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清 陈士斌
语。夫至造论理,岂论字句?必故为排贬,以为为圣道之防,廓然大公之谓何,非欲剪荆棘而荆棘横胸之甚乎!
按《黄帝内传》:道教始自元始天王,开辟混沌,以定三才,化生万物,至周而老子传《道德》五千言;按《周书》:儒教始于黄帝,命苍颔制字,始有书契,至周景王二十年孔子生,而宣明其教;按梁王《佛统》:佛生于东印度国,其时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也。自汉明帝永平八年,其法始入中国大行。尝稽东印度国人,性强健,好杀伐,以战死为吉利,以善终为不祥。老子出函关,作浮屠法化之,令其内外剪除,不伤形体,名曰“浮屠”。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恒星不见,星陨如雨,是夜释氏生,能修伯阳之道,国人宗之日“佛“。佛即中国称“神”之谓,其次曰“菩萨”。其国种类繁盛,无鳏寡孤独,故人愿往生焉。然则佛教由中国而及西度,由西度而复回中国,非彝教也。老子实为佛祖,佛实演老子之法;神即佛,佛即神,不过中外字音之不同耳。儒本于黄帝之制字,发三才化生之妙道,黄帝实为儒祖,孔子特宣明其教,奈何后世以黄老为异于儒哉?总缘不知三教之源流,而荆刺横胸之特甚者也!佛者,神也;神仙者,神也。至诚如神,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同一称神,而必谓儒与二氏有异,岂不自生荆棘耶?天帝爱其所生所化之人物,而特生圣天子以主宰之,养育之;特生三教大圣人以明其造化之理,尽其教化之法,善其万万世运会之气几。同生一时,分途牖导,天帝实式临之。
予闻之,聃子宗通显传家,耶输陀,释迦妻;罗睺罗,释迦子;上升时,妻、子躄踊甚哀,岂若今日之鳏且寡哉?后人恶其流弊,而不恶儒流之亦弊,执滞不察,摘其一句一字,辄加毁谤,侮圣违天,胸中自横荆棘,何以剪世道之荆棘乎?今之儒者,掇拾时艺,希博青紫,其发端起念,只以贾各媒利荣肥为计,不知性命为何物?康济为何功?所知所能,与经书所载迥异,儒教之异端,较二氏为更甚,而不知剪除荆棘,吾未知将何底止?不得不为此荆棘之说,为天蓬螳助一臂也。若此一书,说魔说怪,人视之为道中寸寸生荆棘,予视之实为道中步步布芝兰,识者采焉。
篇首伏龙寺众僧不知进退,妄冀同往,不识道中荆棘之多也。行者变虎止住,有“大人虎变”,非众人所识之义。至荆棘岭不能前进,诗称。“处处薜萝缠古树,重重藤葛绕丛柯。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多。”正明西方亦多荆棘,即指木仙庵“四操”空谈诗文之类是也。八戒道:“若要度,还依我。”责在我之能自剪除耳。“身躯变长二十丈,把柄变长三十丈,双手使钯,左右搂开。”盖身具二仪,手握三才,合五行而明戒性,努力剪除之意。故曰:“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到一段空地,忽被十八公会友谈诗。孤直公、凌空子、拂云叟所吟诗句,俱道本身脚色,其义自明。唯曰“吾等非‘四皓’,乃深山‘四操’。”以见世之修道者绝俗避嚣,寄迹深山,矫托隐逸旷致,高谈性命而全无实学者,皆道学之曹瞒也。凡虚伪欺世之流,必欲结纳诚实君子,以卜其名,故计摄三藏而与之谈禅论道耳。
三藏对众诸言,亦老僧之常谈。至云:“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又云:“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能悟。”此本道教之真谛,而非虚悟之空禅,佛即仙也。四老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亦可谓知言。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总为大觉真仙,终证无生之道。”亦为的旨。至云:“我等之玄,又大不同。”言天生自然本质,无破无伤,不假修为,还返而证道者。此有质而不加修,有知而不实践,外务高谈而内鲜实济,此其所以为“操”也。
曰“我等生来坚实”等语,皆状其质,无甚深义。至于“道也者,本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是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诨言”。又云:“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开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数语,句句打破禅关空寂,勾出玄妙精髓。一部《西游》立言之大要,“荆棘岭”通篇之骨子也!
凌空子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不必执着。”此先师借拂云、凌空之口,显传妙道真谛也。既达真诠,须知伪学。四操为月明游,原不为讲论修持;四老与木石居,只成就赤身鬼使。联章琢句,徒工文翰以夸奇;寄傲栖迟,悠游林壑而自弃。无体无用,矜命非凡,言清行浊,不知老死,亦可哀哉!甚有修真误认,贮阿娇以采炼阴精;妒正防贤,纵红莲而破伤戒行。此弄月吟诗,杏仙作合所由,极着其伪也。
三藏道“汝等皆一类怪物”,均操行也。始以风雅谈玄,今以美人局诱,明明指破,无庸赘诠。天明惊散群妖,师徒寻出根踪,乃桧、柏、松、竹等木为怪,分明仙佛门中荆棘之精,而伪为道学之怪也。八戒努力,一齐筑倒,岂不轩然明快哉?学者慎毋舍性命之实功,而空谈道德,作无益之诗文,而甘为荆棘岭木仙庵之四操。陆象山有云:“寄语同游二三子,莫将言语坏天常。”邹南皋亦云:“寄语芸窗年少者,莫将章句送青春。”同一义也。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夸资禀,不事修持,徒滋讲论,虚作诗文,僻居逸处以为怪;此篇假佛窃取名理,工饰外貌,多诱善惑,人莫辩识,似是而非以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于陷命灭性,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所以为大厄难!
“三藏既脱荆棘攀缠,又见高山天接;过岭西下,忽见样光蔼蔼,彩雾纷纷,楼台殿角,隐隐钟盘。行者仔细观看,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路道差池。”盖道学真伪,各有一种气象。真者根心,伪者饰貌。根心气象,如树生之花,精神焕发,本诸自然;饰貌气象,如剪彩之花,色泽沮涩,出于汝点。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辩识。所以行者细观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见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场,误入其门,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见其小,故掣棍喝道:“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声罪致讨,名正言顺。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堕局,纵有智者,亦无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铙,连头带足。合在铙内。师徒一齐被拿,身心俱遭困缚。佛祖现出妖身,阿罗都是小妖。”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错入旁门,岂不枉费求道之心?诗句甚明,不必诠说。“金铙”者何?“铙”与“挠”同义。庄生曰“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言不可屈挠至刚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坚忍不拔,作恶怙终,执迷不通,全然昏黑,无一隙之明,所谓“下愚不移”,如金饶胶合而不能撇脱响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势力又能泼用其金,上下弥缝,随高就下,专工排陷。故我置身于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于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总是其昧心刚愎,而无隙缝孔窍以容人转动也。“行者变钻钻不动,众神力薄掀不动,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枪、剑、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动。”此正“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所谓锢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龙道:“观此宝贝,定是个如意之物。”指其黑心如其恶意,而权势法力足以笼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内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势,方可脱离免难,韬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则,未有不糜烂肢体,丧其性命者。”亢金龙变角尖如针,顺着钹口合缝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合缝”者,两铙适中之处,顺其口之张合也。“亢”者,固非附会谄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当而无卑屈,言执中正之理,而力大于身,心细如发也。“行者将角尖钻孔窍,身子变芥子,蹲在钻眼里得出。”所谓小心空顺,仔细钻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识得窍中窍,踏破天外天也。
“掣出金箍棒,打破金铙。”一悟而千迷顿解,一败而四大如齑,小道之迷惑,亦何足恃?此老魔能不梦中惊觉也。然其暧昧黑心,不可屈挠,可解识而破。至其窃持“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之说,则入为道中之至真,而人神所不能出其笼络者,所以又有后天袋之为大难也。
那妖道:“此处唤作小西天,因我得了正果,天赐与我宝阁珍楼。”自称为“黄眉老佛,设象显能,要打赌赛,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盖欲自我作祖,妄自尊大,而不知为剽窃假托之小人也。“争战之顷,老妖解下旧白布搭儿,将圣众一搭儿通装去”,由其怒心一起而罗致多人;“个个捆住,不分好歹,俱掷之于地”,以陷诸狱也。
夫佛法无差等,不分好歹,兼爱也。今转而为兼恶,以生人之具,而为杀人之物,其妖邪为特甚,此所以皆遭大厄难也。就其后天袋而论,至大也。即“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意。经云:“若菩萨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与儒家所谓“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何异?若云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则抹杀其妻耶输陀,其子罗睺罗,及父母养生送死,悲痛之行,以至语射于教诸天神,一切忠信孝弟之说矣。此“不分好歹”,即是作恶,故为假佛。空有其宝,而倒行逆施,真不识佛门衣钵也。
试看行者将身解脱,先解师父,次放八戒、沙僧,又次解二十八宿、五方揭谛,又次牵马,又次还寻行李,一颠沛患难之顷,而犹分亲疏、尊卑、贵贱、缓急,次第有等,即此已是佛门中行李衣钵,讵“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谓?故曰:‘人固要紧,衣钵尤要紧!包袱中有通关文牒、锦斓袈裟、紫金钵盂,俱是佛门至宝,如何不要?”言君命、师傅尤为要紧。读此者,可悟“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者,即是伪佛、毁佛也。
“行者见得衣钵而大喜,惊动老魔而大战”,总为此衣钵也。“行者见得分明,众人不解其意,又被都装在里面”,而混入于不分好歹之布袋也。“行者跳在九霄,嗟叹多时,宁神定虑,以心问心”,不觉痛恨浮大无主之为魔,思得荡魔天尊,以靖此大难,实未得其原主,故云:“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
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悟一子曰:六经皆治心、治世之法物,本诸圣贤,精神血脉,明体达用,大小兼该,而总不离于一真诚至宝也。后世俗儒伪学,莫不剽窃其说,掇取功名,其立心起念,只为荣肥之计,竟忘其本来面目,甚至盗名托义,败坏纲常,行好作乱,无所不至,是救世之书而反为祸世之资,罪可胜诛哉!庄生谓“儒以《诗》、《书》发冢”。”,予则谓儒以《诗》、《书》灭性害命,与黄眉童儿暗拐佛门布袋诸宝贝,以假佛作怪何异?此仙师特借黄眉假佛,寓言假儒流毒之害,以为世道人心之大防也。人心昏昧无良,惟赖圣贤《诗》、《书》之泽,启迪开牖,以兼成康济也。今之伪儒,借尧、舜之道,而为盗跖之行;托孔、孟之言,而济渔猎之志。其生心害政之祸,烈于洪水猛兽矣。虽圣贤亦未如之何,故批提曰:“大圣无计可施。”
读者谓小雷音之假佛,自当求大雷音之真佛以治之,何释此不务而漫为武当、蠙城之行,岂不多此一番踯躅踉跄?噶!埋没作者关系世道人心之硕论鸿文矣。二位祖师,一镇北方,一镇泗洲,皆以治水显灵,而猛兽、毒龙、水母、水猿、一切龟、蛇、龙神大将,皆其所制伏而且为之用,是洪水猛兽犹易驯治也。溯厥生身成道之由,叙述收伏神通之大,若舍此二祖,无能荡平者。今非惟不能荡平,而神将反被装去,正极拟伪学之祸,烈于洪水猛兽也,岂不可痛哭流涕哉?
“行者对功曹滴泪道:‘我如今愧上天宫,羞临南海,怕问菩萨之原由,愁见如来之玉像。才拿去者,乃真武龟、蛇、五龙,叫我再无方求救,奈何’”妙哉仙师!行者岂真愁、怕、羞、愧,陨涕若是?益深痛天仙佛祖立教,原以度世释厄,今学者即假其教以祸世荼灵,拿弄其真而恣行其假,虽菩萨、如来,亦已无可如何。一提其因,一想其容,而已惨戚难忍,又安忍复见之耶?夫圣人垂训,道智化愚,善身心而福万物,今反掠其说以济欲,窃其义以长奸;洪水可治而此流不可治,猛兽可驯而此毒不可驯;起尼山、泗水于今日,当亦如武当、泗洲同调而无可如何。噫!行者为佛子,而愁见如来;使行者而为儒生,当羞登杏坛之函丈,愁听璧水之鼓钟矣。盖不禁感慨悲恸,而甚言伪学之为祸烈耳!
那妖见龟、蛇、龙将,怒道;“备生有何法力?”见太子四将笑道:“你有甚手段?只好欺侮淮河水怪罢了。”喜怒任情,毁神侮圣,屡战屡捷,一齐被装,其为害岂不烈于洪水猛兽哉?当此凄惨之时,必得极乐场中第一尊佛祖大开笑口,主持世教,指示天地生人之心,令人人在根本上下种,个个务切实返里,禁绝骛外伪学,寻还已碎真金,方是狂澜砥柱,猛毒神杵也。
行者忽见弥勒下降,指示后天袋为人种袋,乃仁心、仁政之本原,包罗天地万象,非可窃以欺君罔世者;狼牙棒为敲盘槌,乃振俗醒迷之法器,觉悟智、愚、贤、不肖,非可执以伤人害众者。治之之道,莫如务实;务实之道,如种瓜然。种瓜得瓜,生根课实之理。弥勒种一田瓜果,以诱其渴食,示舍华就实之方。下手之法,必先禁遏节制,抑其故智。写一“禁”字于掌中,运之于掌而俾无夸诈、奢靡、侈大、贪婪之行。且攻且退。放禁善诱,渐引近实,而乘机开悟;入其腹心,使知有性命之关,因而收服以摄其心。此行者变瓜入里,抓肠蹬腹,摆市攻心之大法力也。那妖只叫。“主人公,饶命!”方知性命为紧要之至宝,而识得主人公矣。其后天袋、敲盘槌,自不得倒行逆施,为世所忧患矣。
食瓜实而知实学在于性命,入布袋而知布种切在己身。散碎真金,失而复得,须融会一气;带来故物,放而仍收,宜返本还元。佛祖驾回极乐,众神各归本位,师徒解厄脱身,除小雷音而赴大雷音,皆务本实学也。呜呼!黄眉借包罗万象之布袋,而为婪收众生之欲壑,殊可悲涕,幸得一瓜实以收之。今儒、释、道门中,多黄眉铙袋并施,安得遍地种东陵而重烦行者哉?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悟一子曰:这篇书明大隐不妨居市,居市而不可为市孽所侵;离尘不妨入尘,入尘而不可被尘迹所染。前文木仙庵之伪仙,小雷音之假佛,俱另作规模,似避嚣绝俗之状,非大隐实学。
篇首“三藏道:‘往那条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前行自有宿处。”’言当随遇而安,不须预计也。仙师故设言稀柿同极污之处为喻。柿落实,刚离“木”而为“市”。七绝,比人七情。爱恋难割,终归毒害。至积久为秽,夙障为山;阴气酿成蟒穴,康庄变作豕途。此驼罗庄吃人之长蛇所由来,七绝山拱路之封豕所自出也。
“驼罗”者,即梵语“陀罗净土”也。“共有五百多家”者,乃罗汉所居,释典“阿罗汉”,总名杀烦恼,堪总供养,不受三界所生,远离诸恶,清净受用,所谓“禅性稳”也。今与稀柿同为邻,而连遭蛇怪侵吞牲畜,男女惶惧危殆,是性地邻于蛇窟,净土翻为舌场,岌岌乎如拯溺救焚之不可缓也。此非有大智慧、大法力如孙行者,未易消弭驱除,获有宁宇。岂彼烂西瓜之凡僧,落汤鸡之凡道,所能稳禅性而清道心哉?唯行者第一等手段,方可唱喏承担,再无别人可请。
然非洁己寡营,而或留恋金银田土,便是贪货渔利,与市为徒,虽齐心除害,仍是以魔攻魔,万不可得。故行者现身说法,尘视金银,而不与市同黩;累视鱼田,而不与市同渔。推积德是务而已。盖市心狙桧多端,而总似一蛇,道经云“烦恼毒蛇,睡在汝心”者是也。其积习也,见牛马则噬,见鸡鹅则噬,见男女则噬,无论人物巨细,筹之烂熟。目悬两炬,暗中睹利极明;舌舞双抢,左右遮拦最捷。只到平旦之时,天心来复,未免消阻闭藏,究竟藏头露尾,出不得高人手眼。但当气盛,软柄枪无限花巧;及至途穷,张巨口顷刻平吞。吁!可畏哉!常人畏之,而恐遭其口吻;至人迎之,而如见其肺肝。至人之体,刚洁纯粹,磨不磷,涅不淄。故能身入市心,而不为所化;躬亲利薮,而不为所伤。
最妙在蛇腹里搭桥、变船二义:谓茹膏血而长蠢肉,何如枵腹以驾东虹,为有利行之积德也;聚资斧而肥幻脊,何如破产以造慈航,为有施济之积德也。殄嗜欲之恶孽,结普渡之善缘,恐怖俱泯,各遂所生,功德备至,咸安其性,何快如之?
今而后虔心实腹,变相施工:拓开万古之心胸,久塞胡同,还成旧路;离脱千年之宿障,积污柿岭,同证菩提。即玄宗内典所云:“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是也。故诗结云:“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噫!妙哉!触目莲台,个个人心成净土;通神花藏,家家有路透西天。超柿同而济莲台,孰清孰秽,孰塞孰通,惟人自悟。然驼罗庄之惧蛇,何不徒而去之?稀柿同之积秽,何不尽伐其木?其殆地无苛政,孽根不易除欤!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悟一子曰:此篇至七十一,皆明修炼金丹大道,惟张紫阳《悟真篇》为得其宗,人当绍衣而身体,观后结出“真人棕衣”一段自明。
提纲特揭“朱紫国”三字,寓朱紫之贵,倒射不如紫阳之真也。漆叟喻“牺牛披锦绣”,尼父视“富贵若浮云”,子舆“重天爵之贵而轻绣梁”,君平谓“高车驷马带倾覆”。陈处士云:“紫陌纵荣争似睡,朱衣虽贵不如贫。”自古圣哲深切指示,奈何世人读尽万卷千经,而竟不识字耶?
行者劈头唤醒道:“师父原来不认得‘朱紫国’三个大字。”盖朱紫尘荣,幻梦泡影;帝都皇洲,征禅代谢;欲知后来,须观前世;前之视后,亦犹后之视前。故三藏溯三皇而迄五帝,由揖让以及征诛;垂统争雄,兼并角力;治乱相寻,延促殊撤,而终归于唐王之一梦。噫!于敷演迂论之中,而寓无限悲歌感慨妙谛。正如城上杏黄旗,风吹乱摆,若非老孙看不明白,饶你识天文,知地理,辩阴阳;安邦立国,寄书酆都,改加年寿,一切皆属“魏征”。终不若拜佛祖,取《大乘经》三藏,为能超度孽苦升天也!《法苑珠林》云:“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鹤能远飞;朱衣虽有富贵力,不如出家功德深。”朱紫国王有色严身而身危,有富贵力而心病呻吟,嗟叹拯救无人,却不与唐王梦游地狱一般?
称“会同馆”者,不期而会,不约而同;前古后今无异世,尔疆彼界有同规也。国君衣朱紫而享光禄,国人图衣食而走利名,同一口体之嗜欲,而均病性命之膏肓。”故八戒一闻酒米绫罗,饮食芬芳,而不禁垂涎入市矣;行者一见皇榜招贤,朱紫列土,而不禁喜就医国矣。究竟转东过西,逐物充肠原是假;须知弯腰揭榜,随缘医国亦为要。八戒求食而得名,不意中忽怀医国之榜,子子孙孙、奶奶妈妈、婆婆公公,一齐悻得虚称;行者作耍而认真,敦请时俨居王者之位,尊宠的,承奉的,排班的,参拜的,顷刻间演成傀儡。
但凡果是豪杰,出口鲜不惊人,故庸愚不惊,不足为豪杰;真有经纶,下手难与虑始,故始谋不拒,不足以善经纶。此行者进前厉声而国王唬倒,阐摅妙理而“叫他去罢”也。语之惊人者,不在“进前厉声”,而在“一千年不得好”。人不修道,纵所营富贵皆遂,亦是鬼窟生涯,与死为伍。生而病,病而死;生为病人,死为病鬼;万劫轮回,何时了歇?千年不好,该万劫受病而言,岂不惊愚?理之莫测者,不在“悬丝诊脉”,而在“三毫每条各长二十四尺”。《素问》、《难经》、《本草》、《脉诀》,治一时之症,延一生之命而已。医术之庸,若分三毫为三关,簇五行为精气神。按三毫为二十四气,天关在手;合三条为七十二候,地轴生心。乃治千万年之病;而为医术之大经纶,世人万难深识!故仙师于结尾指示曰:“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决注长生。”
予尝游泾阳,题药王祠联云:“民间疾苦几何?饮之食之,宜从仙子寻丹决;世上膏肓万状,名也利也,何似山头多白云?”撰此者,想认得“朱紫国”三字,而能打破人间蝴蝶梦,请进而共读此书。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悟一子曰:浮荣虚业,梦熟黄粱;世味尘缘,捷于石火。世人目为老僧之常谈,谓名教中自有乐地。究之终身碌碌,系风抱影,瞬息长眠。古往今来,解脱者几人?卢仝曰:“功名生地狱,礼教死天囚。”真堪醒梦破迷!仙师此篇,特提清夜之良心,指示修其之觉路,令人自认自识。盖欲修道,莫先清心;欲清心,莫先去病;欲去病,莫先知其病根。古之神医,视瞩重垣,术惊二竖。悬丝诊脉,原非荒诞,不过形容三思而贯通,默运而神会之意。
鸟之雌雄有定偶,鸟离群则鸣;人之阴阳不可偏胜,人失调则病。医治之妙方,愚盲没处捉摸。医官道:“八百八味,理无全用”,见其用之不能全也。行者道:“药不执方,故要全征”,见其方之神于用也。曰:“八百八味”,明二八之数也。二八者,即《参同契》所谓九还、七运、八归、六居。九、七皆阳数,合成十六,男子真精全;八、六皆阴数,合成十四,女子天癸至。以月之上弦、下弦为象,故又曰“上弦《兑》数八,下弦《艮》亦八,两弦合其精,《乾》《坤》体乃成。二八应一斤,《易》道正不倾”是也。
《悟真》曰:“月初天际半轮明,早有龙吟虎啸声。正好下功修二八,一时辰内管丹成。”言阴阳交媾,宜修药物之喉。故行者道:‘我等到夜静时,方好制药。”“及至半夜,天街人静,万籁无声,八戒道:‘哥哥,赶早干事。”’均指示修二八之候,急早下手也。取用大黄,至阴;巴豆,至阳。“大”者,“一”、“人”;“巴”者,“一”、“己”。人、己合而性全,阴阳和而药备也。故八戒曰:“八百八味,只用此二两,诚为起夺人了。”盖言只用此二八,诚足起死回生,夺天地之造化,而为全征之药味也。
前三藏答国王曰:“三个顽徒,更无一人知药性者。”兹沙僧熟悉大黄性寒,八戒深谙巴豆性热,俱若素善歧黄者,不知执药性而论,虽知药性,何能医国?仍是未能知者。行者曰:“贤弟,你不知。”“你也不知。”特借此二味而屡提“不知”,以令人细研其妙,不可执粗迹而求也。
篇中“碾细”字,就药而言,却不就药而言。“百草霜”,取土釜之调和;“龙马尿”,取水宫之至宝。曰;“锅灰”,曰“金汁”,其义甚显。至搅和一处作为三九,攒簇五行而分理三才也。名“乌金丹”,以显金丹之旨,医国之秘方尽于是。噫!妙哉!仙师唯恐世人不知,又于药引中结出秘妙六物,皆寓意也。“老鸦”为《离》中阴,取其气;“鲤鱼”为《坎》中阳,取其精。“王母粉”,阴土己也;“老君灰”,阳土戊也“头巾三块,”,聚顶三花也;“龙须五根”,环阳五耀也。取身中之气精,合戊己而成圭,乃三五之妙道。此无质之物,从虚空中来,非世医愚盲之辈所能识,故曰:“此物乃世间所无者。”谩评者谓此方医谎病最妙,不知俚语中寓有妙理,而非谎也。那一般药引用无根水,亦是天上落下;使龙王打喷嚏吐津液,亦非寻常雨水。如泥丸公所云“精涎津唾液,只可接助为阶梯”是也。
津液化为甘露,三盏送下三九,如辘轳之声不绝,打透三关,而病根自除。此方医国如神,何不明着竹帛,使天下后世俱得服食?秘而不言,何也?行者道:“国王倒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辅弼而左右之。”此知苟非大贤大德。不可轻与。祖师云:“得人弗传秘天宝,误传匪人,七祖受苦。”考昔紫阳真人三传匪人而三遭天谴,可为鉴戒!岂容明着竹帛?故八戒说“药里有马”,而歇后不吐;行者即嗔其口敞,而忽以“马兜铃”掩饰之,皆发明不可轻泄以贾祸也。
下文伏太岁解金铃,迎金圣,,乃下手金丹之诀,然不明失散之由,不识还返之妙。国王筵上之论,正明失散之病根也。乌者。《离》中之精,本有元配,失群不返。而独乌无偶,虽能内养五神,不能外合一气,只去得身中后起之病,未退本来身外之身。故前用‘乌金丹’,犹非纯阳紫赤真金也。
国王道:“正值端阳之节,在海榴亭看斗龙舟。忽然一阵风,现出妖精,自称‘赛太岁’,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将金圣宫摄将去了。”端午为天中之喉,忽然风起,六阳始遇一阴而成《姤》。夫《姤》者,天风也,□卦爻图略;《剥》之渐也,《复》之根也。在人之身,如始御女而贪结子,戏龙舟而好顽耍,故曰“御花园海榴亭斗龙舟”也。此时也,破六阳《乾》体之真金而陷入于《坤》土,则彼六阴《坤》土反得真金而为《复》。《复》者,地雷也,□卦爻图略也,《剥》之反也,《姤》之终也。雷出地奋,勾芒之神自现。“自称‘赛太岁’”,正如献真金而祷祀之,岂不是“赛”?麒麟者,仁兽也,性惟爱物;獬豸者,神羊也,智能恶奸,即爱恶之心。太岁窟穴于其中,而摄去金圣宫,则吾失其爱,易所不爱而成忧;得其所恶,易其所不恶而成疑。忧疑之疾所由锢,非仁者不忧,智者不惑之本体矣。
然数载忧疑,三年积滞,用一贴灵丹可打通;若大岁收服,金圣迎还,非三折妙诀不易得。避妖楼避不得邪来,如躲得正南上,正不得邪去。却须认他,惟认得出他,方知病根,可修药却病而安邦。故曰:“安邦先知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曰“王”,即心君也;爱恶心,即君心也。
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
悟一子曰:金丹之道,《易》道也。《乾》、《坤》其门户,《坎》、《离》其妙用,《姤》、《复》其化机。《姤》终必至于《否》,《否》则必至于《剥》,《剥》极则必归之于《复》,《复》则必归于《泰》。阴阳消长,循环无端。即篇中所谓“有来有去”者。是大修行人,先具一双慧眼,亟须狠力一棒打杀,不使他再到剥皮亭。潜通消息,方能消息由我,相机下手,盗转紫金铃,迎还金圣官,完全《乾》体,而超凡出世也。
“金铃”者,先天真乙之宝,混而为一气,分而为三元,人人具足。只因交《姤》之候,忽然失去。如治国者,不能内安而召取外乱,举国忧疑者然。若非良谋善策,大展雄才,以图恢复,仅作避妖地穴,终避不得。三番四覆索取宫娥,能无日促国百里乎?国王筵上一论,说出病根;行者酒中灭火,讲明丹决。乃因病立方,大展经纶之妙手也。这般法力,正是打开生死路,明师传授的大道。诗中“为鼎炉”,“团乌兔”,“采阴阳”,“悟玄关”,“运天罡”,“移斗柄”;“退炉进火”,“抽铅添汞”“攒簇五行”,“和合四象”;“归二气”,“会三家”等句,字字金丹药物火候之的髓也,同一金铃也。
太岁本《坤》土,而得其《乾》金,既《复》矣。然挟女后而图交姤,是《复》而复《姤》也。故太岁摇动金铃,_放烟火而为害,放飞沙而为害,虽曰计,而实为妖魔。国王失《乾》金而陷于《坤》土,既《姤》矣。然不忘金圣而志图迎复,是《姤》而复《复》也。故行者动静不拘,变人物而为盗,变有来有去而为盗,虽曰计,而实为悟空。
“有来有去”,本是天理之流行。学道之人,当于天理流行中,讨问出“一个神仙,送一件五色仙衣与金圣宫妆新”的妙道,开“有去无来”的正法眼,方能入道从真。故行者一变火鹞子而上极乎天,二变蜢虫儿而下入乎地,三变道童而中位乎人。勘破上下今古,而能将有来有去一棒打杀也。
“战书揣在三藏怀里,莫与国王看见。”书中何语?盖有难以形诸笔墨者,终秘而不言,正打杀“有来有去”之妙也。然天理之流行,如何打杀,得非诳世?不知打杀正是打活。打杀者,“有来有去”;不曾打杀,“无去无来”。故无去无来,仍不离有来有去的模样。行者打杀而为无,仍一变为有,所谓“着有真成幻,去无不入中。有无俱不立,内外悉皆空”也。咦!妙哉!一双黄金宝串,分明两个夫妻,匹配团围,连环相顾。若能于此物打通消息,便是降魔复圣的机关。行者径入剥皮亭,不答妖王问,展施于胳膊之上,玩弄于礼法之中,乃去来无碍,微妙圆通之作用也。行者虽变有来有去,实是无去无来;虽是大王心腹小校,实是金圣心腹小校,总是国王之心腹小校。盗取金铃,迎复金圣之下手秘诀也。
三个金铃,火为神,烟为气,沙为精。动而摇晃,则烟、火、沙散而为魔;静而涵虚,则金火同宫凝聚而为丹。此般至宝家家自有,只因女后之姤,而入于魔手,原非妖魔己物。复得之道,仍须从魔手盗来。故失铃出于姤,得铃亦必由于姤。若非叙夫妻之情,彼此喜悦,把铃与她收贮,终难下手,所谓“外作夫妻心盗贼”是也。
金圣宫说出“共枕同衾,前世之缘”,即骗出金铃,付其收藏。又说“我与大王交欢会喜”,“做出妖烧之态,哄着精灵。行者在旁取事,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俱是实法。最妙是“在旁取事”,“跟在我身边,乘机盗我宝贝”二语。盖金铃系夫妻欢会付托收藏之物,盗之者,盗其夫妻之所有而为我有,窃天地之道化,非乘机不可得也。然又必深知奥妙,从容静悟而取,非粗率疏躁而得。特演叙“不知利害,就扯棉花,进出烟、火、黄沙,惊动妖王”一段,以明难得易失之故。
仙师又借妖王之口,频说“仔细搜寻”之语,以叮咛提醒之。国王与金圣宫,真夫妻也,真者一姤而忽遭魔难,顷刻分离,“弄巧反成拙”也;太岁与金圣宫,假夫妻也,假者一姤而即成宝藏,还返有机,“作耍却为真”也。结出二语,学者仔细搜寻。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
悟一子曰:《敲爻歌》曰,“纵横逆顺没遮拦,静则无为动是色。”常人不解其妙,谓“静则无为”,是道;而“动是色”,非道也。不知静无动,动无静,物也;静而动,动而静,神也。又曰:“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觅真人,真人只在花间现。”又曰:“只因花酒悟长生,饮酒带花神鬼哭。”“神鬼哭”者,六贼三尸之鬼,不能猖狂也。古佛云:“汝知得老婆禅否?汝明得皮壳子禅否?”又云:“袈裟下大事不明最苦,裙钗下大事不明更苦。”皆言“动是色”之妙谛也。篇首“色即空兮,空是色,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即是此义。学人不仔细搜寻,而反视为痴愚,不知痴愚中之妙用,有非智者所能及。
行者变痴苍蝇,而妖王不能窥其踪迹,所谓“微妙圆通,深不可识,大智若愚”者是也。此金铃妙道,非得真师附耳低言,终难解识。行者到娘娘耳根后悄悄的叫道:“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此即附耳密传之要诀。先次作夫妻,金铃得而未识;再作夫妻,金铃解而可得。分明两次夫妻,而有颠倒反覆之妙用。娘娘闻言,惊疑不信,如下土闻道而见疑,以为鬼话也。行者曰:“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如今变做个痴苍蝇儿在此。”噫!妙哉!他篇行者会变苍蝇,乃其常技之变相;此处变蝇儿,则系变体之正谛。非神非鬼是蝇儿,明金丹入手,全在结婴儿。变蝇儿而嘤嘤呼应,金丹灵悟之象也。娘娘道:“你莫魔寐我。”入在娘娘手中,方解惑而不疑,正形容结婴入手之妙。
三丰祖师曰:“打开门,说与君,无酒无花道不成。”纯阳祖师曰:“也饮酒,也食肉,守定烟花断淫欲。”盖酒足破除万事,道家不禁,故行者道:“只以饮酒为上。”春娇者,花也。春为花朝,娇为花容,原是假相。“行者变作她模样,在旁伏侍,却好下手。”此花中之理,真天机下手之秘。“假春娇在旁执壶道:‘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盏,穿个双喜杯儿。’”“娘娘与妖王专说的是夫妻之话,一片云情雨意,哄得妖王骨软筋麻,只是不得沾身。”俱是实事,即“守定烟花断淫欲”之的旨。
夫妻作合,先天宝贝自现其中。然宝贝在其腰间,如何到得我手?必须伺其切肤受啮,不能自主之际,而后可以乘机窃取。故行者变三样怪物,以攻其肤体;而妖主不觉自惭出丑,解脱金铃矣。从旁伏待之假春娇,着意观看,因得下手得来。此有法有候,至妙至神,祖祖相传之正法眼、大作用,《悟真》曰:“《复》、《姤》自兹能运用,金丹谁道不成功”是也。金铃入手,弃假认真,金圣娘娘自当复合,外丹还返之法象如是。若执一身而寻取,则非以假易真、阴阳顺逆之至道。故行者又自称“外公”,“还我金圣娘娘来”一节,以演其义。此道原系教外别传,故娘娘以“外受傅训”一语以明其旨,弗看作俚谑之词,博粲笑而已。
既得之后,须加温养保护之功,切要防危虑险,故又以战喻。夫战者,危事也,杀机也。惟能守雌而不雄,方可保守而不失。行者道:“二三如六循环转,我的雌来你的雄。”盖雄,故失;雌,故得也。妖工恃摇铃而自雄,不知已被守雌者所算,有而忽无,雄固所难得;行者守雌而摇铃,不知亦犯自在者所戒,无而忽有,有而忽又无,雌亦不易守也。不立有无之名,并泯雌雄之迹,方为观音自在之宝相。“只闻得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了也!’”岂不是托净瓶,拂甘露,霎时间烟消火灭之真空处耶?
金毛犼反本还原,紫金铃仍归自在;射雀还如自射,拆风即是伤雏;灾因自作,亦因自消,犼无尤也。即如金丹至道,失之由我,得之亦由我,故曰;“犼项金铃何人解?解铃还问系铃人。”此乃紫阳真人之的传,得之于金圣还宫之时,特显其象,以示宗旨。“宗”字加“木”,穿挂金圣之身;金木交姤,光生五彩,乃是真宗。天下后世所当绍衣而披服者也。服之三年,脱之一日,夫妻才得重谐,雌雄不失其群,阴阳不失宗位,金丹始终之义备,而大丈夫能事毕矣。朱紫浮荣,何足贵哉!故曰:“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私心自宁。”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悟一子曰:前结“洗尽”、“无思”之语,似起下“盘丝”、“灌垢”之义。读者未免视七情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因而迷其本心。八戒忘形,为不能洗尽其垢,务一丝不挂,万虑皆空,一尘不染,清洁自好而后可,似是而实非也。
《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视有所思。阴道厌九一,浊乱弄元胞。诸术甚众多,千条有万余。”钟离翁曰:“涕唾精津气血腋,七般灵物总皆阴。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缘世人从业识中来,却又因业识中而去。一阳奔失,形虽男子,而身中皆阴,非惟真精七物属阴,五脏六腑,俱阴无阳。若独修此阳里阴精之物,孤阴无偶,如牝鸡抱卵,欲抱成子,万不可得。其所抱成者,亦是螟蛉异种,如此篇中之蜜蜂、蚂、蠦等之阴毒,非本性之嫡子,岂不迷失其本源耶?
更有稍识阴阳之义,而不识阴阳得类之的,乃妄猜为御女采战,以阴炼阴,抛身灭身者,尤可怜悯!此提纲“迷本”、“忘形”之所由着也。
首叙“三藏别了朱紫国王,正行处,望见是个人家,欲自去化斋。”寓言学道者辞别富贵,向往修行,错认人家,执已独求之意。“原来那人家没个男子。”乃纯阴寡阳之处,如诗中所云“游蜂错认真”者是也。“静悄悄,鸡犬无声”,二物属阳而全无,阴寂可知。“见女子踢气球”,阴气交互之象。石洞、石门、石桌、凳,内外俱阴质也。故总拟之曰:“冷气阴阴。”
“长老心惊,、暗忖多凶少吉”,身心阅历而始惊疑也。然虽惊疑,“没奈何,只得坐了”,以舍此之外,别无寻讨处也。那知此内安排的东西,不过是人油、人肉、人脑,尽人身之阴质,绝无阳气,故曰:“若是这等东西,我和尚吃了啊,莫想见得世尊,取得经卷!”即“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之义。迷人不识真本,误认门户,转转纠缠,莫可解脱,如绳捆高吊一般。即欲寻思出路,脱去外层,还有里层;解了上截,还有下截;思愈多则门愈闭,与丝绳漫了庄门何异?旁观者见其千百层穿道经纬,而不知实是盘丝岭盘丝洞七个女怪而已。噫!一盘迷局无头绪,七扇灵扉总障缘。若欲更求解脱地,亟须沐浴任天然。
提出天生浮垢泉一座,宜从正南方寸之地,寻出除旧生新之境。此境原是天仙所处,亦是妖怪所到。倘误认妖怪为天仙,而转思变计,虽一时尽损盘丝,而又入旁门邪行矣。故“行者一变为采腥之蝇,钉在路旁,须臾间,见丝蝇皆尽,而又听得一声柴扉响处”,即人思变计而又见旁门也。若行御女之术,是自促于死。行者道:“这七个美人儿,假若留我师父,要吃,也不够一顿吃;要用,也不够两日用。动动手,就是死了。”仔细算来,有不为众妖蒸啖之肥肉也几希。
叙汤泉出处,原诸后羿射日,落九留一,喻“阴道厌九一”之意;叙众女脱衣洗浴,极拟艳质销魂之状。彼婪色之饿鬼,自必如饿老鹰,张翅轮爪,叼去衣服,而罔顾廉隅;彼渔色之淫精,自必如鲇鱼精,滋东滋西,腿裆乱钻,而弃舍体相。行者、八戒,俱是现身说法,显相形容。叼衣钻裆,俱御女采取之象也。气盛时,“一味粗夯,不知借玉怜香”;祸发来,百骸受伤,却如左磕右跌。“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只睡在地下呻吟”,俱是实事,岂不性命了耶?
“七女笑还旧室,八戒多跌跟头”,无得于人,反害于己。《阴符经》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此之谓也。且阴类多端,抱成似我,而绝非本种,非但不能实腹成丹,抑必至于通身作毒。其干子蜜、蚂、蠦、斑、”蜢、蜡、蜻,当缠满肢体,而千变万化,莫可医治。虽有黄、麻、□(左“鸟”右“戎”)、白、雕、鱼、鹞之药,亦失之后矣,深足鉴戒。
《庄子》云:“吾守形而忘身,现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予则云:“若忘形而御女,迷于清渊而观于浊水。”此等旁门邪行,急取一把火烧个干净。
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悟一子曰:上文因孤修之非,而变计于采战;此又因采战之非,而移情于烧炼。总皆思虑之识神,强猜误度所为。虽有千眼万目,自谓张天罗地,明极四表,终是眼下寸光,盲修瞎炼也。岂知真阴真阳之妙,至简至易,纯粹精一,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日用寻常,天然自在,随手拈来,微妙莫测也?若烧炼朱汞黑铅,有质非类之物,乃是酿毒杀身,万无长生飞腾之理。
纯阳翁曰;“可惜九江张尚书,服药失明神气枯。不知还丹本无质,反饵金石何太愚!”紫阳翁曰;“休炼三黄及四神,若寻众草更非真。时人要识真铅汞,不是凡砂及水银。”白乐天曰:“东岳前后魂,北邙新旧骨。复闻药误者,为爱长生术。”《魏夫人传》云:“昔有再酣灵液而叩棺,一服刀圭而尸烂。鹿皮公吞玉华,而流虫出户;贾季子咽金液,而臭闻百里。黄帝火九鼎于荆山,尚有乔岭之墓;李玉服云散以潜升,犹头足异处。墨狄饮虹丹以投水,宁生服石髓而赴火。务光剪薤,以入清冷之泉;相成纳气,而胃肠三腐。”均明烧炼服食之术,不足为贵,非自然造化之大道,皆此篇之金针也。《道藏歌》曰:“观见学仙客,溪路放炎烟。阳光不复期,阴精不复明。”悲烧炼之曲径,障本然之大原。犹取外物而欲成胎,缀采花而希结子,必不得之数也。
黄花观道主,烧炼铅汞之流。观额门联,虚张“黄芽”、“琪花”之号;“坐着丸药”,便是修道者,冤家藏伏处也。道士曰:“这枝药忌见阴人。”只知人属阴,而不知己为阴中之毒。此辈假托秘术,聋瞽愚蒙,咨婪财帛,勾诱脂膏,不尽肉竭髓,难填其壑。七妖所诉先抢衣服,后行奸骗之事,即其门中家常愤业。以自作者转以诬人,犹欲恋食人肉,而反恶人害己也。“取梯子上屋梁,取下药来。”贮药已久,专以毒人,乃刮取鼎上轻清之物,即时师烧炼家所谓“拔毛飞升至宝”也。
道士曰:“我这宝贝,若与凡人吃,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厘就绝。”又曰:“但吃下,个个身亡。”痛指金石之药至毒无比,仰之者必死,不可不慎也。独是大圣已知茶中有毒,何以不即救止,必待吃后方与分理?道士曰:“你撞下祸来,你岂不知?”只因在盘丝洞化斋,祸中于深思而不解;又因在濯垢泉洗澡,祸成于淫佚而难制。自撞消渴痨瘵之祸,甘心破产殉身以求死药,情势有非人所阻遏者。故邪师得以毒药投之,深信不疑,虽死无怨,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到此尽头,七女牵缠之本相,自现脓血之质而已,何能飞升?道士吃肉之狠愿,方明眼下之识而已,何能超远?丝绳晃亮,虽有穿道经纬之巧,思头穷处,“蜘蛛”还自“知诛”;两胁金光,纵有千只并放之焰,十里余外,“蜈蚣”怎及“悟空”。黎山老母熟阴符,说出百眼魔君多目怪,指纯阴之识神,包藏毒焰;毗蓝婆子司阳气,宛然千花洞上紫云山,状至阳之灿赫,显透光明。绣花针,非钢非铁亦非金,昴日眼里炼成真。朗自然之慧照,捐意识之迷津。“响一声,破金光”,无数聪明终是幻;“合了眼,装瞎子”,太阳一出火无光。蜈蚣阳毒之本相自现,道士“黄芽”“琪花”之道安在哉?
慧以破识,阳以制阴,微以寓显,善以消恶,一以毕万,丹以解毒,此篇兼该其旨。修行人能于公鸡之母,除服娱蚣处,深得真假,收伏根源,则一切旁门障碍,烧成烬煨,可得命而了性矣。
第七十四回 长庚传报魔头狠 行者施为变化能
悟一子曰:枯修采炼,无益长生,反多促死,是魔非道矣!舍此之外,再向何处讨寻消息?务必虚已下人,求明师指示。或盛气大言,或狐疑阻滞,则必起莫大魔头,挡住进西大路。篇首云“行功进步体叫错”,指示学人须小心请教,得个真的去处。
“三藏师徒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天碍日。见老者高叫:‘西进长老且暂停!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阎浮世上人,不可前进!’”此是因自高自大,率意冥行,不肯求教,自耸凶峰,化作魔头,拦截去路。盖冒起下文阴阳窍妙,不知虚心屈已,不会钻研透彻而成魔也。《老子》曰:“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左传》曰:“将有所求,必先下之。”孔子曰:“虑以下人。”《道诀碑》曰:“柔弱为趋道之津。”皆叫人气质巽顺,虚衷求益以入道也。
“三藏道:‘你的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话。’”乃此篇要旨。行者笑道:‘我变个俊些的去问他。’即变做小和尚。”可谓能变化气质。而“贬解起身”等语,又未免夸大不逊。“老者道:‘这和尚说了过头话,莫想再长大了。’见他言语风狂,一句不应。”言语矜夸,难讨实信。另着八戒拜问,又烦指示。此唯虚心,方得真信之的旨。
指出“狮驼岭狮驼洞”,喻傲僻之气,放荡难驯。若心无主宰而肆无忌惮,则南北东西、四面八方皆张魔口,而身为肉馅矣。故行者道:“我自有主意。”金星道:“只看你变化机谋,方可过去。如若怠慢些儿,其实难行。”
三藏闻言,欲问另路转去,亦是变化权谋,行者何云“转不得”?《离骚》曰。“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切痛世途榛莽,直道难行也。转去者似权也,不知舍正路而言转,是犹舍经而言权,舍秤而言锤。反经折衡,非较轻重称物平施之妙用,不足以言权也,故曰:“转不得”。自汉以下,无深识此义者。仙师每于取经之路,指示“转不得”三字,深明舍阴阳窍妙之正路,不得西行,可谓深识经权者。此施为变化之能,所以独归行者也。盖转之转,魔主我而我避魔,魔仍在,而魔之在转处者更多也。魔在,乌乎用我转?不转之转,我主魔而魔亦归我,魔自伏,而魔之在转处者先伏也。魔伏,即是用转,而我不失其正。是以大修行人,知外魔皆由内魔,不问外,只问内;不畏魔,只畏我也。行者道:“只要我们着意留心。”
“变做苍蝇儿”者,化大为小,变粗就细,为婴儿善柔之状,而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婴儿之心,天然良知,毫无私意,魔所不能窥。入于魔之耳,出于魔之口,即此会变婴儿一念,已足钻透魔腹矣。心主火,而虚灵不昧,故称为“烧火的”;火得风,而乘势益燃,故称为“总站风”。
最妙在“查勘真假”一段:统大小于一体,混真假为一家,此纵神造鬼幻之笔,描心口商量之词,非可泥为实相也。真心原是真钻风,在魔则为假;真钻风原是假心,在魔则为真。以假勘真,假可为真;以真从假,真亦是假。故曰:“合着我,便是真;差了些,便是假。”此知小钻风之实话,即总钻风之大话矣。盖矢口之魔,出好兴戎,原属自造,小妖所告“吞天兵”、“欲争天”、“蟠桃会”诸语,适与行者五百年前所为吻合。魔之所为,即行者之所为,行者所以道:“若是讲口头话,老孙也曾干过。”然“一口曾吞十万天兵”之语,虽似诞妄,不过形容豪迈夸大之概耳。如宋玉云”弯弓挂扶桑,长剑须天倚”;又“饮如长鲸吸百川”;杨大年云“手可摘星辰”;王右军云“笔阵独扫千人军”;文天祥云“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志欲河带吞”,皆是也。唯言大而夸,狂荡失中,实为入道之魔。行者始而“暗笑”,继而“暗想”,终而“暗惊”,乃三思自反,检束着里也。
“阴阳二气瓶”,变化莫测,精微融浑之妙理。以粗豪遇之,鲜不葬埋其中;以浮夸处之,罔不汩没其内。其窍至虚而至坚,苟不细心研究,深入其际,终难出窍。行者道:“只是仔细防他瓶儿。”
防之之法,务先平气慎言为要。然多口尤为心害,故要拿洞里妖,必先除门前怪,吹散小妖,去多口也。妙在唐僧肉“不多几片”一语,言道味淡泊,简要无多,众口嗷嗷,万不得一,亦空费垂涎而已,多口果何用哉?然则说大话骗人,只可吹散小妖,何能免大魔之吞噬乎?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主还归大道真
悟一子曰:此明炼精化气之妙用,施为变化之初乘也。昔老聃语孔子曰:“去子之骄气。”盖“骄”之一字,道之魔也。人能以柔用,以弱进,则无刚不柔,无强不弱。我善养锐锋,而魔自失其完垒,魔还归我之真矣。非逊志善下,洞晓阴阳,深明造化,终莫窥其底里。
老子云:“吾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微]。”紫阳云:“不会钻研莫强攻。”切指阴阳二气之徼、妙不易钻研也。后人不知大道之的,谓即心是道,以心钻心,尽失其徼、妙。张子曰:“由气化有道之名。”则已明指道属二气而不属于心,特心为钻透徼妙之主耳。
“大圣变小钻风,进了狮驼洞”,正变化柔弱而虚心寻讨也。“变苍蝇”,柔弱之至。惊动老魔,不觉一笑,戏渝疏忽,自露圭角,焉得不被魔所缚,拘于宝瓶乎?宝瓶合阴阳二气,水火浑沌,涵罗精神,无物不化。就人身而言,即脐内中黄呼吸之根蒂,修炼家认为玄牝,凝神结路之处,所谓“白玉连环”也;位居中央,而七宝、八卦、二十四气,无所不包。人身有天地,而此穴象太极,原无二理。然此为顺则成人之徼、妙,而非逆则成丹之徼、妙。学道者说到此处,茫然不识,无可钻研,惟有缩手待毙而已。唯能于此内打通消息,则知丹道法象亦只如此,特有内外顺逆之差别耳。奈何世人谬执此宝瓶,谓精能生气,气能生神,凝神此穴,用意封固,以自取速化耶!
老魔曰:“猴儿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天之路。”仙师设此二语,提醒春梦多矣。“装入瓶中”,凝神气穴,炼精化气之象。“闭息忘言”,寂然不动也,不动者,静也,静属水;“失声发笑”,感而遂通也,感通者,动也,动属火。故闻人言而火来,动静感应之理。“四十条蛇揪做八十段”,四象分为八卦也;“三条火龙上下盘旋”,君火、相火、民火互为运用也。又三四为七,二四为八,三八为二十四,四八为三十二,循环计之,仍合宝瓶中“七宝、八卦、二十四气”、“三十六人”之义。“身长则长,身小则小”,总明随身动静,不能知微妙而解脱也。盖执此中而欲超凡证果,是执有名之体而冀无名之始,岂不自误?行者道:“何期今日误入此中,倾了性命。想是我昔日名儿,故有今朝之难。”想到菩萨心传三根救命毫毛,方归真谛。变化钻研,透彻天机,开菩萨之法眼,泄阴阳之秘妙,打破疑团,脱离火阱,真造化出身之大道也!
“变蟭蟟,暂借一枝栖,姑且魔顶游衍;“放下杯”,忽讶瓶之罄,能不失声破釜!“空者,控也”,空劳水火煮空铛;“搜者,走也”,搜寻虚窟难搜着。噫!瓶子钻破,装不得人”,犹人身真阳已泄,还不得丹,古人比之“破叉袋”,即此义也。钻研至此,道心自现,魔胆自惊。真精化气,真气化身,悟彻真空,头头是道。魔刀下处即成我,我者,魔之分身,劈做两半,还做两身,虽千万亿身,无非我也;我头迎处即成真,真者,魔之原体,搂上身来,依然一个,虽千万亿魔,无非真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故魔现原身吞真我,我即真魔;我入魔腹伏魔头,我即魔魔。
“住过冬,到清明”,寓阴阳往来之气机;“行吐纳,打喷嚏”,喻口鼻施为之妄作。“吃药洒,喇叭口”,几见桃花脸上红;“撒酒风,翻跟头”,方是优昙肚里宝。咦!化气!化气!如何出去?此必有法也。“等老孙把金箍棒往顶门里一搠,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则当烟洞。”岂不是出气的徼妙?阐道者发泄天机至此,可谓知之深而言之尽矣。神哉!妙哉!然此唯心知其真徼,而未能实得其真妙也,故为“初乘”。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
悟一子曰:此明炼气化神之妙用,施为变化之“中乘”也。《庄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先师曰:“心者气之主,气者神之根,神即性也;形者气之舍,神者形之精,气即命也。”盖能炼其形,则精能化气;气聚,则化神;凝神气穴,则气益聚,而神自灵。但此精不是交感精,此气不是呼吸气,此神不是思虑神。缘督子曰;“从虚无中来,不在心肾,而在于玄关一窍。”学者不识阴阳,只于自身摸索,而认彼昭昭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转辗差池。篇中“老魔叫一声:‘大慈大悲齐天大圣菩萨!’”连叫“大”字,认就“一人”而求命也。“行者道:‘省几个字儿,只叫孙外公果。’老魔措命,真个叫:‘外公!外公!’”言认得外来二八厶厶方是真借命也。
送出山,何用一乘香藤轿?言唯此一乘法,余二即非真也。“行者在魔肚里做勾当”,心神居舍,治内以安外也。“变一根绳儿拴着心肝”,置之一处,执商以御多也。“又将身子变小,见妖精钢牙利刃”,敛形束魄,以小制大,以柔胜刚也。“打个喷嚏,迸出行者,见了风就长三丈”,炼气而元神出现也。“割断外边,里边恶心”,内外一体,情不离性,非判然斩载也。“三怪一齐落下,一齐叩头,众怪收兵,尽皆归洞”,此炼气化神而魔归真性也。修行者至此,阳神虽现,而阴气尚未与我一体,则魔仍在也,如行路者正在中途一般。篇中“师徒收拾行李马匹,都在途中等候”,篇末“妖魔同心合意的,西进有四百余程”,仅示适当半途之意。自须勤加火功,谨慎提防,稍一怠慢,则阴气未伏,侵累元神,何时超脱?
“二魔之假降索战”,不伏气也;“三魔之调虎离山,不伏气也。“三十个怪,安排茶饭,款待唐僧”,阴气之盘桓也;“十六个鬼,递声喝道,替换抬轿”,阴气之环扰也。“望见城中恶气”,阴气之侵障也。“各怀怒气,雷轰奋争,三僧三怪,舍死苦战”,阴气阳神混合相持也;“抬拥唐僧,掩旗息鼓,众怪左右旋绕,长老昏昏沉沉”,阴气之众盛惨寂,而真阳复陷也。追原其故,由木母徇私而火功不力。“动不动要散火”,火功不力也;“攒下私房”,木母徇私也。唯不力,故一战而遭鼻卷受缚,火因土泄而败;唯徇私,故一吓而信勾司打诈,木缘水泛而浮。
取经之道,切忌呰窳偷安,全要苦心协力。行者道:“也叫他受些苦,方知取经之难。”知取经之不可无木母,而怪体之必籍同降也。金木交欢,夫倡妇随,兄弟式好,伯埙仲箎。“行者听八戒而棒穿象鼻,八戒听行者而柄打象皮。两个象权,同降怪物。”岂不真神并力,真怪现体哉?故提纲曰:“心神居舍魔归性,木母同降怪体真。”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悟一子曰:此炼神还虚之妙用,施为变化之上乘也。前伏狮魔之心,而得初乘;伏象魔之性,而得中乘;末伏鹏魔之气,而得上乘。来了真如之大道,虽曰心神居舍魔归性,而神气未曾合一浑忘,还之太虚,则此心性终滞于有,而不能超脱凡笼。故大鹏不伏气,而狮、象亦复从,“魔群欺本性”也。先师曰:“伏气不服气,服气须伏气。服气不长生,长生须伏气。”鹏不优气,是任真乙之气,纵横于天地而不能归伏,为魔滋大。
“狮”,喻心,属火,多猜,故色青。火未发而烟起,火兼木也,为修道之领袖,行道之起脚,故称老魔。擅其号曰“狮驼岭狮驼洞”。“象”,喻性,属土,生金,故色白。上寄体而位乎西,土兼金也,为载道之大力,体道之灵明,故得称二魔。能伏二魔,则臻二乘法门,修性之妙用也。大鹏者,即《庄子》所云北溟之鲲,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是也。北溟,水也,“至阴肃肃,其中有阳。”水中之鲲属阳,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则极阳九之数。而“至阳赫赫,遂乎大明之上”矣。鹏为凤属,南方之朱雀也。《石函记》曰:“朱雀炎空飞下来”,丹经所称“赤凤”同义,俱指真阳之气,而言修命之妙用也。读《南华》者,亦知其为自言,而不知其实阐大道之要妙如此。
篇末如来说出“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万物皆生。凤凰又得交感之气,育生孔雀、大鹏”,以及“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诸语,明此气实所以生仙、佛、圣人、万物,绝非荒诞,故曰“佛母”。狮、象皆跨于佛下,鹏独在于佛顶,先天至清之气也。其封号“大明王”,亦本《逍遥游》“遂乎大明之上”之义,故能扩狮驼洞而独大之曰“狮驼国”。后人读至此等言说,不解其妙,莫不骇为不经,未免作鴳鹍之笑。悲哉!
篇首“老魔咬去八戒”,木火遭木火之魔;“二魔卷去沙僧”,土金遭土金之魔;“三魔挝去行者”,水金遭水金之魔。捆在一处,因未能收伏,浑化归一,即是本性为魔,而欺本性也。
“一翅九万”,即“鹏抟九万”之义,前解已明。唯阅九十九回中叙难内开“怪分三色”,为“六十二难”,则鹏怪赤色而金翅,北溟南抟,浑合狮、象二色,乃五行先天真乙之气,不显其色,不专其名,此其所以为大也。出世之道,必修伏此气。倘专了心性以为真,则吾身后天之气,皆在其吞啖循环、轮复消化之中,万万不能脱根,而出其牢笼。故前小钻风云:“我大王一口能吞十万天兵。”又云:“我大王意欲争天。”又云:“五百年前吃尽了狮驼国,夺了江山。”即已伏此义矣。
“老魔赞其力量智谋,命小妖打水刷锅,抬出铁笼,烧火蒸僧,各散一块。”又道:“捆在笼中,料应难脱。”数个小妖轮流烧火,以待空心受用。”言不能脱其五行轮流蒸气之中,而骨肉必至解散也。“长老哭对行者道:‘怎么得命?’二僧亦一齐痛哭。”言人皆不知有得命之道为可悲。“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损。’将其身出神,跳在半空。”言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欲得命,自有跳出其身之法也。
人生五行之中,如入铁笼中受蒸,火到候足,无有不肉烂骨糜。故人之死,如日之有夜,无一获免。得命之道,先在伏龙节欲制情,作灶底抽薪之法,而使火性不腾。大圣遣北海龙王入锅下护持,伏龙抽薪也。次在戒气怡情养心,开坦荡畅适之襟,而使气性不郁。八戒发“闷气”、“出气”之论,因行者盖上而云“今夜必死”。“长老嘤嘤啼哭”,明闷气之为魔,最可痛也。八戒道:“咦!烧火的长官,添上些柴怎的,要了你的哩!”妙哉!天蓬身遭铁笼之惨遇,当危急之地,而潇洒玩弄如无事戏耍,然知其俯视一切,不足为魔,其胸怀为何如也?宜乎烧火小妖瞌睡寝息矣。
“行者现身来救,八戒道:‘救要脱根救,莫又要笼蒸。’”谓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脱根,不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复笼。倘修行之人不能超凡出世,虽德行无亏,仍在轮回之内,终是凡体生根,难免入笼复蒸之患。故行者道:“若不为师父是个凡体,我三人不管怎的也走了。”但此脱根出世之道,乃劈破鸿蒙、凿开混沌之大超脱,非不顾行检、算计爬墙之小法门。
师徒爬墙,而魔头忽起,纷纷拿住,势必复蒸,不省已错报怨于人,果有何益?然何以不复蒸,把唐僧抱住不放,入于锦香铁柜之中,设为生吃谣传之计?盖明世间一切旁门小术,俱是爬墙,必至入柜而后已。若欲借此逃命,反自促其死,不必俟五行之气极而肉烂,即已自罹戾气而生就魔口矣。伤哉;世人多犯魔口之夹生活嚼,三藏犹然,大圣闻之,能不心如刀搅,泪如泉涌而放声大哭?曰:“努力修行共炼魔”,“气散心伤可奈何”,此大哭也!乃大哭世人当于此时困心衡虑,砥砺增益之时,故现身设法,急急回头,扫荡狮驼洞而猛省,见如来念《松箍咒》,以图超脱也。你看“径上灵山”,“哮吼如雷”,抑何勇往精进耶?
如来指示老魔二怪之主,说出大鹏系凤凰所生,与孔雀一母同气,是亦佛母也。所言孔雀出世之时,一口吸四十五里之人,如来亦被吸去,即“一口能吞十万天兵”之意。但如来已修成丈六金身,故能入魔口而剖魔脊。三藏未成金身,未免为魔口所吞而不能超脱。故必收伏此魔,而后能成丈六金身也。然则凡魔之捆我、蒸我、吞我、柜我,皆魔之所以爱惜我、生育我、陶铸我、造化我,非唯有大仇,而有大恩也。孔雀、大鹏,皆大慈大悲而真为怫母,夫复何疑?后人见孔雀封佛母,以佛法冤亲无等为痛,殆未深得孟氏“动心忍性,生于忧患”之义;亦未深识大鹏喻真乙之气,实为生仙、佛、圣人之母耳。夫美珠沉于海底,坚金炼于烈火,至真出于大魔,极贯之物,未有不从难险而获。学道若不遭大鹏而勇猛收伏,终不能成仙作佛,不易之定理也。
“如来引文殊、普贤至狮驼国,命行者与怪交战,诱至佛前。那怪见过去、未来、现在三尊佛像及罗汉、揭谛,认得主人公。”非认得心为主人公也,所以者何?“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狮、象两怪,乃心性之魔,认得非心性,乃得真心胜。归正现相,泯耳皈依,心性之归于一气也。
“只有三魔不伏,扶摇直上,如来用手往上一指,那怪飞不去,只在佛顶上,现了本相,乃是一个大鹏金翅鹊。”此一个,即一粒金丹真乙之气,如来已明明指示收伏之法矣。“对如来叫道:‘你怎么使大法力捆住我?’”大法力,乃佛门正法眼。教外别传,言不能显。“欲脱难脱,只得皈依。”“佛祖不敢松放,只叫在光焰上做护法。”所谓“得其一,万事毕。”炼神还虚,脱根救度之无上乘也。
然必发大勇猛、大刚断,方能制伏此魔。大鹏云:“猴头!寻这等狠入困我!”狠处正是慈处,即是能施真法之人。不能施真法,则为狮魔、象魔、鹏魔而成群魔;能施真法,则为狮真、象真、鹏真而合一体。行者悟到如来施法伏魔,沙僧一棒打开铁柜,救僧上路,仅是狠人狠法,百折不回之真人。故曰:“真经必得真人取,魔怪千般总是虚。”
第七十八回 比丘怜子遣阴神 金殿识魔谈道德
悟一子曰:《道德》五千言,要在“得一毕万”。“一”者,先天真己之气,生天地人物之理也。如先天既生果实而为后天,果实中又有仁而为先天,后天之仁,即先天之气所在,人人具足,至近至切。人能得仁,则生机存而枝叶自茂,长生之事毕矣。
“仁”,象“二、人”,有阴阳合德之妙,非一人孤修所能全。《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孟子》云:“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后世学人不识《道德》真诠,《坎》《离》妙用,谬解妄谈,甚以采阴补阳邪说治身惑人,以盲引盲,譬犹救饥服砒,恶寒负冰,必至于伤生害命而后已,是舍至仁而行大不仁。大错!大错!仙师特垂怜悯,借鹅笼赤子为喻。“鹅”者,讹也,言讹至于此,如将无知之赤子而加以牢笼刀俎之惨也。揆厥所由,皆因心君昏昧,惑于邪妄所致。故篇中屡提“昏君,昏君”,以示其义。
夫人人有赤子之心,本广大慈悲,今讹笼锢蔽,临死无知,分明原唤“比丘国”,今改作“小子城”。师徒见鹅笼而惊疑审视,到金亭驿馆问驿丞,请教鹅笼不明之事,疑其不知养育之法。丞云:“‘天无二日,人无二理。’养育孩儿,怀胎十月而生。生下乳哺三年,渐成体相,岂有不知之理?”明知生育之道出于天理人心之自然,而强制造作,残忍伤生,至于此极者,以为此中有道,吾不知其道于何有?故曰“无道之事”。
说出“道人献女,国王宠幸美后,不分昼夜贪欢,弄得身体尪羸,命在须臾;采药完备,单用着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为药引,服后有干年不老之功,谣言叫做小子城”等语,讹哉!惨哉!较之麻叔谋、赵思绾其人而更甚!世岂果有此采心为药之邪妄哉?特以借喻邪人外道,无知被害之烈祸己耳!然言千百十个心,不过一个心而已。人心皆同,言多以示其惨也,看一个“一”字自明。
行者道:“只恐他走了旁门,不知正道,徒以采药为真,待老孙将先天之要旨,化他皈正。”盖御女采药,丧身灭命之术,后天渣滓之物,安可为真?若先天要旨,绝无形质,出于自然。唯能神明默运,潜施阴德,摄脱讹笼,使被陷之赤子转杀为生,无复以采取为事,当下即是救生药师佛,而得先天度世之要旨矣。
三人齐念药师佛,大圣施为发令,众种各使神通,阴风惨雾,摄去鹅笼,而昏君之迷惑有开悟之机。故三藏一见,国王即喜道:“远来之僧,必有道行。”此金殿之论禅谈道,自不能已已。三藏论禅,皆主心言而辨其采取之非。曰:“坚诚知觉,须当识心。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又曰:“一心不动,万行自全。若云采阴补阳,诚为谬语;服饵长寿,实乃虚词。”缘国王安用其心,而入于邪道,因病以下药也。至国丈道:“寂灭门中,须云识性。你不知性从何灭,枯坐参禅,尽是盲修瞎炼。”又曰:“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又曰:“应四时采取药物,养九转修炼丹成。”又曰;“你那静禅释教,寂灭阴神。涅盘遗臭壳,又不脱凡尘。”句句都是《道德》真言,与木仙庵拂云叟所谈无异。但彼以空言而成荆棘,此行谬行而成邪妄。行者明眼识破,知其口是心非,叫道:“师父,这国丈是个妖邪。”
国丈道:“才见入朝来,见一个绝妙的药引,强似那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之心。”盖先因昧心而误认采取,自灭其良心,继因失心而转以人心为道心,皆邪妄也。昏君不察,求僧取心,是犹御女而欲取其身中之物以为药也,其可得乎?不知采取先天真一之气,有大小颠倒,改换头面,变化腾挪,鬼神莫测之妙用,而不专属于心。故行者道:“若要好,大做小。”“八戒撒泡尿,一团臊;行者泥作片,像猴脸;吹口仙气,长老变;摇身变作僧脸。”忽倏之间,内外互济,转移造化,妙道天机,默不能隐,语不能显,徒谈《道德》而昧心错认、妄希取用者,乌足以知之?
惜哉!比丘上不能乞真法,下不能乞真食,空有释家乞土之号,不与尼山丹丘同实,竟误用而成小子,悲夫!
第七十九回 寻洞擒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
悟一子曰:羁縻小子无知之心而求道,则锢蔽其心而无道;强执成人有知之心而求道,则空费其心而无道。盖小子无知,心虽多,只一个;成人有知,心虽一个,实多般,总见其昏也。心君一昏,或惑于采取而无知,或惑于人心而有知,去道益远。此大圣所以现身说法,开心见诚,尽剖其心中之所有,“咕噜噜滚出一堆”,“一个个捡与大众观看”,以示此心之中色样多般,俱是假像,并无可为药引之处。如止盗者锢钥而守御之,不如发箧而示之以无也。故曰:“都是红心、白心、黄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睛之心,种种不善之心,更无一个黑心。”若云此即黑心,此等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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