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清 陈士斌
更无黑心也!
夫仁、义、礼、智根于心,道心也。此心本诸天性、良知良能,无用再求,特放以上诸人心,则道心自见。然则孟子所谓“收放心”者,非收也,放亦是收。如比丘王所言:“收了去!收了去!”不知收此等心在内何用,故圣人知无心之为要,而息虑忘机,廓然无我。若取人心以为道,而钩索远致,虽呕尽心血,作用千般,吾知其所希得者,只是一个黑心而已。
“国丈指定道;‘要你的黑心。’假僧道:‘我和尚都是好心,这国丈是个黑心,好做药引。’”非真谓其心可为药引,言如心可为药,人人同心,人所自有,何必采阴以为药?又何必执心以为采?又何必舍自己之心而采取他人?非其本心黑洞洞而昏惑之甚者哉?心也者,火脏也,卦气属《离》,外阳而内阴,外明而内暗。若谓即心即道,纵操至入定出神,终是后天阴神,非先天阳神,未成正果,仍堕轮回。何况认假为真,以阴采阴,而妄行邪说以为道乎?
“国丈认得大圣,迎敌不住。将身化作一道寒光,进宫带去妖后,并化寒光而去。”见乘风御女而行阴邪之道,自此而真假可辨,昏君之主公亦可寻觅而相见。三藏道;“我这个臊脸,怎么见得人?”只此一语,已骂尽世间邪妄之徒千般害人的丑态。
《参同契》曰:“阴道厌九一,浊乱弄胞元。诸术甚众多,千条有万余。”彭真人曰:“世人不达大道之宗元,而趋旁门曲径,此属多般,皆为左道乖讹,天理愦乱,生真本期永寿,反尔伤生。”“大圣与八戒找寻妖处,但见千万株的杨柳,更不知清华庄在于何处。正是:万顷野田观不尽,千堤杨柳隐无踪。”即“千条万余”、“此属多般”之义也。土地说出“一颗九叉杨柳下,左转三转,右转三转,连叫三声‘开门’,即现清华洞府”,即“九一”、“浊乱”、“曲径”、“左道”之义也。大圣依言叫门,“霎时间,一声响亮,呼啦啦的两扇门开,不见树的踪迹”,即“趋旁门曲径”,“乖讹”、“愦乱”之义也。“见石屏上有‘清华仙府’四字”。“府”即腑,清似烟,华本花,盖烟花自迷而不知为“浊乱胞元”也。“见老妖怀中搂着个美女,齐道‘好机会’,行者掣棒叫道;‘毛团!什么好机会!’引怪喊杀,八戒推倒杨树,筑得鲜血直冒。”正见御女邪术为兽行杀机,不能永寿,而‘反伤生’”也。唯能洞悉根源,除此妖邪,方可得寿。故正当喊杀之际,而有南极老人星不期自至。“寿星陪笑道:‘望二公饶他命,他是我的一副脚力。’”言此为永寿之脚力,岂可妄行而害命?现出白鹿本相,扑杀白狐妖女,“同到比丘,现相化凡”,收结大圣剖腹剜心,现身说法之意。
“行者对国王笑道:‘这是你国丈,这是你美后。’”痛切指示,能不令人颜甲皆汗!国王羞愧而感谢,无知赤子之心,不觉顿然悔悟而发露,故曰:“救我一国小儿,真天恩也!”
寿星说“与东华帝君着棋,一局未终,寻他不见。若还来迟,此畜休矣”;又道“欲传你修养之方,你又筋衰力败,不能还丹。只有三个枣儿,是与东华帝君献茶的,今送与你”一段,读者视为收煞余文,不知为仙人临别叮咛吃紧度人处。言人生光阴迅速,世事如棋,须急早修行,切勿迟误,莫待筋衰力败,不能还丹也。“三枣”者,一早节欲,二早导师,三早下手。上阳子曰:“凡人七十、八十至一百二十岁,皆可还丹”,为筋衰力败之老人鼓励;此云“筋衰力败,不能还丹”,为少壮不努力之人儆惧;即孔子年至四十五十亦不足畏之意,非真谓筋衰力败不能得丹也。国王求教,行者曰:“从此色欲少贪,阴功多积,凡百事将长补短,自足以祛病延年。”言凡百事将长补短,还丹之法未尝非,将长补短之事就是教也。
“正进出城,忽听得半空中一声风响,两边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个鹅笼,各家齐来,认出笼中小儿,欢欢喜喜,跳跳笑笑,无大无小,若男若女,将师徒簇拥回城。”见仁人之心,本人我一体,大小无分。昔遭迷惑而久已陷失,今得开悟而—旦来复,如从空而下,人人复得亲儿,不遭陷害,何快如之!这才是:“阴功救活千人命,小子城还是比丘。”然心中既无药物,学出世之道者,当向何处寻讨根苗?故仙师急示下篇之出产。
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悟一子曰:此篇至八十二,皆明修道者须步步照护本来面目,还归本性,偶一失足,便陷空无底,难得超开。
篇首行者引古语云:“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沙僧云:“只把工夫挨他,终须有个到之之日。”言不可一念一刻懈惰止息也。前篇欲念惑于采取,得之外诱,能猛省返照,犹为易制。此下明欲动于天,念由自起,最难遏绝。
所称“姹女”者,乃吾《坎》宫之至精;“育阳”者,吾《坎》宫所育之阳。《坎》为男,而何以称女?其外为阴象也。后天之阳,包育于中。当人事纷扰之际,常寂而不动;当天定静会之时,必跃而自形。盖阴阳之妙,循环无端,其至妙在《坤》《复》之交,动静之间,即亥末子初之候也。屈原《远游篇》曰:“一气孔神兮,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朱子曰:“此言……,广成子告黄帝,不过如此。”修道者苟能存虚以待,而逆以制之,则为神;不能存虚以待,而顺以纵之,则为妖。此其妄生死之关,最宜察识防范。
“师徒正自闲叙,又见一派黑松林,唐僧道:‘悟空,我们才过了崎岖山路,怎么又遇这个深黑松林?是必在意。’又道:‘徒弟,一向西来,无数的山林崎险,幸得此间清雅。这林中奇花异卉,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坐在松阴之下,岂其坐在松阴下哉?黑松阴,黑憩之气象,乃动极而思静。正静坐合眼时候,静中忽然有动,而妖邪生矣。篇中“忽然见”、“忽听得”,俱是妙谛。
“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半截使绳索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盖此女子吾《坎》中之阳精也,至亥末之时,由天而动。亥属木,故上半截绑在树上。亥过交子,阳生候也。子属鼠,故为鼠精。子末交丑,属土,故下半埋在土里。常人以为常,顺而行之,多方求配偶;道人以为怪,逆而制之,畏惧而护持。故仙师直指曰:“咦!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老肉眼凡胎,却不认得。”见了他,未免心动,“就忍不住”。一念方遏,一念复萌,惜惜怜怜,盘桓一路,危哉!危哉!
“行者从旁冷笑”,识破妖邪,劝阻护持,全赖此心之坚忍镇静也。“霎时间,到了镇海寺,又忽听得一声钟响。”由动中又转一念,如铜钟一撞,忽然惊醒,以明欲海无边。而忽得真金之刚,断以镇摄之也。然铜钟在地,而上半如雪,下半如靛者何?谓铜不因外物之侵损,而变其声;人不可以物欲之难制,而失其守也。三藏摸钟感叹,道人拾砖击打,同一机缄。及人寺中,见“前边狼狈,后进齐整”者,言“镇”者,真金也。此心坚忍,能如真金之不变,虽有前边之狼狈,自有后边之齐整,何足为病?然此言“育”者,育阳而已;“求”者,求偶而已;“护”者,护主而已。俱引起下篇要妙之词。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悟一子曰:此明色易动人,最难遏制。愚人赏之而殒命,至人遇之而悟真。只要看得分明,知他为怪,斩然不染,才为慧剑,才是真金镇海。倘见不真切,稍有沾滞,便踩一粒米之差,即落于姑息,不能刚克果断,而镇海寺为怪所窟矣。唐僧带他到寺,即沾带为累;叫小和尚引他往后去睡,即窝藏祸根。朦朦胧胧,恹恹缠缠,如病人不能前进模样。此道力不足之故,非夜半不谨,受了风吹,走不得路耶?自己病体沉重,犹不忘情女菩萨,想送饭与他吃,乃一味留恋,流于姑息之病,安得不受困中途,步步牵挂,想要寄书回归,走回头路乎?
“行者忍不住呵呵大笑曰:‘师父,你忒不济。’病根皆由打盹一念之昏,左脚下踩了一粒米所致。”左者,差也,言修道者不可有一粒米之差。若非修道之人,即为众生所左者多,佛故不以为念。你看众僧不能降龙伏虎,不识怪,不识精,三日里就被他吃了六个,这不是“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唯行者知怪而努力剿除,犹不免于脱陷;唐僧心已无主,能不被妖精摄到陷空山,进了无底洞耶?妖精善用花脚,脱空飞诱,人无有不堕其术中。灵如悟空,被他两口到来,闪一个空,就中了他计,何况唐僧惜惜怜怜,不知畏避,忽然陷之,固其所也。这正是唐僧左脚下一米粒之差,而妖精亦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我以左往,彼以左迎,以左就左,而一脚之差,全身失陷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此时也,心神错乱,本土不宁,闹闹吵吵,无头无奔。阅历到此,方识妖精果是这般利害。
前唐僧思想寄书回东,身犹未动;这番身径东回,三徒能不一径回东而走?盖妖精原起于黑松林,忽然而现,仍须在黑松林搜寻。急急放下,一场大静,另换头面;和合四象,打起精神,奋力诚求;讨出陷空山无底洞消息,然后知其下落,可以齐心行救,风驰云逐,无可迟疑。此一陷也,正修道不可不历之境,不陷不知其陷之易,不陷不知其底之深,谁知陷空无底,斯知真履实践。然则妖之陷空山无底洞,即吾之真履境实践地也。诸般色相,总不外静中自动之念为之。
土地指明“正南下”,乃上《离》下《坎》也。《乾》之中爻,下陷而成《离》;《坤》之中爻,上交而成《坎》。即《坤》阴摄去《乾》阳,亦即女妖摄去长老之象。“花鞋”字,从二“人”二“土”,从“化”从“革”,左为阳土,右为阴土.转旋无定,故为脚上脱“化”变“革”而出真身也。
佛殿一段情景,悄悄冥冥,喝喝哝哝,分明桑间濮上态致,虽是现身说法,原是抛身入身。此处即是陷空山无底洞,能不入其彀中?吁!女包之花巧脱陷,可畏矣哉!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
悟一子曰:此篇特借“陷空山无底洞”一段姻缘,扮演说法,处处俱有要妙。夙有仙骨者能神明默运,悟彻精微,蓬莱阆苑,只在目前。咦!灵山会上千尊佛,若个能逃此处过?修道者到这田地,亟须打点精神,猛图超脱,千方百计寻觅出路。这其间却有个秘密金刚,乃“渡河筏子上天梯”也,祖师不敢泄露,故伏此九九之数,终而复始之会。跃跃真机,引而不发,子舆氏所谓“能者从之”,其在斯与!
《参同契》曰:“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注云:“黄芽,即兔髓,水中金也。”姹女为《坤》象,《坤》得《乾》之中爻而成《坎》,《乾》易《坤》之中爻而成《离》。姹女之求阳,阴阳交感,自然之理也。学道之人,必返《坎》中之阳,以实《离》中之阴,成真金不坏之体。然阳既陷于《坎》中,即如落于陷空山无底洞一般,如何得出?数百年来,袤侮圣书者,竟不知解陷空山无底洞为何物,作孽!作孽!
《坎》卦之象,上既空,下亦空,分明是山空而无底。开讲便“见两个女妖在井上打水”。并者,《坎》也;妖者,爻也。两个阴爻,明示于此。又见“头上戴一顶一尺二三寸高的蔑丝□(上“髟”下“狄”)髻,甚不时兴”。这二句乃收伏金丹之秘要,仙师亦显露于此,人自不识耳。大凡学道,要气质温柔,不可别立崖岸,即老子“齿刚舌柔”之说,“用兵之道,良者胜也”意也。行者道:“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移。”又援柳、檀二木为喻,深得老子之义。
“两妖精来此打这个阴阳交媾的好水,安排素筵”,指出个“好”字来,非阴阳交媾,则子自子,女自女,而不成“好”也。“男女媾精,万物化生。”仙道备矣。迷者读至此,又猜为来补之术,失之愈远,难以摸索救援。椎行者跃身而入,便钻到“好去处也,是个洞天福地”。但入其中,只要把捉得牢,不可”自丧真阳,身堕轮回,不得翻身”。须急急寻条出路,不可忘了,分明示人受中以生,须主敬保真,急寻出世姻缘,不可忘了本来旧路。
三藏道:“进来的路儿,我通忘了。”提醒世人须要仍从本来路地寻个出去的极因。行者道:“莫说忘了路,他这洞古怪,不是好走进走出的。来时是打上头往下钻,如今救你出去,要打底下往上钻。”还“不知可有本事钻出去哩?”噫!仙师微言冷语,指示出世的法门,似下学上达之象,而实非也。明眼人于此处了彻,自可悟得顺则成人、逆则成丹之道。
行者算计出去的法门,要在酒盅内斟起喜花,变作蟭蟟入腹,在于水金之中使变化手段也。谁知花儿已散,不能成事。此时女求而男不应,惟女意中落有“哥哥妙人”,如阳在上,阴在下,天地《否》也,空喜也,乃是鹰飞轮爪,掀翻桌席,摔碎盘碟之象。行者不得不翻身复入,转作红桃之计,传授唐僧以假合之密谛。嗣后语意相投,情同鱼水,妖精遂说出枝头果熟、阴阳日月一段道理,缱绻情浓,行者得以乘时行事,“毂辘一个跟头翻入腹中。”此时妇倡而夫随,真是“妙人哥哥”,如阴在上,阳在下,地天《泰》也,实腹也。
“妖精道:‘孙行者,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行者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掏净,弄做个梆子精!’行者在肚里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住疼痛,倒在尘埃。”及至搀起,妖精道:‘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学者看此段景象,果是何解?《悟真篇》曰:“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殊?”分明于此处演出。亦可悟攒簇五行、作用金丹之妙道矣。及小妖都来打抬,行者肚内叫道:“那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家送我师父出去。”盖自然功夫,非人力可助之意。
“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别寻头儿罢。’他一纵样光,直到洞口。”正状金丹出炉之法象也。“又闻得叮叮当当,兵器乱响。行者道:‘是八戒操钯哩!你叫他一声。’三藏便叫:‘八戒。’八戒听见,道:‘沙和尚,师父出来也。’”叫八戒者,知火候也;呼沙和尚者,须着意也。咦!正是:“心猿入穴降邪怪,土木同门接圣僧。”此段情景,乃炼就金丹出炉的奥妙。三人同志,虑险防危,主辅应求,毫不可忽也。
“姹女”之“求阳”为大道,“元神”之“护道”有秘诠。世人无不入其洞中,能守真不溺,自计求脱者,谁能?迷者不从心上洞察阴阳,求师指示,以臻无上妙乘,谬认为采战御女,便是地狱种子,万劫不得翻身矣!慎之!畏之!
上篇是陷于洞之根苗,此篇是出于洞之因果。
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悟一子曰:出世之道,在于制伏金精。倘知制伏之法,而工夫不到,未得其真,则不能返本还元。理欲交战,仍与性体为二,势必飞飏奔越,纵肆猖狂,使我站脚不定,所谓“工夫不到不方圆”也。三藏之既出而复陷,由知之未尽,而得之未真。故求丹之要,须精心根究,识得丹头。仙师恐世人认假为真,又发此段,令人察识精妙。若看做水穷云起,绝处逢生,不过为文家之波澜,便埋没作者婆心矣。
经云:“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当行者化桃入腹,强其负僧而出,原非心悦诚服,自然超脱者。故出来而重整旗鼓,争战乱打,置唐僧于独坐无援之地,非和合攒簇之理.由金不归性,而水火土木相持,是金为假象,而先错于左者,今又错于右,故右脚上花鞋,又脱变而莫定也。子精为《坎》中之物,出之于地,又名地涌夫人。不闻地涌金莲乎?金莲为夫人之纤趾,饰以花鞋。鞋附《坤》土而行,为归性;脱下凭空而起,是飞飏奔越,金不归性矣。左属阳,右属阴,前以偏阳左旋,而左非真;此以偏阴右旋,而右非真。“鞋”者,谐也。左右分飞,何谐之有?故不能脚踏实地,站立不定。
然姹女者,吾之性也,何以称妖?归性则为真精,离性则为妖精。归性,则成吾之真,而长潜其形;离性,则成妖之精,而吾遭其陷。“唐僧被其一把抱住,咬断缰绳,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总因不能制伏真金,以致脚根不实,御缰中断。唐僧龙马之脚力,原不如妖精左右花鞋脚力之大,故必只只收伏以作根基。大圣见半截缰绳,不觉兴悲无力,满眼流泪,急急转身,勇猛精进,寻出根源,方有实济。见金字牌而识其父兄姓名,便识丹头,岂不满心欢喜?其父归之,其子焉往?抱牌径上天堂,陈告玉帝,而全家可收矣。此擒贼先搞王手段,溯本穷源之要妙也。
迨玉帝命太白金星宣李天王对簿,而天王不识其为女,哪咤说出“灵山偷吃如来香花灯烛”一段根苗,方知为“结拜”之恩女。女则女矣,何以言结拜一节缘由?天王李姓,属木,论木之子,火也,其女安得属金,而为金鼻白毛。通身金象乎?不知水中之金能克木,而金又能生水以生木;木中之火能制金,而火又能生土以生金。先仇而后恩,故为结拜之恩女。《悟真》云:“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其中伏藏颠倒之妙,不可以言尽。何称“半截观音”?观音,水月也,有水无月,不成全体。姹女只是水中之金,非半截乎!
至此,“精在东南黑角另有小洞”,而金已归性返到东家,正是洞房花烛,“黑气氤氲,暗香馥馥”,匹配团圆之际所由。“行者寻着唐僧和马匹行李”,而脚力已备已,此老怪寻思无路,磕头诚服,天王、太子押怪回宫时也。今而后,唐僧四众竟可策马长驱,担挑负荷,齐上大路。故修丹者必先炼伏金精性体,坚忍不磨,而后脚根踏实,方能向西前进。
今兹众生沉欲海而不悔,焚忿坑而不濯,投利阱而不怨,坠名渊而不悟,死酣壕而不醒,骛迷途而不返,落荣网而不飞,皆昧其性而陷于空,终无底止。悲夫!
前篇以镇海寺隐涵真金二字,此篇以寻着金位金炉为识得丹头。所飞越者,左右之金莲;所收伏者,白毛之金鼻。言此内自有真金,即是金丹要妙,不可不知。
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悟一子曰:此篇只万法皆空,无有执着,便了大义。人生本圆觉妙体,人我无分,自法立而人我分。我无法,人即以法灭吾之无;人有法,我即以法灭人之法。惟人我大家无法,而天体圆成,方为大觉。其为道也,以知见为妙门,寂静为正味,慧思为甲盾,慧断为剑矛。破内魔之高垒,陷外贼之坚阵,镇抚邪杂,解释缧笼。深明形质不可以久驻,而真灵永劫以长存。知化者无常,存者在我而已。
本非法,不可以法说,本非教,不可以教传。所谓“圆陀陀,赤洒洒,不立一丝毫”也。然其中却有个脚踏实地的根基,倘随风倒柁,一味茫荡,佛谓之“茫荡空”,仍是陷空山无底洞的局面。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必能立,而后可以言权也。仙师开口说个“三藏固守元阳,脱离了无底妖洞,随行者投西前进”。这便是脚跟已实,可与立的时候。虽然,未可也。故下文忽有老母高叫:“和尚,不要走了!进西去都是死路!”此大士慈航渡世,劈头一棒,拦住去路,明非和光混俗,随方逐圆,一步行不通也。你看灭法国现在目前,说出个万僧愿,杀够无名,只等有名的,凑成一万,分明指明万法皆空影子。三藏便思方便路转过去,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这一笑中,喜的是不径行直遂,笑的是转辗差池。须要从中路而行,自有方便法门,经历过去;莫要走了旁门曲径,错了路头。故又急忙连声拦住。盖权非反经而行,乃从正经路上权其轻重,委婉一心而不直骤,必至于取经而后已。自汉以下,无人深识其义,未免舍中路而就曲径,何能合理?故不能守经者,每入邪径而托权以文邪;知行权者,必由正路而化经以从正。此从中路行方便法门,真圣人仙佛之行权法门也。向来读《西游》者,以大士现身不过为文字穷处过接,不识此等冷处闲言,尽是妙义。
道也者,无为无不为。以虚无为体,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又曰:“变动不居,与时推移。”此大士西来度世之的旨也。故指示已明,径回南海。行者即隐名避难,变化灯蛾,望明而进,仔细观看,相机而行;就道过得去,改换衣装,效微服过宋之法。正是和光混俗,不执己相也。
看尽旅店客件,小心勤苦世情,房中婆子带孩补纳俗态;乘时窃取,因势玩弄,运动天机真趣,显出活活泼泼气象。“扮作俗人近城,改换官儿称呼;贩马客,十弟兄;汉子牵马进店,妇人请客上楼;点灯来问宝货,夸张马数,自赞房宽;议房钱,讲饭价;呼宰牲,跌跌脚;庚申斋,辛酉开;小娘儿,明日来;那里睡,倚着柜;女儿抱,近前道;没买卖,马贩来;要黑睡,有大柜;盖上盖,早些来。”这都是曲尽人情世态,以见行者不着我相,随方逐圆之妙。所谓“能运无碍心,普入于一切。见若不染也,知若不取识。是名真实见,亦名解脱知。佛观离生灭,诸法等如是”。咦!离了世法无佛法,会到无心即道心。
最微妙者,“入柜捣鬼”一段。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若身无长物,又何妨虚而示之以实?突出明火执杖,知就暗遭明之困;打劫马贩,见慢藏诲盗之危。法网罗密,在在可畏,皆行者现身说法之处。到此地位,大圣又有出神入化,肆应无方之妙用。左臂右臂,即左之右之,无不宜之,运于掌上,而左右逢源。故金箍一晃,而散弥六合;总捻成真,而退藏于密。所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故能分身而千百其化身,拔毛而千百其利器。上而宫府部院,下而庶僚百执,无贵无贱,无小无大,神通默运,格貌移情。此便是行者化身变刀,将头发尽数剃得精光,使人我一相,个个圆成,去来无碍,天体自然,岂不是人在睡梦中忽然大觉耶?吁!灭法无法,钦法得法,法无定体,如是哉!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悟一子曰:是篇,读者谓从前妖精莫可思拟,此特平平无奇,却似敷衍弱笔。不知无奇之奇,奇更奇:可思之思,思非所思也。
上篇看破人情世态,万法皆空,须和光混俗,随方逐圆,虽从应事物,接运用机神,而原根于心体之光明广大。恐人不能从心察识,则非依体为用,是触事生心,而随尘动静矣。故仙师急急从外面打入内来,特题“《心经》莫远求”之妙旨,令人察识此心,切勿稍有芥蒂,以自遭魔陷也。盖圣心如明心止水,常明常静,常应常止,万用未尝非一体,一体未尝远万用,故曰“体智寂寂,照用如如。”倘稍芥蒂,则心体朦昧窒塞,而在外作用,遂涉欺妄,便是雾迷灵窍,而禅心被吞,不犹阴雾隐于连环透明之洞中,而摧折撑天之柱耶!故下篇命名曰“隐雾山折岳连环洞。”五岳为天柱,一心为身主,岳折而天无柱,心迷而身无根。举动不根于心,则一切皆烦恼,何禅之有?适成其为灵窟而已。
夫禅以消魔,杵以降魔,何以魔反持杵而吞禅?差禅止一心,而魔通六道,拘禅灭法,是以魔治魔,未免充魔腹饥肠,而生吞活嚼矣!何以故?遂心非禅心,分开为戒、定、慧。开而为六度,散而为万行。禅者,六度之一耳,何并总诸法哉?其不为魔也几希。况禅心难净,而金木未融,又何能却群有而除万法,鲜有不遭算者。若万法皆空,非无法也。心为万法之所生,而不属于万法。得之者,则于法自在,自心而证,随愿而起;不必同,不必不同,不必不必同;非常法,非非常法,非法非非法,岂可以执迹而寻哉?
夫法者,如发之伙也。在外诸法,犹身之有仪容,无法即为失仪,篇首于众臣口中提出“失仪”二字,大是分明。但诸法空相之妙,非执世法者所知。臣曰“不知”,君曰“果然不知”,各泪汪汪,洵可悲涕。迨国王悔悟戒杀,倾国皈依,改“灭法”为“钦法”,是“佛无坐相,无住生心”之旨。盖执法即为灭法,不执法即为钦法,故坐禅为坐佛,坐佛即杀佛;执法为住心,住心即魔心。长老在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已见万法归一,头头是道气象。沙僧即接云:“哥啊!那里寻得这许多整容匠?”在世法谓之“失仪”,在佛法谓之“整容”。似属相反,实则相济,法之不可泥也如是。此是法无定体,变化神通,运用根心之妙。
行者说了一遍,急提《多心经》四句《颂子》,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唐僧曰:“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懈怠,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此“心”字,即前两篇关切处也。
猿为申金水也,猪为亥木火也,相克而实相成。猿劳而措懈,以劳形劳而怀妒,以懈比劳而生欺;下边正因懈怠不志诚而差错,以致风雾忽生矣。“八戒躲懒,行者哄以妖为善,雾为气,蒸米饭,面馍馍,菜蔬咸,吃不多;吃嘴的,见识有,马要搅,要草料,寻嫩草先喂马;只斋俊,不斋丑;口中哼‘上大人’。”彼此言不由衷,互相欺诈,所谓好吃懒做,口是心非,岂非落于群魔圈子阵耶?若非行者回心返照,暗地救援,则匿欺破戒,性命难逃。故吾心一念至诚,则群魔退舍;一念意妄,则群魔现形。魔非外来,魔即吾心自召之影也。试看行者、八戒欺以风雾明净,魔即收风敛雾以欺之;行者、八戒要吃斋,魔即要吃僧;行者言蒸笼之气,魔即刷锅要蒸僧;八戒、行者变矮和尚、假行者,魔即变假魔;行者为分身之术,魔即为分瓣梅花计;行者见妖精败去,拨转云头,径回本处,魔即败回本洞,高坐崖上,默默无言;行者叫八戒为开路将军,魔即封小妖为先锋。志诚则禅为主而吞魔,怠妄则魔为主而吞禅,如竿影谷声,混灭不得。禅耶魔耶?是一是二?
结出唐僧绑在树上,樵子亦绑在树上,各言事君事亲一段心事。树者,根本枝叶也,明君亲为天地大经,忠孝乃人身根本,皆从心地根本上发露,着不得一毫虚假妆点。能鞠躬尽忠,而安生恤死,不负君恩,方为取得真经;能竭力尽孝,而养生送死,报答亲恩,方为拜得活佛。苟不从根本真性施为,而在外矫诬文饰,便是隐雾山艾叶花皮豹,倒持降魔杵而吞禅矣。迷根本而披艾叶为魔,易可胜悼?三藏、樵子,能不伤情痛杀哉!
篇中妙义跃然,俱在文字笔墨之外。平乎?奇乎?可思拟乎?不可思拟乎?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悟一子曰:此承上篇,言禅心被障。由于怠欺,须精勤振摄,不可使一毫假借,然后能表里洞彻,通透连环也。
“隐雾折岳连环洞”,前解已明。自称“南山大王”者,南者,《离》也,属心。“数百年放荡于此”者,言由久放其心而成,故特提出李老君、佛如来、孔夫子三教大圣人,以证其自尊自大之妄。五祖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进而言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虽有安勉之殊,总明心体之宜明净也。
猪属亥,亥为木;猴属申,申为金。不合则金能克木,而成妒,合则金能生水以生木,木中之火亦能生土以生金,故能助。金木有相制之义,亦有相成之理,金得水火而成真金,木得金水而滋生息。原作夫妻配偶,终不相离也。夫妻和而家道成,金水调而身命理,是水固和宁内安外攘之道,此邪魔所以从此收伏也。
然则魔若外至,而实自心生。故心之所为,魔知之;魔之所为,心知之。行者知是“分瓣梅花计”,又知“此间妖精住处,师父必在他家”,俱是自心察识。而特不可认假以为真,如妖精以绝不相似之柳树,做假人头,此假易辨;而特恐似真者为难辨也,如妖精以鲜人头做真师父,似是而非,最难察识。此行者兄弟所以不觉一齐大哭矣。明真假之分甚微,而是非之端易淆也。
然则此一哭也,岂行者果信为实然,而率众大哭耶?悲素丝可青而可黄,歧路可东而可西。一齐大哭,寓意深矣!夫惟大哭,而后可即假以为真,亦可寻真以弃假。何也?哭者,心之痛也,有声有泪,皆认真中流出,能发真心。魔以假乱我,我以真自主,则邪不胜正,而魔自潜形。所以“努力向前,把石门打开”,而坚垒可破。昔之偷安怠欺者,一旦奋勇争先,而志趣精明,南山大王放荡之形状,不可尽识哉?
行者前以假分身而起魔,今以真分身而除魔,“从外边往里打,从阵里往外杀”,合力同心,内外夹击,打倒用计之苍狼,堵住久放之老怪,然后静气存心,细察其门户,洞晓其源流,潜身直入其洞中,而真假毕露,大怪小怪,纷纷鹿鹿。设计布害,果何惧之有?知其为魔,炼成真窍,诸怪自倒,顿皆寝息,即现出本相,而打破旁门矣。夫而后真者显,假者灭,断其根,现其形。艾叶花皮之浮障已除,而在我之真心无损。此即樵子用心尽孝,感动高天厚地,死里逃生,得见亲娘一理也。
樵子曰:“如今山上太平,孩儿彻夜可行。”又曰:“这条大路向西不满千里。”噫!内外一体,表里洞彻,近在极乐之乡,道其庶几乎!
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致旱 孙大圣劝善施霖
悟一子曰:此篇明修真者,必先积阴德,阴德未充,名虽美而无用,功垂成而忽隳,鬼神不能默佑,事业总属虚文,急须返躬内省,发大慈悲,戒谨精进,广施阴德。何谓阴德?修己之天,以敬人之天,阴德也;暗中行方便,阴德也;施与不图报,阴德也;积善无人知,阴德也;不迫人于险,阴德也;隐人之丑恶,阴德也。经云:“彼以祸来,我以福往;彼以怨来,我以德往。”皆阴德之事,解灾消孽,广大无边。《悟真》曰“大乐修之有易知”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孽障。盖我命不由天,是造化之妙存乎我;由我亦由天,默想之功存乎天。行者道:“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是此篇的旨。
称“凤仙郡”者,跨凤登仙之美郡,今不能阴积功德而阳卜虚名,虽阳为爱民,实阴以害民,民命倒悬,守实主之,天怒其可回乎?然郡侯上官“十分清正”,“爱民心重”,求雨济民,乃万善之事,即此一节,善念无穷,何以不能回天?曰:此阳德,非阴德也。盖十分清正,则过于明,偏于义,如阳刚之烈,故曰“不仁”。《洪范传》云:“若明则旱。”明为阳刚,使无阴道以济之,膏泽不能下究,人事失于下,天道应于上,旱其征也。故为上者惟存仁施济,广行阴德为要,不尚乎察察为明。先贤有曰:“明而不恕,不如不明。”尧之三宥,禹之下车,汤之解网,皆明而恕也。臣子食禄天朝,奉命守土,体国爱民,职分宜然,何德之有?明德者,非人所知,而天独知之。至于“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官氏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冒犯上天”,乃阴恶也,亦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
夫民者,天之所生,天无不爱其所生,君子能体天之心以爱民,必受天之阴报,一定之理也。爱民必自敬天始,故曰“敬天勤民”。今上官氏不能敬天而反亵天,罪莫大焉!夫民以食为天,斋供者,民所仰食之天,天所养民之本也。推倒喂狗,欺灭天、民,其为不仁,孰甚于此?故阳善万端,不能胜阴恶之一事。是以圣人兢宥密,君子严幽独也。
夫阴者,独知之地;德者,有得于心。非沽名,非钓誉。屋漏为康衢,梦寐同白昼;精神呼吸,默通帝座,感应之速,有不捷于桴鼓哉!但获罪于天者,郡守也,何以降灾于兆民?守为风,而民为草:守不仁,则民不义。上行下效,气类相感。夙夜之负疚,酿成黎庶之隐忧;一念之敬肆,播为苍生之休咎。守造之而民爱之,理势之自然也。故地方灾变之非常,必由有位之失德,其冒天致旱也固宜。
然天心至仁,每缓于罚恶,以容人之省悔;亟于贪善,以诱人之进修。又有阴阳缓急之各宜,如阴德每缓之,以俟积累而大其报;阴恶则必速之,以彰显应而信其诛。盖阳为人所共知,而阴为天所独知也。虽有缓急之不同,绝无丝毫之舛错。志之极明,加之相称,非天也,人自召也。故守当推倒素供时,而米、面山已高一二十丈,罪同山岳而不可以数计矣;喂狗时,而拳鸡已紧嘴慢嘴,长舌短舌,行邻禽兽而积愆难消矣;冒犯时,而金锁坚牢,仅一明灯燎焰,而融解无期矣!
虽然,一恶固足以败百行,而一善亦足以回百恶。四天师对大圣笑道:“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能一念转恶为善,惊动上天,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可见作恶由己,迁善由己,只要自己悔悟向善,方可化恶为善。转祸为福。龙王也不能为情,大圣也不能为力,即上天也不能强人,惟垂象三事示戒而已。苟能诚心返照,广施阴德,则烈焰化为甘露,星岭崩入浮云;鸡平数罪之喙,犬截抵尤之舌;嚼火不事,贯索消沉矣。霎时间布降霖雨,点滴不爽,快何加之!神祗亦开明云雾,各现真身。格天地,动鬼神,岂不由一改之善心为之哉?故名曰“甘霖普济寺”。修丹之上,不知改省而行阴德,其犹炊沙作饭,接竹点月,必无济也!又何“普济”之足云?
然仙师又有至奥之旨,伏于此篇交接之间。前篇诸法空相。明心见性,内外一体,微妙圆通,凡从以天竺雷音,是望佛在是矣,
更拟向何处加功?樵子曰:“这条大路向西不远。”何以非歇脚处,尚在走路时耶?盖积德累功,不过初学人德之事,何以云于圆明已照之后?而不知有妙道存乎其间。看篇首冠以一词曰:“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说破鬼神惊骇。挟藏宇宙,剖判玄关,其乐世间无赛。灵骛峰前,宝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彻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寿同山海。”此词隐括金丹之的旨,鬼神尚闻说而惊骇,何况于人?故不敢说破。要必性体坚,而后可修金丹;亦必阴德厚,而后可以成金丹。金丹之道,妙而不可消息如此。昔姚秦鸠摩罗什常叹曰:“香若着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既寡,将何所论?”古人不欲说破,使鬼神惊骇,有同揆也。
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土授门人
悟一子曰:“此明大道必藉师传。得道不传遏天道,得道轻传亵天宝,不可不悟也。
“玉华”者,玉液还丹也。到此地位,性体成就,吝而不传,使后无来者,便是遏绝之私;倘传非其人,而轻泄秘妙,亦必身遭魔难。篇中发明,最为醒切。三藏到了玉华,“吩咐徒弟们谨慎,切不可放肆”,正示不可轻泄之之意。
“八戒低头,沙僧掩脸,行者搀师”,亦善韬藏矣。犹未免齐声惊异,道:“我这里只有降龙伏虎的高僧,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盖世人只识龙、虎为修行之作用,而终不识龙、虎为何物,降伏为何功。不知猪、猴即龙、虎之别名,而忽然惊见,能无骇疑?申猿为金水,亥猪为木火,沙土为中央,正五行攒簇之理。读者不知其妙,悬揣为心猿意马,置沙、戒二家于无着,亦与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者同一见识。世人见而却走,跌跌爬爬,惟恐避之不远,谁知“经过一十四遍寒暑,其中万恶千魔,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到得宝方”。言此宝非容易逸获,原足为王侯所师,但浅露圭角,自炫求售,便取轻薄。经曰:“被褐怀玉。”又曰:“若虚若愚。”祖师垂训谆谆,非自私自淑之心。盖独弦绝调,骇众惊愚;知音寡而和者希,益人少而失已多。可不戒慎?
篇中着出“暴纱亭”,明浮露轻扬之义;标窃神兵,示炫惑疏失之虞。“暴”者,宣布也;“纱”者,轻薄也;“亭”者,暂处也。偶一发越轻亵,而好奇者邀求,假托着乘隙矣。你看惊动王子、殿官,都惧其相貌丑恶,请去暴纱亭吃斋。此便是皮相和尚,而不识其蕴藏之美,故不诚心假馆尊师,而推暂时邮亭延客也。迨至王子自雄夸技,而三徒腾达演长,酰鸡已羞瓮小,井蛙亦觉管窥。“父子倒身下拜,行者冷笑旁观”,乃是法可施行之会,何不可即于暴纱亭,大施一番济拔?法有必秘而不可暴者,有可暴而不必秘者。如禅者,沙门之法也。沙可暴,而接引众生,以为奔逐利名劳途困顿者,歇息停车之地。故玉液还丹,为明心见性之妙道。玉华之灿烂,荣于甫华、衮;玉色之温润,艳于嫱、施;玉质之悠久,坚于鼎钟。人人具足,家家自有,故不妨汲汲于开诱,遣遑于救援。皈归者不俟请则可往,求益者不俟愤则可启;童幼不以用吾简,骛狠不以加吾怠。可为众生不速之良友,可为四依十地之主人。非如金液还丹万劫一传,必秘而不可暴者。此三僧即于暴纱亭静室之间,同日受徒,收神传决,运遍周天,亦曰暴传沙门之法已耳,不过如身外之兵器技勇一般,其降猪伏猴之秘妙,固未曾一字说破而暴白显露也。
八戒所用钉把,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一藏之数也;沙僧宝杖之数,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亦是一藏,无二理也。独行者之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盖已总三藏之数,而特缺三五之妙合耳。此器可照样造作,而不可昼夜刻离,在佛家谓之“降魔杵”,在道家谓之“慧剑”,在儒家谓之“刚断”,乃天生之智力,卫正除魔之宝贝,不可须臾离也,故“霞光万道冲天,瑞气千条照地”。倘不收神归舍,而晷刻暂离,便遭外魔掩袭。所以“放在蓬厂中三日”,遂致豹头虎口之席卷而去也。
王子得师传受,元神归本,脱胎换骨,如死而复苏,就用得神械。可见禅家之法门,既到玉华地位,固足以点化凡躯,广施愿力。彼有尚未窥其门户,而假托头陀,广行长舌者,其即后之豹头虎口。
第八十九回 黄狮精虚设钉钯会 金木土计闹豹头山
悟一子曰:此言黄冠者流,假窃道号,无师妄作之祸。前玉华而施会,是祖祖相传,真知实力,故曰:“施法会”。此钉钯而设会,乃盗道无师,师心自用,故曰“虚设会”。
说出“豹头山虎口洞”,明明吞噬耽逐之徒,俨然托迹神仙,而不自知其为恶物也。其头所戴者道冠,而实为豹头;其口所吐者道言,而实为虎口。推而论之,长绦短麈,师剪尾之雄风;衲服芒鞋,极斑烂之色相。遇绥狐而施利爪,葫芦贮夜夜之娇;攫青蛇而张牙吻,囊内挟铮铮之匕。彼有杖远公之迹,而三藐不闻;着达摩之农,而一归未解;诵波罗之经,而诡谲丛生。蒲团作狡兔之窟,钵盂觅酣蘖之乡。昼祗园而夕花市,身比丘而心盗跖,亦何以异?篇中王子说:“人言洞中有仙。”行者曰:“定是这方歹人。”一语已湛奸人肺腑,可见假托诳世者,可詟俗而不可罔智也。
“见两个狼头妖怪,朗朗的说话道:‘我大王连日侥幸:前月里得了个美人儿,在洞中盘桓,十分快乐;昨夜里又得了三般兵器,果然无价之宝;明朝开宴,要庆“钉钯会”哩!’”夫一心清净观,定慧不相离,是佛空虚相,是法微妙光;佛空法亦空,僧空心自住;住心三空宝,亦名三皈处。故曰佛、法、僧三宝,自心印证,非假外来,岂可袭取而得哉?黄狮暗窃三宝,私心庆幸,且只庆钉钯,不庆金棒、宝杖,不但不识三宝之妙,并不识钉钯为何物!殆见钯齿与爪牙相似,足以助其锋利,为可庆耶!曰“钉钯会”,不过会其牙爪,以虚张声势而已。得美人而快乐,不知为伐性之斧;得钉钯而开宴,已酿成掘命之根。贪淫纵饮,树党标名,不僧不道,夸张盛事,牟尼、老子当亦发大慈悲,现韦驮相,飞斩妖剑,立时殓灭也。
“只见两个小妖往乾方买猪羊”,《乾》方为诸阳所自出,而使小妖去买猪羊,其错认可嗤类如此,总由其骄气成性,不求真师,专工剽掠,悬揣妄为,自谓聪慧过人,明彻四座,不知适形其为刁钻古怪、古怪刁钻而已。八戒变刁钻古怪,行者变古怪刁钻,沙僧扮猪羊客人,虽曰设计,其实言道也。“计”者,“言、十”也。言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央共十之理。行者为金水,阴中有阳,故一变而为古怪刁钻,古怪中有刁钻也;八戒为木火,阳中有阴,故一变而为刁钻古怪,刁钻中有古怪也;沙僧为中央土,寄四而分旺,故为诸阳之客,乃《河图》理数。彼以虚设,此以实计,以实击虚,能不败露?
访出他原身为金毛狮,为九灵祖之门下,噫!既破虚猜,自来觉慧。两个刁钻,已定住两样身心;一张请帖,分明是一纸供状。九灵祖空费了神思,须因着三僧棒喝;四明铲斩不断迷根,怎生逃万劫轮回?金木土,五耀阳神,其道术,何反说“弄虚头骗我宝贝”?金毛狮百般阴险,假狐禅,免不得扫洞焚巢,奔役师救。竹节山,节节通透,也只是暗里空穿;九曲洞,曲曲玲珑,只不过纡回摩揣。狮头狮尾乱蓬松,少不得一毫不是;狮祖狮孙纷扰攘,总投半个投机。吁!妄想偏思,果何用哉?
九灵能通众狮,可谓之狮祖,而不可谓之祖师。思虽多,亦奚以为?《语》曰:“以思无益,不如学。”经云:“若无师指,入思得天上神仙无着处。”师心妄作,冥慧自戕,可悯可叹!此处明指三僧为金、木、土,其心猿意马之说,始亦师心之见乎!
第九十回 师狮授受同归一 盗道缠禅静九灵
悟一子曰:此篇大道渊微,奥妙莫测,仙师笔墨不能了其义,不得不如是而止也。他如披阅寻绎,殚思竭识,而仅得其肤鞟者,固不具论。如卓吾李公读至结尾“顿脱群思,潜心正果”两句,知九头为九思,分至无思而后可,似得其肯綮矣,而不知仍得其肤鞟?
提纲云:“师狮授受同归一,盗道缠禅静九灵。”明悟者解上句则曰:“狮”者,“思”也;“师狮”者,师心也。“授”者,传也;“授受”者,传受也。师心而悟道与传受而得道,虽有安勉之殊,而总归于一致。解下句,则曰“盗道”也,“缠禅”也,“静九灵”也,权术渐顿之目也,即申由此同归之象,已超于李解矣,而抑知仍系得其肤鞟?
更有卓识者,解上句则曰:“师狮”者,师心而已,道非可以师心而得;“授受”者,授教而已,道非可以不悟而传。师心之非,与授教之非同也。解下句则曰:道非可盗也,禅非可缠也,九灵亦何能静?欲不悟而得,则为“盗道”;欲师心而得,则为“缠禅”。“师狮授受”之非,是犹“盗道缠禅”,而欲静九灵以归于一也,岂可得哉?此已进于肤鞟矣,而抑知仍未得其肯綮?
师思者,“师狮”而已,狮非可师也,必得真师传受,而后吾心之思可同归于一。何以吾心之思不可师?必得真师之传受,而后吾心之思可不谬而同归。未识所传者何法?所受者何义?则又不可得解,而笔墨不能尽矣。
昔者释迦如来,在世八十年,为无量人天声闻菩萨。说五戒八戒,大小乘戒,四谛,十二缘起,大波罗密,四无量心,三明六通,三十七品,十方,四无畏,十八不共法,世谛,第一义谛,无量诸解脱,三昧总持门,菩萨涅盘,常住法性,庄严佛土,成就众生,度天人,教菩萨,一切妙道,可谓广大周密,廓法界于无疆;彻性海于无际,权术渐顿,无遗事矣。最后独以正法眼付大迎叶,令祖祖相传,别行于世,所谓教外别传,不予世人耳目之所及见者也。非私于迦叶而外于天声闻菩萨也,顾此法为众生之本源,诸佛之所证,超一切理,离一切相,不可以言语智识解,无隐显推求而得,但心心相印,印印相契,使自证知光明受用而已。祖祖相传,密示妙谛,原非可师心冥悟,袭取强求而获也。
虽然,道者性所固有,非可盗也,而不知实有盗道之妙,正是法眼单传,不可思拟。《阴符经》曰:“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陆真人曰:“窃天地之机,盗杀中之气。”则道固自盗而得。真师之传,传其道而并传其盗道之道。盗道之盗,非常道也。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不可以名象,不可以言传。
虽然,道云可盗矣,则禅亦可缠乎?既“盗道”矣,而又何事于“缠禅”?禅者,真空也,倘若于缠,则如绳之两股交扎,而不可解脱,“缠禅”果何为乎?不知“盗道”必须“缠禅”之妙,正是法限密法,静思归一之的旨。盖独思不能“盗道”,专禅不能静思。“盗道”之妙,在“授受”之真,而非“师狮”;“缠禅”之妙,在“盗道”之后,而非静思。若以静思为禅,是以静扰禅,而落于空寂,非真禅也;若以禅参道,是以思奔道,而内无真种,为假道也。九灵亦无由而静,即“师狮”之妄作,而非“授受”之真师矣。然则“盗道”为“静九灵”之始基,而“缠禅”为“盗道”之止境,非笔墨之所可了其说。此正法眼之法,固所不得而闻者也。
其要当先知九灵之为吾身,害吾身之六欲为六狮绕匝左右前后,而又有青脸猜识为之引,中有九头者其帅也,布列于《坎》宫,则先天之阳,陷溺而不可复起。所赖三僧之真五行,狠命相持,亦胜负各半。惟有灵心变化,意随心转,能不受缚。奈九灵之根自天而来,一经思虑,六欲摇动,而全军被陷矣。所贵存心制欲,打点精神,直探虎穴,至万灵竹节山九曲盘桓洞,方晓其底里也。六根难断,最不割舍,故老妖不觉下泪,务须强制心猿,从头打点,如倒在锦云窝一觉大锤,而后真心忽然透出矣。真心一透,自能扑灭三尸,从容解脱。倘躁动自惊,欲根窃发,彼即仍能制我,不得其主以御之故也。惟竭诚察识,寻出他主人公,方可收伏。
“东极妙岩宫”,真性之地也。“太乙天尊所居”,为天之所师。六狮所不能窟,九狮所不能扰。天尊叫出御狮奴,指明偷吃太上轮回玉液,三日不醒,而走失九灵之由,正见“盗道”之妙,未能静思之时。天尊至竹节山,指出“元圣儿是一个久修得道的真灵,上通三界,下彻九泉”,言思能作圣而通彻上下,极往知来,昭昭灵灵,可以为真。不知离真一而自为主,则旁猜曲引,纷扰妄动,虽灵即昧。椎认得主人,不事摇动,而归伏浑忘,方是“缠禅”之妙,已静九灵之候。
盖“师狮”不可以静狮,“授受”则可以“盗道”;“盗道”不可以不“缠禅”,“缠禅”则可以静狮而同归。《悟真》曰:“始于有作无人见”,“盗道”也;又曰“及至无为众始知”,“缠禅”也。盗为窃取,缠为欢度,“盗道缠禅”,而九灵归一矣!学道者其不为邪师窃器者所惑,六欲扰道者所累,则庶几乎!仙师特借暴纱亭以薄示其义云尔,故篇中有“又至暴纱亭”、“—一传授”之语。篇首“青脸怪紧挨九头狮”,示胡猜乱思之象,明心须传授,切莫强猜之意。青兽,“猜”字也。真人曰:“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故行者一棒打杀猜疑,而古怪、刁钻并为肉饼也。
玉华、金平为天竺外郡,玉华是玉液,禅到玉华,施法授徒,俱为王子。有“七十二般之解数”者,七十二候之义。所授之器,“棒一千斤,钯、杖各八百斤”,是一气先天,八八青龙之义。此处有“虎口洞”,与下回“金平府青龙山”相照,互文也。下回“金平府”是金液也,紧与“玉华”相对,正月十五月圆之时,金气正平也。有“青龙山”与此回之“虎口洞”相照,亦互文也。
第九十一回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
悟一子曰:此下二篇“金平府”紧与上三篇“玉华州”相对,“玉华”是内五行法象,“金平”是外五行法象。此特明外丹之火候,不可错失也,故以观灯为喻。
紫阳真人曰:“铅遇癸生须急采,金逢望远不堪尝。”又曰:“前弦之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铅遇癸生”者,时将子也:“金逢望远”者,月将亏也。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平,得水中之金八两,其味平平,其气象全。自初三至十五,三阳备,法象《乾》,此时阴魄之水消尽,阳魄之金盈轮,是以团圆,纯阳而无阴,故云月望。言急宜乘时下功,不可晷刻怠误,失却天机也。“正月十五上元,金灯桥三盏金灯”,正水中之金平满之候,宜看得明白,急早下手。“不上三更,就有风来”,是阴气已盛,火候已过,而不堪尝之时矣。
“四个人赶着三只羊,从西坡下而来,口中齐吆喝‘开泰’”,明说出“三阳开泰”之义。西为白虎之方,而阳生其中,时至而来,急须采取。只因“师父宽了禅性,在慈云寺歇马贪欢,所以泰极否至,乐极悲生。”明言过此一候,则阳渐交阴,而差过火候也。四人为年月日时,正火候之眼目,非火眼金睛,谁人认得?
“旻天县”者,可泣可号之义。“香油扑鼻,价值矜贵,只点三夜”之语,正言三日月出寅,乃至贵至难得之时,如民膏之难积,民髓之易竭,非可以寻常花费也。倘不识其中难得易失之消息,而认假佛为真性,大可悲悯。你看不识西方之乐,说“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中华托生。”又云“西去灵山,我们未走。”此以地方之位置为西东,而不识西东不属于地方之位置,正错认路头,误了去向也。如唐僧不察其假,见佛就拜,乃自己错误,与人无尤,一如其供状而已。
开首“离了玉华城”一句,便见与金平为接壤。看几个闲游浪子,进慈云寺略歇歇马,称院主闲养自在,留唐僧宽住耍耍,俱是描写偷闲失明之态,故失惊道:“把光阴都错过了。”篇中以元夜视灯,寓看火候之旨,极为显明。至辟寒、辟暑、辟尘,假佛输油等名目,写出一段放荡避闲,偷游过日的匪类,认假为真、虚度驹隙情状。
行者大怒道:“你这个偷油的油嘴贼怪”,乃实录也。“油”者,“游”也,如“羊”者“阳”也。本书隐语类然。然“偷油”二字,正发明不识火候,采取过时之义。油属水,为阴。三犀系阴土,俱水中之物,亦为阴。望月而过时采窃,乃以阴盗阴,岂能成真?故为假佛。盖深明火候之要妙,而乘时采取,则为盗道;不明火候之至理,而违时误用,则为偷油。同一盗机,而真假悬殊有如此。沙僧曰:“少迟恐有失。”八戒曰:“趁此月光,去降魔。”均是此义。读者着眼下文,紧接青龙山,深有妙旨。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悟一子曰:此明以阴盗阴之为假佛,亟宜别识歼灭,以正妖妄。油者,纯阴之水,渣滓之物,喻人身望远之阴,不堪济用。三丑假名托像,蛊惑愚民,谓佛心须油,油可供佛,不知空费脂膏,徒滋邪僻。如求丹者错认阴阳,从而采炼,失之远矣!
篇首直接“青龙山玄英洞”,即指示黑洞洞地气象。盖青龙为东方阳中之阴,外明而内暗,如“男子四大一身皆属阴,不知何物是阳精”是也。务借一点阳光,转辗内照,战退群阴,方为去假认真,知时识候;急须黔察精进,发大勇猛,毋自错认,耽误了也。故提纲特下“大战”二字,以提醒之。
行者变火焰虫自照入洞,看妖精关门熟睡,竟如长夜,岂不是一块纯阴,与黑暗地狱相似,无分宵旦耶?唐僧在暗中讶“西方景象不同”,谓“此时正月,萤虫蛰振,为何就有萤飞?”评者为唐僧能识气候,而不知唐僧正坐不识气候也。盖阴阳有颠倒之理,进退无一定之候。经云:“冬至不在子,卯酉徒虚比。”若执月令而识飞萤,是执夜半为子时,晨昏为卯酉也。大错!大错!故行者急承之曰:“师父啊!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噫!此等闲言冷语,已足令错认阴精、懒惰失候者惊出一身冷汗。夫萤光遇夜而显,为阴中之阳,若能时时回光返照,亦足指引迷途。唐僧之讶其非时,与假佛之关门熟睡,同一昏惑,能不供招认罪?深锁牢关,急欲解锁脱逃,犹掩耳偷铃,岂可得之数哉?沙僧道;“莫是暗害我师父。”呆子道:“偷油的贼怪。”处处俱说出他脚色履历,’大是醒目。
“此时约有三更时候,半天中月色如昼”,而八戒、沙僧受缚者何也?月为阴中之阳,阴气乘时而动,弃暗就明,故能取胜,亦暗合时候之一验也。但丑者土也,木能克土,应上东天,何以行者反上西天?见太白金星,查其来历,乃穷源悉委之策,在真金处究其假也。前玉华州擒狮应上西天见如来,何以反上东天见东极妙岩太乙天尊?在真一处制其纷也。同一运用,玉华之虎口洞,金平之青龙山,俱见阴阳倒颠,映带互发之妙。
“犀半成精,惟四木禽星可以降伏。三妖看见四星,现了本相,各各顾命奔逃。”读者谓木能克土,五行之常理,别无深义。不知此处正见真假之辨。盖真仙之道,逆用先天之阳,以火炼金而真金现,元夜视灯之妙也;假佛之精,顺用后天之阴,以木克土而假土崩,三更偷油之误也。
遂于洞中救出唐僧师徒,收拾许多珠玉金宝等一段,乃木来助火,而荡涤埋土之真金,如珠宝之增光;土被火伤,而剥落附金之假土,如兕犀之遁迹。故三牛奔命,不敢赴南方火旺之乡,而反入西海水深之处,欲于我克处求生,而不知在生彼处寻死也。违悖乖讹,无知误用类如此。
经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采阴植木,火发自焚之祸也。四木与天蓬一气,故其议声罪三犀,必须的决,诚知理明律也乎!乌能不按律执谳?曰:蠢尔牛精,披毛戴角,罔识“三羊开泰”之义,谬矜三牛成奔之能。嗜闲好窃,惑众聚财。假佛面以啖生灵,肆行阴险;驾妖风而吸脂髓,广播猖狂。消长之机全昧,趋避之哲毫无。扫党焚巢,明彰国法;骈首脔尸,大快民望。呵呵!行者驾转金平府,半空中一翻号令,真法雷化雨,贤愚共仰者也。
师徒五更早起,暗渡陈仓,其亦有惩于偷安错认,误了路途耶!今而后,须急早修行,莫再差!
第九十三回 给孤园问古谈因 天竺国朝王遇偶
悟一子曰:此篇从头到尾,翻复数过,掩卷沉思,而终莫得其解。苏子曰:“读书不求甚解。”然则以不解解之也可.倘强解之曰:修道者修心而已,心本空洞无物,有何言语文字?篇中“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即是“谈因”。唐僧、行者道“解得”者,解此也;“布金禅寺请得世尊说法”者,说此也;“天下多少斯文,肚子里空空”者,空此也;“老和尚、唐僧给孤园玩月,听痛苦之声感触心酸”者,感触此也;所谓“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者,明辨此也;“三藏与行者听罢,切切在心”者,切切此也;“万望到国中广施法力”者,广施此也;“谈因”之说,然耶?否耶?
倘强解之曰:修道者采取元阳真气而已,必身心和合而阴阳配偶是其真解,谓之“遇偶”。“乱纷纷都去看抛绣球”者,去看此也;“行者不忘老僧之言,同去彩楼辨真假”者,辨明此也;“假公主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而假借采取”者,采取此也;“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此也;“我三人入朝,其间自能辨别”者,辨别此也;“行者道:‘呆子莫乱谈!且收拾行李,好进朝保护’”者,保护此也。“遇偶”之说,是耶?否耶?
强解之,姑强听之,而实否否,然舍此而别求真解,便令人莫可思拟。盖此为正法限,乃教外别传,不可以言说。诗中“道在圣传修在已”七字,已解得明白,言可传而不可解也。
唐僧自乌巢禅师传授《心经》之说,“颠倒念得”,行者何以云:“师父只是念得,不曾求他解得?”三藏未曾解得,一经提醒,便说“‘猴头,怎又说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读者认是夫子呼参也,唯不知彼以师授徒,此以徒授师,乃是仙道逆法,别有旨趣。八戒逼住请解,沙僧说:“大哥扯大话,哄师父走路。”俱是不知解者。故唐僧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何为真解?昔南泉示众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陈尼丸云:“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精神魂魄心意气,观之似是而实非。”吕公曰:“四大一身皆属阴,不知何处是阳精?”又曰:“莫执此身云是道,独修一物是孤阴。”提朗禅师问石头:“如何是佛?”头云:“汝无佛性。”无业禅师貌状俊伟,见马祖,祖曰:“巍巍佛堂,其中无佛。”僧问于善觉禅师云:“狗子还有佛性?”“我非众生。”云:“既非众生,莫是佛否?”师云:“不是。”“究竟是何物?”师云:“亦不是物。”云:“可思见否?”师云:“思之不及,拟之不得,故云不可思拟。”杏坛之性,无不可得,而闻子舆之养气为难,言三教圣人皆不执心为道,务至于格物致知之极处。若解《心经》而为即心即佛,是不解色空、空色之妙也。其妙不可以言语文字传,故行者“再不作声”也。然非心非佛,非可以心悟,必待师传而后知。故当日给孤长者以黄金为砖,布满园地,方买得太子祗园,请得世尊说法,其莫得而轻传有如此!天下多少读斯文者,肚子里空空,谁人晓得?深可悲惜!若认此等空空冷语,谓系文人郊、岛之消,浅而又浅矣!
提出“百脚山”,隐示纯阴之处非可行动;说出“鸡鸣关”,须待一阳来复时也。“此时上弦月皎”,明示道体所在。“忽有道人来报:‘老师到来矣。’”领到给孤园说法之处,玩月而行,澄心静听,忽闻悲切之声。“悲”者,“非、心”;“切”者,“刀圭之土”,非心而实切也。妙矣哉!“所言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非遇唐僧这般人,再作声不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旧年今日”,上年上弦月皎时也。“正明性月之时,忽闻一阵风响,就有悲切之声。到祗园台上,乃是一个美貌端正之女。”此风月之中,明示世尊说法处,忽散天花,落下天女,而非可认作妖邪也。此世尊已将正法眼授之玄奘矣。故三藏与行者听罢,已得其妙,可切切在心矣。切切者,刀圭也。师徒临行,老僧又向叮嘱悲切之事,行者笑道:“谨领!谨领!”正授受已明,拈花微笑时也。如金鸡一唱,而忽然惊醒,可上大路,一同过关,不复为百脚山所阻矣。
自此直抵金城天府,同赴彩楼看抛绣球。“彩”者,五采,五行焕发之色;“球”者,太极,阴阳浑全之形。唐僧忽想“先母也是抛打绣球,巧遇姻缘,结了夫妇”。妙矣哉!从生身之处,悟到这段姻缘,乃是本来面目。篇首诗云:“不论成仙成佛,须从个里安排。”噫!谁能不从父母生身之处安排下来耶?假公主欲得和尚真气,以成天仙;真和尚不可被假公主迷惑,而入地狱。行者能辨真假,正是解得《心经》也。
行者设“倚婚降怪”之计,唐僧点头自知,天竺国王不识,假公主亦不识。八戒、沙僧互相打诨,驿丞言语颠倒,《法华》所云“若说是事,一切世间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者是也。予今扯长话篇,并未解得《心经》一字,与“再不作声”无异。当日唐僧祗园步月,遇老和尚,忽闻悲切之声而悟。读者请勿复执文妄想,其亦遇老和尚,闲步上弦月色,听悲切之声而可乎!
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
悟一子曰:此下二篇本不欲解,恐解之而愈不识也。如来云:“若说是事,一切诸天及人,皆当惊疑。”世人惊疑,器识浅钝,姑置勿论,云何诸天亦复惊疑?则其间必有可惊可疑之事。故不欲解之,以滋人之惑。读者谓是空桑之演义,漆园之寓言已耳,亦莫能解其所演何义,所寓何言。甚将篇中之玉兔,取南风以相谑,真是罪孽!试取书中之显见者解之,或可不事惊疑。
人尽读《西游》矣,前篇“谈因”之“因”字,不当重读耶?“因”者,由来也。此回即谈父母未生以前之因,与受生以后之来因也。人尽读《周易》矣,前篇“遇偶”之“偶”字,不当重读耶?偶者,阴爻也。此下回即明《乾》动而陷于《坤》,以成《坎》;《坤》动而陷于《乾》,以成《离》之配偶也。当日世尊度世婆心,谈因说法,欲脱生死者,必知其生之因,而后可以学死。如治病者,必知其病之根,而后可以下药。故前篇将入给孤园而先谈因,此回将入御花园而先问因,惟有御花问因之妙,然后晓得给孤谈因之理。所以留在此处说出来因也。
唐僧至金銮殿,国王问道:“僧人从何来?”唐僧奏道:“往西天求经,因有关文,特来朝王。”已经说出来因矣。及三人召至午门,午门者,《离》门也。三个齐齐站定,乃离□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阳,中一阴)之象。国王问道:“那三位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甚事出家?取何经卷?”非问来因乎?唐僧叫道:“陛下问你来因,你即奏上。”非问来因乎?行者奏道:“父天母地,曾拜至人,学成大道。只因乱蟠桃,反天宫,压在五行山下。”非来因乎?八戒道:“一生混沌,遇一真人,谨修二八之工夫,敬炼三三之前后。只因蟠桃酒醉,戏弄嫦娥,遭贬临凡。”非来因乎?沙僧道:“因怕轮回,得遇仙侣。养就婴儿,配完姹女。因为蟠桃会上,失手破盏,贬在流沙。”非来因乎?倘不识解因为何因,则三公履历备见前书,此番似觉重赘而无谓矣,岂知为大道之根由,自当于布金寺世尊说法之处发露,必当于御花园行法之处究明也。然唐僧来因虽已说过,行者云:“幸我师出东土,拜西方。”八戒云:“保唐僧径往西天。”沙僧云:“随唐朝佛子往西天。”似于三公口中重叙一遍,又见其师徒原属一体之来因也。
三公俱是蟠桃会来,又见其兄弟本属一气之来因也。三公原来《乾》体,只因一动而为,一奇变为偶,而真阳陷,《坤》因之而成《坎》,《乾》因之而成《离》,正恍惚之间,阴阳匹配之所致,乃来因之正理也,遇偶也。若前之真公主落陷于布金寺中,纯《乾》之地而成《离》象;此三藏师徒都到御花园中,《坤》宫之内而成《坎》象,来因之异数也,亦遇偶也。
篇中妙义难尽。如行者道:“我们出家人,得一步进一步。”兹“谈因”、“遇偶”,可谓“进一步”矣。
试为诸人再进一步,非如世尊所说之事为何惊疑者,幸勿惊疑。真公主者,即唐僧三徒之变体;唐僧三徒,即真公主之分身也。何也?真公主内阳而外阴,虽女象而实男子也;唐僧三徒外阳而内阴,虽男象而实女身也。《悟真篇》曰:“日居《离》位反为女,《坎》配蟾官却是男。不会个中颠倒意,休将管事见高谈。”此因之可常谈者也。
试再为诸人进一步:假公主者,即唐僧三徒、真公主之假身;唐僧三徒、其公主,即假公主之假身也。何也?天宫之一动而嗔欲生,月宫之一动而嗔欲生,皆因一动也,总为一怪也。因有月兔之一怪偷走阴宫,因而混乱入宫,因而颠倒天宫,因而难以平静结果也。然则假公主非玉免为之,皆因唐僧三徒、真公主为之也。唐僧今日之陷于《坤》宫,非假公主陷之,皆因行者大反天宫,自陷之也;唐僧今日之招赘于假公主,非假公主招之,皆因八戒醉戏嫦娥,自招之也;唐僧今日之打着绣球,非假公主打着,皆因沙僧打破玻璃盏,自打之也;真公主之被陷于布金寺者,非假公主陷之,皆因素娥一掌思凡,自陷之也。五行总为一气,三僧总为一僧,分其相,则可为四;万真不过一真,一怪变为百怪,要其归,则无非一。若然,则真公主又即为唐僧三徒,唐僧三徒又即为真公主。唐僧三徒、真公主,又即为假公主。今日之抛球招赘,非假公主为之,皆因素娥之一掌为之也。此因之不可常谈者也。
再进而谭之:以男求女,礼之常也。假公主何以以女而求男,若娶妇者然?此颠倒之故,诚有其因矣。试再为诸人进一步:通百回中之千妖百魔,皆一怪也,皆因假公主之一怪为之也;通百回中干魔万难,皆一动也,皆因真公主之一掌为之也。其真假之因,诚有莫得而辨明者矣!此来因中有“遇偶”之妙也!试欲再为诸人进一步,恐有涉于可惊可疑之事,故不得不因是而止也。
篇中“行者想着长老之言,就此探视真假。”说道:“是真女人,你就做了驸马。”又说:“拜堂时一齐大闹领去。”“师徒相随,更无刻离。”俱是欲辨明因果,自求超脱之义。“镇华阁”当辨明金之真,“留春亭”当辨明留之假。人留春,上镇华,须从假而识真;各饮宴,强随喜,又以假而应假。春夏秋冬,宜对景而忘情,假中有真;喜会佳期,虽彼倡而此和,真中有假。衔杯酣睡,真也而非真真;耍子叫喊,假也而非假假。十二佳辰,原有佳妙;一团花锦,却是虚花。昭阳宫奏丑恶,恐以真而破假;御花园,掐指算,恐以假而破真。管放心,闪闪身,真可为假;去灵山,便转身,假可为真。出真身,变蜜蜂,假合卺,鳷鹊宫,假假真真,不可泥状。然其来因,犹易明辨,惟布金寺老和尚所言真假之因果,非唐僧三徒莫能辨明也。请熟玩下篇,“遇偶”中又有来因之妙。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悟一子曰:金乌玉兔,日月之精灵;晦朔望弦,阴阳之交合。天人本无二理,神运自有同规。月借日之光以为光,阴承阳之用以为用。甘入轮回者,心随气转,而真假互为乘除;能逃死生者,性存气返,而真假终归一相。急须明辨,狠力擒来;切莫差迟,任伊归去。
此篇正明辨真假之来因,乃《心经》之真解。布金寺长老叮咛悲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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