疑而又多心。她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她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然后用八成功力拍出“大翻印掌”。雷烈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后退三步,耳朵里、鼻子里皆淌出血来。三大笑,果然不出她所料,果然是她自己多疑了。这厮又在虚张声势,如他当年一样。幸好,自己没有上当。她想。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眸子里的杀气越来越浓,杀气越浓,她笑得就越娇艳。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雷烈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柳眉眉自昏迷中醒来,她对自己说:我绝不能死,我的师兄还在为我流血,我为什么会有死的念头?

“生了,生了。”接生婆终于可以空出时间,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了。她喜滋滋地对柳眉眉说:“是个少爷呢,太太,恭喜恭喜呀。”

是个男孩,他嘹亮的哭声唤醒了柳眉眉心中的爱意。她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自己的生命。婴儿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他嫩嫩的皮肤也没有舒展,显得皱巴巴的,有一点丑陋。可柳眉眉不觉得,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个孩子。他给了她新的希望,铺开了她对生活新的梦想。

五 爱他,还是恨他雷烈退无可退,他忽然不再退。他冲了上来。他伸出了手,他只有两只手,每只手上只有五根手指。可当他发动攻势时,三的面前出现了无数只手,每只手上至少有十根手指头。

他用的是“大擒拿手“。擒拿手,本意要擒住别人保住自己。但雷烈不同,他只擒敌人,不管自己,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三大惊,如果她不是太贪心,太急于求成,她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可她把雷烈逼上了绝路,也忘了给自己留退路。

她的手不能说不快,在雷烈靠近她的一瞬间,她至少捅了他三刀。可这没有用,即使是泉一样喷涌的鲜血也不能阻止他的进攻,熄灭他眼中熊熊燃烧的仇恨。

他曾经爱过她,可她收下了他的爱,却还给了他仇恨。从此他的眼里就没有了爱,只有毁灭一切的恨。当年,唐功雨给他请来江湖第一名医“鬼还阳”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今天的一切。他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他根本不可能是西门枝花的对手。所以他故意不蕴内力,硬捱了她一掌。果然,她还像当年一样贪婪,像当年一样不知足。

雷烈紧紧抱住她,就像在江南的小巷里那样。但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怜,只有恨,只有毁灭。

霹雳弹炸开,就像当年他们除夕之夜手挽手所看到的烟花一样绚丽,一样美丽。烟花如梦,谁的心中不曾有梦。只可惜,梦终究是梦,终究是注定要烟消云散的。

唐功雨走到内厅月形的门前,他想去推门。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门,门就开了。内厅同样摆着酒席,不过只有一桌。内厅同样有人,不过只有一个。内厅同样有声音,不过是一个女人忧郁的叹息声。

这个女人有柳眉眉一样弯弯的眉毛,但没有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这个女人同样有双漆黑的大眼睛,但眼睛里没有柔顺。她很美,这一点唐功雨不得不承认。她的美,是与柳眉眉截然不同的一种美,充满了野性与诱惑。就如同山涧间开放的野菊花,虽然绚丽虽然灿烂,但绝不柔弱。这样美的一个女子,本应有着和她容貌一样美的生活,有着常常伴随着她的欢笑。可她没有。她的脸上只有忧愁。她张开艳如桃花的唇,对唐功雨淡淡地说:“你能不能陪我喝一杯酒。”

唐功雨竟然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他明明已知道她变成了他的敌人。

她挽起袖子给他斟了杯酒,他竟然看也不看就喝了下去。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对他说:“你难道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唐功雨剑眉挑了挑,他缓缓道:“你又何必在酒里下毒,你的发间抹了‘搜魂香’,你的指甲涂了‘丹顶红’,你甚至在蜡烛里燃了‘化骨酥’。你明明知道我是逃不掉的,对不对?你又何必在酒里下毒。”

“你果然很了解我,可你了解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她幽幽道:“我十六岁那年投靠你,为了你出生入死,已经整整十年了。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

“所以我今天也付出了代价。”唐功雨苦笑道:“我已中了你的‘化骨酥’,你要杀我大可不必枉费唇舌。”

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她拔下了头上尖锐的银簪子向他眉心刺去,一边刺还一边问:“你怕不怕?”

唐功雨摇头。面对这样的女人,你会连怕都不会了。她的美天生就是一种毒药,你明明知道会致命,却忍不住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她的美本来就是一种刺,你明明知道会刺破自己的手,却仍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宋三娘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人。她像她手中的玫瑰,也像她手中的毒刺。唐功雨静静望着她,望着她那只颤抖的手,望着把杀机凝成一线的簪尖。面不改变。

脸色大变的是宋三娘。她猛地掷掉了银簪子,她猛地推掉了桌上的所有酒菜。她忽然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她恨自己,她为什么总是无法杀掉他?她恨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为什么还这样软?

难道他是她天生的克星?

泪水弥漫中,她听见他在叫她:“三娘。”他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心。”她感觉有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宋三娘几乎要跳了起来。原来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化骨酥”困住,原来他一直在骗自己,原来他没有事。她一时呆在那里,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惊惧。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他越是沉着,她就越是控制不住,越是仰慕他喜欢他。可越是喜欢他,她就越恨他,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恨他笑眯眯地呵护柳眉眉的样子。

她心里总是想杀他千刀万剑,但危险来临,她又恨不能为他挡去千灾万险。

唐功雨缓缓道:“其实你这是何苦?你为什么投靠毒门?就因为我眼里从来没有你么?但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心里真的没有你呢?”

宋三娘一惊,比刚才吃惊更甚。

喜得贵子,这本是整个暗器门上上下下天大的喜事。只是屋子里却没有笑声,只有惨叫。

惨叫声离她们只有一块门板相隔了。一个丫头小心翼翼地趴倒雕花大窗前,想从缝隙里看一看。忽然,窗子碎了,一只毛茸茸的手伸进来,拧住她的脖子。她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生婆和另一个丫头顿时灭了逃出去的欲望,浑身如筛糠一般抖成一团。她们不想出去了,外面的人偏偏冲了进来。“咔嚓”一声,本来很结实的木门一下子就粉了,成了迸溅的碎片。一个黑得像木炭一样的人冲了进来,只冷冷扫了她们一眼,屋里的热气就似乎被他的目光冻住了。

他扬了扬手,似乎想跟谁打招呼。但他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接生婆和小丫头却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接生婆面目铁青,她的喉咙上爬着一只蝎子。小丫头脸色发黑,她白嫩的脸上匆匆爬过一只蜈蚣。

黑炭一样的人,脸上的皮肉动了动,似乎在笑。他一步一步走向柳眉眉那张床,柳眉眉大叫:“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只见一道雪亮的光闪过,黑炭一样的人突然停住了。他转过头,就看见浑身是血的张月,看见他杀红了的眼睛。”“你……”黑炭一样的人脖子上冒出了红的血,他瞪大了眼睛。

“我说过,只要我在,你就别想碰她!”张月说话间避开了一只刀,又磕开了一根棍,封住了一只手的进攻。

六 失去的和得到的

张月浑身都是血,他已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的刀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疾猛,几乎发挥得淋漓尽致。但饶是如此,他仍阻挡不了竹竿一样的七那致命的一击。那一击之所以致命,是因为七忽然发现了他的破绽,发现了他的空门。

七忽然丢掉了自己手里的棍子,他发出自己的到人一种武器。细细的针。像牛毛一样细,像雨丝一样密的暗器。搜魂子午针。张月一闪身,心马上就凉了半截。七就是让他躲,一躲就露出了柳眉眉和那个孩子。七攻击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她们。她们就是张月的破绽,张月的空门。

柳眉眉大惊,她挥出压在枕下的刀,刀光如月。可搜魂子午针,实在太细,实在太多。婴儿忽然停止了哭声,柳眉眉心中一寒,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仍是让他得手了。婴儿手上的那根针闪亮着,刺痛了柳眉眉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婴儿手上的那根针闪亮着,刺痛了柳眉眉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七见一招得手,心中正喜,却见眼前月光一盛,胸襟“哧啦“一声裂开,血花飞溅。张月一刀斩了七,却听床上静寂无声,一时忍不住心中牵挂,回头望去,只见小师妹抱着小小的婴儿,泪湿衣襟,却哭不出声。

张月心如刀绞。一个疏忽,被八钻了空子,一刀砍在他的肋下。

张月大吼一声,刀光一旋,八的人头飞起。他没有死,尽管他浑身上下全是伤痕。他就像一个站在血水中的战神,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保护小师妹,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绝不能!

十胆寒,心惊。他从没见过这么能杀的人,他好像不知什么叫累,什么叫怕。他想跑,却依然没逃出那片刀光。他的后背裂开,倒了下去。张月至少在这一瞬间砍了他八刀,致命的刀法,致命的人。

“小师妹。”张月向她走去,却一踉跄,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他看见了一双小巧的绣鞋。他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那张脸上泪光闪闪。“师妹,我真是没用。”他大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我真是太笨了,我天生是一个大猪头。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保护你的孩子。师妹,对不起,对不起!”

柳眉眉抓住了他粗大的手,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满身是血的汉子。“不是的,”她对他说,“你不是笨蛋,真的。你相信我。”

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了头,看见了柳眉眉亮亮的眸子,听见了她轻柔的呼吸。“我过去不懂得爱,不懂得珍惜。我以为所谓的英雄,天底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丈夫唐功雨。我以为只有他才能保护我,给我安宁的生活,可我错了。”柳眉眉幽幽道:“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他狂热地亲吻着她的小手,他们隔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暗室里,唐功其终于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唐功雨,或者说唐功雨终于看见了唐功其。他们是兄弟,但他们的相貌却完全不同,就像一棵树上结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果子。唐功其不像唐功雨那么高大,脸色也不像唐功雨那样永远神采奕奕。他穿着厚厚的虎皮做成的袍子,似乎还很冷。他缩在太师椅里不停地咳嗽着,像一个病得快死的人。可他永远不会死,他只让别人死。

没有人会想到他就是唐功其,惹不得碰不得的天下第一会使毒的行。没有人会想到在他苍白的脸色后,有一颗雄霸天下的心。“我们兄弟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吧?”唐功雨笑着说。

唐功其点了点头,一团和气:“是啊,整整快三年了。”

宋三娘看了看唐功雨,又看了看唐功其。她真是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对头。

“上次,我们血洗梨花社时,是何等威风,何等豪迈。”唐功其望着远处,似乎望着遥远岁月里的往事,他感慨地说,“我觉得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如你。就连相貌,老天也偏袒于你。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不能总是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我讨厌你在我面前昂着高傲的头。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打倒在地,再狠狠地踩上一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唐功雨微笑道:“现在你成功了,你终于如愿以偿。”

是的,唐功其哈哈大笑。他成功了。你只要看一看,他的兄长五花大绑的样子,你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开心。唐功其哈哈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仰着头张大了嘴,哈哈大笑。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可是,天空中寒光一闪,似乎飞过了什么?

双月环,难道会是双月环?可是……可是,唐功雨的手明明被牛皮绳绑着。他大吃一惊,吃惊中只觉头顶一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接着,他看见唐功雨身上的绳子忽然松了,松得足以钻进去一头牛。接着他就看见了宋三娘笑盈盈的脸,她笑得像一朵灿烂的山菊花。

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可明白得已经太迟了。

他扶住桌子,摇摇摆摆,似乎要倒了,却又没有倒。他龇着牙,恨恨地说:“唐功雨,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能够轻易闯进来,只是因为我把毒门的高手,都派去找你的妻儿了。你不是很爱柳眉眉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只可惜……”

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接着又是一口。“好,好……”他终于倒了下去,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唐功雨胜了,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胜利的颜色。张月,张月的圆月刀能不能抵挡住毒门高手的进攻?他柔弱娇小的妻子柳眉眉有没有事?他没有说话。他的手脚一片冰凉,他的心如坠冰窖。他胜了,他终于杀了唐功其,可他忽然间发现,自己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唐功雨心如归箭。他想走,却走不了。宋三娘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是在关心她,还在爱她,对不对?”她的眸子里全是嫉妒的火焰。她尖声大叫:“你的心里只有她,对不对?”

唐功雨转过头,他看着她,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对,”他冷冷地说,“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柳眉眉。”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宋三娘呆住,浑身不住地发抖。她颤声问:“你对我所说的,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唐功雨笑了笑,道:“我说过那是真的吗?”

宋三娘忽然旋风一样扑了过来。她大叫,她疯了一样尖声大叫:“我杀了你,杀了你!”唐功雨双手一扬,寒光一闪。宋三娘站住,手里的“玫瑰刺”落在了地上。“好。”宋三娘脸色越来越白,而她的长裙却越来越红。她咬牙:“唐功雨,你做得很好……”鲜血从她长裙的下摆一滴滴落下来

暗器王终于成为独一无二的王,他成功了。他杀了唐功其,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并没有成功,也永远不会成功。

为什么?因为他失去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等他回到中的时候,凌乱的里只剩下血迹。柳眉眉和她的师兄不见了。他再也看不到她如花的笑脸,等待他的是无边的寂寞。

她去了哪里?她伴随一个并不爱的人去了天涯,再也不见他。因为往事里有太多的伤痛。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离开了她,给了她危险和无助。

如果是你,你如何选择?我选择关怀我的人。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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