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陈羁晃岩叭钙讼吕矗蟛俗畔疵嫣溃琶λ偷矫哦狻:貌还衷眨貌还衷?大伯拿着当奴才!就是不曾拿绣鞋,就是不曾给他拴裤带。
自此以后,那婆婆就是降下来的户子,待咋支使,就咋支使。遇着二成不在家,连尿盆子都给他端了,但求他一个不做声。那臧姑还不大自在。
二成专司,二成专司,洗脚水往门外泚。他既然不在家,大伯又不好替。婆婆难辞,婆婆难辞,大家趋小伏地的,只说是尽了心,他倒还不大自。
臧姑见个狗来,就骂:“老科子!安心待叫人服侍你么?你错了主意了!”一个驴来,也骂:“老科子!指望你做的那活路哩!”也看的那见,可可的就是于氏待珊瑚的那嘴,如今轮着自家头上,这才是现世现报天,治己治人处。
*(左口右岑)丁头,*(左口右岑)丁头,婆婆像是有冤仇,一声声骂出来,全不把眉儿皱。合家低头,合家低头,全然不敢把气抽。前曾治别人,倒回头来从头自受。
大家捱了一年,那于氏是给人气受的主,到了受人气,就担不的了,以此得了病,一口水也下不去。大成白黑的守着,溺尿出恭,都要他伏着,把眼都熬坏了。才叫二成来替替,臧姑来乔声怪气的叫了去了。
不脱衣服,不脱衣服,白黑一个替身无。就是待溺泡尿,也叫他儿来抪。两眼模糊,两眼模糊,虽有兄弟不丈夫,被他哥哥叫了来,著他媳妇叫了去。
大成合二成商议:“你黑呀合您媳妇做伴,又不能来。我今夜寻思了一个法儿,你在家守著咱娘,我往沈家庄搬咱姨来看看。”嘱咐毕,骑上驴去了。
请姨娘,请姨娘,骑着直到沈家庄,说母亲病在床,搬他来望一望。告诉他臧姑娘,告诉他臧姑娘,一行说着泪汪汪。丑媳妇没说完,好媳妇掀开帐。
却说珊瑚他两个哥哥,听的他在沈家庄,自家来搬他,他不肯去;待给他找主,他又不肯;只在沈家庄跟着他沈大姨,倒合婆媳一样。
在沈家,在沈家,哥哥亲身去看他,既不肯见爹娘,又不肯找主嫁。在沈家,在沈家,日日纺棉又绣花,和他沈大姨,安心就过了罢。这一日,见了他姨,先说他娘病,待请他去看看,次告诉那病由。正说到那伤心处,珊瑚掀开门帘钻出来。大成羞极了,就待扯腿。珊瑚两手叉住门。大成窘了,从他媳妇那夹肢窝里钻出去颠了。
休了他,休了他,谁想娶了个母夜叉!不惟说见面羞,方且是可说嗄。跑了为佳,跑了为佳,分明母亲做事差,好合歹难出口,出上个不说话。
安大成舍了那驴,一瘪气跑回来,也没敢做声。到了第三日,沈大姨骑着他那驴来。进门来,于氏看见,不觉泪下。
离别情,离别情,先向床头问一声,相隔着二三十,不知道你有病。床上啀哼,床上啀哼,满怀冤屈向谁明?忽看见同胞人,不觉心酸痛。
沈大姨坐了坐,就去二成屋里,看那臧姑。一见,可就满口称道:“好个俊人儿!你看就上的画儿。”臧姑才笑了笑,跟了来婆婆房里,站了站去了。
难相交,难相交,就是心里的痒难挠;照着痒处钻,老婆子真真的妙。性儿虽乔,性儿虽乔,满口里奉承怎么照;任拘他怎么恶,不觉的激激笑。
沈大姨住了一夜,于氏合他说了说话,那心里觉着略宽快了些。[罗江怨]他媳妇赛霸王,好不好骂爷娘,终朝只在刀尖上。老妈妈心里痛伤,病恹恹倒在绳床。姐姐总像从天降,对着他诉诉衷肠,对着他出这凄惶,一宵暂把愁眉放。借重他看看菜汤,借重他摸摸身上,十样愁去了七八样。
第二日,沈大姨家着人送了一个盒子来,沈大姨拿开给病人看了,说道:“这是俺那媳妇子着人送来的呀,一则是问好,二则是因着这里没人做饭,怕饿着我。”于氏点了点头,说:“咳,好好媳妇知道嗄。”也就收了。隔了一日,又送了果子来。待了五六日,就送了三次。于氏说:“姐姐,你有造化,怎么媳妇就真么贤孝!”就掉下泪来。
于夫人泪恓恓,叫一声你大姨,造化也是因前世。你出来还送东西,又愁你在这忍饿,在家不消说是极如意。不敢望跟的上你,就次些我也肯依。这命不值个狗臭屁!娶了来不像婆媳,见了面就像仇敌,终日受不尽的那杂毛气!
于氏叹了一回。沈大姨说:“这福只在人享。那媳妇子怎能件件都合着心呢?只是有一半点不是,我也不计较。倘若是我这媳妇给你,只怕你又嫌哩。”于氏说:“俺姐姐,你说起来我就不是乜人!”沈大姨说:“珊瑚咋来?”
[叠断桥]想想珊瑚,想想珊瑚,一声高话从来无。早给你梳了头,还去把饭来做。听说他被逐,听说他被逐,我就说你太糊涂。真么个贤惠人,休了是因何故?
于氏说:“珊瑚虽然强及如今的,只是可不如您那媳妇。不知他嫁了没?”沈大姨说:“不知道。你若还待要着,咱打听打听。”于氏说:“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来了。”
珊瑚归家,珊瑚归家,想想从前咬碎牙。想是到如今,必定逢人骂。已是仇家,已是仇家,如今说是待要他,纵然有这样心,也不敢说出那句话。
于氏说:“我如今就待要他,他也未必肯来。”沈大姨说:“倒未必,他贤惠着哩。”
甥妇贤能,甥妇贤能,模样风流百事精。若早上说嫁人,晚上就来红定。他离了门庭,他离了门庭,不肯把婆婆骂一声。若待嫁别人,怎肯舍了命?
沈大姨说到这里,于氏不觉的哭了,说:“他实实也罢了!我是怎么迷糊着那心眼来!”沈大姨说:“你懊悔就是了。”
志气可嘉,志气可嘉,情只寻死不归家。他存着这个心,必定是没改嫁。我去寻他,我去寻他,你的性儿可难拿,万一再处不来,我嗄脸合人说话?
沈大姨说:“想是这没嫁,也还可以来的。万一找他来再不好,可是屁股长在脖子上,——我腆着腚去见人么?”于氏说:“你说起来呀。”
[房四娘]大姨说我害羞,怕你将来到不的头。你看珊瑚那样的孝,你可还嫌定要休。于氏听说泪交流,自待自家蹦顿头。姐姐自管往前做,后来的话儿不要愁。
又待几日,于氏病好了,沈大姨待去。于氏说:“只怕你去了,我还是死!”沈大姨看着不是长法,不如把二成分开,极声叫二成来,对他说。二成去说了,臧姑说:“哦,娘们安心待分出我去么?我可不肯哩。”大家见他不肯,就没了法。
娘三个共商议,要送太岁远别离,谁知道那还不肯,大家无法更可施。安大成苦寻思,不过他想转便宜,我就让他便宜转,这一个商议或者依。
大成又让他地土、宅子,都着他拣了去,臧姑才依了。又吩咐只留下三十亩薄地给他哥。大成说:“就是这等。”当下同着沈大姨立了分书。
二娘子大不贤,踢蹬的合家不团圆,还要割下别人的肉,拿来自己身上安。安大成无怨言,自家情愿种薄田,但得亲娘不受气,无有一垅也心安。
沈大姨看分了家,又把大成卖弄了噪子。
人分开闹不休,争着乜钱打破头;我那外甥今日好,万顷良田百座楼。
沈大姨说:“你每日夸奖俺那媳妇,你待会他会,你上俺家里待二日,也散散心。”于夫人极喜,着大成找了个牲口,姊妹俩去了。安大成知道,这一回珊瑚就来了。
孝顺儿要喜欢,夫妻离别正三年。心中参透姨娘意,知道珊瑚必要还,好夫妻再团圆,只在三朝两日间,大成暗知娘心悔,准备宽床一处眠。
且说二人到了家,于夫人才坐下,便请外甥媳妇来。沈大姨笑了笑:“你坐着,我着他扎挂了来的。”去了不久,从门外头吆喝了来:“这不是你每日夸奖的那媳妇?这不是每日孝敬你的那媳妇?你可认他认。”进门来却是珊瑚。于氏吃了一惊:“他从那里来?”沈大姨又笑。
[耍孩儿]你夸的那好媳妇,就姓陈名珊瑚,在我这里有二年数。每日殷勤买盒看,问你的病好了没,费钱都凭着针指做。你每日口口称道,见了面却是极熟。
沈大姨说完了,珊瑚说:“给娘磕头。”于氏拉着,就掉下泪来,说:“咳,我那好心的娇儿,我今甚么脸见你!”就拿过珊瑚那手来,使力气照着自家那脸乱拸。珊瑚夺出手来,他自家瓜冷瓜冷的打了顿耳根子。沈大姨合珊瑚拉着,才住了。
想当初我用心太偏,待的你委实难堪。我儿你道不曾怨,听说我病长挂意,买上东西去问安,日久才把人心见。倒把我好心的娇儿,离别了正勾三年。
珊瑚说:“但得娘知道我没有二意,不怪我呵,就死了也甘心!”说着,就掉下泪来了。
怨只怨自己不才,就打杀应当该!就是难得娘不怪。当初辞别亲娘去,恨不将心刚出来,死了*(左扌右衡右)了荒郊外!实不望今生今世,还得那天眼重开。
娘俩就像亲娘亲女儿,待了几年没见,亲的就学不的。待了二日,拜别了沈大姨,谢了又谢。珊瑚磕下头去,泪如雨下。
[对玉环带清江引]想我当初,离家无处跑,想起大姨,既溜哈喇找。大姨情意高,待奴那样好,已往从前,一言说不了。今日离别,心绪如刀搅。破上在沈家庄过到老,谁还想着这条道?媳婆美团圆,夫妻重欢乐,多亏了亲娘姨用意巧。
第三回 悍妇回头
这个恶人好不谬,惹着尽自勾人受:汉子惹着他也掘,婆婆惹着他也咒。我劝歪人不要歪,阎王不怕你性子份。眼前虽着人难受,只怕折了你的儿孙,促了你的寿!
且说珊瑚到家,合庄里都喜,无论同姓异姓,都拿着礼物来看珊瑚,就是娶个新媳妇来,也不能那么热闹。惟有何大娘不好来。于夫人也算是个好人,敬着人去请他来,自家认罪。
[劈破玉]您大娘你休要放在心上,那时节打一顿也是应当。想当初那是甚么模样,一味胡踢弄,像吃了迷魂汤。我如今清夜的想来,嫂嫂呀,那汗珠子往下淌。
臧姑听的珊瑚来了,那口里着实嗤撇他,到了第二日才来拜了拜。珊瑚也到了他那屋里,那四六句里诮他,珊瑚推不懂的。珊瑚自来了,于氏又疼他,他却不肯自尊。
大娘子进了门合家欢乐,任拘嗄做停当不用吆喝,于夫人在房中稳稳高坐。还是旧媳妇,换上了个新婆婆,只恐怕使着我那孩儿,也去替他烧上一把火。
不说这院娘们亲热,却说臧姑为鸡为狗,就来骂这里;又添上一个极能忍气的,大骂了一声,这里大家气也不敢喘,像没人似的。这一回添一个铺囊的更甚,闭了门气不喘总像是无人,静静的听着那豪杰骂阵。一个巴掌拍不响,姑娘自家退了神。任你怎么刚强,总然是治不的一个忍。
那眼里光阴,忍中日月,不觉的十年,臧姑生了一男一女。日生又便宜了,就买了丫头。臧姑无处使那气,每日不是骂汉子,就是打丫头。谁想那二成他会捱,妮子不会捱,一条绳子吊死了。这也是臧大姐点子不顺,可怎么好好的死了一个人?他达达比臧姑无赖的更甚,声声的要告状,跳打着骂上门。把一个极有本领的媳妇,到这里老大窘,也是自家踢弄的紧。
那妮子他达无赖之极,上门子骂了,又告状;县官又赃,要拿鹅头,出了个票子,单叫臧姑。臧姑慌了,着二成替他回话。
[倒扳桨]平日臧姑嘴麻子多,红票出来无奈何。走后走前无有法,二成只得替他婆;替他婆,好呆哥,腚不曾着铁瓦合!二成见了官,打了十五,押着要他媳妇。臧姑越发慌了,自家没脸面,央他大伯。大成老大不忍,自家去见官,替他告免。那官那里肯依。
臧姑赃极遇赃官,更比减姑赃一番。臧姑虽赃赃不过,那赃官只要俩赃钱。叫皇天,戒姑谨具赃一盘;赃一盘,早早完,受了赃刑谁可怜?
臧姑拗强不肯使钱,到了官,捱了一拶于。没奈何,指地作保,取银五十两。问他丈人告助,那生意人割舍不的多给,只给了五两;又折蹬头面、衣服,共凑一百之数,送进去,两口子才来了家。臧姑遇着那赃哥,没了家里那好老婆。如今的天忒矮,恶人自有恶人磨;恶人磨,没奈何,猜他来家变成了佛。
两口子来家,一个捂着手,一个捂着腚,也就是天教诲他。若是回了头,从此做好人,也还不晚;谁想他不害羞,还使他那本领,动动就说:“我拶子都捱了,怕人咋!”
[跌落金钱]他想想如今受折磨,原是从前过恶多,娘子呀,懊悔该把脚来跺。回过头来去念佛,敬了丈夫敬婆婆,娘子呀,老天也不记你从前的错。又比常时大揭锅,要凭粗气熬阎罗,娘子呀,怕你合他熬不过。人若是恼你咋不着,天若恼了时咋奈何?娘子呀,就该早把心头摸。
安大成种着几亩薄田,日子难窘,惟有二成宽容。自从遭了官司,弄的少挡没系,又搭上人来索债,叫花子躲乱,——穷的讨饭还带着不安稳。
分家便宜了安二成,积趱了十年一旦空,哥哥呀,骗来的钱财中何用?家中两口甚宽容,只是自家去踢弄,娘子呀,自作自受怨不的命。踢弄的别人不安生,你待安生也不能,老天呀,怎么就真么有灵应?天爷爷看着他不做声,他暗里有个定盘星,哥哥呀,只怕是发了从前的病。
二成把三十亩好地卖给本庄任华,因这地土是大成让的,定要大成做中人。二成说了,大成去了。二成还没到,任华家忽然倒了,爬起来说:“我是安举人。我的地那里有任华买的!”就看着痛哭。
您两口甚是贤,报你的名字到阴间,我儿呀,阎王也喜人为善。因你的行德感动天,放我过鬼门关,我儿呀,我才合你得相见。回地休愁没有钱,咱还能买百亩田,我儿呀,那刺*(上艹下縻)树下刨刨看,银子刨来不用谦。丝毫休对二成言,我儿呀,那泼妇呆儿何足念。
嘱咐:“那刺*(上艹下縻)树下埋着几两银子,回那地,您两口好费用。我不能久住。”又倒了。还魂了半日,才爬起来,听见人说,才知道是安举人附着他,把文书交给大成,拿回来了。
[银纽丝]拿着文书来到也么家,见了娘亲泪如麻,又搐答,说他方才见任华,怎么倒在地,怎么又爬查,从头细说他父亲的话。不忍他兄弟倾了家,俺合他共验刺*(上艹下縻)花。我的天,牵挂心,总把心牵挂。
安大成泪恓恓的合他娘说,臧姑来窗外头听。听见那银子的话,等不的说完就跑,叫着二成,一个拿着锨,一个抗着钁,流水先去刨去。于夫人看他影了一影,猜他去刨,瞧了瞧果然。大成便说:“休去看他。”
臧家姑姑太心也么贪,一席话儿没听完,往后颠,怕人分他那元宝边。一个拿着钁,一个拿着锨,刺*(上艹下縻)树下全刨遍。谁想并不见银钱,满坑里都是一些瓦合砖。我的天,变了窑,才把窑来变。两口子吷嗤了半日,光见瓦石,并不见银,气的把兴头全没了,撅着嘴去了。于夫人去看了看,刨了一个大坑,里头堆着瓦查子,也只当他刨了银子去了。
[呀呀油]刨了来,刨了来,夫妻要把宝藏开,只当是元宝哥,谁想是砖头块。没精打彩,没精打彩,无心还把旧窝埋,实指望大欢喜,到寻了个不自在。
珊瑚说:“我也去看看。”到了坑边,见那土里白花花的都是小银锞。下腰拿了一块来,看了看,都说异常,一齐去验了。大成到底不忍瞒他兄弟,自家去叫了二成来。
情意高,情意高,叫他兄弟瞧一瞧,可怜他倾了家,也着他笑一笑。劳他先刨,劳他先刨,不肯自家上了腰,兄合弟齐下手,公同着出了窖。
把银子都拾出来,约有万数两,分了两堆,先着二成拣了一堆,包了去给臧姑看。闪开包,都不是银子,依旧是砖头,挣极了。臧姑说:“你着他倒了包。”
傻儿瓜,傻儿瓜,他怎肯给你那雪*(左钅右练右)花!他待瞒着咱,又怕我知道骂。好您潮达,好您潮达,一堆砖头拿到家。若不是倒了包,怎么就变了卦?
二成说:“明明的两堆,我拣了一堆来了。我去看看他何如。”进门来,看见他哥嫂合娘那里摆划。
称着欢喜,称着欢喜,五十两纹银足足的,他娘说自家穷,这银子休妄费。大家寻思,大家寻思,年年春里举粮食,不如咱买犋牛,再治几顷地。
娘们正盘算着,二成包着些砖头来倾在地下。大成问他:“这是甚么?”二成说着只是哭,大家都挣了。呆蠢畜生,呆蠢畜生,鬼神警戒最分明,怎么到此时,心里还不动?两泪盈盈,两泪盈盈,空自哀哀告苍穹,喜的是老兄怜,不知道罪孽重。
大成见他兄弟那模样,老大不忍,算了算他取的那银子,本利共该捌拾两,便把自家这银子包上,说:没要紧,你拿了去回地的罢。”
[罗江怨]眼睁睁一大窝,猜堆堆有五千多,双边双沿细丝锞;虽不知轻重如何,雪花银倒有些插和,每人只分了百十个。那鬼神把人作梭,闪开包諕了一个笃坐。也该论论从前的过,自家的尽情丢却,世上哪有这样哥哥,给臧姑还打的头儿破。
二成拿了银子去,着实称道他哥哥。遂即送与债主;退了文书来。那债主夹开银子,都是大上皮。债主大怒,待去告着二成。在人手雪片花明,到他手一片光铜,鬼神忒也有灵圣。这时节还不心惊,反说人把机关弄。他汉子而不冷腾,他老婆跐溜扑笼,天生一对呆瓜命。他看着是个英雄,人看着是个倯虫,听说告状才挣一挣。
二成慌了,又写章死契送于债主,任凭他典卖,央及着,才退回那银子来了。臧姑说:“哥哥好也好不到这分天地,这意思要着咱犯了,好捱夹棍。”
(叠断桥]有些潮腔,有些潮腔,哥好心里有点攘,怎肯将自家的银,生生的将你让?有刀枪,有刀枪,你使的发了才遭殃,不止说瞎了钱,还着你捱来榜。
臧姑说:“咱也不要说破,把这夹了的留下,别的还送给他。你说:哥哥屡次的让我,我也不忍,留下几两,见哥哥的厚意;别的送了来,你去回那地来种罢。”二成果然到他哥哥那里,照老婆的言说了。大成不肯,二成放下去了。
银子收下,银子收下,点了点块又包煞,见他让恳,不寻思有别话典当珠花,典当珠花,凑足了数儿找债家,一*(左星右戋)盘称上银,那账儿够消罢。
安大成凑足了银子,支给债家。债家看那银子,合前番丝毫天二,心里疑忌;连夹了三锭,全无差迟,就把文书退了。
银色差迟,银色差迟,还是前番大上皮,谁想到了好人手,就成了冰花细。好不跷蹊,好不跷蹊,着人恐惧汗淋漓,臧姑是也人,他那敢子喘粗气。
大成来家,二成来打听,知道那地回了来了,对着臧姑说。臧姑说:“必然是换上好的,给了人家。”
当初才刨,当初才刨,你就叫他倒了包。怎么换假银,哄着你上他的套?真正蹊跷,真正蹊跷,又不是行者那猴毛,可怎么到咱手,就变的没人要?
臧姑怒极,来到这边,见他大伯在门里头,就骂:“忘八科子,可自在了!唠着给俺那假银子,亏了没转出夹棍来!各人分的,就不给俺,俺也不怨,怎么唠俺?”
怒气冲冲,怒气冲冲,一阵骂的天也红,不知嗄缘由,大家挣一挣。从容细听,从容细听,听的那韵甚分明,才知道那宗银,不是好来送。
大成说:“珊瑚,你出去问问,怎么假银子?”珊瑚说:“你就多了那一多。”一把抓过那文书来,出来递与臧姑,说道:“回了那地来了,方才待对你说去种的呢。”
才到门庭,才到门庭,您哥就待叫二成,你从那发了来,还不知哪里的病。银是元封,银是元封,人家并不犯相争,他虽然回了来,原没说自家种。
臧姑接了文书,见珊瑚全不分辨,也就不留细说,去了。大成喜极:“好!我不如你。若一分辨,不知啕多少气哩。”
叫声贤妻,叫声贤妻:想想从前我好痴,遇着这样人,辨甚么非合是?全然不提,全然不提,算是我更得便宜,若要说分明,又响多少气。
不说大成欢喜,且说二成夜间梦见他父亲说:“您两口子不孝不弟的,眼前就促您的寿哩!您自家的还不知给谁,又赖别人的!!”二成醒来,合臧姑说。臧姑说:“这糊突梦,拿着当件事哩。”
[房四娘]二娘子忒也乖,骂着刚强骂满街,屡屡鬼神警戒你,依然全不挂心怀。乖极了却是呆,恼着天爷不怕你歪,纵有南海观音母,难从油锅里拉出来。
待了几日,一个儿五六岁了,正旺相相的,忽然得了病,二三日就死了。二成害怕说:“那地咱还送给他大爷家罢。”臧姑说:“象呀,休说咱还年小,纵没有儿,我也留着个闺女。”
二娘子太捘争,全凭吵骂过平生。旺跳的娇儿一旦死,指望女儿来送终。
又待了十来天,闺女也是一点病没有,正玩着,绝气而亡。臧姑才慌了。
二娘子瞎星星,儿女都丧才心惊。如今回头已是晚,念杀弥陀活不成。
臧姑吩咐二成,把文书给他哥。大成不接,二成放下去了。大成说:“他二婶子又不知待弄甚么鬼哩!”全不去种,二成也不去种,到了三月尽还荒着。大成说:“合他分了罢。”臧姑一垅也不要。大成见是实意,方才耕种了。
[耍孩儿]谢臧姑最可怜,他爷娘甚不贤,一句好话没人劝,踢蹬的儿亡女又死,才知道头上有青天。回头晚了千年半;若还是早早悔悟,定积的子贵孙贤。
臧姑哭了会子女,忽然来这院里,见了他婆婆,娘长娘短的,见婆婆做甚么,就夺过来替他做;若没有事,就合珊瑚说笑,嫂嫂叫的极亲热。这都是从前来没有的。于夫人喜的说了又说。珊瑚看着也异常,就着实敬他。
谢臧姑回了心,敬嫂嫂孝娘亲,忽然这等谁能信?像遭百日淋淋雨,一旦忽逢日才新,一家欢喜言难尽。谁指望顽石一块,转回头变成黄金。
一日,到珊瑚房里,珊瑚笑了笑说:“我合你做妯娌十年多,近来极像合你初会呀。是的,我不知怎么,见了你亲极,全不像寻常日。”臧姑就掉下泪来。
自是我不成才,怨爷娘甚不该,一言把我终身坏,他说婆婆不宜量好,我就听着胡揣歪,谁想惹的神灵怪。到如今通身的下汗,悔也是悔不将来。
人家女儿不教道他孝顺,他若终于胡行,惹的天恼了罚他,岂不是吃了爷娘的亏么?若是他懂过来,又要怨爷娘,这臧姑不是样子么?
谢娘子泪双双,一声声怨爷娘,发恨不把娘门上。妯娌二人齐孝顺,一门和喜慰高堂,也是前生有福相。于夫人现世现报,晚年来受尽的风霜。
从此臧姑比珊瑚还小心。待了半年,于夫人有了病,着实危笃,两个儿、两个媳归,都是泪道不干的;臧姑越发着极,每夜焚香祷告。
谢娘子泪涟涟,一炷明香祷告天:不孝惹的那神灵怨,我今才醒了糊突梦,痛改从前以往愆。争奈光阴已有限,若许从新改过,再着我侍奉千年。
臧姑说:“若是咱娘有些差迟,就是天不许我改过。”一行说着就下泪。守了几日,果然又好了。臧姑分外欢喜。
开笑口合不交,像是老天把我饶,又着我往前得尽孝。从今改前略把媳妇做,也将罪孽折分毫。不敢望得来生报,但得我进十年孝顺,就死了也好见三曹。
后来珊瑚两个儿都中了举。臧姑生十胎都不存;到了五十上,才生了一子,进了学。臧姑活到八十才死了,还受了儿的孝顺。若是他终于不回头,着他公公说该促寿,该没儿,该早死了,还有什么儿哩?
[罗江怨带清江引]仔顾踢蹬,天就把我找,若是回头,天也就不恼。老天容易饶,只要回心早,不用念佛,休骂也休吵,孝顺公婆敬哥又敬嫂。恶似臧姑天下少,天还不计较;若是他早回头,还有荣华报。你可看陈珊瑚,他好不好?
人人听说齐打罕,贤惠的荣华差的减;世间报应甚分明,休说老天没灵验。
慈悲曲
第一回 是后娘气
[西江月]别书劝人孝弟,俱是义正词严,良药苦口吃着难,说来徒取人厌;惟有这本孝贤,唱着解闷闲玩,情真词切韵缠绵,恶煞的人也伤情动念。若是看了说好,大家助毛攒毡,拿着当是《感应篇》,刻来广把人劝;一来积了阴德,二来出能转钱,刻了印板天下传,这宗生意诚善。若是无心抄刻,看了即时送还,不也尽着光为玩,要紧还有一件:词句曾经推敲,编书亦费钻研,闲情闲意须留传,儿孙后日好看。有一等粗俗光棍,拿着随处掀翻,褂子不洗十来年,秽头土脸也看,床上炕上揉搓,尿里屎里估拣,争来夺去济着拳,弄的翻边卷沿。更有一种光棍,借去全不送还,张兄李弟济着传,有无全不挂念,今日正在直隶,明日弄到云南,既溜蛤喇找着难,仔等的连本不见。观者怜存本之难,勿久假而不归也。
诗曰:古往今来万万春,世间能有几贤人?谁知百世千秋下,王祥王览有后身。
我今说一件兄弟贤孝的故事,给那世间的兄弟做个样子。但只是里边挂碍着那做后娘的。我想普天下做后娘的,可也无其大数,其间不好的固多,好的可也不少。我说出这件故事来,那不好的满心里惊,那好的想是也不见怪。这件故事名为慈悲曲。
[一剪梅]世间两种最难当:一是偏房,二是填房。天下恶事几千桩,提起来是后娘,说起来还是后娘。
你看那有刺的就叫做“后娘拄棒”,有钩的就叫做“后娘匙子”,不壮的就叫做“后娘麻线”,尖底的就叫做“后娘罐子”:一旦做了后娘,天下之恶皆归焉了。
人心原自不相同,你生的你疼,我生的我疼。后娘冤屈也难明,好也是无情,歹也是无情。
譬如有一个前窝儿,若是打骂起来,人就说是折蹬;若是任凭他做贼当忘八,置之不管,人又说是他亲娘着,他那有不关情的:谓之左右两难。但只是做着后娘,只出上一片好心,就见了玉皇爷爷,也敢抓出心来给他看看;但仔是那做后娘的可又不能哩。诗曰:孩儿一样叫亲娘,叫煞亲娘不气长;试问后娘因何故?不曾亲吃定心汤。
古时有一家人家,屋里有一窝燕子。那小燕子方才抱出,那母燕子被猫咬去。待了二日,那公燕子又合了一个来,依旧打食喂他。那小燕子隔了一日,就一个一个的掉在地下死了。都知不道是甚么缘故,扒开那小燕子嘴,看了看,个个都衔着蒺藜,才知道是后娘使的狡猾。鸟且如此,何况是人。虽然那蒺藜是后娘的罪孽,孝顺是为儿的本等。
诗曰:后娘虽不好,子孝理当然;不过芦花变,焉知闵子贤?
自古以来的孝子,如浚井的帝舜,穿芦花的闵子骞,都是遭着后娘;就是那卧冰的王祥,也是卧了鱼来事奉他后娘。有一篇俚歌为证:
孝子王祥自古传,后娘待他甚难堪:夏天跪在毒日里,隆冬差着下深湾。虽然支使的极暴虐,王祥就做不辞难。他兄弟王览是后娘子,有仁有义的好心田,就是上山打猛虎,也不肯叫他哥哥独当先。家有园中一树李,原是他娘心所欢,就着王祥去看着,风雨损坏打一千。忽然狂风又大雨,王祥抱树哭涟涟。王览来合他同相抱,雨淋风打不敢迁。他娘看见疼了个死,才连王祥都叫还。又罚王祥整夜跪,直撅跪在画帘前。王览跑来一处跪,一陪陪到二更天。母亲睡醒才知道,心中恼恨又哀怜。思量折掇别人子,就是折掇亲生男,从此少把心肠改,王祥以后得安然。当年不遇后娘*(左口右岑),后世那知兄弟贤。
这也是已往的古人,不必细说。本朝就有一个人,可以比那王祥,他兄弟就可以比那王览。你道是谁?这人老子姓张,号是张炳之,原是东昌人。张炳之的老子曾在陕西做生意,住了二十多年,生了一女,就在那里合人家做了亲;后又来了东昌,才生了这张炳之。
[耍孩儿]这一个张炳之,因他姐在陕西,时常往那里做生意。达子虏了媳妇去,又在汉中娶了妻,三回弄出好把戏。他也是命该如此,遭了些生死别离。
他的结发妻是姓王,娶了二年多,遇着达子放抢,掳了去了。他又往陕西去了,他姐姐又给他找了一个媳妇,姓陈,生了一子,名唤张讷。这张讷才四五岁,陈氏又死了。以理论起来,既有了儿,就不娶也可以罢了,可只是打光棍也是难呢。
打光棍实势难,炉少火灶少烟,衣脏袜破鞋儿绽。外边待上三五日,进门好似枯坟坛,塌灰遮满床儿面。站一回无精打采,坐一回少心无肝。
且休讲这光棍子百般的琐碎,万般的凄凉,只有一个孩子叫呱呱的,没了他娘,就只是找他达呀,他叫你东游西转不的。因此张炳之又寻了一个老婆,姓李,撮傀儡子解开包,——这一回才弄出故事来了。
[呀呀油]娶后婆,娶后婆,抱了两窝并一窝,着孩儿叫他娘,指望他合孩子过。娶后婆,前边撇下了个小哥哥,你说是咱的儿,他拿着当拾来的货。
这张炳之娶了这个老婆,实指望给他看着孩子,谁想那李氏的性子极残。因张讷没叫他个娘,就说科子生的,连娘也不叫,还望人养活你么?
不叫娘,不叫娘,又说灰了人心肠,他不叫娘,还望我把孩子来将傍?叫他娘,他又没有好声嗓,哀哀的叫了来,还着人睃不上。
张讷从小聪明孝顺,知道嗔他不叫娘,就来娘长娘短的。李氏又不耐烦,喝的声说:“谁是您娘!”劈头一钴钉,几乎把那孩子头来捶了腔子里去了,嘛的声就叫唤了。李氏越发恼了,一把抓过来,那小腚上打了四十多下子。张炳之老大不忍。
[倒扳桨]惟有后娘最无情,打儿不管轻合重,你满心里无干系,不知达达心里疼;心里疼,待做声,未曾开口笑颜生。
张炳之笑了笑说:“多少打他几下子罢,你就打他真么一些?”炳之叫声我贤婆:小小孩儿知甚么?只该打他三五下,叫他再来好记着;好记着,没奈何,就是打的他忒也多。
张炳之也没敢大嗔,那李氏就是净了包袱的线匠——没零卖,发了纩子了。
骂了一声忘八羔:汤了一汤,你就死声子嚎,还要惯着做达叫,你真是个老杂毛。老杂毛,我把你乜小筋抽一条!
张炳之被老婆骂了一阵,不敢做声了。这孩巴子也不宜量好,当时有他娘在时,越哄越发啕气;今日打了一顿,又见老子受气,从此以后,就是打煞他,他也不敢哭一声了。
[银纽丝]每日清晨起来天儿也么乌,两眼还是眵儿糊;孩子雏,一身营生做不熟,新学着系带子,才学着穿衣服,两顿打的会穿裤。一日吃了两碗冷糊突,没人问声够了没。我的天来咳,数应该来,应该数!
你说四五岁的乜孩子,谁知道穿衣裳来?他娘只是打着他穿,打了几清晨,袄也找着袖了,裤也伸上腿了,指头似的个人,五更里起来,映嗤映嗤的穿把上。叫他在床前站着,待盻子中了饭,都吃停当了,才着他刮那冷眵块吃。若着他亲娘见了,就疼煞了。[怀乡韵]替张讷把娘叫:你只管你死去了,撇下肉儿将谁靠?身上的饥寒自家知道,疼里痒里对着谁学?若着亲娘见一遭,必然叫一声心肝,还带一声娇娇,哎,泪珠儿还要赶点子往下掉。
一日,张讷出去玩的,邻舍家有个周妈妈,见他跛蹻跛蹻的,便问:“这孩子你那里疼呀?”也不做声。妈妈叫他坐下,扳起他那脚来看了看,见那鞋没有底,有半截棘针扎在那脚心里。叹了一声:“咳,我的儿!这是几时签上的来?又喒溃脓了?”从头上拔下个针来,给他拨出来,那棘针就有半指多长。一行给他揉搓,一行叹见他:
[跌落金钱]没娘孩子好可怜,棘针几时把脚签?我儿呀,成了脓来还没人见。又叫一声苦心肝,脚上的鞋底少半边,我儿呀,您爹怎么就看不见?您娘养你四年正,哄着还怕你叫唤,我儿呀,今日死了谁怜念!您娘当日那样贤,撇下了个孩儿交给了天,我儿呀,,一搐搐了勾一半。
妈妈叹了一回,取了他那孩子的一双旧鞋来,给他换上,才叫他去了。不觉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是一年有零,张讷程程瘦了。
[罗江怨]见张讷人人痛伤,都说他家有后娘,孩子折掇的不像样。道上行人笑老张,把乜孩子来交给了个鬼王,瘦的着人看不上。他心里一般的愁肠,又不能做个主张,而不冷腾的,是个甚么像!
人人都说张炳之既没有汉子给那孩子作主,就不该寻后老婆。不论张炳之无有汉仗,就是个好汉子,一个生意人,少在里,多在外,娶了后老婆待了半年,就出去了,家里好歹,他那里知道的?
[叠断桥]孩子可怜,孩子可怜,他达一去不回还;就是长在家,也只是多出了几身汗。往外飞*(外走内真),往外飞*(外走内真),舍了孩子去挣钱;无论他死活,只出上个看不见。
纵然出了门,那心里其实也常挂念。忽然一日从外回来,张讷听说,流水跑来守着。张炳之一眼看见,吃了一惊,说:“哎哟!你有病来么?”张讷说:“我没有病。”张炳之点了点头,也没说嗄。唬了一惊,唬了一惊,尸骇鬼步瘦伶丁;叫了一声我的儿,你怎么像有病?问了一声,问了一声,口里不说心里明;再待一半年,怕丧了小狗的命。
张炳之把行李搬进来,饭也没吃,早放倒头儿睡了。他婆子只当他走乏了,也没理他。
[劈破玉]张炳之放倒身长吁短叹,最不该寻老婆懊悔从前,再一会怕爹儿不得相见。给他找一条逃生的路儿,颠倒寻思了万万千千,溜溜的睡了一整夜,好汉子及到天明宿了眼。
原来这张炳之,他姐姐家是赵家庄,隔着这庄有二里路。他姐夫死了三年,他姐姐在家守寡,为人极有本领。当下张炳之就要送给他养活着,可又不敢明说。
张炳之是一个甚么物,为孩儿想了个颠倒烂熟,有了法还不敢明明的去做。低头又把苦心用,白迷拉眼就弄局。怕的是那脚步儿响来,忽然间儆觉了那胭脂虎。
亏了这一日,那李氏又娩卧了,虽然生了个小厮,张炳之也不甚喜欢。瞧了个空子,把张讷叫了那无人处,说:“你知道您姑家么?”张讷说:“我知道他那庄,他是路东里头一个瓦门楼。”又问他:“能自家去么?”张讷说:“我能自家去。待叫我做嗄的?”他老说:“我看你待会子再死了,你上那里逃生的罢。”那孩子点了点头,扑簌簌掉下泪来,离了老子,徉徜去了。
[清江引]娶一个后婆子不当耍,两条肠子常牵挂,撇下个亲生儿,树坎叉里也括他不下,反过来覆过去,难为煞他爷俩。
第二回 是逃命计
诗曰:路上行人笑老张,爷俩都受后娘降;自家惯用越铪计,又把家传教令郎。四句歪诗题过,却说那张讷听了他老子的言语,就一溜烟跑到赵家庄,一直照着那瓦门楼钻将进去。他姑看见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张讷说:“你看俺姑,你就不认的我了么?”他姑细想了想,才大惊失色说:“你是小讷子么?”张讷说:“是呀。”他姑一把拉过来,说:“我儿,怎么你就瘦的这么了?”
[耍孩儿]隔着您够一揸,一二年不到您家,就因那科子说那话。两句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达。您达怎么就看的下,把一个没娘孩子,就弄的饥饥哇哇?
张讷见他姑骂他爹,便说:“我这来,就是俺爹叫我来的。”他姑说:“叫你来做嗄来?”张讷说:“没嗄做。”他姑说:“这就奇呀,没嗄做,怎么叫你来来?”张讷说:“俺爹说,你到您姑家里休回来。”他姑点了点头,说:“哦哦,是了。您妈知道么?”张讷说:“俺妈不知道。”他姑说:“您爹枉转了是条汉子。罢呀,我正寻思着不叫你去哩。”
[呀呀油)没娘孩,没娘孩,一跑跑到他姑家来。这也不是赵家庄,分明就是三界外。好不成材,给一个孩子作不下主来。见了人休要作揖,原只该拸捘着拜。
且不提张讷在他姑家里,得其所哉。却说李氏生了个孩子,昏魂了半天,将待黑了,不见张讷。便问:“小讷子哪里去了?”张炳之故意失惊道:“可说呢!他那里去了?”
张炳之婆子的性儿尖似锥,我虽不敢朝你的头,你还猜不方我的谜。虽在一堆,常常用那小心机,只为着一个儿,看做了多少势。张炳之故意失声大怪,没地去呀问了一遭子,自家回来了。原来那李氏没放在心上,艾焙子炙那连连骨——疼着他那脚后跟了么?
[倒扳桨]婆子放倒头睡沉沉,汉子欹下暗沉吟。不见了孩子你全不挂,暗暗的骂了声狠心人;狠心人,你不亲,不知道我还更放心。
到了五更里,张炳之故意爬起来说:“那孩子只怕那犸虎吃了,我还得去找他找。”李氏说:“好好的跑了,就到底不长进。笼里犯出羔团子——好势的也拸打。就折耗了也罢了。”张炳之说:“虽然也养活他那么大小哩,还得察访他察访。”
孩子已是得安身,还说出门去找寻。大门外头走一趟,故说全然没信音;假沉吟,老婆跟前使碎了心。
张炳之出门去了,略不停时,有庄东头老孙婆子,竟来送信,说:“夜来俺那儿在路上,见他往赵家庄去了。”李氏说:“哦,必然上他姑那贼老私科子那里去了。”
[银纽丝]骂了声张讷忘八也么羔,怎么去找那老獾叨?死囚牢徒白着两根老贼毛,挤眉移挨眼,要把孩子唠,他又会弄那小老婆调。李氏自己不害嚣,只怨孩子开了交,我的天来咳,笑煞人来,人可笑。
老孙婆子听着他骂了会子,出门去了。张炳之才回来,李氏说:“你问着了么?”张炳之说:“没问着。”李氏说:“刚才东头老孙婆子来说,您小达达往您养汉头姐姐家里去了。你看但仔是个人,怎么就不来说声。你不去叫他来的么?那里不知道怎么娇儿心肝的调唆他哩。”
[怀乡韵]炳之不言心里笑,孩子去了正待去瞧,哎,今日奉了明文越发妙。老婆你说你乖觉,汉子哄你不值个破瓢,但只是耽了些惊恐,费了些计较。那苦情话儿说不出口来,对着人也是难学,也是难学。哎,白黑的,使碎了心肠谁知道?
张炳之正待去嘱咐嘱咐他,也就将计就计,跑到赵家庄。他姐姐说:“你希性呀,怎么来到这里来?”张炳之说:“小讷子在这里么?”他姐姐说:“没呀。你家里娶了极好的美人,又贤惠,招管的他极受用,他可待来这里做嗄呢?”张炳之不觉的掉下泪来。扑簌簌泪珠儿落,俺如今有了前窝并后窝,哎,寻老婆,原是我当初错。把一个小厮瘦成一朵,不着来此怕见了阎罗。我如今没奈何,一时一霎可是难学,可是难学。哎,实说了罢,姐姐呀,我这汉子支不过。
张炳之合他姐姐说话,张讷听的流水跑来,在旁里站着。张炳之不免嘱咐他几句。
[跌落金钱]我身虽是在他方,时时悬挂一条肠,我儿呀,今日才把心来放。半年不曾还故乡,你就憔悴不成腔,我儿呀,再待半年就毕了账。终朝每日受灾殃,打一场来骂一场,我儿呀,你今到了天堂上。你在这里得安康,您姑就是您亲娘,我儿呀,你听说,学成一个人模样。
张炳之说罢就待走。他姐姐说:“我也不留你。看你去的迟了,转下来了。”往外送了几步,说:“你到家里,就说他姑不教他来。”张炳之往外走,张讷跟着,两个小眼里清澌澌的流泪,一个小嘴咧呀咧呀的。他姑说:“你回去罢。”才站住了。
孩子没娘托他姑,跟着他爹泪汪汪,爹爹呀,我几时才把家门上?他爹说你且窝藏,待上几年再商量。娇儿呀,你可休要没人样。孩子听说又哀伤,我从今不得还家乡,爹爹呀,你几时还来把我望?他爹听说泪两行,你跟着您姑强的您娘,娇儿呀,我近里还来走一趟。不说张讷翘着脚儿,只等的看不见他老子,才回去了。且说张炳之到了家,李氏说:“你叫的他呢?”张炳之说:“他姑不依他来。”李氏说是:“何如?我说那老科子,会弄他那具像,两眼挤打挤打的,不知弄了多少鬼哩。卖糖的不见了糖箱子——光拉那弯弯担。人家的孩子,勒着他哪条筋哩。”张炳之说:“他养活二日,他自然就啕够了。”他口中不言,心内自想。
[罗江怨]乜孩子不够一揸,不为他娘也为他达,那棍子怎忍落的下?是奴才也该怜他,是牛马也该喂他,怎么那良心就没有点渣?又不曾弄坏了甚么,动不动,口咬把抓,他去了又找他咋?李氏说:“你看着再待会于,他不送他来,我定要自家去找了他来。怎么七八岁才可以支使的,他就招揽了去了?”
[叠断桥]骂了声淫娼,骂了声淫娼,留下孩子不商量,他休要装人弄他那科子样。偏要拗强,偏要拗强,谁家的孩子你承当?终久少不了我去走一趟。
张炳之说:“不必呀,我雇一个小厮给你支使不的么?”李氏说:“我定是待要小讷子呢,怎么就光向那养汉头呢?”张炳之说:“我也不是向他,只是他那性子不大好,你的性子又不好,到那里弄把起来了。”李氏说:“狗屄哩!弄就弄,瞎牛蠓飞在眉毛上——怕他咬着我这眼么?脓包货,自家的孩子找不了来,还嗔人去哩!”
[劈破玉]乌龟头你比那囊包的还赛,自家乜小厮还叫不了来,每日家里装汉子,你还要出外!我合你打下赌,定要去找那杀才;我若是拉不了您小达来,张炳之,我就把这李字来改!张炳之说:“罢,你去就去,若是弄的不好,可不要找我。”李氏嗤了一声:“找你咋?指望你那汉子么?给人出气哩。”张炳之说:“你说的是。”
[清江引]降的那孩子离了你,离了你,还要找着去骂的。使的慌不必喘粗气,不是你那亲汉子,你还要降的起。
第三回 是小痛
老婆顶,老婆顶,逢人要把老婆逞,老婆老婆好没影。拿着人人当老炳,老婆没有那本领,孩子到哭了一日整。
上面是李氏降的前窝里张讷,跑了他姑家里去了。李氏只待自家去要,张炳之苦劝不听。果然孩子满月了,忽然一日穿上裙子,对张炳之说:“孩子睡着了,你看着些,我待去找小讷子来的哩。”张炳之说:“也着个人跟了你去呀。”李氏说:“有狼哇?有虎畦?”
[耍孩儿]扎扎腰去一回,蓦金莲去如飞,一心去问那收留的罪。他若是两手来送献,不用枪刀就解了围,一点唇舌全不费;他若是牙崩不字,管叫他弃甲丢盔!
李氏来的勇猛,不一时来到赵家庄,进去门往里正走,那赵大姑一眼看见,流水迎来说:“您大妗子,那阵风刮了你来了?”笑着拜了拜,让到屋里坐下,便说:“您大妗于你无事不来。”李氏说:“小讷子在这里么?”赵大姑说:“在这里哩。你待看他看么?”李氏说:“我待叫他家去。”赵大姑*(左口右门)了一声,说“;“罢,咋哩。”
[呀呀油]来意何如,这一门儿不曾熟。只当你待瞧他瞧,你可是待叫了他去。他来看姑,不好撵他出茅屋;你既待叫他还家,我也就不肯留他住。
李氏说:“他到底是你不着他去,我才自家来叫他。”赵大姑冷笑道:“左右是您的孩子,与我甚么相干!他就挣下那封赠幞头,还有他姑的哩么?”
他是姓张,好合歹是您的令郎。原是他自己来,可休要上我的账。虽是后娘,荣华富贵你承当,就挣下金幞头,也来不到他姑头上。赵大姑说:“待领了他去,我就交给你。”叫了一声:“大媳妇子,出来去做饭,给您大妗子吃。”李氏说:“休做呀,我等不的,看那孩子醒了哭。你叫小讷子来,我合他去罢。”赵大姑说:,“你慌嗄,你可是上门来怪哩么?有一个母鸡,极杂毛的科子,光啄那小鸡子,我杀来给你吃了罢。”
[倒扳桨]有个鸡甚杂毛,啄的小鸡没处逃。今日杀他来待客,定要剁他一千刀;一千刀,上炉烧,要把科子着实嚼!
赵大姑说是杀鸡,可是比着桑树骂槐树。李氏也懂的那滋味,红了红脸,也就忍了,只说是我等不的。赵大姑说:“哎哟,你给我再坐坐,就不吃嗄,咱吧嗓子瞎话也好么。”
两人久不话衷肠,贵步难来到敝庄。你就极饱不吃嗄,咱再坐坐也无妨;也无妨,休要慌,我想你家也无甚么忙。
赵大姑说:“我有一件故事,说给你听听。俺这庄里有个私科子,光折掇他那后窝里那儿。”李氏说:“且休说,怎么有后窝?”赵大姑笑道:“敢子你只知有前窝。”那李氏就红了脸。
心里嘲骂俱无穷,都在微微一笑中。后娘只知有前窝,分出后窝就不公;就不公,更不通,一般也知道那脸儿红。
赵大姑说:“这有个说法。他汉子以先合了一个混帐老婆,原说是做妾,待了一年,又娶了一个大婆子,生了一个儿,也有小讷子那大小,他娘就死了,那个混帐科子就做了大。那科子是以前来的,这孩子不是后窝里么?那科子把那孩子朝打夕骂,昨日跳了井里,几乎死了。有人说,就该骂那科子;有人说,不止骂,就该打那科子;有人说,不光打,就该杀那科子;依我说,不光杀,还该油锅里煎那科子,刀山上扎那科子,吊在树上刚那科子,一刀一块刮那科子!”赵大姑骂到兴头子上,便就摇起棹子来了。
[银纽丝)骂了声滴哒的小老也么婆,别人的孩子你看着多。狗私科,心儿不知是咋长着?不知在怀里,不知在肋腂?一刀把他心攮破,孩子几乎见阎罗!他又无兄弟,他又无哥哥,我的天来咳,一个人来人一个。
赵大姑只管骂起来,李氏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骂的是别人,却又不好自己承当。
李氏从来嘴儿也么高,到了这里不济了。好心焦,浑身热汗似瓢浇。一霎又起来,一霎又坐着,没嗄说来没嗄道。又鼓肚子又害嚣,油煎火燎好难熬。我的天来咳,越道忙来,不如忙越道。
李氏没等着骂完,又起来说:“我去罢。”赵大姑*(左口右门)了一声,说:“罢呀!你既等不的,我也不敢留你了。”也就起来往外送他。到了门外头,李氏说:“小讷子呢?”赵大姑说:“你看我就忘了。实对你说罢:这庄里有个小书房,我着他上学,够半月哩。你不必找他,他待中来家吃晌饭哩。你大妗子,你且坐坐,再等他等。”赵大姑信口瞎胡也么吧,忽然满面长天花,再坐霎。李氏知道弄把他,也不出门去,也不再坐下,说我站着等等罢,一来晚了好还家,二怕孩子叫呱呱。我的天来咳,捱骂难来,可又捱骂。
李氏等了霎,那心里两三样子急,便说:“姐姐,你着人去找他找的罢。”赵大姑说:“不用呀,他就来。”说犹未了,张讷进来了。赵大姑说:“那不是他来了?”张讷看见他娘,也挣了一挣,又笑了笑,来到跟前,问他娘好。李氏瞅了他一眼,说:“好呢,好着你肯走么?”张讷红了红脸,不做声。赵大姑在旁笑了一笑,说:“是呢。”李氏又红了脸。
[怀乡韵]笑了声把话截断,一当是耍,二当是玩,一句话到弄了身汗。说一个不好到不是自谦,不在那孩子可是通说那从前,不说你做的太不堪,空教那脸上白一阵,又红一番,又红一番。哎,这也是,自家惹的无体面。
李氏看了看张讷,扎括的上下一崭新,脸儿白胖就像是个学生了。赵大姑说:“你看看,可没给你养活瘦了呀。”李氏红了红脸,说:“多谢。”赵大姑三句甜,二句酸,可是小粜粮的生意快——只见不住下。那李氏一阵红,一阵白,可是卖馓子的折了本——也就煤挣不的了。
炕头上济着乍,对着汉子把嘴夸,哎,到近前低着头儿,捱人家骂,指东说西又没处回答;气也不喘尽歹那菜瓜,掘打了一阵,又要杀他,一身的热汗湿透了重纱。哎,细思量,早知是这着来做叹。李氏说:“小讷子,咱家去罢。”张讷回过头来看他姑。他姑说:“你真果待要他么?”李氏说:“你看,我来做嗄来?”赵大姑说:“我这里合您家里一样,们哩我就没有那碗饭给他吃么?”
您大姆子你知道,这姑合娘能差多少?哎,你如今何须言把孩子叫?吃碗饭也不计较。我虽穷,也没到了挣瓢。况且他才上了学,待几日又要开交,待几日又要开交;哎,他去了,到惹的旁人把我笑。
赵大姑说:“他才上了学就去了,也着旁人笑话。张讷,你且去吃饭的,我这里再合您娘讲讲款。”张讷听说,一溜烟跑了。李氏说:“休去了,咱家去吃的罢,多拘远哩。”一行叫着,那孩子又咱没了影了。这李氏气愤不过。
每日乍的头儿筐哇大,到了这里,几乎气杀!哎,那心里一把烈火难按下。有心待发乍,看了看赵家姑姑,也不是个善查;况且是他那媳妇俩俩仨仨,若踢弄起来,自然都是向他,自然都是向他。哎,细思量,不如把他哄哄罢。
李氏待恼了,看看赵大姑不是个良善君子,他又有两三个媳妇子,必然没有我转的便宜,不如唠他唠罢。便说:“孩子读书不极好么?我既来了阵子,着他送到我家,待二日再叫他来。”赵大姑说:“我着俺小三子,备上那大叫驴,送了你去罢。”
[跌落金钱]我时来走一遭,着他送我二里遥,姐姐呀,回来再受那师傅的教。赵大姑说这不消,俺那叫驴大又高,您妗子呀,飞*(外走内真)飞跑岂不妙?李氏踌躇心里焦,姐姐休要瞎胡叨,姐姐呀,而今光光的把我罩。赵大姑说他放了学,可着他回家把你瞧,您大妗呀,今日断不能遵你的教。
李氏见他不吐口号,就拿极红了脸说:“那孩子是俺的孩子呀,该别人嗄事?”赵大姑听说,那气就粗了,说:“耶耶!谁赖您那孩子来么?面盆里加引子——你这不发起来了么?我不过因着他姓张,我还疼他点呢。”
我那侄儿苦难当,四五岁上没了娘,苦儿呀,受罪受的看不上。浑身上下净腚光,肚子高大脸焦黄,苦儿呀,人人都说走了样。给他做了件粗衣裳,叫他穿着上书房,苦儿呀,近来方才渐渐的胖。纵不念书也无妨,就是家去去见阎王,苦儿呀,恐怕到家就算了账。
你说这李氏是省事的么?以先虽是骂的恶,还是借着别人,赵大姑因着一句话,就讦挑出来了,他怎能忍的?就变了脸:“你还是上起话来了么?你从先骂的不少了,我说你省着些罢。”赵大姑瞪起眼来说:“我不省!你待怎么着!”
[罗江怨]做后娘,没仁心,好不好剥皮抽了筋,打了还要骂一阵,这样苦楚好不难禁!五更支使到日昏,饱饭何曾经一顿?吃毕了才把碗敦,叫他来刮那饭盆,你把天理全伤尽!你来叫他也不是相亲,想必要给他个断根,你那黑心还不可问!
李氏说:“你这些屁,是听的谁放的?必然是小讷子那小忘八羔篡作的!叫他来,合我质证质证。”赵大姑说:“卖布的净了店——你没嗄裂拉一裂拉。该小讷子那腿事么?南庄北院的说的少哩么?就是犸虎咬着老羊——就吃下他下半截,他也是不做声的。”
[叠断桥]天生的贤,天生的贤,苦甜只在他心间,就是背地里他也不曾怨。一字不言,一字不言,止不住行人道路传,掉了土地老,还没传个遍。
赵大姑说:“你掩着耳朵偷铃铛,你那心刚出来,那狗也不吃。你当是没人知道来么?”
扒出心肝,扒出心肝,饿狼馋狗嫌腥膻。掩耳去偷铃,只当是听不见。莫要欺天,莫要欺天,一床被子盖不严。就是人不知,还怕神灵见。
李氏听说,气的战拸捘的,那脸都焦黄了。便道:“依你说,就是你好。你既那么好,我去了,你给您兄弟做个老婆不的么?”赵大姑见他失了口,气冲两胁的说:“好科子!屁股里长出波瘰子来——瞎了你那腚门子!你着您妈妈替你做不的老婆么?”旁里有根锨柄,就拿起来了。
赵姑怒发,赵姑怒发,一霎气的眼前花,拿起锨柄来,就要分头下。媳妇子邻家,媳妇子邻家,推着你来护着他,没得打下来,还指着脸儿骂。
他那媳妇子,又搭上他那邻舍家跑了一天井,都夺着那锨柄,才没捞着他打。李氏怕吃了亏,济着他骂,没大敢做声。众人都推把着李氏往外走,赵大姑还赶着骂。
[劈破玉]我每日待找他没点闲空,他倒反上门来瞎胡寻逞,该把乜科子撕一个罄净!若不是众人拉着,打他一顿好锨柄,把他那贼毛挦了,从今日去去他那老婆顶!
赵大姑一行骂着,一行告诉着说:“您看这是怎么说!贩捎瓜的爬到屋檐上——上门来寻人便宜。乜科子!”不说赵大姑还骂,且说李氏一路寻思:好没要紧,除没找了孩子来,赚了一场好骂,还几乎捱一顿好打。
想当初他那话这耳中还在,不知道这老科子这样利害,到家中问一声我何言答哉?我若说是受了气,他敢说是咋着来。这无名的菜瓜,只得是捏着鼻子歹。
李氏一路寻思,又是气,又是恼,低着头,少魂无识的,蹴着了一块石头,跌了个倒栽葱,再爬不起来了。
那锨柄不捱着实实的侥幸,他自家在道上又找上个小零,这石头可也就不当不正,想是有神灵过,嫌处的他忒也轻。这不是叨明的路儿,怎么就单踏着那石头顶?
亏了张炳之见他没来,着一个小厮牵着驴去迎他,扶上他那驴去,才来了。那腿上去了一块皮,走着还瘸呀瘸呀的,瘸的进了房门,也没管孩子哭,一头攮在床上,回脸子朝里。就知道没转了便宜来,可也没敢问他。
[清江引]进门来一句也没摔,腚朝着床儿外,气一场跌了皮一块,大娘子这一回不撞采。
第四回 是人人痛
诗曰:后娘折掇前窝子,异母兄弟反疼哥;世间尽有蹻踦事,破茧偏能出好蛾。
上一段说张讷被后娘降的走了他姑家里,李氏自家去找,受了一场厌气,回来恼的饭也没吃,直到了五更,才对着张炳之痛骂。
[耍孩儿]四更尽五更初,炳之听他骂赵姑,达合妈掘了个无其数。妈妈只当是叔伯妈,达达只当是出了服,话儿不敢多一句。不着他前言为证,定治他个不亦乐乎。
却说张讷在他姑家里,他老子偷寒送暖的,杨柳忽青,梧桐又落,不觉的十年有零,张讷长的茂堂堂的,一表人才,也就成了汉子。李氏生的那个儿子,名唤张诚,也送在学里读书,十年来合张讷也没见一面。父子兄弟,你东我西,这都是姓张的苦楚。
他遇着后娘灾,孤身儿跑出来,眼看已是十年外。念书已是有长进,又是一表好人才,人人都说天生的怪。无奈他灾星未退,像有个鬼使神差。
忽然他姑得了病,他就合他姑舅哥们,白黑的守着。倒是他姑舅哥们还有离了的时节,还有睡着的时节;独有他,半夜里叫一声就答应。
衣不解眼不交,守病人昼夜熬,孩儿也是天生孝。后娘折掇的堪堪死,亏了他姑把气响,好心还得好心报。奈何他三灾未退,还有个大数难逃。
们因他仁义,还待留他,他断然不肯。
哥合嫂,人人合我像同胞,纵然再住几年,也不至惹人笑。几时是了?到底终须要开交。古时有王祥,也曾把后娘孝。
他哥们见他说的有理,他老于看看他成了块了,也禁的揉搓了。张讷从新给他哥们磕头。
拜哥嫂,十年不曾错待了,说不尽哥嫂恩,忘不了犬马报。好似同胞,十载恩情一旦抛,屈双膝就磕头,泪珠儿双双掉。
张讷拜别了哥嫂,不免落泪,他哥嫂们也都感伤,拉着大家痛哭了一场,才放他去了。
[倒扳桨]渐渐行来到旧村,当年小树已成林。千年风景依然在,两眼悲酸认归门;两眼悲酸认归门,笑吟吟,欢喜登堂拜母亲。张讷进门,就跪下说:“给娘磕头。”李氏说:“你来了么?我当是那杂毛待跟你一百年来呢。”
没娘孩子最堪悲,来到家中依靠谁?母子十年不相见,见面还要大发挥;见面还要大发挥,皆泪垂,都说他心肠狠似贼。
李氏又看了一眼,见他持着服,便说:“白花花的他家里死了人,俺家里也死了人来么?”张讷听说,流水把白袍子脱了。那里头还是个白袄,便说:“我明日去取那蓝袄来穿的。”李氏翻砖揭瓦的,找出他自己穿的个红袄来,撩过去,着他穿。张讷看见那袄是个白里子,就寻思着,出了门我翻过来穿。当时流水换上,笑了笑,说:“我穿着就极好。”觉的酸上心来,眼中落泪。
[银纽丝)]兄弟的心肠天生也么仁,见他哥哥亲又亲。虽然两树是同根,自从生下你,一别到如今,怎么还能把我认?好好的兄弟似参辰,今日才认的模样真。我的天来咳,一阵酸来,酸一阵。张诚待吃饭,拿过碗来,先盛了一碗给他老,又盛了一碗给他哥。他哥说;“我且不吃。”意思里等着他娘吩咐。他娘说:“张诚,你仔管你吃了,上那学罢。”
一点点人儿情意也么多,心里不知是怎么,真情只晓得爱哥哥。欢天又喜地,殷勤又活泼,不管他娘心里乐不乐,那知道哥哥受折磨。左难右难无奈何,我的天来咳,难煞个人来,人难过。
张诚又说:“俺哥哥你还不吃饭么?”张讷说:“我不饥困。”他老也说:“你吃些罢。”李氏说:“不知道他来,也没做着他的饭。”张诚说:“我今晌午不大饥困,就添上俺哥哥也够了。”张讷说:“我这肚子里怪想饱,我且待霎吃。”张诚见他哥哥没吃,只吃了一个饼,一碗饭,也就去了。
[怀乡韵]没娘孩子不出气,像是乍到外国,没有一个相知。在人前,有处站来没处立,一个饭碗,也不敢去拾,清瞪两眼看人的高低。分明那肚里饥,只说是想饱那肚皮,只说是想饱那肚皮。哎,好可怜,磨难这才是头一日。
李氏见张诚去了,才下来那炕,合张炳之吃饭。张炳之也没吃不下饭去,临了剩一大些。李氏才说:“张讷子,你来捣些罢。”张讷才吃了些饭。到学里看了看张诚,回来上外边屋里扫了扫,拾拶了一个铺。
进门来打了一个铺,地也是才扫,窗还是没糊,墙儿上灰尘蛛网无其数。好似觅汉上工,才做了文书,还未知主人打骂轻重是何如。当初来家,那安眠稳睡,俺原自己就不图;只伺候下条手中,黑夜里好拭那泪珠,黑夜里好拭那泪珠。哎,亏了有个好兄弟,一天的愁肠都丢去。
到了晚上,张诚来家问他娘:“俺哥哥呢?”他娘说:“什么乜好哥哩!谁知道他哪里死的了!”张诚跑出来,找着他哥哥,两个亲的不知是怎么样哩。
[跌落金钱]兄弟进门笑嘻嘻,你铺上个草儿打打席,哥哥呀,咱俩盖着一床被。哥哥叫了声好兄弟,这屋里冰凉冻着你,兄弟呀,咱娘嗔你出来睡。兄弟说:你读书是合谁?明日咱俩在一堆,哥哥呀,咱一处念来一处背。哥哥说:我不是个闲人,扫了田地并把灰,兄弟呀,我从今再不受那书本子罪。
兄弟二人,只管喇起来了。他娘见他不来,自家出来叫他。张诚不待去,说:“待合俺哥哥睡呢。”着他娘吆喝了两句,才去了。到家合他娘说:“明日着俺哥哥合我一堆念书不好么?”
俺那书房也甚宽,哥哥合我在一间,爹娘呀,俺俩一同把书念。炳之有意不曾言,这语正合我心间,我儿呀,说的可也十分便。回头便对老婆言:书修多添两吊钱,您娘呀,着他两个也好作伴。老婆说:狗屁圈不如留着做觅汉,您达呀,念阵子书来也看的见。
张炳之见他老婆不依,也就不敢做声了。到了第二清晨,张诚早起来上书房开开那角门子,见哥哥已咱把各闹打扫了一大堆,还在那里扫。张诚说:“你看俺哥哥,你从多咱就起来了?”慌忙拿锨就除。张讷说:“不用呀,放下我整治罢。”他那里肯听,又去找了个提篮来挎。
[罗江怨]兄弟去,再休来,沾了衣裳塌拉了鞋,你虽殷勤我不爱。你不快疾忙走开,怕晚了去上书房,定然惹的师傅怪。转下打没人替你捱,那时节懊悔刚才,腚上疼可也不自在。胳膊儿瘦似麻秸,像蜻蜒去撼薥秸,那里用着你忙成块?
张诚又除上了一提篮,他哥夺过来,他还不依。两个正在那里挣,他娘知道了,出来吆喝说:“跟你嗄事?不快上学里去!”才撒了手去了。张讷自此以后,只等他去了才做活路。
[叠断桥]自出娘胞,自出娘胞,好事没有半分毫,不想有个好兄弟,还着我开口笑。情意太高,情意太高,长长事儿要分劳,以后做生活,只叫他不知道。
张诚每早晨起来,定是到他哥哥那里,说两句话,又问:“你没做嗄么?”他哥哥说:“不做嗄。”他才去了。
头儿才梳,头儿才梳,张诚早起来读书,先到哥哥的房,话儿说两句。天色还乌,天色还乌,又问那活路做了没?他哥说不做活,方才出门去。
有一清晨,他娘出来,见张讷才找锨,骂道:“懒贼杀的!早做嗄来?”张讷说:“我怕张诚来瞎胡混,就没早做。”这也就罢了。那天井里,有多年的一堆灰土,着他去打扫。张讷合该造化低,一个锨头使成了两半。张讷也就挣了一挣,不得不对他娘说。他娘大怒说:“今早晨骂了你两句,你就没好气。给我跪着!”双膝跪倒,双膝跪倒,下气怡色又告饶,泪珠儿流下来,哀哀的把娘叫:休要心焦,休要心焦,我去霑上就是了;我若霑不了来,就是儿不孝。
张讷去釟了锨,李氏还怒气不息,找了棍子来,正待打他。张诚来见那光景,把脸一变,问他哥哥为嗄来。他哥说:“破了锨头。”张诚跪下说:“娘饶了他罢。”他娘说:“该你嗄事?”轮起那棍子来,打了他一下子。张讷睚哼了一声。张诚就爬着他哥哥那身上,叫唤着说:“娘打我罢。”他娘没法,才住下了。
小小后生,小小后生,怎么就知把哥疼?且是那样娘,反生出个贤圣。一片至情,一片至情,王览当日也未必能,旁人听的说,个个心酸痛。
从今以后,他娘待打张讷,只等张诚去了才打他。一年一年的,张诚越发大了,他娘望着他懂窍了,谁想一年潮似一年,知道他哥是等他出门才做嗄,每日晚上来,就自家找着那活路忙揭了半宿,他娘叫着他也不听。
书斋回还,书斋回还,手忙脚乱更不闲,不怕他娘嗔,只做到二更半。小小心田,小小心田,要把生活都做完,也着俺哥哥,少出两身汗。
他娘又生出法来,着张讷上山打柴,一日一担。一日到了山上,只打了半担,那雨就大下不止;及至住了雨,天已晚丁,就将这半担担了来家。他娘嫌少,不给他饭吃。
骂了声狗儿,骂了声狗儿,一日两个肚儿圆,打的那柴儿,就也看的见。今日上山,今日上山,十根柴儿肩上担,你可就出去,休把钉子来揎。
张讷一来又弱,二来又饥,撅着嘴,在炕上仰着。不一时,张诚来家,到了他哥那里,便问:“哥哥,你病了么?”他哥说:“不是病了,却是饥了。”又问:“你没吃嗄?”张讷告诉了一遍。
大雨如麻,大雨如麻,割的柴儿够一把,及至住了雨,日头已西下。担到来家,担到来家,柴虽不多一样乏,除不给饭吃,还惹的咱娘骂。
张诚听说,没做声去了。不一时,跑回来说:“哥哥,给你这个。”那天已黑了,他哥摸了摸,是滚热的一个油饼。慌的说:“这是哪里的?”张诚说:“我偷了点面,着咱那邻舍家给赶的。”他哥说:“你可不也再呀!一半顿饭不吃,也饿不煞,着咱娘知道了,敢说是我唠着你,偷面赶饼我吃哩。”
我那兄弟,我那兄弟,千般为我用心机,如今你这等,倒着我肝肠碎。你可再思,你可再思,宁可低头忍着饥,休要作弄的,着咱娘再生气。
张讷吃了饼就睡了。早起来吃饭,上了山,在山里正斫着柴,忽然抬起头来,见那岭上来了个小不大的一个人,那行动就像张诚,便站起来拿着斧子怔怔的看。
远望昏花,远望昏花,那手拿斧子眼巴巴,极像是张诚,人儿又不大。分明是他,分明是他,越发细看越不差,未曾他上山,早把心摘下。
及至到了近前,果然是张诚。他哥大惊说:“你来咋来?”张诚说:“我来看看。”又问:“您师傅没在家么?”他也不答应,竟下手扳那干柴。他哥哭声撒拉的说:“你待怎的?”他也不做声,脚排手扳,使的那汗顺着脸往下淌。一面还说:“明日我也捎那斧子来。”口中不言,口中不言,两脚排柴手又扳,一霎时手起泡,鞋也稀糊烂。近前一观,近前一观,心肠搅碎似刀剜,哥哥的泪珠儿,兄弟的头上汗。
他哥看了看,那手上使的两个燎泡,脚上鞋也破了,倒弄的无心打柴,守着哭起来说:“你不家去,我就跳了崖头!”张诚看着够一小捆子,才家去了。他哥送过他岭来,就回去了。
[劈破玉]张大官倒回来泪流腮上,我那个好兄弟比不的寻常,不知是那一个神圣来下降,那点小嫩手,为我中了伤,捆着他那柴儿,好似万把刀往这心攮!
张讷担柴到家,放下担子,且不吃饭,先到书房里看了看张诚。他师傅出来送他,张讷嘱咐道:“张诚你拦着他些。今日跟到山里,万一撞见犸虎着呢?”他师傅说:“头晌午来的晚些,责了他几下。”
见哥哥进门来忍饥受骂,痛的那心眼里没处去抓,明知道必受责也全然不怕。读书极伶俐,聪明谁似他?到了他哥哥身上,好像是一片心儿都是傻。
张讷回来吃了饭,张诚也来了。张讷又拉过来,看了看手上那泡,掉下泪来,说:“你总不听,白死的转下了。”张诚笑着说:“那里来呀。”他哥说:“可再休去呀。”
叫一声张诚你绝不害怕,你看那狼虫多山又难爬,不听说果然就转了几下。你若是再要去,我可就不是这么,定是禀给您师傅,要着他多多的着实打。
到了次日,张讷想他不去;谁想到了山里,他已咱到了。他哥慌了,一行推着他,腰里拿出斧子来,乒乒乓乓的斫起来了。他哥劝不动他,恐怕误了打柴,一行斫着,一行念诵他。
兄弟来倒叫我心里难受,我打柴也不是充军砍头,何用你这样的舍身来救?你上山来一次,我泪珠淌一大兜。你若是疼你哥哥,好兄弟你流水往家里走。
正说着,听着呼呼的风声,好几个打柴的喊了一声说:“虎来了!”都跳滚崖下躲避。张诚还呆呆的。他哥慌了,一把拉过来,也要下崖躲避。那虎一过,一口把张诚来咬去。张讷着急,舍命追赶。那虎衔着个人走的慢,被张讷赶上,劈了一斧子,舍命乱跑,眼看着过了山去了。
把一个圣贤人被虎咬去,都说是天没眼不分贤愚,从今后在世间好人难做。张讷只一跳,我看是有天没?仰起头来大叫了一声皇天,呵叱的只一斧!
张讷叫了一声皇天,把头几乎*(左磨右刂)下来!众人吃了一大惊,看了看,那嗓根头子,割断了半边,那血直淌。大家裂了一块布衫子来,缠了缠,又着一个人取了一扇门来,才把张讷抬了来家。
[清江引]人人都说天不好,世间事谁能料?兄弟皆贤人,处治忒也虐,谁知道鬼合神用意巧。
第五回 是慈悲露
诗曰:死后不忘手足恩,阴司暗暗路黄昏;观音瓶里杨枝水,一洒能还孝子魂。
上段是说张讷,他后娘着他山中打柴,他后窝兄弟,偷着去替他,被虎咬去,张讷几乎把头割下来,抬在家中,卧在床上。合家啕叫起来:他达是哭小的,还疼大的;他娘是哭小的,还骂大的。
[耍孩儿]哭一声我的娇,骂一声死囚牢,哄着我娇儿上你的套。打柴不光一个人,虎来偏把我儿叼,我儿屈死谁知道?就死你贼徒千个,当不过我那金豆一包。任他娘怎么骂,张讷发昏,可也不觉。张炳之哭着说:“张讷巳将待死哩,你还骂他怎的!”李氏说:“死一百个张讷,敌不过我那儿。他死不死你待守着他咋呀!”
张炳之不做声,老婆的话可也不听,倒疼儿的心肠盛。浑身上下摸捘遍,颈血长流不住停,气儿还比游丝*(左纟右盈)。守到他三更以后,才听那床上啀哼。
张炳之听的啀哼,慌忙取了点饭汤来,灌了他一口,也咽下去了一半,从那刀缝子里也出来了一半。那庄里有个医官叫开门,取了刀疮药来,给他搽上,又灌了几口,临明才略懂人事。他娘听说,又来骂道:“你杀了我那儿,难道*(左磨右刂)一刀子就罢!”张讷喱哼着说:“娘休生气,我自然就死。”
[呀呀油]泪如梭,兄弟死了我不活,能换了我兄弟来,我情愿把骨头磋。要告阎罗,我自是不能活,纵然是能活,我也是活不过。
张讷啀哼了两句,他老又拿水来灌他,他一口也不咽了。待了三天,呜呼哀哉了。他老子哭的发昏。
好哀伤,小的死了大的亡,撇下这绝户人,成一个甚么样!刀割心肠,反来覆去泪汪汪,指望你来把我埋,倒着把你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