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校释 朱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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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谦之案:淮南精神训引「万物背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高诱注:「万物以背为阴,以腹为阳。」又汉书高帝纪注引作「向阴而负阳」。又列子天瑞篇:「冲和气者为人。」太素卷十九知针石篇杨上善注曰:「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万物尽从三气而生,故人之形不离阴阳也。」语皆本此。「抱」,傅本作「袌」;「冲」,范应元、高翿作「盅」;「气」,张嗣成作「」。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毂,而王公以为称。
严可均曰:「不毂」,御注、王弼作「不谷」。
魏稼孙曰:「而王公以为称」,御注「王公」字倒。
罗振玉曰:敦煌己本「为称」作「自名」。
谦之案:傅本作「王侯以自称也」,范本作「王侯以自谓也」。范曰:「严遵同古本,河上公作『而王公以为称』,今从古本。」按今怡兰堂与道藏二严本均作「而王公以名称」,与范所见不同。劳健曰:「『王公以为称』,诸唐本河上本皆如此。此作『王公』,乃与『称』字谐韵,亦如第三十二章『侯』『守』字,第三十九章『王』『贞』、『王』『称』字,当从诸唐本。」案从唐本是也,公、称为韵非。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严可均曰:「或益之而损」,御注无「或」字。
罗振玉曰:御注本、敦煌本无「或」字。
谦之案:磻溪、楼正、顾欢、彭耜、高翿亦无下「或」字,严遵本无下「或」字及首三字。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
罗振玉曰:御注本、敦煌本均作「亦我义教之」。
谦之案:邢玄、磻溪、楼正、彭耜、赵、高与敦本同。室町本作「人之所教,我亦教人」。孙盛老子疑问反讯引「亦」下有「以」字。傅本「人之所教我,亦我之所教人」,范本「亦」上有「而」字。范云:「王弼、严遵同古本,河上公作『人之所教,亦我义教之』。」案严本今作「人之所教,亦我教之」,与范所见不同。诸王本、广明本同此石。
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谦之案:敦煌本「强」作「强」,「教父」作「学父」,傅、范本同。
范应元曰:音辩云:「古本作『学父』,河上公作『教父』。」按尚书「惟学半」,古本并作「学」字,则「学」宜音「」,亦教也,义同。父,始也。今并从古本。
马叙伦曰:范、罗卷及弘明集六释慧通驳顾道士夷夏论引并作「学父」。成疏曰:「将为学道之先,父亦本也。」是成亦作「学父」。成疏引顾欢曰:「其学之本父也。」则顾本作「」,「学」为「」省。说文曰:「,觉悟也。」各本作「教父」。
谦之案:「教父」即学父,犹今言师传。方言六:「凡尊老,南楚谓之父。」「将」字与庄子德充符「丘将以为师」之「将」义合。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
右景龙碑七十三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本七十九字,范本八十字。河上本题「道化第四十二」,王本题「四十二章」,范本题「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罗振玉曰:敦煌本无「骋」字。
彭耜曰:叶梦得无「骋」字,达真子「坚」作「刚」。
谦之案:诸河、王本及傅本同此石。范本作「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并云:「淮南子有『于』字,与古本合。」案淮南子原道、道应二篇今本引此均无「于」字,与范所见不同。又御览木部一亦引「坚」作「刚」。
无有入于无闻。
严可均曰:御注、河上、王弼无「于」字,傅奕、淮南子作「出于无有,入于无间」。
魏稼孙曰:「无有入于无闻」,「闻」疑碑误。「闻」释「间」,严误。
焦竑曰:古本淮南子并作「出于无有,入于无间」。
范应元曰:间,隙也。傅奕、严遵同古本。案今严本作「无有入于无间」。
刘师培曰:案淮南原道训引作「出于无有,入于无间」,此老子古本也。王本亦有「出于」二字。王弼上文注云:「气无所不入,水无所不出于经。」注文「无所不出于经」,当作「无所不经」,与上「无所不入」对立。「出于」二字必「无有」上之正文。盖王本亦作「出于无有,入于无间」,而「出于」二字误入注文也。傅奕本与淮南同。
刘文典曰:今本老子河上公章句「偏用第四十三」作「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无有」上敚「出」字,可据淮南子引文增。道应篇引作「出于无有,入于无间」,疑后人改之也。老子注:「无有,谓道也。道无形质,故能出入无间。」是所见本尚未敚「出」字。
王道曰:无间,无隙也。寻丈之水,能浮万斛之舟;六尺之辔,能驭千里之马。至柔驰骋至刚者,此类是也。天地之气,本无形也,而能贯乎金石;日月之光,本无质也,而能透乎蔀屋。无有入于无间者,此类是也。
是以知无为有益。
严可均曰:御注作「是以知无为之有益益」,河上、王弼有「之」字,不重「益」字。魏稼孙曰:严举御注「之」字「益」字,失校御注「是」上「吾」字。
罗振玉曰:景龙本、敦煌本均无「吾」字、「之」字。
谦之案:诸河、王本均作「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景福、室町、范本同,「无」作「无」。顾欢作「吾是以知无为有益」,彭耜作「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谦之案:傅本「希」作「稀」,下有「矣」字。范本、景福本「无」作「无」。此所云即七十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之旨。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高本汉、奚侗:坚、间为韵。按坚,真部,间,元部,此元、真通韵。薛蕙曰:「坚犹刚强,不曰刚曰强,变文韵也。」
右景龙碑三十八字,敦煌本三十七字,河、王本三十九字,傅本四十四字,范本四十二字。河上本题「遍用第四十三」,王本题「四十三章」,范本题「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四十四章
名与身熟亲?身与货熟多?得与亡熟病?
谦之案:「熟」,各本作「孰」,「孰」,「熟」古通用。「亡」字,李道纯、张嗣成作「失」,马叙伦曰:「后人妄改也,亡与病韵。」「孰多」之「多」训重。奚侗曰:「说文:『多,重也。』谊为『重迭』之重,引申可训为『轻重』之重。汉书黥布传『又多其材』,师古注:『多犹重也。』」
是故甚爱必大费,多○必厚亡。
严可均曰:「是故甚爱」,河上无「是故」。
谦之案:景福、柰卷、室町、顾欢均无,诸王本、敦、遂及韩诗外传九引有。吕氏春秋侈乐篇高注引老子曰:「多藏厚亡。」碑本「○」即「藏」字之别构。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严可均曰:「故知足」,各本无「故」字。
罗振玉曰:此句之首,景龙本、敦煌本皆有「故」字。
谦之案:遂州、严本亦有「故」字。又罗卷「辱」作「厚」,误。
李翘曰:韩诗外传九引老子自四十四章至四十六章止,中文字稍有不同。「知足不辱」句,淮南道应训引同。汉书疏广传:「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后汉书张霸传引一句同。「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韩非子六反篇引二句同,淮南子人间训引三句同,惟「长」作「修」,淮南书讳父名也。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身、亲韵(真部),货、多韵(歌部,货,平声),亡、病韵(阳部,亡,平声、病音旁)。爱、费韵(脂部,爱音懿),藏、亡韵(阳部),足、辱韵(侯部),止、殆、久韵(之部)。姚文田分足、辱为一韵(六屋入声),止、殆、久为一韵(四之上声)。邓廷桢:「久」字无韵,云:「以上七句,皆本句五字四字中自为韵,如诗『于嗟乎驺虞』,『日居月诸』之例。」江有诰曰:「货」,呼卧切。按古有平声,当与戈部并收。老子立戒篇「身与货孰多」为句中韵,「不贵难得之货」与过为协(唐韵四声正三十九过)。又曰:「病」,皮命切。按有平声,读皮羊切,当与阳部并收。老子立戒篇「得与亡孰病」,亡、病为句中韵(四十三映)。
又古韵总论曰:古人有一句一转韵而韵在句中者,如老子「名与身孰亲」七句,「我无为而民自化」四句。
马叙伦毛诗正韵后序引此章曰:身、亲、货、多、亡、病、爱、费、藏、亡、足、辱、止、殆、久,皆句中韵也。
右景龙碑本四十字,敦煌本同,河上本三十七字,王、傅、范本三十九字。河上本题「立戒第四十四」,王本题「四十四章」,范本题「名与身孰亲章第四十四」。
四十五章
大成若,其用不弊。
谦之案:「」,各本作「缺」,意林卷一引经及河上公注均作「鈌」,宋刊河上本作「」。马叙伦曰:「『鈌』『』并『缺』之讹,六朝俗书『缶』旁与『垂』旁往往相乱。『缶』写成『○』,因复误为『金』也。」「弊」字,傅奕、彭、赵及韩诗外传九均作「敝」。韵会小补曰:「敝,笔别切,老子云云。」是方日升所见本作「敝」。毕沅曰:「『敝』,河上公、王弼作『○』。」是毕所见河、王本作「○」。今诸河、王本皆作「弊」,同此石。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谦之案:敦煌、遂州、傅、范本及文选魏都赋注、赠陆机出为吴王郎中令诗注、一切经音义五一「盈」均作「满」。傅、范「冲」作「盅」。范应元曰:「『大满若盅』,郭云、王弼同古本。」是范所见王本亦作「满」。
案作「盈」是也。「满」字以避汉惠帝讳而改(蒋锡昌说)。各本作「盈」,「盈」字是故书(马叙伦说)。「冲」,从傅、范本作「盅」,是也。字亦作「冲」。准南原道「冲而徐盈」,注:「虚也。」此「大盈若冲」,即大盈若虚也。
又案「大盈」与上文「大成」相对成文,「成」即「盛」字。盛与盈皆从皿,为饮食用古器物。马叙伦曰:「案『成』为『盛』省。说文曰:『盛黍稷在器中以祀者也。』引申谓器曰盛,礼丧大记『食粥于盛』是也。此文『盛』『缺』相对。说文:『缺,器破也。』」谦之案「盈」亦器也,说文:「○,满器也,从皿○。」引申谓满贮为盈。「大盈若冲」,「冲」宜作「盅」,说文皿部:「○,器虚也,从皿,中声。老子曰:『道盅而用之。』」器虚对器满而言,言大盈之器,有如虚中之器,则其用不穷也。
大直若屈,
谦之案:诸河、王本同,傅、范「屈」作「诎」。罗卷「直」作「真」,误。
范应元曰:诎音屈,枉曲也。太史公司马谈同古本。
马叙伦曰:各本及淮南道应训、后汉书荀爽传注引并作「屈」。说文:「屈,无尾也。」「诎,诘诎也。」「,头颉也。」「○,蛣○也。」是诘诎为屈曲之义。古书「屈申」字亦多用「诎」。又案此下当有「其用不屈」一句。
孙诒让曰:案韩诗外传九引老子「屈」亦作「诎」,与傅本正同,「大巧若拙」句在「大辩若讷」下,下又有「其用不屈」四字。以上文「其用不弊」、「其用不穷」二句例之,则有者是也。韩所据者,犹是先秦、西汉古本,故独完备。魏、晋以后本皆捝此句矣。
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罗振玉曰:「讷」,敦煌本作「吶」。
谦之案:李道纯本、楼正本「辩」作「辨」。庄子胠箧引「大巧若拙」句,淮南道应训引上二句,并与此同。韩诗外传九引作「大辩若讷,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牟子理惑论引作「大辩若讷,大巧若拙」,二句倒置。
易顺鼎曰:道德指归论大成若缺篇「大巧若拙」下又云「是以赢而若诎」,疑所据本有「大赢若诎」一句,无「大辩若讷」一句。
躁胜塞,静胜热,
魏稼孙曰:「躁胜塞」,御注「塞」作「寒」,严失校。
谦之案「塞」,诸本作「寒」,此误字。「静」,傅本作「靖」,下同。又「躁」字,马叙伦曰:「『躁』,说文作『躁』,疾也,今通作『躁』。此当作『燥』。」案:马说是也。释名:「躁,燥也,物燥乃动而飞扬也。」释言语:「燥,焦也。」说文:「燥,干也。」严遵道德指归论大成若缺篇曰:「故阴之至也,地裂而冰凝,清风飂冽,霜雪严凝,鱼鳖蛰伏,万物宛拳。当此之时,一处温室,临炉火,重狐貉,袭毳绵,犹不能御也;及至定神安精,动体劳形,则是理泄汗流,捐衣出室,暖有余身矣。」此以「动体劳形」释「躁」字,虽有见地,然欲以此说明「处温室,临炉火,重狐貉,袭毳绵」,不足以胜寒,则与常识所见不同,此盖误于以「躁」为「躁」之说。实则「躁」者燥也,「燥」乃老子书中用楚方言,正指炉火而言。诗汝坟释文曰:「楚人名火曰燥,齐人曰毁,吴人曰。」老子楚人,故用「躁」字。「躁胜寒」与「静胜热」为对文。「静」与「」字同,楚辞「收潦而水清」,注作「」。说文:「,从水,静声。」意谓清水可以胜热,而炉火可以御寒也。
清静以为天下正。
严可均曰:「以为天下正」,各本无「以」字。
谦之案:景福、邢玄、室町、顾欢、傅、范本均有「以」字。范「清」上有「知」字,云:「古本有『知以』二字。」「清静」,严本与文选扬雄解嘲注引作「能清能静」。「正」,遂州本作「政」,敦煌本作「正」,不作「政」,武内误校云:「敦、景、遂三本作『政』。」马叙伦曰:各本及文选东征赋注引作「清静为天下正」。
譣河上注曰:「能清能静,则为天下长。」是河上作「能清能静,为天下正」。成疏曰:「清虚宁静,可以自利利他,以正治邪,故为天下正。」则成作「清静以为天下正」。史记老子传曰:「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盖节文。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缺、敝韵(祭部,敝音蹩),冲、穷韵(中部),屈、拙、讷、热韵(脂、祭通韵,屈音缺,拙协音棁,讷协奴月反)。静、正韵(耕部)。邓廷桢:缺、弊韵,云:「『弊』音在祭部,『缺』则祭部之入声也。」谦之案:姚文田与江同,邓廷桢、高本汉、奚侗、陈柱均不以「热」字为韵。
李道纯曰:「弊」协韵作「鳖」。
顾炎武唐韵正十六屑:「缺」去声则苦惠反,亦作「」。老子:「大成若,其用不○。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右景龙碑本四十一字,敦煌本、河、王本四十字,傅、范本四十二字。河上本题「洪德第四十五」,王本题「四十五章」,范本题「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罗振玉曰:「粪」,敦煌本作「○」,乃「粪」之别构。
谦之案:碑本同。又罗卷「戎」误作「我」,罗失校。「粪」,傅本作「播」。毕沅曰:「『粪』『播』古字通用。」玉篇:「播,种也。」疑老子此处或有播种之义。
彭耜曰:「朱文公本『粪』下有『车』字,谓以走马却粪车也。顷在江西见有所谓粪车者,方晓此。」吴澄曰:「『粪』下诸家并无『车』字,惟朱子语录所说有之,而人莫知其所本。今按张衡东京赋云『却走马以粪车』,是用老子全句,则后汉之末,『车』字未阙,魏王弼注去衡未远,而已阙矣。盖其初偶脱一字,后人承舛,遂不知补。车、郊协韵,阙『车』字则无韵。」谦之案:车、郊无韵,说见下。
易顺鼎曰:按文子精诚篇云:「惟夜行者能有之,故却走马以粪,车轨不接于远方之外。」或以「车」字连上读,亦可为吴说作证。然淮南览冥训云:「故却走马以粪,而车轨不接于远方之外。」「粪」下有「而」字,则「车轨」当连读矣。高注云:「『却走马以粪」,老子词也,止马不以走,但以粪粪田也。一说:国君无道,戎马生于郊,无事走马以粪田也,故兵车之轨不接远方之外。」淮南有许慎、高诱两注,此一说疑许注,而与高义同。东京赋薛综注亦引老子「却走马以粪」,是汉末传老子者皆无「车」字,张衡殆误读文子与!王弼「以粪田」,正用旧义也。车、郊音亦相远,吴氏以为协韵,尤所未详。又按文子自然篇云:「足迹不接于诸侯之境,车轨不结于千里之外。」是「车轨」连读无疑矣。何氏焯读书记谓文子作「粪车」,李注偶未引及,非也。
谦之案:张景阳七命注引王弼曰:「天下有道,修于田而已,故却走马以粪田。」又汉书西域传颜师古注:「老子德经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为粪。』」疑「粪」字或上有「为」字,或下有「田」字,此与「粪车」同为误引无疑。韩非解老、喻老引经文。与此石同。
又案盐铁论未通篇曰:「当此之时,却走马以粪。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故驹犊生于战地也。」此以军中所用之戎马不足,牝马上阵为言,当为老子之古义。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莫大于欲得。
严可均曰:「罪莫大于欲得」,王弼无此句。
罗振玉曰:景龙、御注、敦煌、景福四本均有「罪莫大于可欲」句,释文河上本亦有此句。又「大」字,敦煌本作「甚」。
谦之案:广明、庆阳、磻溪、楼正、遂州、柰卷、室町、高、顾、彭、傅、范均同此石。惟傅、范本第三句作「咎莫憯于欲得」,遂州、顾欢「大」作「甚」。韩诗外传九引首句「可欲」作「多欲」,吴澄本第三句在第二句上。又「○」乃「咎」之别构,与第九章同。
俞樾曰:按河上本此句之上,有「罪莫大于可欲」一句,据韩非子解老篇则此句当有。惟韩子作「祸莫大于可欲」,误也。其上文曰:「夫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者,大罪也。」则本是「罪」字明矣。刘师培曰:俞说是。韩非子解老篇「祸」字涉上文「君祸」而讹。又喻老篇亦引此三语,正作「罪莫大于可欲」。且承上文「以名号为罪,以城与地为罪」言,则老子本文作「罪」明矣。惟韩非子解老、喻老二篇引「咎莫大于欲得」句,「大」均作「憯」,解老篇「得」又作「利」。又解老篇此语上文云「苦痛杂于肠胃之间则伤人也憯,憯则退而自咎」,即释此「憯」字之义也。「憯」与「痛」同,犹言「祸莫痛于欲得」也。老子古本亦必作「憯」,傅本犹然。今本作「大」,盖后人以上语「大」字律之耳。至于解老篇「得」作「利」,则涉上文「欲利」而讹,顾千里识误谓仍当作「得」,是也。
谦之案:「大」作「憯」,是也。「憯」与「甚」通。敦、遂本作「甚」、傅、范本作「憯」。范曰:「憯音惨,痛也。」毕沅曰:「河上公、王弼『憯』字亦作『大』,韩非作『咎莫憯于欲利』,李约『憯』作『甚』。说文解字:『憯,痛也。』古音甚,憯同。」
马叙伦曰:成疏、罗卷作「甚」。成疏曰:「其为咎责,莫甚于斯。」是成亦作「甚」。「甚」借为「憯」,声同侵类。说文「○」重文作「○」,是其例证。
故知足之足,常足。
严可均曰:「常足」,御注、王弼作「常足矣」。
罗振玉曰:敦煌本无「故」字、「矣」字。
谦之案:严遵本亦无「故」字,遂州本无「矣」字,韩诗外传引有。司马光本无「之足」二字。韩非喻老引「知足之为足矣」,文选东京赋注引「知足常足」。案「足」字从止,即「趾」字,故义为止。易「鼎折足」,郑注:「无事曰趾,陈设曰足。」汉书五行志:「足者止也。」二十八章「常德乃足」,河上注:「止也。」
刘咸炘曰:「知止即知反。经屡言知足,即知止,知止谓保富贵也,相对往来皆不常久,必反乃为常,乃能久。」常久,实老子之宗旨。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姚文田:欲、足韵(六屋入声)。邓廷桢、奚侗同。高本汉、陈柱:欲、足、得、足韵。案吴澄云:「『粪』下有『车』字,车、郊协韵。」车,鱼部,郊,霄部,易顺鼎谓车、郊音亦相远,是也。魏源老子本义曰:「『静胜寒』三句,或谓此当属下章,盖正、粪为韵,而有道却走马,即清静治天下之效也。姑存其疑。」案正、粪为韵,更所未详。此章以道、郊为韵。道,幽部,郊,霄部,此幽、宵通韵,与四十章笑、道为韵同例。
吴棫韵补入声一屋:「得」,得失。老子:「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欲得。」易林:「入市求鹿,不见头足;终日至夜,竟无所得。」
右景龙碑本四十四字,敦煌本四十三字,河上本四十四字,王本三十九字,傅、范本四十五字。河上本题「俭欲第四十六」,王本题「四十六章」,范本题「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四十七章
不出户,知天下;
罗振玉曰:景福本「户」下及下句「牖」下,均有「以」字。
谦之案:柰卷、室町及淮南道应训、文子道原篇、治要、意林引与景福本同。又文子精诚篇、下德篇引「户」下有「以」字,淮南主术训、后汉书张衡传注、文选思齐赋注、韩诗外传三引有「而」字。吕氏春秋君守篇引作「不出于户而知天下」,傅、范本作「不出户,可以知天下」,韩非子喻老作「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又淮南主术训:「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盖即「不出户,知天下」之古义。
不窥,见天道。
罗振玉曰:景龙本、御注本「牖」作「」,「牖」之别体。
谦之案:罗卷「窥」作「窥」,缺「牖」字,「见天道」作「知天道」。御注、邢玄、庆阳、磻溪、楼正、河上、顾欢、彭耜、傅奕、高翿均作「窥」,同此石。诸王本、室町本作「窥」。又「牖」下,顾欢、室町本有「以」字,陆希声有「而」字。吕氏春秋君守篇引作「不窥于牖,而知天道」,文子精诚篇作「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傅、范本作「不窥牖,可以知天道」。又尸子处道篇引仲尼曰:「不出于户而知天下,不下其堂而治四方。」鬼谷子本经阴符七篇引:「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知天道;不见而命,不行而至。」语亦本此。
毕沅曰:案韩非子作「不窥于牖,可以知天道。」说文解字曰:「窥,小视也。」「窥,闪也。」「闪,窥头门中也。」方言:「凡相窃视,南楚谓之窥。」沅以为穴中窃视曰窥,门中窃视曰窥,应用「窥」字。老子楚人,用楚语矣。韩非是。
谦之案:毕说是也。玉篇:「窥,相视也,与窥同。」字林:「窥,倾头门内视也,字亦作○。」任大椿字林考逸引汉孟郁修尧庙碑云「○极道之要妙」云云,据此知「窥」「○」二字通。又「窥」,说文:「小视也,从穴,规声。」与「窥」略同。易观「窥观利女贞」用「窥」,丰「窥其户」用「窥」,此当用「窥」。敦煌本作「窥」,与韩非喻老篇同,当从之。夏竦古文四声韵出「窥」字,引厉山木道德经本作○。
其出弥远,其知弥近。
严可均曰:「弥近」,各本作「弥少」。
谦之案:「弥」,傅本作「○」,「近」乃「少」字之误。「少」,傅、范本作「鲜」。范曰:「『鲜』字,韩非、王弼同古本。」又韩非喻老篇、淮南道应训、精神训、吕氏春秋君守篇引「远」下有「者」字。淮南精神训「故曰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注:「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溢也。」王念孙云:「此十二字是引老子而释之,后人误以为注文,故改入注耳。」又吕氏春秋先己篇云:「不出于门户,而天下治者,其惟知反于己身者乎?」论人篇云:「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之弥远者,其推之弥疏;其求之弥强者,失之弥远。」盖皆老子之变文。君守篇云:「故曰不出于户而知天下,不窥于牖而知天道,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则虽不引老子,一见而知其是引老子而释之也。又案傅本作「鲜」,说文:「鲜,是少也。」朱骏声曰:「贾侍中说字亦作。易系辞郑本『故君子之道鲜矣』,虞本『鲜不及矣』,经传皆以『鲜』以『罕』为之。尔雅释诂:『鲜,罕也。』『鲜,寡也。』鲜、罕皆即此鲜字。」毕沅曰:「『鲜』,古『鲜少』字,诸本皆作少。」马叙伦曰:「案此当作『少』,『鲜』为俗字,少与道为韵。」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谦之案:「不见而名」,韩非喻老及张嗣成本、危大有本均引「名」作「明」。武内义雄曰:「『名』乃『明』字之假借。」蒋锡昌曰:「『名』『明』古虽通用,然老子作『明』,不作『名』。二十二章『不自见故明』,五十二章『见小曰明』,皆『见』『明』连言,均其证也。此当据张本改。」今案:释名释言语:「名,明也。」「名」与「明」音义通,不必改字。又「不为」,河上本、姚孟俯本作「无为」,以上「不行」「不见」二连语证之,作「不为」是。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户、下韵(鱼部),牖、道韵(幽部)。姚文田、邓廷桢:增、名、成韵。陈柱:牖、道、少韵,名,成韵。高本汉同。奚侗:远、为韵,行、明、成为韵。盖「少」本作「鲜」,「名」本作「明」,「不行而知」句,奚误改为「不知而行」也,「行」实际非韵。
顾炎武唐韵正卷九三十五马:「下」古音户,老子:「不出户,知天下。」「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其言下之,欲先民必以其身后之。」「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陈第引魏了翁云:「六经凡下皆音户,舍皆音暑。不特六经,古音皆然。」
右景龙碑本不分章,三十六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范本四十字。河上题「鉴远第四十七」,王本题「四十七章」,范本题「不出户章第四十七」。
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谦之案:傅、范本二「日」上并有「者」字。范曰:「傅奕、严遵与古本有『者』字。」按今怡兰堂校刊严本无。「为学日益」与二十章「绝学无忧」,皆指学礼而言。庄子知北游篇:「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又后汉书六十六范升传,升奏议引:『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孔子可谓知教,颜可谓善学矣。」下引老子曰:「学道日损。」以「学道」二字连,知有误文,惟以博文约礼为「学」,则为「学」之古义。
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
严可均曰:「又损之」,河上、王弼无「之」字。
谦之案:敦煌、御注、景福、庆阳、磻溪、室町、高、顾、傅、范本及庄子知北游、治要、意林、文选东京赋注引均有「之」字。罗卷无「于」字,脱第一「损」字。严本无「以」字。
无为无不为。
严可均曰:「无不为」,各本「无」上有「而」字。
罗振玉曰:景龙本、敦煌本均无「而」字。
谦之案:严本脱首「无为」二字,「不」作「以」。遂州本第二「无」下有「所」字,顾本第二「为」下有「也」字,赵孟俯本有「矣」字。傅、范本「无为」下有「则」字。范曰:「『则』字,陈韶、王弼同古本。」又淮南道应训引作「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下释之曰:「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
取天下常以无事,
谦之案:高翿、赵孟俯、彭耜上有「故」字,范本上有「将」字,严遵、傅奕上有「将欲」二字。范本「取」下有「于」字,严、傅、彭有「者」字。又文子自然篇「无为故能取百川,不求故能得,不行故能至,是以取天下而无事」,即释此章。
俞樾曰:按「常」乃「当」字之误。河上公注曰:「取,治也。治天下常当以无事。」疑河上原注作「治天下当以无事」,后人因经文讹作「常」,因于注文增入「常」字耳。
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谦之案:傅本「不」上有「又」字。诸王本五十七章注曰:「上章云:『其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又不足以取天下也。』」道藏宋张太守汇刻四家注无「又」字,校云:「傅奕本第四十一章经文作『又不足以取天下矣』。」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诸家并同。按此章益、为、为韵,益、为皆支部。又损、损,事、事,句各自谐。
右景龙碑本四十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本四十八字,范本四十六字。河上题「忘知第四十八」,王本题「四十八章」,范本题「为学日益章第四十八」。
四十九章
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谦之案:各本「无」下均有「常」字,敦煌本、顾欢本无。又北堂书钞七引「姓」下无「心」字,御览四百一引「姓」下有「之」字。案此言圣人不师心自用,唯以百姓之心为心而已。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
严可均曰:「得善信者」,各本作「德善」,下句亦然。御注脱「信」字。
罗振玉曰:「德」字,景龙本、敦煌本均作「得」。
谦之案:严、傅、遂州本及顾本引节解,强本成疏及荣注引经文,亦均作「得」。严、傅本「得善矣」,节解与御览七六引同。柰卷、室町、顾、范、彭、赵本作「德善矣,德信矣」。治要引无「得善」与「得信」字。李道纯曰:「『德善』『德信』下,或加『矣』字者,非。」
圣人在天下,怵怵;为天下,浑其心。
严可均曰:「怵怵」,御注作「惵惵」,河上作「惔惔」,王弼作「歙歙」。简文云:「河上作『怵』。」高翿作「喋喋」。
罗振玉曰:案景龙、景福二本作「怵怵」,御注本、敦煌本作「惵惵」。「浑」,敦煌本作「混」。
毕沅曰:河上公作「怵怵」,王弼作「歙歙」,苏灵芝书明皇注本作「惵惵」。陆德明曰:「一本作『惵惵』,河上本作『淡淡』。简文云:『河上本作怵怵。』」今案河上公作「怵怵」,与简文所见之本同。古无「惵」字,作「怵怵」,「歙」、「怵」声义相近。
谦之案:室町、柰卷、顾欢作「怵怵」,同此石。傅、范本作「歙歙」,同王弼。庆阳、磻溪、楼正、彭、赵作「惵惵」,同御注。河上注:「圣人在天下怵怵,常恐怖富贵,不敢骄奢。」是河上本作「怵怵」,简文云「河本作怵」,是也。唐本「怵」多作「惵」,盖本严注。严君平曰:「惵惵若恢恢,言虚心以包万方也。」
彭耜释文曰:「歙歙固无义,惵惵亦无理。愚意惵惵当作○○,危惧貌。盖字之讹也。」谦之案:玉篇:「惵,徒烦切,恐惧也。」「怵,耻律切,惧也。」又说文:「怵,恐也。」广雅释诂二:「怵,惧也。」释训:「怵惕,恐惧也。」礼记祭统:「心怵而奉之以礼。」孟子:「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是「惵惵」与「怵怵」均为恐惧之貌,义通。又案「浑其心」,遂州、景福、御注、庆阳、磻溪、楼正、柰卷、室町、河上、顾、高、赵并同此石。严遵、彭耜无「其」字,傅本作「浑浑焉」,范本作「浑心焉」。范云:「严遵,王弼同古本。」案浑其心,即浑浑沌沌之意。吕览大乐篇:「浑浑沌沌。」文选江赋注:「浑浑沌沌,鸡卵未分也。」左传文十八「谓之浑敦」,注:「不开通之貌。」
刘师培曰:案此文「圣人在天下」句,「歙歙为」句,「在」疑「任」字之讹。「歙歙为」者,与二十章「沌沌兮」一律,乃形容「任天下」之词也。文选东京赋李注引老子曰:「圣人在天下,惵惵焉。」「惵惵」即「歙歙」异文,「焉」与「为」同。足证古本「歙歙为」句,「为」与「焉」同。
谦之案:刘说非也。各本均作「在」,不作「任」,此全句当为:「圣人在天下,怵怵;为天下,浑浑。」「在天下」与「为天下」对,「怵怵」与「浑浑」对,「浑其心」三字乃「浑浑」注文窜入。傅本「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浑焉」,「之」字、「焉」字皆增字,但「浑浑」二字与「怵怵」相对则无疑也。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罗振玉曰:「百姓皆注其耳目」,王本今本脱此句,景龙、御注、敦煌本均有之。
纪昀曰:案「孩」,释文云:「王弼作咳。」据注文仍宜作「孩。」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孩」作「○」。释文:「咳,本或作孩」。
谦之案:今傅、范本作「咳」,严遵本作「骇」。范曰:「咳,何来切,小儿笑貌。旧本、释文并作咳。」
俞樾曰:按「为天下,浑其心」下,河上本有「百姓皆注其耳目」七字,王弼本当亦有之,故注云:「如此则言者言其所知,行者行其所能,百姓各皆注其耳目焉,吾皆孩之而已。」是可证其有此句也。注有「各用聪明」四字,在「为天下,浑其心」句下,正解「百姓皆注其耳目」之谊,而经文夺此句,当据河上公本补之。
谦之案:据补之是也。诸王本误脱此句,道藏王本有之。又「注」犹聚也,周礼兽人及○田疏:「注犹聚也。」注其耳目,即聚其耳目。顾本成疏「河上作『注』,诸本作『浮』,浮者染滞也,颠倒之徒,迷没世境,纵恣耳目,滞着声色,既而漂浪长流,愆非自积」云云,案「浮」乃妄人以意改字,以求合于佛说,老子无此。
高亨曰:按「孩」借为「阂」。说文:「阂,外闭也。」汉书律历志「阂藏万物」,颜注引晋灼曰:「外闭曰阂。」圣人皆孩之者,言圣人皆闭百姓之耳目也。上文云「歙歙为天下浑其心」,即谓使天下人心胥浑浑噩噩而无识无知也。此文云「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阂之」,即谓闭塞百姓耳目之聪明,使无闻无见也。此老子之愚民政策耳。「孩」、「咳」一字,因其为借字,故亦作「骇」作「咳」。晏子外篇第八:「颈尾咳于天地乎!」孙星衍曰:「咳与阂同。」亦以「咳」为「阂」。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陈柱:二「心」字韵,三「善」字韵,三「信」字韵。
右景龙碑本六十三字,敦煌本六十二字,河上、王本六十四字,傅本六十八字,范本六十九字。河上本题「任德第四十九」,王本题「四十九章」,范本题「圣人无常心章第四十九」。
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
罗振玉曰:敦煌本「十」作「什」,下同。
马叙伦曰:说文无「涂」「途」二字,盖「徒」即「涂」「途」本字也。庄子至乐篇「食于道徒」,即道涂也。此「徒」字盖如字读。
谦之案:「出生入死」,吕氏春秋情欲篇高注引与此同。庄子:「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又「其出不忻,其入不拒」,又「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皆出生入死之说。
人之生,动之死地,十有三。
严可均曰:王弼、高翿「地」下有「亦」字。
罗振玉曰:景龙、御注、景福、敦煌四本均无「亦」字,景福本「动」下有「皆」字。
毕沅曰:傅本「而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亦十有三」,河上公、王弼作「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谷神子作「而民生动之死地,十有三」。案韩非子与奕同。
谦之案:严本、遂州本、柰卷均无「亦」字,柰卷、室町有「皆」字。范应元本作「民之生生而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并云:「韩非、严遵同古本。」
易顺鼎曰:王本及韩非似皆有误。文选鲍照代君子有所思行注引老子云:「人之生生之厚,动皆之死地,十有三。」所引似为可据。盖以「人之生生之厚」六字共为一句。老子意谓人求生太厚,遂动之死地。故下文又申明之曰:「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夫生,十有三;死,十有三;其数本各居半,至于求生过厚,而死之数遂多于生矣。若作「人之生,生而动」,语近于不可解。观王注亦云:「而民生生之厚,更之无生之地焉。」是「动之死地」之上有「生生之厚」四字之证。
高延第曰:「生之徒」,谓得天厚者,可以久生;「死之徒」,谓得天薄者,中道而夭;「动而之死」者,谓得天本厚,可以久生,而不自保持,自蹈死地。盖天地之大,人物之蕃,生死纷纭,总不出此三者。「生生之厚」,谓富贵之人厚自奉养,服食药饵以求长生,适自蹈于死地,此即动而之死者之一端。缘世人但知戕贼为伤生,而以厚自奉养者为能养生,不知其取死同也,故申言之。夫天下之人以十分为率,夭死者居其三,自蹈于死者居其三,幸而得遂其生死之常者,仅居十之三耳。吁!此正命之人所由少与!
谦之案:十有三之说,自韩非子、河上公、碧虚子、叶梦得以四肢九窍为十三,已涉附会。乃又有以十恶三业为十三者,如杜广成;以五行生死之数为十三者,如范应元。其说皆穿凿不足信。苏辙谓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老子之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似深得老子之旨,而实以佛解老。焦竑因之而有读老子至「出生入死」章,大悟游戏死生之说。吁!亦诬矣!
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马叙伦曰:范「故」作「哉」,柰卷及文选有所思行注引「故」下有「哉」字。范曰:「夫何哉」,韩非与古本同。
谦之案:景福本、傅、范本、室町本「厚」下有「也」字。罗振玉曰:「景龙本『厚』下有『也』字。」盖误校。蒋锡昌沿其误而不知。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入军不被甲兵。
谦之案:「○○」乃『兕虎』之别构。「兕虎」当为「虎兕」。王弼注「虎兕无所措其爪角」,淮南诠言训「虎无所措其爪,兕无所措其角」,皆「虎」在「兕」前,知古本当亦「虎兕」连文无疑。又敦煌本「甲」作「钾」,乃「甲」之别构。「遇」,严本作「避」,「被」,河上本、赵本亦作「避」。
俞樾曰:按「被」,河上公本作「避」。据韩非子解老篇云「入山不恃备以救害,故曰『入军不备甲兵』」,则「甲兵」以在己者言,自当以作「被」为长。
刘师培曰:按韩非子解老篇云:「圣人之游世也,无害人之心,则必无人害,无人害,则不备人,故曰『陆行不遇兕虎』。入山不恃备以救害,故曰『入军不备甲兵』。」(顾千里识误曰:「入山当为入世。」)老子古本「被」当作「备」,言不恃甲兵之备也。「备」「被」音近,后人改「备」为「被」,非古本矣。俞说非。
谦之案:作「被」是也。韩非解老本亦作「被」。卢文弨曰:「张凌本作被。」顾广圻曰:「藏本作被,备、被义同。」王先慎曰:「广雅释诂:『备,具也。』史记绛侯世家集解引张揖注:『被,具也。』故本书作『备』,王弼本作『被』,『甲兵』以在己者言,明作「备」作「被」二字并通。河上本作『避』,声之误。」
○无所投其角,
谦之案:兕,兽名,犀之雌者。尔雅云:「形似野牛,一角,重千斤。」淮南子地形训「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高诱注:「梁山在会稽。长沙湘南有犀角象牙,皆物之珍也。」山海经云:「兕出湘水之南,苍黑色。」老子楚人,故以兕为喻。「无所投其角」,敦、遂本「投」作「驻」。顾本成疏:「诸本言驻,驻,立也。」是成所见本作「驻」。淮南诠言训引「虎无所措其爪,兕无所措其角」二句均作「措」。
蒋锡昌曰:「驻」,盖与「注」通。庄子达生「以瓦注者巧」,释文引李注:「注,击也。」「驻」「注」均为「投」之假。说文:「投,擿也。」「兕无所投其角」,言善摄生者,既不为兕所遇,故兕亦无所擿其角也。
谦之案:蒋说是也。盐铁论世务篇引作「兕无用其角」,用亦注也。老子「百姓皆注其耳目」,注:「用也。」
○无所揩其爪,兵无所容其刃。
严可均曰:「揩其爪」,御注、河上、王弼作「措」,释文作「错」。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措」作「错」,释文本同。
谦之案:罗卷「爪」作「○」,误。碑本「措」作「揩」,亦误。「揩」乃「措」之误字。韩非解老、释文、遂州本、范本均作「错」,景福、磻溪、室町、柰卷、傅奕均作「措」,「措」「错」古通。「措」,安也,无所措其抓,即无所安其抓也。「爪」,罗卷作「○」,乃「抓」之形似。夏竦古文四声韵卷四有「抓」字,引古老子作○。
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刘师培曰:案韩非子解老篇云:「体天地之道,故曰:『无死地焉。』」则此文「也」字系「地」字之讹。王以「何地之有」相释,则王本亦作「地」。今河上本作「地」,王本作「也」,盖传写之讹也。
谦之案:诸王本皆作「地」,不作「也」,刘所据为误本。诸王本惟浙局据华亭张氏原本作「死也」,「死也」无义。诸石本、诸写本均同此石,惟遂州本「何」作「其」。范本「故」作「哉」。傅本、柰卷「故」下有「也」字,严本、室町本有「哉」字。韩非解老与王羲之本、傅本「地」下有「焉」字,此则以意增字,助长语势,无关宏旨。
高延第曰:此章为处乱世者指示兕虎、兵刃皆凶暴不祥,喻世路之崎岖,人情之险诈。读庄子养生主、人间世二篇足尽此章之旨,非真谓饥虎可尾也。葛洪之徒不达此义,创为符咒厌胜,云可入山伏怪,谬妄甚矣。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陈柱:三「三」字韵。谦之案:三,古音读若森。诗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谐今韵。又厚、角为韵。方以智通雅曰:「角,古音禄,诗以协屋,东方朔以协足,仲长统以协俗。」今案「禄」与「厚」「足」「屋」,王念孙谱均入侯部,是角与厚同部为韵。
右景龙碑本七十九字,敦煌本同,河上公世德堂本同(宋刊本七十七字,有误脱)。王本八十字,傅本八十七字,范本八十三字。河上本题「贵生第五十」,王本题「五十章」,范本题「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严可均曰:「是以万物」,御注作「是以圣人」。
魏稼孙曰:「德畜之」,御注无「德」字。
罗振玉曰:敦煌本无「莫不」二字,景福本无「而」字。
武内义雄曰:敦本「势」作「热」,恐误。
谦之案:遂州本作「熟成之」,「熟」字亦误。「畜之」,广明作「蓄之」,「贵德」,顾欢作「首德」。又严本无「莫不」二字,后汉书冯衍传引无「是以」二字。
大田晴轩曰:道者理也,德者一气也。生之,谓始之也;畜之,谓赋之以气也。然细寻老、庄之书,一气之外,更无所谓道者,道者亦唯此一气。故庄周以道为天地之强阳气(知北游),「强阳」,运动不息之意(本郭象,「强阳」二字又见寓言篇)。后儒所谓活泼泼地,盖谓此也。「物形之,势成之」,「形」,定形,谓物物而与之定形也。庄周曰:「物生成理谓之形。」是也。「势成之」,谓因其自然之势而成之也。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罗振玉曰:「道之尊,德之贵」,敦煌本作「道尊、德贵」。「之命」,御注本、敦煌本均作「爵」。严可均曰:「夫莫之命」,御注、傅奕作「之爵」。
谦之案:遂州、严遵、顾欢亦作「爵」。又道藏宋张太守汇刻四家注此节附注校语云:「明皇、王弼二本『命』并作『爵』。」各王注本均误录作弼注,殿本亦如此。纪昀曰:「案此句,疑『命』字下原校语误作弼注。」案纪说是也。道藏张刻所见王弼本作「爵」,与严遵、傅奕古本并同,敦煌本亦作「爵」,作「爵」谊亦可通。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
严可均曰:「成之熟之」,王弼作「亭之毒之」。
罗振玉曰:景龙、御注、敦煌、景福四本均作「成之熟之」。又「德畜之」,罗卷脱此三字,武内敦本无「德」字。
谦之案:御注、庆阳、磻溪、楼正、顾、彭、赵、高、范均无「德」字,范「畜」作「蓄」。「成之熟之」,庆阳、楼正、磻溪、赵、顾、彭、高、柰卷、室町、河上、王羲之同此石。「养之覆之」,傅、范与文选辨命论李注作「盖之覆之」。「成之熟之」,傅、范作「亭之毒之」。范曰:「『亭毒』,王弼、李奇同古本。傅奕引史记云:『亭,凝结也。』广雅云:『毒,安也。』」毕沅曰:「说文解字:『毒,厚也。』释名:『亭,停也。』据之,是亭、成、毒、孰声义皆相近。」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奚侗曰:四句已见第十章,此复出。
谦之案:罗卷「恃」误作「怅」,严本「谓」作「为」。又唐李约本无「长而不宰」句。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畜、育、熟、覆韵(幽部),有、恃、宰韵(之部)。武内义雄、陈柱:有、恃、宰、德韵。邓廷桢曰:「有、恃、宰皆之、咍部字,德则之、咍部之入声也。」姚文田:生、形、成韵(十青平声),畜、育、毒、覆韵(七匊入声)。盖「成之熟之」一作「亭之毒之」,熟、毒韵同。列子黄帝篇:「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告、毒、孰为韵,即其例证。又高本汉以生、畜、长、育相间为韵。
顾炎武唐韵正卷十四:「熟」,殊六切,去声则殊溜反。老子:「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又「育」,余六切,去声则音柚。老子见上。
右景龙碑本七十二字,敦煌本注六十八字(实六十六字),河、王、傅本七十二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本题「养德第五十一」,王本题「五十一章」,范本题「道生之章第五十一」。
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谦之案:傅奕本作「可以为天下母」,诸本无「可」字,惟道藏王本此句下注:「善始之,则善养畜之矣,故天下有始,则可以为天下母矣。」道藏宋张太守汇刻四家注与藏本同,殿本误脱此二十二字。案注文「可以为天下母」,与傅奕本同。
既知其母,又知其子。
严可均曰:「又知其子」,河上作「复知」,王弼、高翿作「以知」。
谦之案:「既知其母」,道藏王本同,诸王本、敦、遂本、王羲之本、傅、范本「知」作「得」,景福、广明、河上、柰卷、室町、顾欢及文选思玄赋注引同此石。「又知其子」,室町「又」下有「以」字,敦、遂二本作「以知」,柰卷作「复知」。李道纯曰:「『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或云『既知其母,复知其子』,二句皆非。」
既知□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谦之案:「知」下「其」字已泐,当据他本补之。「复守其母」,景福本作「复知其母」,盖涉上二「知」字而误。又李道纯本「守」作「归」,邢玄、柰卷、傅、范本「没」作「殁」。又此章所云,即二十五章所谓「周行而不殆」之旨。「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即此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也。「既知其母,又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子母相承不绝,即不殆之义。不殆犹不止,说详二十五章。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
罗振玉曰:「兑」,释文:「河上本作『锐』。」景褔本亦作「锐」,下同。
武内义雄曰:敦本「勤」作「懃」。
谦之案:罗卷作「勤」。又「兑」,今诸河上本并作「兑」,淮南道应训引上三句同。
俞樾曰:案「兑」当读为「穴」。文选风赋「空穴来风」,注引庄子「空阅来风」。「阅」从兑声,可假作「穴」,「兑」亦可假为「穴」也。「塞其穴」正与「闭其门」文义一律。
孙诒让曰:案「兑」当读为「隧」,二字古通用。襄二十三年左传「杞植、华还载甲夜入且于之隧」,礼记檀弓郑注引之云:「隧或为兑。」晏子春秋内篇问下篇又作「兹于兑」,是其证也。广雅释室云:「隧,道也。」左传文元年杜注云:「隧,径也。」「塞其兑」,亦谓塞其道径也。
谦之案:俞说是也。「兑」者通之处,「兑」假借为「阅」,实为穴为窍,耳目鼻口是也。易说卦:「兑为口。」老子「塞其兑」,河上注:「兑,目也。」庄子德充符「通而不失于兑」,亦指耳目而言。淮南道应训「太公曰『塞民于兑』」,高诱注:「兑,耳目鼻口也。老子曰:『塞其兑。』」是也。
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谦之案:「开其兑」,遂州本「兑」作「门」,景褔本作「锐」。「终身不救」与「终身不勤」二语相对成文,而用意相反。「勤」借为「瘽」。说文曰:「瘽,病也。」(马叙伦说)「救」借为「逑」。说文曰:「逑,聚敛也。」(罗运贤说不逑即无得之意)塞其兑,闭其门,夫唯病病,是以终身不病。开其兑,济其事,咎莫大于欲得,而终身无得。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
谦之案:罗卷「小」下有「是」字,误。景褔本、吴澄本「曰」并作「日」,柰卷、河上下句作「日」。吴曰:「日或作曰,传写之误。」案文例与五十五章同应作「曰」,诸王本皆作「曰」,淮南道应训引亦作「曰」,作「日」误。武内义雄谓「见小曰明」之「小」字,为「常」字之坏体,以五十五章「知常曰明」为证。此说甚辨。惟淮南兵略云「见人之所不可见谓之明」,则「见小曰明」之说更为可通。又「守柔曰强」,敦煌本「守」作「用」,又强本荣注引经文云:「用柔曰强。」盖皆涉下文「用」字而误。
用其光,复归其明,
谦之案:淮南道应训引二句上有「是故」二字,牟子理惑论引三句「用其光,复其明,无遗身殃」,无「归」字。又「复归其明」,高翿作「于明」。
无遗身殃,是谓习常。
严可均曰:「习常」,御注、高翿作「袭常」。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作「袭常」,「习」、「袭」同音相通。
谦之案:景福、柰卷、顾欢、诸河上、王本均作「习常」。邢玄、楼正、磻溪、严、彭、傅、范、王羲之、赵孟俯作「袭常」,「袭」「习」古通。文选任彦升萧公行状注引尚书金滕「习」作「袭」,云:「习、袭通。」周礼地官胥师注云:「故书袭为习。」皆其例证。又「常」,说文:「下纫玻从巾,尚声,或从衣。」盖「常」即古「裳」字。释名:「裳,障也;所以自障蔽也。」此云「袭常」,与二十七章「是谓袭明」,同有韬光匿明之意。「袭」,玉篇:「左衽袍也,入也,重衣也。」意即重衣下龋所以自障蔽也。又「习常」之「常」,叶梦得本正作「裳」。惟老子书中,「光」与「明」异义(大田晴轩说)。十六章「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五十五章「知和曰常,知常曰明」,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五十二章「见小曰明」,二十二章「不自见故明」,二十四章「自见不明」,言「明」皆就内在之智慧而言。五十八章「光而不耀」,四章、五十
六章「和其光」,五十二章「用其光,复归其明」,言「光」皆就外表之智慧而言。盖和光同尘,光而不耀,是韬藏其光,亦即庄子齐物论所谓「葆光」,此之谓「袭裳」也。不自见故明,明道若昧(四十一章),则是韬藏其明,「是谓微明」(三十六章),「是谓袭明」(二十七章)。盖袭明之与袭常,似同而实异也。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始、母、母、子、母、殆韵(之部),门、勤韵(文部),事、救韵(之、幽通韵、事协士瘦反),明、强、光、明、殃、常韵(阳部)。谦之案:事,之部,救,幽部,之、幽通韵。奚侗同。奚曰:「母读若每。事、救为韵。鹖冠子世兵篇以、之韵游、邮,亦其例。」
顾炎武唐韵正卷十四十五厚:「母」,古音满以反,引老子此章及「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忽兮若海,漂兮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以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邓廷桢曰:事、救为韵。事为之部之去声,救为幽部之去声,非韵而以为韵者,犹之诗丝衣以「俅」韵「○」、「基」、「牛」、「鼒」也。
右景龙碑本七十二字,敦煌本、河上、王本同,傅本七十三字,范本七十二字。河上本题「归元第五十二」,王本题「五十二章」,范本题「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丁仲祜曰:介,微也,一切经音义十五引易刘瓛注,列子杨朱篇「无介然之虑者」释文。列子仲尼篇:「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宋林希逸曰:「介然之有,言一介可见之微也。」又介然,坚固貌,荀子修身篇「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注。张充与王俭书:「介然之志,峭耸霜崖,确乎之情,峰横海岸。」
王念孙曰:王弼曰「唯施为之是畏也」,河上公注略同。念孙案二家以「施为」释「施」字,非也。「施」读为「迤」,迤,邪也。言行于大道之中,唯惧其入于邪道也。下文云「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河上公注:「径,邪不正也。」是其证矣。(案径即上文所谓施也。邪道足以惑人,故曰唯施是畏。王注曰:「言大道荡然正平,而民犹尚舍之而不由,好从邪径,况复施为以塞大道之中乎!」于正文之外,又增一义,非是。)说文「迤,邪行也」,引禹贡:「东迤北会于汇。」孟子离娄篇「施从良人之所之」,赵注曰:「施者,邪施而行。」丁公着音迤。淮南齐俗篇「去非者,非批邪施也」,高注曰:「施,微曲也。」要略篇「接径直施」,高注曰:「施,邪也。」是「施」与「迤」通。史记贾生传「庚子日施兮」,汉书「施」作「斜」,斜亦邪也。韩非解老篇释此章之义曰:「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谓径也者,佳丽也。佳丽也者,邪道之分也。」此尤其明证矣。
刘师培曰:案王说是。惟韩非子解老篇曰:「书之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谓径大也者,佳丽也。佳丽也者,邪道之分也。」据此文观之,则「唯施」古本作「貌施」,或「貌施」之上有「唯」字。国语晋语云:「夫貌,情之华也。」广雅释诂:「貌,巧也。」是「貌」字之义与夸饰同,故与「施」同为邪道。
大道甚夷,而人好俓。
严可均曰:「而人好径」,御注、高翿作「民其好径」,河上、王弼作「而民」。
罗振玉曰:「而」,敦煌本作「其」。
谦之案:「夷」,范本作「○」。范曰:「○,古本如此,说文云:『行平易也。』」又「径」字,严本作「径」,景龙、御注、宋刊河上本皆作「俓」。意林卷一引经「而民好俓」,注引河上公「俓,邪不平正也」,是马总所见本作「俓」。玉篇人部:「『俓』,牛耕、牛燕二切,急也。」作「俓」恐非。「而人」,高翿、磻溪、楼正、范、赵均作「民甚」。
刘师培曰:「俓」字之下当有「大」字。四十一章「大笑之」,王念孙谓当作「大而笑之」。「大」与「迂」同,王以迂义解彼文「大」字,义虽稍曲,然此文「径大」,大实训迂。汉书郊祀志「怪迂」,颜注:「迂谓回远也。」是「迂」与「径」同,故此文「径」「大」并言。谦之案:刘说本韩非子,虽辨而曲。王先慎曰:「德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河上公云:『径,邪不平正也。』此『大』字衍。」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
马叙伦曰:「朝甚除」,「除」借为「污」,犹「杇」之作「涂」也,诸家以除治解之,非也。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芜」作「苗」。
谦之案:法京敦丁本作「苗」,罗卷作「芜」。说文:「苗,艹生于田者。」公羊传桓四年注:「苗,毛也。」此亦「芜」之假借。「芜」,说文:「秽也。」周语「田畴荒芜」,注:「秽也。」「田甚芜」,谓土地芜秽不治也。又「除」,高本汉本一作「持」,误。
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
严可均曰:「服文彩」,御注、高翿作「彩」。「厌饮食」,御注作「厌」,高翿作「冒」。
罗振玉曰:「彩」,广明本作「丝」。「厌」,敦煌本作「餍」。「财」,敦煌本作「资」。
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作「资货」,与韩非喻老合。
谦之案:「彩」,严、彭、范、磻溪、楼正作「采」。「彩」与「采」同,说文:「从纟,采声。」一切经音义引尚书云:「五彩彰施于五色。」考正记云:「五彩备者谓之绣。」陈景元注引傅奕云:「采乃古文绣字。」宇惠曰:「『服文彩』,林本彩作采,韩非子同。一本作绣。」又「财货」,傅、范作「货财」,王羲之、赵、彭作「资财」,顾作「资货」。「饮食」,殿本作「饫食」。
是谓盗○。非道也哉!
严可均曰:王弼「盗夸」下复有「盗夸」二字,释文引河上本同。
谦之案:道藏宋张太守汇刻四家注引弼注:「夸而不以其道得之,盗夸也;贵而不以其道得之,窃位也。故举非道以明,非道则皆盗夸也。」知王本读夸为夸。武内敦乙本与罗卷均作「盗夸」,下复有「盗夸」二字,想王本亦同。惟武内敦乙本有「也哉」二字,罗卷无。又严、彭、王羲之、磻溪、楼正均作「盗夸」,范本作「盗○」。
杨慎曰:「是谓盗夸」,诸本皆作「夸」。柳子厚诗亦押盗夸,盖]韵之故。今据韩非解老篇改作「竽」。
非之解曰:「竽为众乐之倡,一竽唱而众乐和。大盗倡而小盗和,故曰盗竽。」其说既有证,又与「余」字韵协,且韩去老不远,当得其真,故宜从之,虽使老子复生,不能易此字也。又柳子厚押韵,林萧翁、刘会孟解训,皆作「夸」,盖不考之过。河上公注亦作「夸」,岂有如此低神仙乎?
俞樾曰:按「夸」字无义。韩非子解老篇作「盗竽」,其解曰:「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锺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今大奸作则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则小盗必和。故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资货有余者,是之谓盗竽矣。」盖古本如此,当从之。
顾炎武曰:「夸」,古音枯。老子「朝甚除」至「是谓盗夸」,说文:「夸,从大,于声。」又洿、刳、刳、字皆从夸得声。杨慎据韩非子改老子「盗夸」为「盗竽」,恐非(唐韵正卷四)。又曰:「是谓盗夸」,杨慎改为「盗竽」,谓本之韩非子,而不知古人读夸为刳,正与「除」为韵也(答李子德书)。
于省吾曰:按「盗」应读作「诞」,盗、诞双声,并定母字。敦煌本「夸」作「夸」,「盗夸」即「诞夸」。说文:「夸,从大,于声。」景龙本「夸」作「○」。韩非子解老作「盗竽」,「盗竽」即「诞迂」,「迂」「竽」并「夸」之借字,韩非子解竽为乐器,误矣。吕览本生「非夸以名也」,注:「夸,虚也。」荀子荣辱「岂不迂乎哉」,注:「迂」,失也。」失与虚义相因。汉书五行志「叔迂季伐」,注:「迂,夸诞也。」上言「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皆诞夸之事,上下文义,适相连接。「诞夸」、「诞迂」乃古人謰语,亦作「夸诞」、「迂诞」。荀子不苟:「夸诞生惑。」儒效:「夸诞则虚。」抱朴子袪惑:「浅薄之徒,率多夸诞。」史记孝武本纪:「事如迂诞。」汉书艺文志:「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益多。」语例并同。自读「盗」如字,而「盗夸」二字遂不可解诂。
谦之案:作「盗○」是也。夏竦古文四声韵卷二引古老子作夸,与碑本合。御注、赵孟俯本同此。范本作「○」,疑与「○」字通。○,说文:「所以惊人也。从大从○。一曰:俗语以盗不止为○,读若瓠。」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无韵。姚文田:除、芜、虚、余、竽韵(十二鱼平声)。邓廷桢、奚侗。「竽」作「夸」。高本汉:除、芜、虚、余、竽(一作「夸」)与采、食、哉相间为韵。武内义雄:畏、夷、径为韵。谦之案:畏、夷皆脂部,「径」字非韵。
江永古韵标准卷一九麻「夸」,引老子「朝甚除」至「是谓盗夸」。
右景龙碑本五十二字,敦煌本、王、范本同,河上本五十一字,傅本五十四字。河上本题「益证第五十三」,王本题「五十三章」,范本题「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
严可均曰:「子孙祭祀不辍」,王弼「子孙」下有「以」字,韩非子有是「以其」「世世」四字。
罗振玉曰:敦煌本无「者」字,景龙本、敦煌本无「以」字。「祀」,敦煌本作「祠」。
谦之案:顾欢本第一句亦无「者」字。傅本「抱」作「袌」,范本「脱」作「捝」。严遵、河上、御注、磻溪、楼正、顾、赵、傅、范、高均无「以」字。又周易集解「屯」下虞翻引第一句同此石。淮南主术训引「善建者不拔」,注:「言建之无形也。」王念孙云:「此六字乃正文,非注文也。『故善建者不拔』者,引老子语也。『言建之无形也』者,释其义也。文子正作『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无形也』。」案老子古谊如此。
又韩非喻老「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顾广圻曰:「德经无『以其』『世世』四字。」又解老引「不拔」、「不脱」、「祭祀不绝」,则「辍」亦作「绝」,「辍」「绝」义同。武内敦本作「醊」,罗卷作「啜」,均非。
修之身,其乃德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严可均曰:「修之身」,河上、王弼「修之」下有「于」字,下「修之家」、「修之乡」亦然。御注、高翿五句皆无「于」字。「其德有余」,众本作「乃余」,御注作「其德能有余」,韩非子与此同。「修之于国」,韩非子作「于邦」,与丰协韵,今沿汉避讳改也。
罗振玉曰:景福本无「之」字,下同。景龙、御注、敦煌三本均无「于」,下四句同。又敦煌本「乃」作「能」,下四句「乃」字同。御注「真」作「○」。「其德乃余」,景龙、景福二本「乃」作「有」,敦煌本「余」上有「有」字。武内义雄曰:敦、遂二本「乃」皆作「能」。
谦之案:彭、赵、傅、范、楼正、高翿亦无五「于」字,室町本「有」字上有「乃」字,无上四「于」字。严本无「其德乃真」句,「其德有余」句与河上、柰卷同此石。又傅、范「国」作「邦」,傅「普」作「溥」。范曰:「『邦』字,韩非与古本同。」
顾广圻曰:傅本「普」作「溥」,案「普」「溥」同字也。
易顺鼎曰:按周易集解虞氏注引老子曰:「修之身,德乃真。」诗序正义曰:「老子云:『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邦,其德乃丰。』」皆无「于」字。虞所引并无「其」字矣。
焦竑曰:「邦」,一作「国」,汉人避高帝讳改之,于韵不协,今从韩非本。
洪颐烜曰:「修之于国,其德乃丰」,案「国」当为「邦」。上下文身、真、家、余、乡、长、下、普皆为韵,此以邦、丰为韵。韩非子解老篇「修之邦,其德乃丰」,又云「以邦观邦」,字尚未改。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
严可均曰:「天下之然」,河上作「之然哉」,王弼作「然哉」,无「之」字。
罗振玉曰:景龙、御注、敦煌三本均作「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
谦之案:景福、磻溪、楼正、室町、柰卷、顾、彭、傅、范、高「然」下均有「哉」字。严本「天下」二字作「其」,傅、范「何」作「奚」,韩非子解老引亦作「奚」。顾广圻曰:「今德经『奚』作『何』,非。傅本作『奚』,与此合。」
【音韵】此章江氏韵读:拔、脱、辍韵(祭部,拔音蹩,脱,他厥反)。身、真韵(真部),家、余韵(鱼部,家音姑),乡、长韵(阳部),邦,丰韵(东部,邦,博工反,原作「修之国」,今从韩非子解老篇所引改)。下、普韵(鱼部)。邓廷桢:拔、脱、辍韵,云:「祭部之入声也。」
顾炎武唐韵正四江:「邦」,古音博工反。引老子:「修之邦,其德乃丰。」又九麻「家」,古音姑,引老子:「修之家,其德乃余。」
毛奇龄古今通韵曰:向疑老子「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当是丰与乡协,即东、阳之通。既得易林功、国之协,始知乡、长、丰、国各自为协,乃辘轳押法,犹未敢遽信也。最后读常武诗,则「父」与「士」协,「国」与「我」协,旷若发曚。盖「国」隶职部,为蒸之入声,东、蒸本相通,故取为协。然则协自有踪迹,非偶然也(卷一)。谦之案:毛说非也。柴绍炳古韵通卷一东部旁通诸韵,引老子此章「国音公」,其误竟同。盖皆不知「邦」今为「国」,乃汉避讳所改,韩非作「邦」,其明证也。
江永古韵标准入声第六部曰:老子「修之于邦,其德乃丰」,别本「邦」作「国」,或是汉人避讳所改。易林「后稷农功,富利我国」,「国」亦是「邦」字。今人韵书引此协国古红切,误甚。
孔广森诗声类(四)曰:案说文解字:「邦,从邑,丰声。」释名曰:「邦,封也,封有功于是也。」邦音曰封明矣。老子「修之于国,其德乃丰」,韩非解老引作「修之邦」,故与「丰」合韵。今本承汉避高帝讳而改耳。毛氏古今通韵乃谓国有工音,疏谬至此,则其它支离之说,亦何足置辨!
江有诰曰:汉人往往避讳改古书,如老子「修之邦」与下「丰」韵,「邦」改为「国」,避高帝讳也。史记「启」字悉改为「开」,避景帝讳也。然则古韵间有不合,未必非汉人所改(古韵总论)。
李赓芸曰:老子德经「修之于身,其德乃真」,此八句四易韵。「国」本「邦」字,与「丰」协。又管子牧民篇:「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国」亦「邦」字,与「从」协也。汉人避高祖讳,改为「国」,后人不知更正,沿之至今。
邓廷桢曰:「国」,一本作「邦」,按作「邦」者是也。邦之为言封也。书序云「邦康叔,邦诸侯」,邦康叔者,封康叔也。论语云「且在邦域之中矣」,邦域者,封域也。古音东、冬、锺、江同部,「邦」音薄工切,正与本句「丰」字为韵。
右景龙碑本八十七字,敦煌本八十四字(字数照武内,罗卷无),河上本九十字,王本九十一字,傅、范本八十六字。河上本题「修观第五十四」,王本题「五十四章」,范本题「善建者不拔章第五十四。」
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谦之案:傅本「含德之厚者,比之于赤子也」,范本无「之」字,河上公、王弼无「者」「之」「也」三字。又列子天瑞篇张湛注引并同此石。此云「赤子」,案汉书贾谊传刘奉世注曰:「婴儿体色赤,故曰赤子耳。」
毒○不螫,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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