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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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既毕,待在下把这桩故事略表几句:
好玩耍的天子,嫖了个绝妙的娇娃。
极贫贱的小子,得了个异样的荣华。
兵部堂的公子,遭了个无情的横死。
宣武院的婊子,从了个昂邦的良家。
你说这正德嫖院,不大之紧,弄出了几件故事,甚是出奇。是那几件呢?
朝廷赌博又宿娼,光棍打柴汉子做新郎;美对
酒保做了干殿下,胡泥赶着姐姐叫娘娘哨事
第一回 坐北京正德临朝 夸大同江彬献谄
话说只为这件奇事,编了一部耍孩儿,虽则传流已久,各人唱的不同。待在下唱来,尊客休嫌污耳。
[耍孩儿]世事儿若循环,如今人不似前,新曲一年一遭换。银纽丝儿才丢下,后来兴起打枣杆,锁南枝半插罗江怨,又兴起正德嫖院,耍孩儿异样的新鲜。
自从洪武立世,传流九辈君王,改天年,立帝号:改天年,是正德元年;立帝号,是武宗即位。这万岁是按上方觜火猴临凡,光好贪耍。听我道来:
武宗爷正德年,觜火猴来临凡,性情只像个猴儿变。无心料理朝纲事,只想天下去游玩,生来坐不住金銮殿。自即位北京三出,一遭遭四海哄传。
这万岁头次出京,到了临清州,收了江彬,现任威南道。这奸党内欺天子,外压群臣,他后来被定国公打死。二次出北京,山西嫖院,收了佛动心,带进皇宫,另盖一座黑瓦殿给他居住。三出北京,扬州游玩,十月打春,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头回不说,三回不表,单表二次出京。恐君不信,有西江月为证。好耍武宗皇爷,出朝离京散心。路遇周元提成亲,六哥交了好运。万岁山西取乐,朝中苦煞江彬。只为一个佛动心,可惜王龙命尽。
那正德爷非等闲,天生下只好玩,贪花恋酒偏能惯。上殿懒整君王事,诸般技艺都学全,万里江山他不恋。万岁爷山西嫖院,有江彬苦楚难言。
话说那万岁自从临清回京,常想天下景致,心中不足。这日早朝登殿。
圣天子下龙床,一枝花侍君王,玉芙蓉打板高声唱。三千粉黛红娘子,步步娇送出朝阳。万岁离了销金帐,前后走宫娥彩女,混江龙驾出朝纲。
诗曰:金殿龙楼早早开,静鞭三下响如雷;
飘飘一簇看烟过,万岁皇爷出殿来。
万岁爷设早朝,景阳钟三下敲,静鞭响罢文武到。二十四拜山呼罢,曲背躬身猫伏着腰。圣王传下皇宣诏,问文武班齐不齐,当驾官前来跪倒。
万岁早朝升殿,文武齐集,皇上开金口露银牙问道:“文武班齐不齐?”当驾官叩头禀道:“文武列班已齐,都在金阙伺候御驾。”圣主曰:“既是文武班齐,天下宁静不宁静?八方太平不太平?”
跪倒了众官员,奏我主放心宽,天下丰收民不乱。风调雨顺人安乐,五谷丰登太平年,像尧王重坐金銮殿。普天下太平无事,十三省处处安然。
圣上曰:“朕乃末世之君,怎比的古圣先皇?一来是朕的洪福,二来是群臣的造化。有事者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散朝。”
散去了众官员,万岁爷把旨传,独把江彬传上殿。江彬忙跪金问下,双膝跪在品级山,朝参已毕旁边站。万岁爷即开金口,叫爱卿你靠跟前。
文武散朝,独留下江彬,江彬叩头在地,说:“用臣那边使用?”万岁爷吐龙言,叫爱卿一事烦,坐在宫中真闷倦。欲待出朝去玩耍,背着群臣离顺天,那里好景我看一看。多待上十朝半月,散散心即早回还。
江彬听说,心中大喜:“我正要图谋天下,这昏君待要出去看景,我哄他向那险要去处,路途驾崩,何愁江山不到我手!”这奸党才待开口,吃了一大惊,说:“错了!我若说出地方,昏君离朝,万一日子久了,掌印的张皇后甚是伶俐,广有计谋,若犯疑忌,便问他串宫太监,遂说万岁出朝那里去了,知道的就说江彬。知道那水性泼贱,素不喜我,听了江彬二字,越发生气,雪上加霜,那张太监合我不睦,只落的求荣反辱了。”那江彬口内不言,心中暗想,低头不语。圣上曰:“景在何处?据实奏来。”江彬叩头说道:“有景臣不敢说。”圣上曰:’你怎么不敢说?”江彬说:“臣若说出地方,万一有奸臣得知,安排下刺客,路途有失,可不是臣的罪么!”圣土曰;“不好说,怎么处?”江彬说:“臣有本奏给皇爷看罢。”圣上曰:“本在那里?”这江彬即忙回府,把本做的停当,遂即转身入朝,叩首丹墀。万岁说:“景在何处?”江彬说:“尽在本上。”万岁接来从头观看。
微臣奏主得知:十三省数山西,大同城里好景致。男人清秀真无比,女人风流更出奇,人才出色多标致。宣武院三千粉黛,一个个亚赛仙姬。
万岁看罢,喜之不胜,说道:“江爱卿,你暂回府,明晨早来,送朕出京。”江彬回府,万岁回宫。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张皇后苦谏天子 武宗爷喜扮军装
话说那万岁御驾回宫,国母接至坤宁宫,摆开御筵,君妃对饮。坤宁宫摆御筵,接皇爷共成欢,宫娥彩女两边站。万岁山西去的盛,那里有心共笑谈,美酒到口也难咽。万岁爷把杯放下,叫御妻你听我言。
万岁说:“御妻,朕有一句话待说,不知你意下何如?”国母说:“朝中有事君臣论,家中有事父子商。似这宫中无人,有说之”话,君妻不说,还合谁说?”万岁说:“正是。寡人上朝,文武奏本,天下宁静,朕欲游玩私行看景。”国母说:“不可!万岁与天为子,与民为父,黎民不可一日无主。万岁若要私行,可有三件太挂心的事。”万岁说:“那三件?”国母说:“万岁离京,朝内空虚,怕有奸臣篡朝,这是一件;或有奸臣下一封反书,勾引胡人困了北京,那时万岁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是二件;再者路途怕有刺客,真假不辨,恐有不测,这是三件。”皇爷说:“御妻多虑了。真天子百灵相助,朕洪福齐天,邪不侵正,怕他怎的广国母说:“你领多少人马?”皇爷说:“我若领着人马,扎住行营,那黎民惊慌,都躲着皇帝走,怎么得见好景?我只单人独马,自己私行便了。”国母说:“万岁,你记的那几句俗语么?”皇帝说:“那几句俗语?”国母说:“凤不离巢,龙不离海,虎不离山,天子不离金阙。万岁不信,听小妃道来。”
双膝跪叫主公,俗语好你是听:百鸟不尊离巢凤,龙离大海遭虾戏,虎离深山被犬轻。天子离朝人不重,我劝你休要看景,惜江山且在北京。
万岁爷叫御妻,凤离朝百鸟依,虎离深山走平地,龙离大海还有水,君出深宫谁敢欺?私行游玩何妨事,我凭着齐天洪福,到处里有甚差迟。
国母说:“你晓的那辈古人么?”万岁说:“你不出三宫六院,晓的甚么古人?”国母说:“听小妃道来。”
尊万岁听小妃,公子光原姓姬,王僚也是亲兄弟,只因要争王子做,千金聘了老专诸,刀藏鱼腹真奇计。天地间人情难料,好万岁休要执迷。万岁爷笑开言,叫御妻休胡猜,放心稳坐何妨碍?天下宁静无兵马,八方太平那里的灾?处处有人把我拜。放宽心不要多虑,我散散心即早回来。
国母双垂泪,再三苦叮咛,莫要出朝去,恐防有灾星。天子龙眉竖,御面赤通红,拔出龙泉剑,亮开雪练锋,拿过黄金箸,一剁两分平,谁人敢挡我,依律定不轻!
有国母跪当前,非是我把你拦,恐防失体人轻慢。万岁既然主意定,凭君走上焰摩天,谁敢再把君王诹。有句话叮咛嘱咐,看看景即早回还。
万岁说:“御妻这话早在那里来!朕也不吃酒了。”驾回寝宫,身卧龙床。玉兔东升,龙楼起鼓,只听的更鼓齐忙,皇爷心绪撩乱。一更里心绪焦,想山西睡不着,大同几时才能到?怎么样的一座宣武院,好歹私行瞧一瞧,人人说好想是妙。看一看果然齐整,住些时嫖上一嫖。
二更里睡不浓,龙楼上鼓咚咚,翻来覆去心不定。总有龙床睡不稳,恨不能插翅出北京,一心无二去的盛。想山西连梦颠倒,眼前里就是大同。
那万岁翻来覆去,睡卧不安,强捱到三更,果然梦境随邪,合眼就到了山西。牵着马进的城来,见人烟凑集,男女清秀,景致无穷。到了宣武院,果然妓女出色,人物标致,亚赛仙姬,俊如嫦娥。那万岁心猿意马,难锁难拴,遂共乐一处。
三更里盹睡迷,梦阳台到山西。果然院中好景致,三千姐妹都齐整,一似仙姬下瑶池,温柔典雅多和气。夸不尽妖娆俊美,俊多娇赛过御妻。
众姊妹陪君王,观不尽好风光。龙楼画鼓催三撞,醒来却是南柯梦,捣枕捶床恨夜长,天交四鼓鸡初唱。万岁爷抖衣扒起,惊动了掌印的娘娘。
那万岁强捱了一夜,天交四鼓,抖衣扒起。国母说:“天尚未明,万岁那里去?”万岁说:“趁着此时,正好出京;天若明了,不好。”国母说:“可知路么?”万岁说:“江彬引路。”国母听说,怀恨在心,已知留他不住,叫宫官看膳来。万岁说:“不用膳,看我那衣服来。”这皇帝家除了穿龙衣,可别穿什么?这万岁是个马上皇帝,最好私行游玩,有江彬做就的行衣:青布衫,黄罩甲,绑腿,鞴鞋,檐边毡帽,皮鞋带,椰瓢,闹龙褡包。宫官将衣服拿来,万岁爷可’扎挂起来了。
万岁爷巧扎点,穿上件青布衫,龙袍紧盖防人见。腰间束上皮鞋带,闹龙褡包挂胸前,绑腿*(左革右翁)鞋穿的惯。带上檐毡大帽,打扮起像一个军汉。
万岁爷要起程,趁未明好出京,天子动了闲游兴。白银金钱不算账,赤金豆子带一升,路上随便零星用。多拿些金银财宝,宣武院好去嫖风。
万岁爷扎点停当,叫宫官:“你看我像一个什么人?”宫官叩头道:“奴婢不敢说。”万岁说:“但说不妨。”宫官说:“赦奴婢不死,我才敢说。”皇爷说:“赦你无罪。”宫官说:“万岁像一个军汉。”万岁说:“我不像个皇帝了?”宫官说:“龙蛇难辨,谁可认的。”万岁大喜:“牵我的马来。”这匹马是外国进来的日月骑骗驹,金鞍玉辔,外面使羊皮遮了。遂把马牵到分宫楼下。那国母携手揽腕,送出万岁前到分宫楼。主上说:“御妻不可远送了。”
有国母跪埃尘,尊万岁要小心,路途凡事加谨慎。醉后休说朝里话,防备刺客有歹人,走漏了消息无投奔。到晚来早早宿下,休要住野店荒村。
万岁说:“我晓的了,御妻请回宫去罢。”
有国母回了宫,万岁爷便起程,自己把马牢牵定。私出正阳门一座,江彬跪下呼主公,倒把皇爷唬了个挣。万岁爷低言悄语,江爱卿不要高声。
江彬说:“臣候了多时了。”皇爷说:“爱卿谨言,有人听见怎了!”江彬说:“万岁请上马走罢。”
万岁爷上了马,鞭子打腿又夹,江彬跟随在步下。一心只上火同去,夹马摇鞭兴致佳,朝里军情全不挂。出城来走了数里,有江彬前来跪下。
“臣有句话不敢说。”万岁说:“但说不妨。”江彬说:“万岁上山西,那黎民肉眼凡胎,谁认的是皇帝,但恐路途阻隔,臣有一个行票给万岁拿着。”万岁自思:果然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我出了门子,倒还不如江彬这小子的体面。“行票在那里?”江彬取出,递与万岁,收拾停当,君臣作别,那万岁爷奔上大路。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使金钱乡人拿响马 拜御驾巡检受天恩
话说江彬回京,皇爷心忙意急,策马加鞭。
万岁爷去私行,驾离朝上大同,文武百官如做梦。一心山西去嫖院,酒店收了东斗星。有荣有苦前生命:时来了卖酒的六哥,苦煞了倒运的王龙。
却说那国母在宫中暗想:江彬哄驾出京,定要图谋江山。遂叫:“张永何在?”那张永在龙帘以外叩头,口称:“国母唤奴婢那边使用?”国母说:“我想江彬这厮,定有篡朝的心肠。你领我这道密旨,把江彬拿来,打在刑部监里。万岁爷一日回朝,一日放他出监。违旨者项上一刀!”
张公公心里焦,领密旨出了朝,江彬做梦不知道。指望兴心做皇帝,不想国母识破了,这场大祸从天掉。进府去不由分说,把江彬即时绑了。
这张永领了密旨,拿了江彬,送在刑部监里,回朝交旨,不在话下。单表的是万岁出了北京,一路上景致无穷:草芋芊,柳绵绵,荼蘼架,牡丹颜,莺燕啼林外,蜂蝶舞花前,争翠的芍药舞,迎风的海棠翻,荒村无火桃喷火,野店无烟柳带烟,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万岁爷离顺天,心里焦不耐烦,闲花野草无心恋。两程并做一程走,顿断丝缰又加鞭,恨不能插翅飞进宣武院。一路上心忙意急,前来到居庸高关。
万岁来到居庸关口,磕马径过。那把关的拦住道:“长官那里去?”万岁说:“过关。”那人道:“谁不知你过关哩。你家里的门么,你走的这等大意?”万岁自思:“这狗头瞎了眼了!真正是俺家里的门,竟不要我走!”遂说道:“你不要我过去,有什么话说?”那人道:“俺不是私意,俺有朝廷的明文,把守关口,留下税银,才叫你过去。”皇爷说:“我那里的银子?”那人道:“你没有银子,你是奉差的,该有牌票。”皇爷说:“也没有。”那人大怒道:“你的牌票、银子全无,你莫非是一个响马?这两日关前短了皇纲,一个也还没拿着哩。关上要紧,谁敢放你过去!你同我见见俺那官何如?”万岁自思:“江彬曾说路上要紧,我且不信,果然是实。给了我那行票,未知他体面何如。既到危急之处,少不的撒一个谎了。”说道:“你不知我是江都督差来的,要上甯西查边,军情紧急,来的慌速,没带牌票;银子到有,迭不的拆封。你放我过去,银子也有,牌票也有。”那人陪笑道:“何不早说!早知道是江老爷的差官,只该远接。”万岁道:“你倒不怕皇帝,倒怕江老爷?”那人道:“怎么不怕皇帝?那皇帝罢,他在京里;江老爷差官往来常走,得罪着他,就叫俺有死无活!”万岁说:“你讲的有理!我不怪你。”把马催开上的关来。那万岁自从四更天起身,无曾吃饭,肚中饥饿,欲待下马吃饭。那路南里有一个人就叫:“老客,要吃饭来咱家。”万岁听说,下马进店。店家说:“老客待吃什么?”万岁说:“你有什么,尽数拿来罢。”
干烧饼拾一盘,咸果子黑菜篮,盛上一碗温水面。万岁尝尝不美口,少油缺醋又精咸,这样东西吃不惯。店主说想是你盘费短少,待要吃恐怕没钱。
那万岁听说,羞的那面红过耳。
万岁爷面带嚣,伸龙爪解开包,取出金银桌上料,五个好钱你拿去。王小拾起睁眼瞧,看见金钱唬一跳,浑身走了三魂号,灵山点卯一遭。
那王小急跑到后房,叫声老婆子:“大祸临门,可了不的了!”婆子道:“怎么来?”王小说:“每日拿响马拿不着,响马来了咱家里了!”婆子道:“你认的么?”王小说:“古怪!进店来吃饭,嫌寒道冷,我造次他几句,他给我五个金钱。这小人家谁敢使?不是短了皇纲,就是打劫了王子,不是响马是什么!”婆子道:“贼不咬恩人,你将这钱还给他拿去罢。”王小出来说:“老客呀,拿着钱走罢。你亏了撞着我,你犯了法了。你这钱民间没有,是皇爷家东西。”万岁说:“祖祖辈辈都使的是这钱,没犯一遭法。”他二人争嚷,惊动了街房都来大叫:“王小,客的钱皮些收着罢,嚷的是什么,看坏了铺子!”万岁道:“我这钱是人家那钱的祖宗,他还不要哩。”众人说:“钱在那里?”王小用手一指:“桌子上不是。”众人都挣了。
街市人把眼睁,起黄色不像铜,霞光万道宝色重,两条小龙上边戏。众人看见唬一惊,汤着送了残生命。众人说真正响马,拿了他咱去请功。
那万岁见势不好,牵马就走;众人道:“汉子那里走!这两日关前响马短了皇纲,正拿不着。你使出这金钱来,莫不是响马?”
万岁说:“我怎么就是响马?”众人道:“是与不是,你见见俺那老爷。”众人围绕,万岁在危急之处,不能走脱。城隍、土地着忙,有那巡检张敖,正在那凉床上盹睡,梦中神灵显圣。
有巡检是张敖,凉床上才睡着,城隍土地高声叫。休推睡里合梦里,不是怪来不是妖,北京圣驾前来到。醒来快忙救主,免的你项上一刀。
张巡检忽的醒来,吃一大惊,疑惑不定。忽然街里来报:“老爷,有了响马了!”张敖说:“怎么见的响马?”众人遂从头说了一遍。张巡检把头低,口不言心里思,翻来覆去无主意。有心拿他当响马,适才一梦好跷蹊。这桩事儿非轻易,若还是朝廷老子,叫卜官溺在磬里。
那张敖同众人来到街前,看那人打扮的像个军汉行持。合该那张敖的时来,遂大喝一声:“众人休得无礼!只怕是老爷的差官。那响马短了皇纲,他还敢在这里买饭吃?”那万岁被那巡检一句话提醒了,遂说:“我是江都督的差官。”张敖说:“你就没个牌票么?”万岁说:“你是什么人?”张敖说:“我是这居庸关的巡检。”万岁说:“有牌票。你不来,我不给人看。”张敖说:“拿来我看无妨。”
取行票与张敖,一张纸红笔标,上边写着都督票。张敖看罢双膝跪,许多街里都告饶:老爷来时不知道。这些人肉眼凡胎,不认的休要计较。
万岁自思:“他们有眼无珠,怎知我是皇帝。我有心待给他个利害,恐上不的山西了。”说道:“你都是些小人,我不怪你。休说我是个差官,就是北京城里御驾降临,你得罪着,大人不见小人过,也都饶了你。”众人叩头,俱各散去。张敖说:“长官到我衙门里吃杯茶何如?”那万岁肚中饥饿,将机就计,跟着他进了衙门,把门封了,让的万岁官厅坐下,细瞧了瞧了,双膝跪下。
张巡检跪案前,叫万岁将臣怜,肉眼不识君王面。万岁闻言唬一跳,森森的恐怕露机关,登时就把容颜变。平白的呼皇道寡,这巡检好像疯癫。
万岁说:“你亏了撞着我,若是那样人,回朝对都督说了,那江都督是朝廷近臣,驾前一本,就说居庸关巡检呼皇道寡,圣上恼了,发一路人马抄了满门,可不是弄假成真?”张敖叩头说:“莫要哄臣,有神灵警梦与臣,才知圣驾降临。”万岁说:“真果是实?”巡检说:“不敢撒谎。”万岁道:“你既认的我,不可走漏消息,若泄漏一字,全家听斩!你若谨慎,待我回来之时,好好带你进朝,封你个坐京的都巡检。”张敖听说,叩头谢恩。
张巡检谢龙恩,双膝跪拜至尊,驾临时俺有缘分。小臣见了皇帝面,免我三层地狱门,不受阴司阎君恨。万岁说:你不要胡言乱语,只要你谨慎小心。
张敖说:“臣晓的了。”皇爷说:“有什么饭拿来我吃。”张敖慌忙进上膳来。皇爷用膳已毕,即时起身。张敖牵马送下关来,前到了密松林边,君臣作别。未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武宗爷过山遭渴难 云魔女送水动君心
不说巡检回衙,单表万岁急奔大路。
万岁爷奔红尘,风阵阵热难禁,千辛万苦言不尽。马踏河沙如*(左钅右敖)烙,小桥流水似锅温,苦煞朕当谁来问?一路上心如烈火,前来到旷野山林。
万岁爷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路无辞,前来到梅岭山下,抬头观看,山势险峻。
万岁爷进了山,睁龙眼四下观:百鸟乘凉枝头串,隐隐怪石如虎坐,弯弯枯木似龙峪,左右都是深沟涧。看不尽山中的野景,巧丹青画不周全。
万岁爷带着那全副的撒袋,山路崎岖,木石交杂,不觉的浑身是汗,呼呼的气喘,火烧心内,无计可奈。
受不尽热熬煎,口又涩舌又干,浑身遍体流香汗。五脏庙里失了火,热焰腾腾烧肺肝,眼前千的黄花乱。万岁爷思水解渴,惊动了玉帝不安。
玉帝正坐,见一股红气升天,便叫千里眼、顺风耳:“你去打探一遭,看是何人受难,即速报来。”
千里眼顺风耳,看了看是武宗,恹恹害的难挣扎。慌忙回到灵霄殿,前后说知就里情。玉帝就把慈心动,叫一声云魔天女,要你去显显神通。
玉帝说:“他也是辈人王帝主,须周济他才是。云魔女,差你去下方送水一遭。”仙女领旨,出了南天门,急驾祥云照梅岭来了。云魔女下九天,一条担压香肩,打水三娘重出现。金莲动处腰肢软,担上山坡步步难,摇摇真似杨柳线。武宗爷堪堪渴死,看见水喜动龙颜。
那万岁正然思水解渴,忽见那打水女子,心中自思,我正要思水解渴,又不好叫他什么。勒马站在路旁,总不言语。仙女说:“待我问他一声。行路的君子,你莫非待吃水么?”万岁说:“正是紧用着了。”仙女说:“有水。只是无什么奉客,下马来,就这筲里吃些罢。”万岁说:“泼妇!这不是戏起我来了么?”那万岁跳下马来,把椰瓢摘下递与仙女,盛一瓢来,那万岁一气饮干。这皇帝是个酒色之徒,吃了水不肯走,站在路旁,不转睛的上下前后看起那女子来了。
万岁抬头看,心里暗掂扰:虽是庄家女,却也似天仙。乌云蟠龙髻,斜插凤头簪;秋波如绿水,两道柳眉弯;一点樱桃口,含笑不开言;袖中笼玉腕,裙底罩金莲。仙姬更无二,女中夺状元。万岁心迷了,难把意马拴,下腰推盛水,伸手捏脚尖。仙女只一躲,骂声村长官。万岁陪笑脸:大姐,我是合你玩。
云魔女不耐烦,骂一声村长官,欺心你把律条犯。既读孔孟诗书字,不达周公礼半篇,涎皮涎脸把奴看。不看你是过路的行客,小厮来把你毛揎!
万岁自思:“他不认的我是皇帝;他若知道,跪前跪后,央我封他一宫,还不能勾。我把那漏八分的话,说与他听听。”红了脸气昂昂,叫村女休装腔,谁着你来这井边撞?分明也不是个干净货。看上你眼就拿糖,谁没见你那乔模样!自估着容颜俊俏,还不如俺那扫地的梅香。
仙女暗说:“好昏君!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谁不知你是皇帝哩?我自有道理。”
云魔女恶狠狠,骂一声贼强人,这等无礼不帮寸!青天白日山沟里,调戏人家良妇人。少死的村夫,该打一顿!饶了你流水快走,等来人打断你那懒筋!
万岁说:“不知你打手何如,光支架子。”一行说着,不觉的意乱心迷,一阵心慌。
正德爷跑过来,把仙姬搂在怀,慌忙要解罗裙带。三生有幸今朝遇,看上眼了你拿什么歪?人到了着急不怕你怪。云魔女使个手段,把万岁闪在那尘埃。
那万岁扑了一把,只听的耳边风响,眼前发花,忽的一跌,倒在尘埃。苏醒半晌,扒将起来,把眼摸了摸,也不见那女子了,也没有庄村了,左右都是坍塌了的无主孤坟。马寻野草,那椰瓢摔在路旁。万岁惊疑:这荒草野坡,多是妖精,假装人形来戏弄寡人。我若不是皇帝,就被他吃了。那万岁牵马逃命,方才待走,忽听的空中有人大叫:“正德爷休走呀!”
云魔女起在空,在云端骂一声,你今错把心儿用。我是上方云魔女,领了敕旨下天宫,梅岭山下把水送。吃了水胡思乱想,你是个混帐朝廷!
万岁听说着,忙捻工焚香,望空祷告;小王有甚德能,敢劳仙女送水?异日回朝传旨,着天下盖下庙宇,塑下金身。那万岁拜罢,上了龙驹,大路前行。仙女上天交旨,不在话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私行主投宿问更 打柴儿杀鸡换妻
话说万岁过了梅岭山,山下有个周家庄,庄里曾有个周员外,仗义疏财,极其好善。他的夫人姓刘,生下一个儿子,名唤周元,字宗宝。自从员外故去,家业飘零,终日靠儿子打柴度日。也是天向好人,合该他时来运转。这日天色将晚,周元不见归家,刘夫人放心不下,巴着板门凝睛悬望。恰好万岁来到近前,抬头见个老婆婆,便说:“夫人,你家有闲房,借宿一晚何如?”那妇人道:“俺不是开坊子的人家,我是幼儿寡妇,自己吃的没有,怎留下你?”一言未了,天降大雨。皇爷说:“你不留我,如何避的这雨?”妇人道:“不嫌我家里寒苦,就请进来罢。”
牵着马进门来,睁龙睛把头抬,屋墙倒塌门窗坏,炕上少席三寸土,炉内无烟又无柴。万岁一见没计奈,乍离了三宫六院,这去处叫人怎捱!
万岁看罢,无计所奈。夫人把马拴下,万岁只得在那土炕上就坐。不一时,刘氏提了一壶茶来,说道:“长官,你吃了一杯茶,暂且解乏。等俺那儿来,买些什么来你吃。”皇爷说:“你那儿那里去了?”刘氏说:“山上打柴去了。”这也是君臣该会的日子,道犹未了,这周元担着担子,就闯进门来。
放下担往里瞧,见个人甚蹊跷,头上带着个搪毡帽。撒脚不敢回头看,口中只说不好了,要军钱的汉子又到了。扯腿走像个乌鸦闪蛋,回头看似鲤鱼打漂。
这周元喘息未定,正撞着母亲刘氏道:“周元,你来了么?前头有客哩。”周元道:“唬杀我!我只当是要军钱的。是那里的客?”刘氏道:“是过路的长官,被雨截在咱家里。你去会他一会。”周元来到前头,说道:“长官,作揖了。”万岁说:“免礼罢。”周元说:“长官,天黑了,你走不的了。宿是小事,只是我可给你什么吃呢?俺逐日打一担柴来,籴一升米,俺母子共用。夜来打的那担柴误了赶集,还没有后晌饭哩。”皇爷说:“随便罢了。”周元说:“还有一担柴钱哩,我去买几个馍馍来你吃罢。”皇爷说:“正好。”周元听说,回家拿钱,到了街上,买了几个馍馍,见了万岁说道:“长官,有了馍馍还没有就菜,我有一个媳妇,杀给你吃了罢。”
万岁说:“诌我,怎么忍的杀人吃?”周元说:“是媳妇,可还没变过来哩。”皇爷说:“怎么没变过来?”周元说:“是我喂的一个母鸡,下了蛋来抱一窝小鸡,出息着拶个私囊,寻个媳妇。今日杀给你吃了,可不是杀了媳妇你吃了么?”皇爷说:“你杀了给我吃了,我还你个媳妇不难。”那周元疾忙来到后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刘氏把鸡做了,周元送至前头。万岁用饭已毕,就说:“我乏了,收拾我睡觉罢。”炕上没有芦席,周元拿了个杆草来铺上,那万岁浑衣欹倒。不觉的夜静更深,恰才合眼,忽听的那梆铃一派响亮,万岁醒来,顿足捶胸。恐君不信,后有小词为证:
一更里月朦胧,合煞眼睡正浓,梆铃惊醒了南柯梦。没有宫娥来打扇,小屋无风热似笼,扇儿摇着似千斤重。也是我为君的不正,原不该私出了北京。
二更里月儿高,合煞眼睡不着,虼蚤咬的心焦燥。乍离龙床鸳鸯枕,土炕上无席铺杆草,半头砖又垫上搪毡帽。这是我为君的不正,寻思起自己错了。
三更里月正圆,在外人好孤单,虫声叫的人心乱。刚才梦在龙床上,佳人倒凤又颠鸾,醒来却在荒村店。也是我为君的不正,原不该私出了顺天。
四更里月儿歪,听据前铁马筛,声声聒的魂不在。白日里奔波还好受,黑夜凄凉好难捱,前生少下孤单债。这是我为君的不正,失主意走出京来。
五更里鸡报晓,星儿稀天明了。周元起来把爷叫:我今要上长街去,不得送你休计较,老客请起登古道。想是你军情紧急,你的事休要误了。
周元自思:“今日给那长官什么吃?不如我早着些叫他走了,我好上山打柴。”周元说:“长官,你起来罢。天明了,你还不走,等什么哩?误了我早去打柴。”那万岁起的身来,取出一锭银子来,说道:“周元,你拿去当饭钱罢。”周元道:“长官差了。俺不是做买卖的人家,不要银子。”皇爷说:“我自来不好干吃人的东西,你既不要,我有道理。你这里隔着什么城近?”周元说:“没有城。”皇爷说:“今夜怎么梆铃几乎聒杀人?”周元说:“你不知道,那是后庄里曹老爷家打更。”皇爷说:“那个曹老爷?”周元说:“就是那做三边总督的。”皇爷说:“哦!是曹重么?”周元说:“你风么!曹老爷知道,拿了你去,豁口子加墙板。”皇爷说:“怎么讲?”周元说:“可就打杀了!”
曹老爷还体情,那别爷更不通,县官拿着当奴才用。耳软光听下人的话,真是一个糊突虫。管家还比主人胜,一个鹰头鳖耳,酷像是做了朝廷。
皇爷说:“这厮恁么利害!我且问你:他家有多少人口?”周元说:“曹老爷,曹奶奶,曹小姑。”皇爷说:“那曹小姑不知多大年纪?出了阁不曾?”周元说:“还没哩。”皇爷说:“我把曹小姑来给你做个媳妇,何如?”周元说:“不敢,不敢!曹老爷利害,昨日上山打了一担柴来,他说是割了他的山场了,把我拿去吊了一夜,亏了俺娘跪前跪后的,才饶了我,谁敢惹他!”皇爷说:“有我不妨,那是我家支使的小厮。”周元说:“我不信,我不信,他是一个大官,倒给你这长官支使?”皇爷说:“我哄你呀,我合他是个朋友。我写个帖子给你,拿去给他,量他几石粮食来给你娘们吃,好呀不好?”周元道:“只怕你那帖子不准呀。”皇爷说:“你拿笔砚来使使。”周元听说,把笔砚墨纸拿来。万岁自思:我写书给他什么是显验?万岁脱了那鞴鞋,把那裹脚裂下一幅来。周元看见,吃了一惊。周元说:“长官,你这裹脚上不是蛇么?”万岁说:“这是故事。”把书来写的停当,遂说道:“我若去了,你可送给曹重,他自然看顾你。”周元说:“他发作了着呢?”皇爷说:“我教你两句话给你,到他门上,你可吆喝着说。你就说:我有一封信,晓谕曹重知:北京一长官,宿在我家里,吃了一顿饭,用了一只鸡。你家曹金定,配与我为妻。你若不依允,就是造化低;你若从下了,赏你一领大大的面皮。”
万岁爷把话教,小周元唬挣了,三魂七魄出了窍。面工土色瞪着眼,手脚猖狂身子摇,声声只把长官叫,是俺达复生跳起,活活的把我送了!
周元说:“不好不好!你这不送了我了么?”皇爷说:“有我哩。”周元说:“怕的有你没有我了!”皇爷说:“不妨,我有一点薄体面。”周元把书收了,皇爷就要起身。
万岁爷要登程,子母们来送行,周元把马牢牵定。嘱咐那周元休当戏,千金难买书一封,小小体面颇堪用。早早的将书投上,子母们无限峥嵘。
万岁爷催马去了,周元母子商议。刘氏道:“我/L你去,他若是朋友,他不打你,替他问安。”那周元果然依着那长官的话,拿着书战战兢兢的来到后庄,站在大门首便说:“门上的替我传传,有老爷的个朋友,留得一封书在此,还有许多面话要说的。”那看门的听的说是老爷的朋友,不敢怠慢,即忙禀于曹重。曹重说:“跷蹊!今夜梦见圣旨到来,这事有些古怪,快把屏门开了。”那周元见开了屏门,慌忙进去,见了曹重,磕了一个扁头。那万岁教他的话,也不敢说,只把书来递与曹重,心里战战兢兢。的,恐怕发作起来,那眼不住的*(左目右散)那路径,若有动静,好跑他娘的。只见那曹重急忙把书接下,仔细观看。有诗半篇:“闻的你家女儿好,提他嫁与周宗宝;若问月老是何人,北京皇帝朝廷老。”曹重看罢,将书悬起,倒身下拜。
曹老爷拜圣言,喜坏了小周元,休说长官无体面,一块裹脚嗄要紧,见了磕头礼拜参,跪在地下如捣蒜。曹老爷官职不小,倒怕这一个军汉。
曹重拜罢道:“你给谁下的书?”周元道:“是北京一个长官。”曹重道:“你认的他么?”周元说:“不认的。”曹重说:“那是北京皇帝。”周元说:“错了,早知他是个皇帝,我留他在俺家里,一辈子不怕人。”曹重说;“他封了你官了。我家曹金定与你为妻。”周元说:“不敢,不敢!给我二斗粮食吃着打柴罢。”曹重说:“你以后不用打柴了。”吩咐左右:“给他把衣裳换了罢。”
还是那旧周元,换新衣另一看,村头穷脑登时变。乍穿着尺头不大紧,身上闷痒似虫钻,霎时拿把的通身汗。新学著作揖唱喏,好一似猢狲钻圈。
周元前厅坐下,那曹重来到后堂,合马夫人商议。夫人道:“我这么一个女儿,就给了周元!”曹重说:“妇人家你晓的什么!违背圣旨,全家该斩!”那夫人听说,即速上了绣楼,将小姐打扮。曹重吩咐抬下香案。
小周元起拜着,看小姐赛嫦娥,头晕似在船中坐。他是天上的神仙女,汤他一汤就造化多,头皮薄敢说将他摸?饿老鸥时来运转,一把儿抓住天鹅。
二人拜完天地回房,曹重差了两个家人,去给刘氏道喜。却说刘氏在家,见他儿子去了,多时不回来,心中甚是挂念,说道:“想是俺那冤家不会说话,得罪着那曹老爷家。没影的下了一位客,宿了一宿,吃了一顿饭,见没问他要钱,他就没的揪作揪作,就写了个帖子,给那曹老爷,着他给俺两石粮食吃。我就短了一句话,没嘱咐他到那里略问他要要,他若不给,就流水回来罢;俺那冤家指着个帖子,合圣旨呀是的,仔管问他要,想是要的发作了,打他哩!我出去看看的。”刘氏正走到大门边,手扶着那门,叫了一声小周元,“这么晚还不来,必定是吃了亏了!”
瓮里米没一升,打一顿来家中,吃着什么去养疼?心下踌躇还未了,来了二人跑的凶,倒把婆儿唬了一个挣。多管是打了儿子,拿我去还要找零。
只见二人跑将进来,看见刘氏双膝跪下。刘氏慌忙拉起说:“大哥们折罪杀我了!”那人道:“奶奶喜事临门!你家里宿的是皇帝,封了你那儿一个官,合俺家小姑娘配为夫妇了。叫俺来报喜,还嘱咐不要走漏了消息。”刘氏听说,又惊又喜,又是着忙。二人去了。刘氏回家,满斗焚香,拜谢天地。
谢天地满斗香,又是喜又是慌,浑身也不知是怎么样。我儿模样也不丑,只是手脚太村帮,咱合小姐配不上。叫姑娘还怕不理,做个梦敢着他叫娘。
刘氏拜谢天地已毕,曹老爷差着小厮丫头,把刘夫人抬进府来,母子们享受荣华,不在话下。再说万岁登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十字街闲游子弟 孤老院戏赚君王
话说万岁离了周元,走了多时,来到一道山岭,见了许多的人,拿着锨钁修路。那万岁不知是做什么的,遂问道:“你这些人修路为何?”众人说:“长官,你不知道么?我说与你听罢。”
修路的官票是老江。北京城里浪荡皇,听说他要出来撞,三宫六院娇娥女,陪着自在何等强。这个皇帝精混帐,只管他闲游闲耍,那知道百姓遭殃!
万岁说:“你好大胆,敢骂皇帝!”众人道:“隔着这么些路,他那里有驴耳朵怎么样长,他伸过来听听,就知道是俺骂他。”万岁自思:好没要紧,问了问他,就惹的他骂了这么些。我待加罪与他,他乃是乡民无知。自古道:背地里皇帝也得骂。这也是我自惹其祸,好没要紧。便笑着问道:“那是往大同去的路径?”众人说:“山下头有一座石桥,桥西头有两条路,南股正冲着大同府的去路,到东门还有三十五里。”万岁听说,提辔就走。
万岁爷没打撒,待问他做什么,好好惹了一场骂。下的山来往西走,看见大同城里塔,十里听的人说话。勒住马抬头远望,踌躇道问问不差。
那万岁正走,看见了城池,勒住马问那行路的人:“这是大同府么?”众人道:“正是了。”万岁听说,打马进城来了。
行走着来到了,城墙下好深壕,红莲绿水重杨罩。心忙不看城外景,闯进城来四下瞧,三街六市人烟闹。果然是男清女秀,一个个异样风标。
万岁进的城来,见男清女秀,人烟凑集,果然好景。按下万岁不表,却说这大同府有两家乡宦,生下两个儿子,唤做张王二舍。先人故后,撇下无限产业,不安分读书,光好结交光棍,狐群狗党,专好吃酒赌博。一日在酒楼上饮酒中间,王舍说:“张大哥,咱在这酒楼上吃酒,好不闷的慌!依着我说,咱上那十字街前,打扫干净,摆下桌酒,或抹“骨牌,或打双陆,引的好耍的子弟上了咱的当,哄他几两银子,咱好花费花费,好不好?”张舍说:“妙妙妙!”
二子弟下楼来,前来到十字街,排下一桌酒合菜。二人拍手哈哈“也是。”二人回来,望着皇帝唱了一个大喏,说道:“长官,你待玩玩,俺可玩的大,方才没见一帖是十两?没的长官就玩不起百十两银子么?只怕你输了没甚盘费,每帖三钱何如?”皇帝说:“在你随便。”三人坐下打双陆,两人是一个心,要赚万岁的龙驹。忙端过骰子盆,双陆马两下分,二人点子总不顺。万岁呼嗳就是嗄,两帖赢了六钱银。张王二舍心不忿,往常时显著你我,把双陆输与别人。
万岁赢了两帖,张舍道:“我说你不要合他玩,这不是被他赢了?”王舍道:“赌钱避不的输赢,光赢人谁合咱赌?”张舍道:“输给个好人罢了,被这花子赢了,怎么见人?”王舍道:“南京城里沈万山,泊头北里枯树皮,人的名,树的影,谁不知你我?发一个慈悲,着他拿了去买酒买饭,济他受用;没有我的口号,他若是动动我这银子,钩子匠不钻眼,生钉这狗头!”张舍道:“长官原来是玩,休动这银子。”
二子弟气狠狠,说长官你不认人,你来大同捎捎信,宣化府里数着俺,俺是大老爷家二代孙,吃酒赌钱打光棍。叫长官把银子留下,动一动这拳头无亲!
万岁说:“没见你那打手何如,先说你那不出门子的奸汉吓人。我要说出我那家乡居住,你只是搬了罢。”王舍道:“你在云雾里往来,你说的都是云彩眼里的话。”皇帝说:“人不说不知,你且站住,我说与你听听。”
武宗爷怒生嗔,骂二位太欺心,你去北京问一问,庄上主管无其数,出名的总管一大群,我是天下头一条好光棍。不是我夸句海口,恼了时抄你的满门!
二人道:“哈!你是皇帝么,能抄人?”万岁说:“虽不是皇帝,却也合那皇帝邻墙。我往常时,上无片瓦盖顶,下无寸土立足。那一日撞着正德,他说,你这么一个人,就无栖身之所,跟我来给你一间屋住。他那皇城西里给丁我一间住着。那皇帝他每日里抄人,我就学会丁。”王舍道:“张大哥,这长官说话有些京腔,风里言风里语的,都说万岁爷待来看景呀,咱两个福分浅薄,也会不着那皇帝,只怕是出来私行的官员,今日得罪着他,回朝上本,可不抄了咱么?”张舍道:“不是就是响马,若是得罪着他,咱就休出门了。设或路上撞着,可成了冤家路窄了,漫窑中夹夹马赶下咱去,飕的一箭,嗤的一声,一刀可就杀了咱了。拿着细丝纹银合他惹仇家哩厂张舍道:“怎么处?”王舍道:“我有道理。”遂秉手当胸叫道:“老客,你不要恼,俺两个相处朋友,不论生熟,好调寡嘴。那六钱银子你拿了去罢。你的双陆掷的高妙,有心待请你到舍下来求教一二,天又晚了,来日相会罢,请了。”
二子弟打下躬,叫长官你是听:你的双陆比俺胜。白银赢了六钱整,当与长官来接风,权当写了奉申敬。万岁说有劳二位,陪我到宣武院中。
二人听说,那鼻子里就嗤了:“这花子这么不识抬举,咱混他一混。长官,你待上宣武院里投亲去么?”万岁说:“好剁蚱的戏弄我寡人么!该死狗头!”遂没好气的说道:“没有亲。”王舍道:“没有亲,去做什么?”万岁说:
住家乡在顺天,我是个穷长官,闲来山西把心散。外闻贵处姐几好,寻个婊子玩一玩,不知那是宣武院?你二位陪我走走,穷军家自然不干。
王舍道:“这花子除赢了咱的银子,还着咱陪他,我嗤他往孤老院里走走何如?”张舍道:“极妙!”王舍拱手道:
不拢过陪你嫖,叫老客休计较,我今对你说院里的道。俺俩明日携盒酒,敬上院里望一遭,旁人看着才荣耀,都说是长官体面,张王舍都合他相交。
皇爷说:“多蒙厚意。那里是去径?”王舍道:“顺大街往北走,转过隅头向东一座木牌坊,路北里新盖的大门楼,那门上有匾,匾上有字,字字写的明白,那就是宣武院。”万岁听说,心中大喜,上马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呆万岁孤老院寻妓 乖六哥玉火巷逢君
话说张王二舍哄的万岁去了,在那街前拍手大笑。
好计谋自家夸,自在的笑哈哈。这两行子没造化,朝廷在前还不识,顺着口子光瞎吧,顶着蒲笠似天那大。古丢丢死还不觉,呲着牙喜的是什么?
那万岁骑马顺大街前行,转过街口,果然有座木牌坊,路北里瓦门楼,上挂着牌匾,那牌上是“养济院”三字。万岁进院的心盛,没往上看,光见了一个院子。万岁下马进去,他没见那好姐儿,都是些苍颜白发,有纺棉花的,有纳鞋底的,有补补丁的,拿虱子的,洗铺衬的。万岁暗骂:江彬砍头的,哄了我来!你说三千名妓,亚赛嫦娥,这就是样子了么?我晓的还在里头哩,恐怕风吹日炙晒黑了,我进去看看。
进院来细端详,见了些女娥皇,个个都有五十上。口里没牙眵糊着眼,东倒西歪晒太阳,通然不像个人模样。破衣服赤身露体,硶杀我好他那脏娘。
那万岁正往里走,从里头出来了一个老汉,说道:“长官,你来院里做什么?”皇爷说:“我来耍耍。”老儿道:“你会耍刀呀,是耍枪?耍把戏,弄傀儡,说快书,唱道情,你去上那十字街前,耍给人看,挣几百钱好买嗄吃,你来这里耍,可给你什么?”皇爷说:“我来看看。”老儿说:“你来看亲么?”皇爷道:“没有亲。”老儿道:“可有朋友么?”万岁大怒道:“合你这忘八做什么朋友?我对你说,我来找个婊子玩玩。”老儿大怒道:“你铺着扁担盖着带子睡来么?你这不识时务的货!耍婊子可没有,不弃嫌,有孤老哩,给你几个耍耍罢!”万岁说:“好哇!我来嫖婊子,不想撞着孤老窝里来了。”万岁又道:“你是谁家的孤老?”老儿道:“谁家给俺饭吃,就是谁家的孤老。俺吃的是皇帝家的俸粮。”那万岁听说,才知道是孤老院,羞惭满面,无言可答。低头一计,便说道:“我是江老爷的差官,来这孤老院里查查,年老的许他吃粮,若是年少的赶出院去。”老儿听说,磕头在地,说:“小的不认的是差来的老爷。”皇爷说:“我不怪你。我要进宣武院,坐落那里?”老儿道:“出门向西走,转过隅头向北,那西巷里坐北朝南,景致无穷,王孙子弟有钱者,往那里去乐。”万岁听说,牵马出院,羞愧难当。一时觉着身体乏困,寻思道:“我暂且找一店房歇息半日,叫店主送我进院,有何不可。”那万岁寻找店房,且说这玉火巷店家李小泉,有个走堂的六哥儿,他是东斗星临凡,合该他时来运至,这大同城里不知有多少酒肆饭店,万岁爷正眼不理,一骑马竟进了玉火巷来了。
牵着马寻店家,吃酒饭解解乏。走堂的高叫来咱家罢,暖阁楼房高大厦,圈椅方桌仔细茶,酒果饭食都减价。北京城官员过往,那一个不来咱家!
那六哥正在店房,忽听的銮铃响亮,跑到门前,看见万岁,慌忙笼住龙驹,就说:“老客里边下何如?”六哥他:
一见皇帝面,和颜悦色添,向前拢着马,话儿比蜜甜,老客咱家住,三生结下缘。不是,卜饭店,东西尽皆全:肉包蘸着蒜,碗哪大食团,雪白稻米饭,火烧是水煎,鸡汁水花面,只要八个钱。若要候朋友,摆酒不费难,南菜咱都有,海味件件鲜,烧酒壶又大,黄酒苦又甜,双陆合棋子,闷了有丝弦。钱不论好歹,银子九二三,无钱且上账,过日随心还。高房又大厦,马棚数十间。万岁心里喜,牵马到里边。六哥拴下马,向前问事端,扫地只一躬:“长官是那边?”皇爷说:“你是问的我,北京蓝旗官,家乡也不远,居住在顺天。自小油滑无能干,江都督手下做差官。今日路过大同府,专到宁夏去查边。”
那六哥道:“早知是江老爷的差官,就该远接,接的迟了,万望恕罪!路远山遥,鞍马劳困,多有辛苦了。”这六哥也是福至心灵,神差鬼使,使的着他奉承了几句话。那万岁大喜,暗暗称奖道:“人不在大,马不在小,果然是实。我自离了北京,一路见了多少人,没人间我个辛苦;这小厮不上十五六岁,偏知道我的辛苦。我自不亏人,问他问是什么姓名,久后回京,封他一官半职,也是他问我辛苦一场。”皇爷说:“小伙贵姓?”六哥说:“不敢,愚下姓尹。”万岁说:“城里人家孩,读了二年书,就会说愚下。你的尊讳?”六哥说:“我没有名字,家父养活了俺兄弟六个,我是个老生子,排行叫六哥。长官路上困乏了,我烧些水来,你净净面好吃茶呀。”
净面汤一铜盆,献过来花手中,细软肥皂多清润。老客一路多辛苦,铺下床儿放放身,休歇休歇眼不困。小六哥乖滑伶俐,万岁爷件件随心。
那万岁吃茶已毕,六哥将楼房扫除干净,拿了一个坐来,说道:“老客请坐,我取饭来你用。”
小六哥笑颜生,叫老客你从容,待吃好物我管奉。又有合汁又有面,新出炉的热烧饼,肉包火烧随心用。一路来千辛万苦,拿酒来先吃几盅。
六哥道:“你会吃酒么?”万岁说:“我乃是天下吃酒的祖宗头。”六哥说:“你是吃酒的那头,我就是卖酒的那头。”万岁说:“你这小厮卖了多少酒?”六哥说:“老客,我说这话你休怪俺,这一年抛撒的那酒,也勾你吃一辈子的。”皇爷说:“你有什么好酒?”六哥说:“休问我那好酒,你来霎就没见我那酒望上写的那对子么?”皇爷说:“你拿来我看看。”六哥把酒望取来,递与万岁。万岁接来观看,上写着:“隔壁三家醉,开坛十里香。酒高壶大,现钱不赊,霸王吃酒要现钱,张飞没钱剥下靴。”皇爷说:“这小厮好利害!霸王平分天下,张飞是三国忠臣,要钱罢了,就许你剥靴!
待我耍他一耍。”遂说:“你这话头不好,我给你改了,情管生意大快。”六哥说:“你给我改了,我挣了钱来孝敬你老人家。”万岁说:“不难,拿笔来。”万岁爷一笔到底,六哥看了看,改的是:“也漫说那酒高壶大”,第二句是“清香赛过屠苏”。六哥说:“是怎么讲?”万岁道:“这屠苏是古时美酒,你那酒比他还强。”六哥大喜道:“好口才!好口才!”皇爷又题道:“色比葡萄才半熟,插上杨梅同做。”六哥道:“这又是怎么讲?”万岁说:“这两句是说你那酒的颜色好,红通通的,就像那半熟的葡萄,加上那杨梅一样的娇嫩。”六哥说:“妙妙!”皇爷又写道:“行人也不来饮,邻里也不来沽,一年只卖两三壶。”六哥大怒道;“这不坏了么?休写罢,卖不的还好哩!”万岁说:“你休要燥发,你看下句:剩下的却晒好醋。”六哥儿心里焦,叫老客你把我敲,几般好酒你不知道。我有七十二样酒,见样拿来你瞧瞧。品品不好往当街倒,从今后不开酒店,说声薄把壶贬了!
皇爷说:“你有什么好酒,说来我听。”六哥说:
时黄酒合春分,状元红蜜林檎,镇江三白颜色俊;寻常就是白干酒,每瓶只要一钱银。老客不必你多心问,我还有黄菊高酒,每一瓶二钱纹银。
皇爷说:“你拿黄菊高酒来我吃罢,那混帐酒我吃他不惯,情愿多给你价钱。”六哥说:“老客既要吃好酒,我去拿的。”跑下楼去,叫掌柜的把原封好酒装上两壶,提到楼上,满斟一杯,递与万岁吃了一口,果然好酒。万岁开怀畅饮。那六哥满面悦色,无不奉承。六哥道:“我卖酒这几年来,再没见个会吃酒的,你真是天下吃酒的个祖宗头。”万岁说:“好酒!你拿那望布来,我给你另改了你好卖。”六哥说:“吃酒罢,不要改了。”皇爷说:“不妨。”六哥把望布拿了来,万岁提笔在手,上面题西江月一首:
春夏秋冬好酒,清香美味堪夸。开坛十里似莲花,八月.闻香下马。洞宾留下宝剑,昭君当下琵琶;刘伶爱饮不回家,好酒哇醉倒西江月下。
万岁爷笑颜开,叫六哥你过来,有了好酒要好菜。卖饭不怕大肚汉,好物济数都拿来,除了要钱有何碍?小六哥满心欢喜,这长官仗义疏财。
六哥说:“你待吃菜么?”皇爷说:“寡酒难饮。只怕你店里没有好菜。”六哥道:“只怕你无钱。休说是你,就是北京城大驾降临,俺摆个御筵也摆的来。”皇爷说:“你就拿着家当比那北京皇爷么?我从来没见御筵,你就摆一桌罢,我正不待吃那混账东西。”也是他君臣意投,六哥急忙走下楼来,叫一声掌柜的:“楼上客吃了足色好酒,又要吃足顶好莱哩。咱给他吃不给他吃?”李小泉说:“我不管你。那闯江湖的调喉舌、弄寡嘴骗子极多,给他吃了有钱极好;若无钱,他吃了,有扒肚子的御史么?待要的慢了,又折了本;待紧了,坏了咱店里门市。吃与不吃我不管。”六哥说:“狗脂!他若无钱,我认着我这一年工价,也该二十两多银子,也还管的起他顿饭了。”
小六哥整攒盒,松子榛仁把皮剥,柑橘酥梨摆几个;羊肚松伞沙鱼翅,猴头熊掌共燕窝,件件齐整看的过。休说道将这长官款待,皇帝老待吃什么?
六哥整了一桌酒菜,抬上楼来。万岁一见,满心欢喜。
安排的甚均匀,端上来香喷喷,盘碗鲜明颜色俊。肥豚笋鸡天花菜,鲥鱼鳆鱼共海参,还有蘑菇合香蕈。万岁爷满心欢喜,缺少个作乐的佳人。
万岁见那酒食美味,任意取乐,但少个佳人陪伴,遂把那六哥唤来,叫他往宣武院搬婊子。未知六哥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六哥筵前夸妓女 万岁楼上认干儿
话说那万岁饮酒中间,叫道:“六哥靠前来!”六哥寻思道:“你这京花子无廉耻,哄我近前有什么话?”说道:“老客有什么话说罢。”万岁笑道:“你知有三般景致么?”六哥道:“那三般?”万岁道:“羽州的城墙,大同的教场,宣武院的姑娘。”六哥道:“羽州的城墙听的说,可没曾见;大同的教场也不为景致,只是大就是了,有九顷六十四亩,天下人马聚集,一年两操;只有宣武院的姑娘,果然艳色出奇。”万岁说:“果然是实?你给我搬一个来陪我,何如?”六哥说:“你就是猴子扒竹竿,一节一节的来了。进店来住了好房子,吃了好酒,又吃好莱;好酒好菜都吃了,又格外生事,又要个作乐佳人陪伴。只怕你没有钱,你搬婊子,可是要省钱的,要费钱的?”万岁说:“省钱的不知要几千?费钱的不知要几万?”六哥道:“省钱的店前有极好的招牌,只是底板沉些。”万岁道:“你实说罢,我是个夯人。”六哥道:“模样极好,就是脚大些。”皇爷说:“你把那好的搬一个来玩玩罢。”六哥道:“我先说说你听听着。”
宣武院姐儿多,无名的数不着,有名略表个数个:金玉银玉天生俊,爱爱怜怜都差不多,素娥月仙也看的过。这还是寻常的艳色,有两个赛过嫦娥。
万岁道:“什么名字?”六哥道:“一个是赛观音,一个是佛动心。”万岁道:“怎么样的两个人儿,就敢起这个名字?”六哥道:“这赛观音有说,这佛动心有讲。赛观音是老鸨子寻的,长到十二三,扎挂起来,甚是风流。子弟们看了,都说合观音相似的,老鸨子绰号那点口气,就叫做赛观音。”万岁道:“那佛动心呢?”六哥道:“他是扬州人氏,姓刘,父母双亡,从七八岁他姑娘卖在他院里,温柔典雅,体态轻盈。众人夸奖,就说老鸨于你的时运来了,你家二姐,活佛见了也e动心,就叫起来了。若见了他时,就像那二月二的煎饼。”皇爷道:“怎么讲?”六哥道:“就摊了呢!”皇爷说:“怎么样的艳色,说来我听听。”
单表起佛动心,满院里他超群,金莲小小刚三寸。弯的是眉儿,乖的是眼,俊的是模样,俏的是心。寻常不肯合人混,这妮子拿糖捏醋,看不上公子王孙。
皇爷说:“一身难嫖两个,你把那赛观音搬来我嫖嫖罢。”六哥说:“你来的晚了,接了客了。说起那客来,有他坐的去处,还没有你站的去处。”皇爷说:“瞎话!你说是那里的客?”六哥道:“是王尚书的公子王三爷,名唤王龙。你敢叫他的婊子1他若恼了,送到你县里,打你顿板,还给你个作道哩。”皇爷笑道:“只有我打的人,人再治不的我。但只是赛观音既接了他,我也不合他争,你搬那佛动心来陪我罢。”六哥说:“六月六的豆腐,陪不的了。”皇爷说:“怎么陪不的我了?”六哥道:“你不知佛动心不接凡人。当初有个暹退给他算卦,丫头先合他说,俺二姐姐极爱奉承,到那里哄他二两银子,咱俩好分。那暹退果然有天没日头的,说他有一宫皇后的命。那瞎刀子扎的哄了银子去了,那皇帝那狗头也不来了,哄着二姐今日等皇帝,明日等皇帝,到如今还守寡哩。”皇爷说:“你这小厮反了么!你敢骂皇帝!”六哥道:“他在北京,他就知道我骂他哩。”皇爷说:“不必多嘴,你快去搬了他来。我不肯空支使你,我给你十来个钱,你做身衣服穿。”六哥说:“休说做衣服,就买几张刚连纸来也不勾糊一身衣服的。”皇爷道:“一个钱还用不了的。你不信,我先给你看看。”
万岁爷龙心欢,褡包里取出钱,十个就是二两半。若是搬的二姐到,给你做领红布衫,冷天穿着好体面。常言道天不支使空人情,管我打发你个喜欢。
那六哥接着金钱,跑下楼来,误误挣挣的叫掌柜的拿戥子来使使:“长官叫我去搬佛动心,给了我十个钱,我称称。”小泉道:“你几辈子没使钱了,拿着几个钱这么亲?十个钱还要戥子称着使。”六哥道:“你枉做买卖一辈子,老的牙都白了,曾见这样钱来么?你看看何如?”掌柜的接过钱来,看了一看,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吓的半晌无言。
接过来耀眼明,掌柜的唬一惊,这人不是¨、百姓;不然是个真强盗,宝藏库里剜窟窿,或是短了天朝的贡。若是你使了发了,葬送你小小残生!
六哥说:“只怕不给我哩,若给我几千,我化成金子,换成银子,可不财主了么?”六哥提着酒上的楼来,满斟一杯,递于万岁,就深深的唱了一个大喏,谢了又谢。一霎叫大叔,一霎叫爷爷,喜的前跑踢、后跑踢的。万岁说:“你爱那钱么?”六哥道:“谁是背财生的!我每日卖酒,也见银子来,也见铜钱来,可没见这金钱。”万岁道:“你既爱我这金钱,我合你认门亲戚罢。等我那小厮们来时,多给你几串,强似你起五更、睡半夜的卖酒。”六哥道:“金不好使,亲戚难认。不弃嫌,合你拜个兄弟何如?”皇爷说:“折的你慌了尸六哥说:“你待嗄是个皇帝,叫人兄弟就折杀了?”皇爷说:“你若爱我金钱,斟上三杯酒,跪在楼上磕二十四个头,叫我三声干爷,我认你做干儿罢。”六哥道:“羞人答答的,看人笑话。”万岁说:“你若不从,难得我这宝贝。”六哥说:“也罢,这楼上无人见,就叫他三声爷,哄他几串金钱,谁待爷长爷短的跌歇着口子常叫他哩。没有金钱出上,我就不叫他;若是有金钱,还有叫人祖、叫人宗的哩。”那六哥斟上了三杯酒,跪在楼上,口称:“干爷,我认了你了。”
小六哥斟上酒,跪下去磕个头。也是前生缘法凑,万岁一见心欢喜,叫了一声我儿流,爷们说不的寻常厚。只要你用心孝顺,我分给你顷地犋牛。
万岁心中大喜,说道:“好个龙虎山上张天师,他算朕当乏嗣,半路里拾了一个干殿下,果如其言。”
万岁爷笑颜开,我的儿你起来,前生有福把我拜;咱门户不在一人下,体面也还撑的来,说声做亲还有人爱。我给你寻个媳妇,治几件霞帔金钗。
万岁道:“六哥儿你耐心,等待我给你做领红布衫。”六哥自思:可出了丑了。俺干爷不是个轿夫,就是个鼓手。遂说:“干爷,你给我做别的罢,我不要红布衫。我晓的干爷,你是一名军,你回京着说六哥儿跟我去看看,你干娘去这么远,我待不跟你去一道哩。到了北京,初一十五的就说,小六哥,跟我去点点卯,穿着那红罩甲子。这也是小事。只是如今人合那脆草哇似的,打起你死了着,那左邻右舍说:有小六哥,不是他儿么?俺祖辈有军。这两名军,可就送了我这命了!”皇爷说:“你放心。我这军好着哩。我家里有两条带,捎根来给你扎腰。一条白的,一条黄的,你待要那一条?”六哥道:“年小小的,扎着根黄带子丑丑的,给我那条白的罢。”皇爷说:“这小于造化不小,把一条白玉带讨在腰里了。”又说:“我还给你一顶帽,你要不要呢?”六哥道:“什么帽?”皇爷说:“是半边帽。”六哥说:“给我就给我顶囫囵的,那半边帽子怎么戴?”皇爷说:“要一个四趁,戴着那半边帽,穿着那红布衫,扎着那白玉带子,就支极好的架子。”六哥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搬了二姐来,任凭干爷给我什么不迟。”皇爷说:“正是。若搬不了来,跌咱爷们的架子了。”
小六哥卖巧言,叫干爷你放心宽,我今就上宣武院。蜜口糖舌将他请,他若不来将毛搏,见了咱磕头如捣蒜。叫千爷楼上待等,这桩事在我不难。
六哥下了楼,向宣武院去搬佛动心。不知搬了来搬不了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说虔婆六哥进院 相嫖客老鸨登楼
话说那六哥下的楼来,李小泉道:“六哥,你在楼上合长官说的是什么?”六哥笑道:“有一句话不好说,我认了长官做了干爷了。”众人拱手说:“大喜了!”六哥说:“少笑俺。干爷着我给他上宣武院搬婊子去。他吃用的嗄都算我的,休要慢待了他。”小泉说:“你说的是那里话!你的干爷就是我的朋友,你放心罢。”
六哥儿满面欢,你休要不耐烦,莫要将我胡瞒怨。千万只是托着你,茶水酒饭要周全,休把千爷来轻慢。在店中住上几日,吃了饭算我的二钱。
六哥道:“我上宣武院去,店”里的买卖耽误了工夫,叫伙计们说嗄?把那旧营生做起来罢。”遂把那瓜子、娇梨拾了一盘,抗将起来,出了店门,一声吆喝,可就卖起来了。
六哥出店把口夸,东西地高南北洼,几亩洼地种蜀秫,几亩高地种棉花;剩下几亩没嗄种,种了许多大西瓜。王孙子弟来找我,买些瓜子闲嗑牙。早来提名姓,晚来剩自家。吾乃不是别人,卖瓜子的小六哥又来了耶。
瓜子盘端起来,宣武院说裙衩,吆喝一声把瓜子卖。院中许多娇娥女,见了骂声小乖乖,点点人儿真作怪。沿门子磨牙斗嘴,谁知他别有安排。
按下六哥进院。且说那老鸨子见连日没客,闷闷不足,叫了声丫头说道:“玉火巷您尹六叔,往常时三朝两日的就送客来,如何这一向绝不来走走?你去找着他说,俺娘请你,你怎么不去玩玩。你若是闲着,把那瓜子、梨儿拿些来院中走走。”丫头听说,出的门来,看见六哥,即回后房道:“妈娘,俺六叔来了。”妈儿听说,走出门来,接着六哥,拜了又拜:“您六叔贼天杀的!谁恼着你来,许久不来玩玩?”
老虔婆话儿甜,假捏虚长笑颜。许久不进宣武院,只说那个得罪你,今日来时我放心宽。失迎就是好几遍,哆嗦着拜了又拜,假奉承说了些虚言。
六哥说:“你老人家好么?”鸨儿道:“什么好!跳起来只是生气。”六哥道:“谁气着’你来?”鸨儿道:“只小二妮子那奴才就气杀我了!我又不值钱,没人要了;他又不接客,着那瞎子哄着他,每日接皇帝。若依着我,等什么皇帝,趁着年小,接客挣钱我使才好。”六哥道:“正是,还是你见的明。若等不着时,可不耽误了他么?”鸨儿道:“你给我说着使大钱的客,接了他罢。”六哥道:“我店里就下了个使大钱的,叫二姐去陪了他罢。”鸨儿道:“是那处人?”六哥道:
那个人好怪哉,从北京问了来,一心要会你令爱。浑身不上眼不上眼,谁知手里有钱财。那人行事好大待,搬娘子吃酒玩耍,为这个今日才来。
鸨儿说:“你怎么知道他大待?”六哥说:“支使了我一遭,就给了我十个钱。”鸨儿说:“十个钱就看在眼里,似俺这烟花巷里,十数两银子也曾见过。”六哥说:“你空长这么大年纪,吃紧的就没见这钱也是有的。”鸨儿问道:“什么钱?拿来我看看。”六哥取出金钱,递与虔婆。鸨儿一见就慌了心说:“您六叔,他这东西有多少?”六哥道:“谁知道他的哩。”
六哥儿叫老妈,你休笑那军家,仗义疏财手段大。鸨儿听说财神到,心里痒痒没处去抓,科上摘下那齐整话。说我去相他一相,我看是怎么样的一个军家。
鸨儿道:“我先合你去看看。”六哥道:“正是。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我就说的那龙吱吱的,叫你也不信。”鸨儿道:“你不知俺指着嗄来,不过指着这两个孩子过日子。小二姐性子又娇,纵然不接皇帝,也要一个班配,我不去看看,惹的他边墙决脸的怎么过?”那鸨儿跟着六哥,同到了酒店,说道:“客在那里?”六哥道:“在楼上。”鸨儿就待上楼,那六哥没搬了佛动心来,不好上楼,遂高声叫道:“楼上的客招顾着,佛动心上楼去了。”那万岁在楼上望的眼穿,听的楼下吆喝,把那檐毡帽一推,抬头观看。睁龙眼仔细瞧,进来个老妈妈。鬓边白发光光乍,脸上的皱纹无其数,口里当门少两牙,虽然风骚年纪大。万岁爷心中惊异,佛动心每哩是他?
皇爷说:“六哥儿,我着你去搬那佛动心,你怎么叫了一个‘鬼见愁’来了?”说着,那老鸨子上的楼来,看见万岁穿的平常,就淡了半截心。走到近前,哆嗦了两哆嗦,叫声姐夫,我这里拜哩。那些护驾的大小鬼,见他无礼,一个扯腿,一个按头,那虔婆哎哟了一声,扑咚跪在地下,磕头无数。
众鬼使好促狭,打虔婆满面花,扑咚跪在床儿下。翻身磕头如捣蒜,头上硼了些大疙瘩,鬏髫梳妆具轮下。楼板儿响成一块,把六哥好不唬煞!
那六哥听的楼板响成一块,说:“不好了!俺千爷打老鸨子哩,我去劝他。”六哥上的楼来,看见那虔婆磕头,遂说:“干爷,一称金虽是个贱人,有些体面,见了大人,也只是拜拜,今日给你磕头,是十分尊你,你只顾着他磕起头来无数。”万岁说:“老鸨子,你起来罢。大热天劳动你这一遭,没什么给你,又叫你磕头。”那老鸨子爬起来,戴上鬏髻,自思想:好蹊跷!又没见他一个钱的东西,怎么磕了这一些头?我平日见上人也不过拜他两拜。定了一定,方才问道:“长官,你是那里?”万岁说:“我是北京。”妈儿道:“你当的是那一营的军尸万岁说:“我当的是十三营里的军。”老鸨说:“只有九标十二营,那有十三营呢?”万岁说:“是新添的一营。我在京就是十三营,我出了京,依然是九标十二营了。”万岁爷笑嘻嘻,叫虔婆你听知,从头对你说详细:十三营里我为首,奉差由此到宁西。久闻令爱甚标致,你着他陪我一晚,穷军家有分薄仪。
妈儿自思:这花子尽是寡嘴,薄厚在那里?遂下楼就走。万岁道:“他没相中我。他若去了,再请二姐就难了。自古道:钱成钱成,无钱不成。老鸨子,你回来,我给你几两银子,你去买件衣服穿罢。”
十两银放在桌,金豆儿取一盒。鸨儿本是个爱财货,见了银子花了眼,刮打着嘴儿笑呵呵,我不收下恐见错。哆嗦着拜了又拜,叫姐夫口似蜜多。
鸨儿说:“乍会初逢,敢蒙姐夫照顾。”万岁说:“照顾不大。这银子是给你的,这豆子是给你那闺女的见面钱。”妈儿道:“我连这孩子的都捎了去罢。”万岁说:“你放心。二姐若来,宿钱另奉。”老虔婆心里乖,不重客只重财,低袖哆嗦拜两拜。我去失陪休心闷,到家就着二姐来,千万要你多担待。小二姐年纪幼小,他自来没见黑白。
皇爷说:“你放心。我虽帽破衣残,却是个帮衬子弟。”鸨儿接了银子,下楼去了。未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佛动心风尘自叹 老鸨儿打骂施威
话说那鸨儿下楼来见了六哥。六哥说:“你老人家这一遭可好么?”鸨“子道:“先苦后甜。起初头磕了顿头。我合他叙些了家常,他说给我分薄礼,只当是给我几个钱,可给了我一锭银子,我掂量着有十来两银子;不足为奇,还给了我一盒金豆。”六哥说:“你认的么?”鸨儿道:“我自来没见,黄登登的,待说是珍珠,又没有眼,谁家有黄珍珠来?不是金豆是什么?”鸨儿照着六哥拜了两拜,说:“您六叔,说不尽亏你看顾俺。”六哥说:“怎么不看顾别人?一来是您娘们挣的,二来也是俺引进一场。”鸨儿说:“不着你,这东西是天上吊下来的,地中冒上来的,科枝上长的树上结的?”六哥道:“闲话少说,你到家着二姐快来。”鸨儿辞了六哥,出了店房,自己寻思:我收了人家银子,小二妮子那奴才他若不来时,我只得拿出利害来,给他个狠手,死活从他。按下虔婆发恨不题。且说佛动心本姓刘,原是扬州人,一个武官之女。八岁父母双亡,落在姑娘手里。他姑娘贪财,卖在他院中。长到十二三岁,出脱的如花似玉,才有了佛动心之名。一日梦见红光罩体,请了暹退来算了一卦,说他有娘娘之分。他就一心要接皇帝,总不见客。那老虔婆又着实爱惜他,遂给他十个丫头;伏侍他住在一座南楼上。这佛动心又自己画了一个皇帝影像,悬在帐中,朝夕祷告。等了二年,见皇帝不来,自己又长成了,每日家思量这风尘下贱,将来如何纬果,不由的心酸落泪,佛动心自思量,每日家待君王,那君王再不见影儿傍。身子落在火坑里,鸨于怎肯许从良?将来弄一个什么样!闷来时,思思念念,不由人一阵恓惶。
这一日佛动心正然悲叹,忽见那喜鹊儿来那檐前喳喳的叫唤了几声。说:“喜鹊,你错叫了!这烟花巷里有什么喜事?”猛抬头看见皇爷的御影,说:“我从算卦以后,我就传下皇爷的影像,烧香念佛,供养了你三年,不见万岁在那里,枉费了辛勤。”烧上香拜主公,口儿里自咕哝,烧香念佛的成何用?买命算卦接皇帝,竹杆种火落场空,也是奴家前生命。佛动心满心好恼,胡瞒怨恨骂先生。
那二姐在南楼上痛哭不题。且说那老鸨儿进的院来,径到南楼底下一片混骂,骂了一回,便叫丫头:“小二妮子那里去了?”二姐南楼听见,说:“不好了!俺妈娘往常时拿着我合掌上明珠哇是的,何等爱我;今日不知吃了谁家的酒了,又不知吃了谁家的引子,连我也找算起来了。我且下楼接他一接去。”
佛动心无奈何,下楼来接虔婆,接到楼上让了坐。战战兢兢旁边站,花言巧语似蜜多,百样奉承他不乐。老贱人眉头不展,唬杀了二八娇娥。
二姐说:“妈娘,你不在后房自在,来南楼何事?”老虔婆抹下脸来说:“我没事就不来!人家那当姐儿的也是当姐儿,春里是春衣,夏里是夏衣;你也是个姐儿,我来问你要几两银子使使。”二姐道:“妈娘,你胡突了么?我身边又没有客,可那里的银子?”鸨儿道:“好奴才!你自己说了罢:俺老的老,小的小,每日挣给你吃,几时是个了手?”
一称金把脸抹,叶麻上平声叫贱人你忒也差,歪头鳖脑的济着咋?吃穿二字你不管,逐日把我巴结煞。世间要你中做嗄?今后晌若不接客,准备着打发你归家!
老鸨子怒狠狠的骂下楼去,来到后房,叫丫头把那鞭子给我泡上。丫头们听说,惊魂千里,说:“咱妈又不知待打谁哩!”少不得把那大盆抬来,打上担水,泡着鞭子。鸨儿道:“你去叫小二妮子来的。”丫头听说,跑上南楼,叫道:“二姐姐,咱妈请你哩。”二姐道:“妈娘才来到楼上骂了我一场,几乎鞭子落在身上。”丫头道:“二姐姐呀,逐日守着的人,你不知道他那性么?咱妈又好吃盅酒,吃不多,又好醉了。今日不知他那里吃了盅酒,到了后房里睡了一霎,醒了说道:‘我才把小二妮子骂了一场,唬着那孩子了。快请他来,我给他陪个不是。’我才来请你。”那二姐明知是待打他,无可奈何,下了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