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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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聊斋俚曲集

墙头记

第一回 老鳏冻馁

张老拄杖破衣上唱养儿养女苦经营,乱叫爷娘似有情;老来衰残难挣养,无人复念老苍生。白自家张老便是。合老婆子吴氏,一个走南傍北,一个少吃俭用,受了无穷辛苦,挣了个小小家当。[耍孩儿]一个母一个公,不怕雨不避风,为儿为女死活的挣。给他治下宅子地,还愁他后日过的穷。挣钱来自己何曾用?到老来无人奉养,就合那牛马相同
老汉今年八十二岁,老婆子又故去了,到如今饥寒谁问?好痛人也!
老光棍最可怜,谁扣饥来谁知寒,一口屋剩下个老扯淡。炕上铺着席头子,头枕着—块半头砖,就死了可有何人见?身上疼对谁告诉?没人处自己叫唤!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大怪,一个叫二怪。因他翅膀硬了,终日淘气,早早分他出去。家有薄田一百五十亩,每人给他五十亩,留下五十亩养老,含老婆子清净自在。
从两个娶了妻,一个东一个西,老头子日日生闲气。我说罢呀分开他,各支锅子把饭吃,每人给他几亩地。整日家两不见面,倒落的清净之极。
清净了二年,谁想婆子死了,撇下个老光棍。哪里疼,哪里痒,谁来问一声?苦哉呀苦哉!
老婆子死去了,冷合热自己熬,肚里饥饱谁知道?身上衣服没人洗,虱子虮子都成条,一双鞋穿的底儿掉。只赚了饭饱无事,抗墙根也还逍遥。
那一时还支使着个小厮,白日给我做饭,黑夜给我看火,也还罢了。我那两个儿子便说:“你如今老了,封粮纳漕都得操心,耕种锄刨也费事,不如把地分给俺,你情八石粮食罢。”
他说我年太高,不宜量把心操,八石粮食不用开口要,又不封粮不纳漕,吃穿使费都勾了。他说的一阵天花落,老头子全没主意,几亩地一并分消。
我见他说得极好,就依着他,把地分了。谁想他是贪恋我那地。到后来谁给谁粮食。
头一年还算强,零碎给了七石粮,虽不丰富还无帐。第二年全然不打拢,跟着腚上狗啀荒,反倒说我絮聒样。寻常是少柴没米,真救人焦怨难当。
那两个不孝儿子,还怕便宜了我,又和我说:“你不如情吃罢,俺吃甚么,你也吃甚么。”我说:“你那饭指不的。”两个都说:“每哩俺该不吃饭么?分外还弄点好的你吃。”那时,我急自要不出粮食来,可也没奈何,也就依了。休说吃好的,和他一样也就罢了。
我痴心不可言,听的他话儿甜,安心要吃自在饭。这个念头大差了,又从泥里到深湾,自己差了将何人怨?老婆该留心在意,他老达甚么相干!
起初甚好,两个儿早晚问侯,两个媳妇热汤热水常来服事,好不的那好。谁想是苏州娘子不缠脚,——光兴了一个头儿。说说我那吃的:
十一月数九天,冷眵块放面前,一行哈着浑身战。又怕老头脾胃弱,吃了干粮消化难,老孝顺儿革了他达的面。半年来丝丝两气,只饿的老肚生烟!我再说说我那穿的:
天那天好可怜,不看吃来看我穿,十根两绺人人见。六月还穿着破棉袄,腊月还是旧布衫,待烤火没人舍筐炭。想是这罪没受勾,又着我活了一年。
天不教我死了,这肚子又不探业。这不是还不曾晌午,早晨吃了两碗糊突,两泡尿已是溺去了,好饿的紧!今日可有个指望,听说他称肉杀鸡,等他丈人,就不教我陪客,或者还舍点腥水儿喝喝呀!
无鞋袜少衣裳,一堆吃饭嫌我脏,请我陪客断断不敢望。肚儿肚儿你捱饿,有个盼头休要慌,待霎子撑你个膨膨胀。也是俺跟他吃饭,一年来见的腥汤。
俺且去一边等着。下。张大上,白他有达妈人两个,我有俺达一个人;虽然叫达一样叫,俺达不如他达亲。自家张大怪是也,今日他达待来,买了些东西等他,须是做的好才好。我的达他叫达,他的达我也叫达。若是人说敬俺达,无论他极肯,我也就依了;若是人说不必敬他达,无论他不依,我就不肯。世间有一等没良心的,看着自己的达漫是达,人的达就不是达,我可就不是这样人。
他的达强及俺达,他那达俊及俺达,他达就比俺达大。他达合俺达一堆站,俺达矮了勾一楂,叫他达教人不支架。不因着情受他那地土,俺只说俺是他达。
小瓦瓳,小瓦瓳。老婆出来说自家李氏,张大的妻是也。这里正忙,他叫的甚么?张大说还没停当么?李氏说也就好了。指望你买的那东西么?
三斤肉一只鸡,就是您家那好东西,好厨子做煞也不济。咱达常在江湖上走,赴了多少大酒席,您家何曾见天日?不说那鸱头抉腚,看您达那些势势。
张大入诮什么!俺达好不好,谁着他合你令堂并骨哩么?李氏说呸!放屁!俺庄里多少好汉于,那里找着您达并骨。张大笑说出上您拣的那好的并去。他老爷待好来了,你去伺候罢。
我这话实不通,俺达我也相不中,等一个好达再相敬。咱那东西虽不济,他也知道咱家穷,全凭你把心来用。快去把衣裳找找,梳梳头好见尊公。
李老上,白一日能动转,百里作生涯;寻常几个月,不到女儿家。女婿张大郎,久不相见,不免望他一望。来此已到门前,待俺竟进。李氏说张大呀,咱爹来了!慌忙按帽迎进,作揖磕头,让了坐阿爹好么?李老都答应好。娘好么?又答好。李氏也问爹好,娘好,哥哥、嫂嫂都好么?李老都答应好。张大说你去罢,看老王弄不好。李氏去了。张大才叙话
爹来时是秋间,今日来是冬天,别了爹又是两月半。合爹隔着三四里,爹若来时也不难,想爹恨不常相见。难得爹肯来下顾,说爹来到大小喜欢。
小瓦瓳提了酒来。李老说外甥好快长,不觉这么高了。张大说听的爹来,从早晨望了几回哩。斟上酒,陪着说这是自家的酒,爹尝尝。李老说令尊呢?张大说在舍弟家。李老说何不请来?张大说发者病来不的,爹。上了几碗菜,李老说不必这样费事。张大说有甚么咧,爹,不过称了二斤肉呀,杀了只鸡呀。爹,咱县里休说没有猴头、燕窝呀,爹;连那鱼鳖虾蟹,也是没有的呀,爹。赶了个西关集,称的肉买的鸡,泼下茶倒上了一盅蜜。不知爹在江湖上,吃了多少好东西,穷人家做的也不精致,勉强把箸儿动一动,也省的半日忍饥。
李老说已是醉饱了。李氏出来说东西不济,你好歹吃饱,休饿着。李老说我能吃多少,你忒也费事。李氏说有甚么给爹吃哩!这东西太不堪,又少油又少盐,不过是顿家常饭。虽无甚么给爹吃,尽尽这穷情也心安。不时的你来看俺看。俺还有八十亩好地,也还能养活你几年。
李老说我儿有这一个心就好。但只是我饱了,行了罢。李氏说爹,再坐坐,就不吃酒,再吃杯茶。李老笑说茶里可休加蜜呀。张大说那苦苦的怎么吃?李老说苦到不妨,再加蜜看人笑话。张大说这到不必过虑。
我平生客不多,只有爹合二位哥,家中只有客三个。母舅表兄时或到,坐不坏的板凳,喝不千的河。闲来并不让他家坐,寻常连茶没有,待笑话那里捞着?
走罢,请了。张大送了回来。李氏说你看借爹吃了多大点子,若是您达从来没见东西,不知待*(左饣右宣)多少哩。
张大说你看天已日夕,还没打发他吃饭哩。
一家人闹呵呵,端莱碗找家伙,席完已是日头错。他急自极好害饥困,何况等了半日多,此时不知怎么饿。你把那残汤剩饭,拾上些给他如何?
你拾上些,着小瓦瓳给他送去罢。李氏说那腥汤如今坏了么?且是那狗这二日不吃食,留着拌点糠喂他喂。今早晨剩的那糊突,给他不的么?
您达达无正经,捞着饼饭尽着撑,给他碗腥汤就舍了命。前年做的布衫子,如今锅巴有千层,脏呵呵宜量甚么敬?你看那薥秫糊突,他还*(左饣右宣)五碗有零。
张大说那糊突只怕忒也凉,你给他煨煨。李氏说狗脂,冷不冷的他*(左饣右宣)下去了。我舀给他去。并下。张老啀哼出来说饿死我也!清晨饭日头高,糊突喝了勾一瓢,虽然多只撒了两泡溺。肚里吐噜如雷响,一堆饿火把心烧,堪堪饿死谁知道?老婆子真有造化,这样罪何曾摸着!
小瓦瓳端出饭来。张老说好了!好了!必然有点东道,可把这肚子包补包补。小瓦瓳放下去了。近前一看呀,原来还是我那糊突冤家!
你大号红粘粥,你名突你姓胡,原来你是高粱做。热了烫人嘴巴子,薄了照出行乐图,老来相处你这桩物。摸了摸,呀,老盟兄你几时死了,一点儿温气全无?
盛上喝了一口,咧着嘴说冰的牙根这样疼痛,怎处怎处?哎呀!可怜,可怜!待要不吃,这样饥如何捱的?一行吃,一行擦泪跺跺脚叫声天,这样苦对谁言?冷冻冻搀上这泪珠咽。那如做个老绝户,卖地也还吃几年,落了草怎不把头砸烂?有心待告诉官府,怎奈这腿软腰酸。
才捱了一碗,战战起来,说噤了心了,不吃罢。哎!我不知前世伤了多少天理,才生下这样儿郎。天那天,但仔有一个好的,也还好过。
老天爷忒也诌,我不曾把佛眼抠,怎么叫我诸般受?三九严天无炭火,夜晚没曾有灯油,就是这糊突也不甚够,想是前生欠他债,又把他害命割了头,不知何日填还穀?怎么就一个模里,脱出了两个冤仇。
本待把两个畜生送了不孝,这游游一口气儿,怎能到城,倒不如还要我那地罢。
腿又酸腰又疼,势不能到城中,瞎张致转惹的冤仇重。若还自家做饭吃,必不肯吃这冷冻冻,热炕头也做了个自在梦。我不如还要地土,再把那炉火生红。
我要地,只怕不肯,也是有的。每哩不要罢,性命要紧,斗斗胆就要一要。
一个儿家十五天,十一月初一在那边,十六才把主来换。那里常在刀山上,这里又来上磨研,受罪几时满了限?待要地不敢开口,不要地冻饿难堪。不免叫他一声大汉子,大汉子。张大说吃的饱饱的,叫唤什么?张老笑着说我一件事合你商议。张大说是甚么事?张老说我思量着,每日情饭吃,也劳苦您,不如还给我那地罢。
老头子日日闲,情着吃情着穿,着您媳妇常忙乱。方且早晚冷和热,怎么好向媳妇言?这里许多不方便。不如我自己另过,饥合饱与您无干。
你是大的,借重你合小二子说说。张大把眼一瞪说嗤,我当是待说什么呢!拿着筷子敲菜碗,——我知道你是饭饱了弄筷。
老头子忒也差,当日分地为甚么?今日又说糊突话。一个口唱两个曲,放屁又要着把拿,是别人我就失口骂。我劝你依老本等,还便宜你一个疙疸。
李氏跑出来说怎么着?待要地?黑夜里睡不着,那里寻思不到呢!怒冲冲的指着数量起来了
一个裤脏呵呵,统里成了虱子窝,补丁补了勾一千个。褂子过了两冬夏,不过穿了三年多,又咱叫人看不过。你还要饭饱了弄款,你想想做的甚么生活?
张大说不必理他。这月里是个小尽,到明日送给他二叔家,尽他合他怎么啕去。下。张老抹着眼泪说咳咳,天哪,天哪!不敢吃不敢穿,挣下了顷多田,老来捞不着吃饱饭。没儿霎想着要做老,叫一声爹爹酥半边,谁想这老来不值个狗屁蛋。殊不得地土享用,倒叫他吵了一天。
苦哉呀苦哉!我叫他儿我不安,他称我老亦徒然;愿情彼此相交换,只怕那经纪评评要找钱。下
第二回 计赚双枭
张二上说做儿也罢了,琐碎在养老。亏了老兄乖,跟好就学好。自家张二怪便是。家达有五十亩好地,留着养老。我合家兄哄法了哄法,便就分了,着他情着吃穿。起初时,耸着蛇头实落去做衣买帽,傻着脖子当真的称肉杀鸡,恐怕不如家兄,我先讨愧。谁想家嫂他就极乖,好的留着自己吃,达饿了,只叫他舀饭盆;好的留着自己穿,达热了,就他补那破袄。哈哈,我才恍然大悟:一个达是公伙的情受的东西,我何苦都费了?省了点子给那老婆孩子吃了穿了,他还叫声达达,没有说叫人达达还贴上吃穿的。草蛤蜊缝至行头里,这不成了个憨蛋么?
[耍孩儿]我明说我实言,要那地分那田,原是有些便宜转。照应脸面尽着用,一年得多花好几千,有转头也是看的见。他痴心要情自在,他乖觉俺也不憨。
今日初一了。一年不知几个小尽,都着家兄占了,今日想必又送来;若是公道的,多待半日送来才是,只是他怎肯?老婆赵氏出来说大清晨出甚么阳神哩?张二说你唬杀我!我这里踌躇一件事。赵氏说甚么事?张二说
正寻思咱大哥,他占的便宜多,小尽到有六七个。一个老是大家的老,兄弟二人分养活,明日送来也不错。大不然吃了早饭,往这里走也还暖和。
你看今早晨这样冷,他必然送来。老婆说我有一计:咱就不要开门,推不在家;他叫不开门,愁他不领回去?张二说好计,妙妙!
我这个行子真是呆,多亏了娘子你还乖,指望不的我张二怪。今日就把门紧闭,尽他啕叫也不开,閤家推是出了外。他虽是转了便宜,咱合他准折回来!
走走,休做声,藏去吧。却说张大到了清晨,说好了,养活了半月,且喜逢着小尽。今日初一,冷不冷的把他送去。俺达达!张老说你待怎么?张大说咱去罢。张老说那里去?张大说上二弟家去。张老说你看我就忘了是初一。清晨这样冷,走这半里路,只怕就冻煞了!张大说什么冷的!
老头儿听我言:今日轮着二弟的班,我这里没做你的饭。磨陀会子饥困了,安心又把饭来端,这半日怎么合他算?对你说休要害冷,走热了自然舒坦。
张老说是轮着他,也说不的冷,咱就走。走了几步,说好冷呀!你看乜路上裂的乜大璺,街上都是冰凌。正说着被冻冻滑了一跌,爬不起来,说死了,死了!张大拉起来说没似你弄的这脏像儿!这天是腊月天,刮北风阵阵寒,胡子成了冻冻片;浑身骨头全冻透,脖子连头坠下圈。捱半里就顶二里半,若还是再有半里,老性命必染黄泉!
张大说是乜冷么?你忒也虚喝。张老说你穿的是棉裤棉袄,我穿着甚么哩?张大说你又不出门,要那棉衣裳做甚么?这不来到了,怎么没冻煞呢?
你又不常出门,脱不过抗墙头根,棉衣裳穿着可也笨。遇着刮风或下雨,缩在屋里不动身,老头子不必过求俊。这不是咱已来到,怎么没冻断腰筋?
呀!怎么二弟家还不曾开门?待我叫他。开门呀!并没人答应奇呀!怎么不听的做声?
了吊儿乱瓜打,拾石头把门砸,全不听的人说话。岂有日高还没醒,必是人儿不在家,门外又没把挂儿挂。好教人参相不透,多管是厌恶这老达。
张老说冻死了冻死了!你快叫哇!
上下一堆破铺衬,西北风好难禁,牙巴骨打的浑身困。还不瞒墙着实叫,堪堪就死命难存,发脾寒冷的还成阵。我若是墙边冻死,您两个怎辨清浑?
张大说你过来,我把这墙上撮过你去罢。张老说这墙老高的,怎么上的去?张大说多大高哩,过来你试试。果然把那张老挟起,往上一搁。张老说不好,不好!放下我来罢。张大又招下来,心焦说好恨人!你总是个死狗,你好歹的拘巴着些。
使力气撮上墙,松了手往下张,真如死狗一般样。浑身像是没骨头,抗将起来软丢当,只待扑塌把你放。恨煞人不生不死,摊着你真是遭殃!
你过来。张老哭说道我不上了!张大轮打着说好恨人!使的我喘吁吁的,他倒*(左口右畜)嗤起来。啕杀我了!你过来罢。张者又起来,着他扶上去,说上呀,上呀。拘巴着,拘巴着,上去了没?张老说上来了。张大撒了手。张者说了不得!那边极深,过不去。你还扶我下来。张大说我还不扶你哩。
休害怕莫心焦,只用你拘巴牢,可在上头死声叫。你就纵然过不去,也还捞着往里瞧,就掉休往外头掉。你在此从容叫罢,我可待扯腿开交。
达呀,你在这里叫罢,我待去哩。张老说俺达达,你休去了。没人答应。皇天哪皇天!这不去了么?大叫二小子,快救人!你看何曾有人儿?可死了!可死了!
过不去下不来,手合脚瞎蹬歪,似上竿又把解来卖。落了一口游游气,墙头就是望乡台,这个死活法真奇怪。累这墙使钱一吊,谁知你今日为灾。皇天哪皇天,怎么就没个行人?
俩畜生这样诌,前生合我有冤仇,眼看就死无人救。横死七十有二样,投井悬梁与坠楼,何曾听说在墙头上受?就死在阴曹地府,只怕还没处收留。
王银匠上生着一炉火炭,手拿一把铁钳,热糟长放在炉边;又把那粉土打礶,加上吹筩吹罢,往里常撤销铅,铀子也抹二三钱,因着这手儿扶惯。自家不是别人,县前王银匠便是。急急上城,看有花户倾销。前边是夏庄了。呀!那墙头上不是个人么?怎么在那里叫唤?待俺看来。脚在这边,头在那边,这是何人?张老说大爷快救人!扶下他来。银匠说呀,原是张大哥么?张老说呀,是王兄弟么?银匠说这几年因你不出门了,我又忙,久不见了。你怎么这等?
相别了这几年,因穷忙没问安,乍见了模样不能辨。常时兄弟何等厚,那时衣帽甚光鲜,怎么这样流丢烂?又因何爬墙蓦寨,在这里叫苦连天?
听的说:两位令郎都极过的,你怎么这等?张老说不着那两位令郎,也到不了这步田地。一言难尽!
破衣衫破布裙,无秋夏无冬春,两个畜生全不问。今日该来这忍饿,送了我来不开门,大儿叫我爬墙稕。撮上我佯常去了,幸遇着救命恩人。
银匠说还是你忒也囊包,怎么依他这样揉搓?问他身从何处生?地上百亩有余零,都是当年自家挣。难说济着他摆划?合他大家过不成,大石头往他那锅里*(左扌右衡右)。不说你铺囊不济,怎怨的黄口成精?
张老说兄弟,你不知道我么?罢了罢了!
五十多抱娃娃,冬里枣夏里瓜,费了钱还怕他吃不下。惹的恼了掘坟顶,还抱当街对人夸,说他巧嘴极会骂。惯搭的不通人性,到如今待说甚么!如今这样冷,肚里又饥,我往哪里去?可怜哪可怜!
这一险可非轻,几乎把老命倾,遇着你也是前生幸。但是如今饥又冷,可往哪里去投生?叫皇天也叫不应。有心待投井上吊,千百世取笑亲朋。银匠说那像是个卖饭的来了。点手这里来。那人果然挑来。银匠说是卖扁食的王二。你待上城么?王二说是。银匠说我先给你发发市,盛一碗给张大爷。王二盛上,又待盛。银匠说休盛了,我上城里照顾你的罢。张老自家一连吃了三碗。银匠又让,张老说饱极了。头一碗在心间,第二碗到下边,第三碗止了浑身战。救了残生还取扰,恩情难报重如山!这一别未必重相见。且坐在太阳下等侯,他这门必不常关。
银匠数上钱,打发卖饭的走去了,说张大哥,你不如还上大令郎家去罢。张老说他怎的肯收留?银匠说你既饱了,且找个避风去处坐坐,且慢慢归家。情管我着他两个争着事奉你。
叫一声张大哥,日头高还暖和,你这肚里又不饿。你在路上慢慢走,避风的去处好磨陀,到家就是晌午错。情管那令郎欢喜,都争着把你养活。
张老说你不知那两个畜生教化不的,你有甚么妙法?银匠说你不要管我,咱别了罢。那庙里有个道士,你且去合他扳话。任拘见谁,可休说撞着我来。张老点头去了。银匠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的个老朋友,如今受这等苦楚!哎,人待要儿做甚么!
落了草叫讙讙,摸摸有嫂甚喜欢,细想来也是精扯淡。不过指望下半世,依着儿家过几年,似张哥待要儿何干?既挣下几亩好地,到老来愁甚么吃穿?
我有个法了,把这两个禽兽唠一唠。来此已是张大家,待俺叫一声:张大官人、张大官人。张大出来说王大叔,你无事不来。银匠说敬访令尊。张大说今日上舍弟家去了。有甚么话说?银匠说也,
没有甚么大事,就是令尊那二年,三十两、二十两,一年十数回,去敝铺倾销。因着相好,二三年并不曾给我火钱,打算起来,有好几吊钱。往常时还每日见他,这二年全不见,找他把帐算算。从前不曾问一声,只为千年兄弟情,争奈如今手里空。每日待合他算一算,他又多时不进城,今日闲过来蹭一蹭。兄弟们厚是极厚,财帛上也要分明。
张大大惊说哎呀!他化了多少银子?银匠说零零碎碎也不大记的,有账可查。张大说请里边坐坐。银匠说多谢罢。令尊既在令弟那里,我就上那里找他。张大笑进来叫李氏,说咱商议商议。这人也没处猜,谁想咱爹有钱财,化锞儿欠多少倾销债。家里财神不供养,把他简慢又蹬开,这是嘲呀可是怪?咱不如从此孝敬,哄着他掘将出来。
李氏说谁说!每日穷的合那破八菜那似的,他那里的钱?张大说现成王银匠来问他要火钱。李氏说既这等你还不快找他来的,看到别处着人哄去了。张大忙忙去讫
俺达是个老精灵,腰里银子上秤称,以往从前真失敬。二弟若还知道了,他那哄法比我能,他就有点贪心病。我先把财神扯倒,任拘他怎么相争。
却说张老从庙里出来,说合那老道士闲谈烤火,直到如今,那扁食渐渐没了。不见我那大畜生,单看王兄弟戏法如何。
拄拐杖往家行,不知方法灵不灵,单指望妙法真灵应。若是魇殃不大巧,这里跳跐来那里蹬,裂璺里耽误救残生命。说不的老头命苦,再去求告第二个畜生。
张大跑来父子相遇。张大说你如何在此?张老说他不开门,我安心还去找你。张大说极好,极好!我不放心,正待去找你。咱就回去罢。我刚才到了家,略把那家务查,心里到底放不下。急忙跑来把你找,二弟今日太大差,爹爹该把他来骂。从今后我就养老,又何必再去求他?
再说张二和妻子,在家听着不做声了。张二笑上说妙妙,都去了,多亏了娘子用计。天已晌午,我去开门。却说银匠走来,正遇着张二出来开门,张二说王大叔么一向少会。那里去?银匠说敬访尊翁。才令兄说来了这边,在家么?张二说不曾来的。银匠说这就奇了。
原是来问问安,也不是敬要钱,何妨出来同相见?那边找说在这里,这里又说在那边,胡推脱安心把我骗。列不如明说没有,看的见那两吊三千。
张二说什么钱?银匠说乜二年化银子,该下了几吊火钱,因着相好,不曾开口,怎么连面不见?每哩见了我待啃你一口不成么?好笑人!张二说岂敢岂敢!实在不曾来。拘么,请且回去,我就问去。
合贱荆去探亲,刚刚的到家门,还不曾去把家兄问。为着该钱就不见,家父不是这样人,既相好怎么不相信?你过日从容再访,若撒谎怎见乡邻。
银匠说原不在钱,既不在家,咱别了罢。张二回家和婆子。说咱可把财神打退了!老婆说怎么?张二说谁想咱爹满有钱。
王银匠到这边,来找他要火钱,化锞儿欠下钱几吊。银子不曾使出去,必然埋在那墙间,他喜了宝贝才出见。体着咱哥家哄去,孝顺他咱要当先。
老婆说是是,快去,不要迟了!
诗曰:为人一念最公平,养老从来不肯争;今日不依别处去,不因家父为“家兄”。
第三回 安饱惊梦
张大扶着张老到了家,李氏迎出来说咱爹来了么?那屋里生上火了,先着咱爹烤烤。这天这样冷,你乜身棉袍子着咱爹穿着。张大接过来,给他套上,说咱爹饥困快拿饭来。
[耍孩儿]这天是甚么天,把炕上铺下毡,火少还得加上炭。看咱爹爹肚里饥,快打鸡子用油煎。吃点儿且把饥来垫。倒上酒顿的滚热,咱给爹汤汤风寒。
张二跑进来说我没听的怎么就来了?俺爹放下盅子,咱去罢。张大说既回来,在这里罢。
叫二弟听我言:这里如同在那边,我合你何争这几顿饭?咱爹刚吃一盅酒,烤着火才不战战,怎么又叫他把身欠?你叫他他也不去,你何必苦死歪缠?
张老说我才暖和过来,且在这里罢。张二说咱去罢,多拘远哩。今日轮是我正轮,你怎么不动身?俺哥的话儿休听信。我那里杀鸡顿下酒,生下来木炭一大盆,若不好就把我打一顿。俺爹爹咱就去罢,不必还留恋因循。
张大焦丁说精狗屁圈子!你早饭做甚么来?今早晨没去么?你说的狗屁圈,今早晨送去把门关,大啕叫只推听不见。怎寻思一回无计奈,才领咱爹又回还,生炉顿酒做下饭。刚刚的温了一霎,你又来巧语花言。
张二也恼了,说老是大家的老,偏你就孝顺?
偶然吃酒醉昏昏,并不知你去叫门,开了门全然没音信。谁想着你就把持着,咱爹不敢动动身,这个心肠不堪问。只管你低三下四,把恶名丢与别人。
俺爹咱还是去。张老说我穿着他这身袍子,怎么去?张二说你穿了去,咱给他送回来,我有衣裳你穿,合我去罢。张老起来说不就和他去罢!张大说去怎的!张二往外拉,张大就往里拉,一个说是不用去,一个说是必得去。把者头几乎挣倒老头子喘吁吁,拉的我没是处,起来站也站不住。两个齐往两下里挣,好像挣着个老叫驴,叫我可往那里去?你听我讲个道理,何必似拉羊拖猪。
两个才住下说爹吩咐是该怎么样?张老说依我说:今日该小二仔养活我,不如跟了他去,还照常半月一轮罢。
我的儿你是听:这里拉那里争,夺去夺来何时定?不如照常半个月,按期交代甚公平,好歹只在各人敬。我初一若还不去,差一日这账难清。
张大说就是这等。但只是天冷,爹又饿了,忒也为难。张二说不过半里路,一霎到了。张二扶着出门去了。张老说穿着这件衣服,果然走着就不冷了。
今早晨来一遭,几乎冻的直了腰,棉衣和暖真么妙。你看走了半里路,浑身热气到脚梢,就是这腚上还不妙。若还再添上棉裤,只怕要火晕杀了!
张二说这件旧袍子不知穿了几年了,也是看的见的。你看我扎挂的你一崭新。
外头袍子虽囫囵,边上漏着破铺衬,旧衣裳穿上还不趁。看我不出五日内,着你表里一崭新,看比这个俊不俊?马前刀他还会耍,俺哥哥并不是人。
张二扶着张老来到家,赵氏笑出来说怎么来到如今?鸡也烂了,饼也冷了,酒顿了两三回了,炉子旺旺的。且坐下烤烤,咱爹这袍子是穿的谁的?张二说是咱哥的,赵氏说*(左口右岑)杀我了!吊脸打胯的,就给老的们穿么。
休说是件破衣,七长八短不整齐,穿上就是有些覔汉气。老人家衣服要会做,棉的极厚要弶皮,掯里宽快些才如意。我看着你那绢袄,爹穿着肥瘦相宜。
张二说快拿饭来!老婆提着酒,端着东西。张老说我能吃多少,就费这么些事?老婆说有嗄吃哩。
俺嫂子漫会唠,我老实不会叨,谁能弄那花花哨。咱家虽没好的吃,或是热面或冷酒淘,爹爹待吃就开口要。早合晚没甚么孝顺,但只是不敢辞劳。
你劝咱爹再吃杯酒。张老说我酒饭都勾了,您拾掇家伙罢,天色已晚,歇息去罢。张二说我等爹睡了着去。
我待着爹爹眠,盖盖被把灯端,溺鳖儿拿来我可散。张老说:不必呀。把灯安在床头上,夜壶放在这床前,坐坐睡了极方便。张二说:就是这等。俺两个把门掩上,到天明再来问安。
张二夫妻去了。张老说奇哉怪哉!怎么两个儿,两个媳妇,都孝顺起来了?
细想来好蹊跷,怎么术法这样高,忤逆儿一霎变成孝?当时饿死没人理,酒肉而今大口叨,不懂的这是甚么窍。忽经着儿家供养,只觉着意乱心摇。
夜已深了,睡了罢。上了床把腰一伸好自在呀,这样暖和。每日愁到晚来,似母猪把糠筛,虽战战并不敢高声啀。半夜转了腿肚子,脚头冰凉舒不开,土炕上铺着席一块。倒不曾想日出遭殃,日未落得其所哉。
夜有三更,不免卧倒,打了两声鼾睡。忽然做着梦,见张大进来,便问来做甚么?张大说我那袍子,就许你常穿么?
我昨日那身袍,别要穿坏了,我今日来问你要。给你遮寒原是好,怎么着人把俺诮,拿来罢休被人家笑。他给你做了好的,我定然剥来*(左扌右衡右)了。
张老起来说你休听人瞎话。我穿着一路没冷,感念不尽。您二弟给我做了棉袄,不省的你做么?正说着,张二拿进衣服来说这是俺媳妇做的,爹你试试。
我费钱二大千,敬做来给爹穿,表里都是细合绢。儿妇虽然端相着做,可还不知窄合宽,穿上可教旁人看。虽不是蟒龙缎子,也比那粗布光鲜。
张大大怒你当面来形容我,咱只裂了!张老才待穿,被他一把夺过去裂了。张二说,我也裂了你的,把老张顿了一跌,剥下来就裂,张大来夺,张二把他推倒,按住就打。张老拉不开,说反了反了!
他虽然大不通,到底是你的兄,怎使的按倒使捶
?哥打兄弟从来有,兄弟打哥罪不轻,二仔你不通人性!告到官二十大板,押你去流徒边城!
张二说放手。张大跑了。张二说老头子,你说他不该打么?这原是为你,你还向他。你宜量甚么好,穿的这袄给我脱下来!张老说你待叫我穿甚么?张二说还穿你那破铺衬。一把抓住,剥将下来。老头子瞎发威,不论个是合非,他不过比我大几岁。他那心肠极可恨,你不说道着实捶,倒给我一个充军罪。该把你削个罄净,还叫你像似破贼!
张二把老头推倒,剥着去了,张老倚着大啕叫冻杀我了,冻杀我了!张二端出火来,说天已明了,看老头子害冷,先送些火去。到了门外说呀!里边啕叫甚么?待俺看来。张老又叫冻死了!张二近前说火在此。张老翻身哎呀!原来是个怪梦。
甚暖和睡醄醄,最自在是今宵,一宿共做一大觉。忽梦见您兄弟俩,把我剥的赤条条,床上不觉的死声子叫。忽被你一声惊醒,到而今冷汗还浇。
张二说这是胡突梦。正说着,张大拿了衣服来,说咱爹还没起来么?张二问甚么衣服?张大说您嫂子怕咱爹起床怕冷,做了个棉裤。张二说这里已是裁了,你又送来。
夜来时做饭忙,到晚来趁灯光,才把棉裤裁停当。你做出来先送到,俺家那个叠在床,将来那里去发放?你再来做鞋做袜,也还该犯个商量。
其余别的,再休送来了。张大去了。张老穿上,笑说乍穿棉裤,休火晕了。
破单衣合我熟,好衣裳自来无,并不知世间有棉裤。忽然穿上浑身热,好似今日入了伏,腰也伸不开极像弯弯木。不觉的浑身通泰,说什么皮袄貂狐。
张二说老头子这般欢喜,等我套弄他套弄。回过头来说你看我呀就忘了合爹说,王银匠来要钱。张老说甚么钱?张二说他说火钱那一日靸着鞋,跑出去把门开,王银匠已在门儿外。他说火钱六七吊,至到而今把他该,没钱使上门来索债。我说道爹不在此,他说是改日还来。
张老转身说哦哦是了,这两个行子是敬我有钱。罢了。回头说王银匠这样可恶!他使的我的银钱无数,我不问他要,他倒问我要起来了。
王银匠不是人,使我钱借我银,十年我并不曾问。因着合他常相处,该钱也无个账目存,这一来叫人心不愤。若不是有些话说,怎依我欠到而今。
我近中捎过帖子去,看他有何话讲。张二笑说这老头真果有钱。回过头来说俺爹,你化的那锞儿呢?张老说你待问他怎的?
休说我穷断根,纵然有几两银,我还不使何须问。七八十亩田地还好过,我又别无有子合孙,就有银留着好出殡。况您俩日生也便,又不曾女嫁男婚。
张二转身说老头子筋节的紧,我看他扁了那里去?哈哈!出门去了。张老说平生不会撒谎,今日反唠自己的儿孙,讨愧的紧,可笑的紧哪!
诗曰:软弱无能一老头,全凭诓赚我儿流;虽然饱暖浑身妙,四顾无人暗暗羞。
第四回 痴儿失望
张老出来,衣帽齐整,手持拄杖说我的两个儿争着孝顺,不觉三年,老来可谓享福。但只是早晨肉面,晌午鸡汤,吃着有些靦腆;冬日丝棉,夏日葛布,穿着只是心惊。每日在闪电影里存身,半悬空中度日,好可笑人也![耍孩儿)他原是敬财神,不是为孝父亲,受了孝养心还恨。但我合他是父子,哄着他朝夕尽殷勤,情上理上俱不顺。讨愧处三年尽孝,临作别并无分文。哎!我也曾挣过银子,早知道真么中用,怎么不藏下几两?原该埋下几两银,老来衰惫靠别人,他就养活也有点劲。若还到了百年后,拿将出来按份分,大家光降情理顺。我如今才会做老,又待去脱生儿孙。连日饭也不待吃,四肢无力,想是也不久了。设或问我要钱,待给他什么?跺跺脚皱皱眉,这时节好难为,临终还把神思费。说一声浑身不大好,都来要钱挤成堆,有与没可把何辞对?若还是说声没有,未必不焚骨扬灰!张大出来,问爹这两日吃的饭不济,病了么?张老说觉着脚沉头重。这两日懒动身,头也重脚也沉,坐床头忽然晕一阵。终日不吃也不想,吃是勉强打精神,手脚酸只觉着浑身困。好像是饮酒过醉,整日家闷闷昏昏。你看又晕起来了!正说着,倒在地下。张大大叫瓦扳子,快来!李氏出来忙问怎么来?张大说快来!咱爹倒了!咱架他床上去。两个架在床上捶了捶才又醒了。张大说好了好了!忽然间发个昏,一脚跌在地埃尘,病又如墙倒没音信。若是跌倒没人见,此时久已见阎君,那财帛可向何人问?几乎把三年养育,都成了枉费辛勤!张二领了个人来说今日该我养活父亲。前日说身上不快活,我雇了个人来,好架他去。进来看见说咱爹不好么?张大说才不着我合您嫂嫂,如今已完了事了。忽然间就昏迷,头也折腰也直,一跌仰在平川地。我才叫您大嫂嫂,抬上床来并不知,捶了捶方才有了气。到如今不言不语,瞑着眼一似呆痴。张二说我抬了他去罢。张大说好不通!这样病怎么敢抬!二兄弟大不通,病人昏愤眼蒙胧,刚还魂怎么敢惊动?一口气不来瓜打了,竹篮打水落了空,可才大家没啥弄。脱不过不吃甚么,我劝你暂且从容。张二转身自思若留在这边,我一脚不来,只怕他问问,可不便宜了他么?还是抬去为妙。回头说我已雇了人来,路又不远,连床抬去罢。张大说抬不的。张二说我只是抬。张大说我就不依你抬我的床。张二说我背了去。下手扶起,张大按倒。张老睚哼两声,合煞眼了。张大试了试,说有什么气哩!拱了拱说请抬请抬。骂畜生太不该,我说休抬只是抬,抬杀人待向何人赖?咱俩在旁且守候,扶正这头儿休教歪,心头温还有魂灵在。只怕是一时昏去,待霎时还醒将过来。张二说还温温!便指着数量起来老头儿太不通,或是银或是铜,你何曾漏出牙之缝?清晨后晌孝顺你,一般脸上有笑容,怎么心眼全不动?你如今样徜死去,这口屋就是你坟莹。张大说二弟,你好没良心!你原待抬了去,就死了,你还该抬去才是,怎么丢在这里,安心把这屋当了墓田?老头子在这边,你怕他把我偏,死活争着去管饭。一霎作摆的没了气,你就安心不近前,这个心不是人来变。占的是我的房子,你敢说与你无干!张二说你休心焦,不许还活了么?还魂过来,我自然抬去。张大把头掀起,一跌说看看,连头死了,还活那狗蛋哩!张二也一跌可是呢!已是挺挺了,怎么处?放声大哭我那银爹*(左口右乐),你疼煞我了耶!细丝锞白生生,踅到心没点铜,想你那模样心酸痛。死尸又不会说话,不知埋在那个坑,好俺达望你来托梦。若是你嘱咐两句,就死了俺也不疼。张二说咱也不必瞎哭。我如今想了一个计策,这也是望空打彩,可也来必不中用。王银匠老獾叼,合咱爹久相交,头发根儿尽知道。老头合他常扯酒,又往铺里去倾销,必然他还通些窍。咱就去找他敬问,未必不有点根苗。张大说极是。你守灵,我就去。张二说你居长,该守灵,我去罢。张大说你这么乖,不如咱同去。张二说就是这等,走走。张大说这脚上一个么眼,你等我一等。张二说你后边慢慢走罢。张大说看他弄鬼,疼不疼的我舍命赶他去。张二喘吁吁的说好了,到了。趁他赶不上,我先问了,唠这狗头。回头一望呀,那是他来了。张大喘成一块这十来里路跑乍了肺!张二喘着道你甚么要紧!咱且定定,好叫门。你说你害脚疼,如何不慢慢行?甚么要紧舍了命。张大说一行叫你等我等,你只扯腿一溜风,你那心不知待怎么用。我不如舍死赶上,并不敢撒溺出恭。王大叔在家么?银匠问是哪个呀?原是二位贤侄。令尊好么?张大说没了。银匠说几时没的?那一回相别了,又在贵庄会一遭,以后再不曾领教。倒比常时着实胖,还像当年信口叼,夸奖您俩怎么孝。可不知几时得病,就忽然大限难逃。张大说没什么大病,今早就不在了。银匠说既倒了头,还不守灵,找我有甚么说。哦,是了。莫不是没有棺,待出买又少钱,借重我这老体面?纵有这样要紧事,也该一个守灵前,怎么两个齐奔窜?这其间必有缘故,倒叫人惊怪难安。张大说材合坟都有了。银匠说既这等,找我怎么?张大说因先父在日,有几两银子,忽然死了,并无嘱咐,寻思着王大叔必然晓得。您两个似一人,又每日去化银,必然你就知到信。朝朝饮酒谈心腹,细话从来不昧音,想到这才来把你问。若还是有点窍眼,俺两个好去跟寻。银匠说原来为此么?俺俩虽厚,他埋下东西怎么对我说?但外边我都晓得。这浮财也还多,当日文书一大箩,有中人到底还不错。但这些人做生意,朝朝南北去奔波,家中并无人一个。方且是停丧在地,怎使的合人闹呵?这几年我听的说,令尊也没钱,只怕要去使了。张大说并不曾。银匠说只是如今要不的账。您好生去发丧,那该钱的都是体面人,见您兄弟还成个局面,自然不好赖您的。你好生去发丧,扎挂起面有光,费俩钱也还有名望。人见您弄的不精致,就说不是好儿郎,该您钱他也背了鞅。只顾去经营丧事,到殡后咱再商量。只在您立体面。我待留二位坐坐,这是什么时节,请了,请了。两个说他也说的是。咱若弄不好,谁还给钱?叫二弟你听知:这丧事待整齐,每人破上十亩地。坟合棺材都有了,扎些棚彩与旛,台前一个猪羊祭。雇几个礼生喝礼,两小吊五百四十。张二说这不来了么?你守灵,咱指地作保,取王十万家钱,过了丧事要来还他。张二去了,李氏出来说你上那里去来?你好似长嗓黄,把个尸丢在床,不知你上那里撞。他二婶子来家见我,我才听说跑慌张,俺俩叫人停拨上。现如今占着口屋,该商议怎么出丧。他二叔呢?张大说他去取钱的了。赵氏跑出来说取甚么钱?清晨肉晌午鸡,每日像贼吃食,丝毫何曾得他济?单单指望他一句话,他低着头儿挺了尸,全不放个狗臭屁。只用根穿心杠子,他还算转了便宜。张大说俺也不潮,这有个话说。王银匠问我言,人家使着咱大些钱,他说该弄个虚体面。灰毛乌嘴不成事,人就把咱下眼看,待还钱也把卦儿变。咱如今费钱几吊,这里头本利兼全。李氏、赵氏才欢喜了说这还罢了。既这等,我还得缝个塌头,还得搓根麻绳。服侍了二三年,指望他有俩钱,临了半个钱没见。一眼看见恨一个死,俺俩方才把心安,浑身衣服全不变。这等说恸与不恸,还只得淌淌邪涎。张二来了。张大说怎么来到如今?张二说取了三十两银子,我已是分给了您丈人和您大舅子了。替咱千事,早抬出去,咱好去做正事。咱大家昼夜忙,就排七出了丧,事完咱好去要账。近来白黑常打算,我要盖个合套房,捐上一个监生好游荡。你识字买个秀才,隔住板好上公堂。你说何如?张大说也好。张二指着他三人说都听着。他也忙我也忙,我也忙他也忙,太行山大家一齐上。等那亲戚回了话,扎上麻绳就发丧,抬出去完了一天的账。若还得财帛到手,咱从容大弄咚嘡。我这心里急,再去各处催催。张大说我也忙我的。李氏说您二婶子咱可好了。您二叔志气高,铺排着进个学,秀才娘子也英耀。不识字的上了监,州同的奶奶尽你摇,雇上人打伞还抬轿。咱县里又没乡宦,羊群里跑出驴嗥。可不知上了监,人叫咱甚么?赵氏说如今都是叫爷,叫奶奶,就合那真果的一样,尊着的哩。李氏说谁说?赵氏说你没见,且是还有前后补子的哩。叫老爷是尊称,添上个大字更中听,何年曾奉朝廷命。新中的进士称了老,撇下个爷字与监生,他说哪咱就往前蹭。待几年州同越大,把阁老挨做了孤穷。李氏说既真么大,俺也做监生,那秀才鸱头抉腚的不做那个。赵氏说你没见,如今那管秀才的学官,一多半不识字。他大爷若做了秀才,俺还管着您了。方且是进了学,那教官才出饿牢,他就把你头啃吊。一千才依填打上,白眉扯眼不害嚣,生纂出名色问你要。倒不如监生自在,省了那混账杂毛。正说着,张二回来了,叫哥哥,咱收拾起灵,一天大事都停当了。果然旗旛招展,起了灵前头报道到了茔了,张二说就休停下,安了葬罢。一些人下葬。张二说着人培坟,咱且做咱的。忙忙走了。却说王银匠又来送殡老朋友七八十,又受冻又忍饥,方法灵才叫他得了地。死了又落在儿子的手,两个体面全不知,只得又用牢笼计。今日来茔前送送,作一个生死别离。张大二人正跑着呀,那不王银匠来了?到了跟前,问王大叔那去?银匠说敬来送殡。张大说下了葬了。银匠说怎么这样快?张大说正待奉访。银匠说甚么事?张大说你忘了么,银匠说我忘了。家父如今死去了,该银都是亲手交,你原说丧后来计较。你做中人有证佐,差错无有半分毫,说是谁咱好问他要。王大叔陪俺走走,老人家想不辞劳。银匠哈哈大笑说二位待要银子?甚么银子?桃仁子?杏仁子?您两个不成人,全不知养父亲,倒了头还怕您不出殡。我又用个牢笼计,哄着您俩去做人,说银钱是我瞎胡混。二巴喇该您账目,对您说请去登门。两个沉了沉脸,说怎么,唠俺?银匠又哈哈大笑说得罪得罪!两贤侄您是听:我虽老的无正经,哄杀人从来不偿命。方且哄着你敬恁老,又不曾哄着你跳枯井,这一哄略略通人性。您二位歇息去罢,我还要敬去陪情。两个大怒说每日叫你叔,那狗叔,驴杂毛材料,混账物囊!银匠说这不骂起来了?张二说骂你值甚么!想一想咬碎牙,你望俺倾了家,老贼可恨忒也诈!唠着年年费家当,发丧又要弄光滑,百石粮食费不下。要合你舍死对命,我就说骂你没查。银匠说这禽兽,你待打我不成!蹦了一头去。两个就待动手,旁里一大些人拉着。不一时,李氏三个来丁,问怎么说?张二说这就是王银匠。王银匠老奸贼,咱吃他三年亏,哄着咱把钱来费。如今银钱都是谎,问着只把眼儿白,哄人该问甚么罪?该合他见见官府,辨一个谁是谁非。赵氏说咱裂了他罢!众人又推着,银匠说一个老头子,该您老婆汉子甚么打。恰好官去东庄相尸,咱就去见见。不肖的俩畜生,饿的恁达啀哼哼,墙头上几乎送了命。这样行子真禽兽,好话劝你必不听,才唠着您把父亲敬。恰好您老婆俱在,咱着官断个分明。两个妇人说老忘八!老婆那有你叫的?咱就见见官。果然官来了。两个老婆就叫皇天。官问甚么人?答是张大张二的妻。大老爷是青天,阉家不足两顷田,可恨银匠把俺骗。官问,他怎么骗您来?家里一个老头子,饥饱与他嗄相干?他调唆着不吃家常饭。你不给他吃不的么?他却又千般哄诱着,着俺去里头把钱转。他怎么哄你采呢?他说俺公公有大钱,死后全然没一言,他又说账目有千万。你怎么来?听着他事事弄整齐,又称漆来漆了棺,光粮食粜了有五十石。后来呢?临了是分文无有,吃的亏叫人难堪。官问银匠你为什么哄人呢?他把个老子搁墙头,浑身都是烂流丢,一家全是真禽兽!若不将银钱打动他,好言怎能劝回头?张老也活不到八十六。全凭着老婆出马,拦住路合我为仇。官说你起出,与你无干。给我把两个不孝的奴才,每人打三十大板;两个不贤的妇人,每人一拶子,一百撺。那皂隶喊了一声,先打了汉子,后拶了老婆,官才去了。一家人叫苦连天,啀哼成块。张大说好打好打!那官府忒也偏,一打几乎到九泉,好胡突并不听人辨。二弟,你不相干么?我这腿像有个虾蟆肚,得找外科马寿先,长到三十没经惯。哥哥,你呢?这一霎恶心疼痛,只觉着口涩唇干。李氏说哎呀,疼死我也!我从来不怕谁,打就打捶就捶,这一遭可把胆来碎!您二婶子,你还好么?十个指头露着骨,好似心里扎一锥,浑身疼痛连肝肺。嫂子,你呢?手子里全没皮肉,不由人裂嘴攒眉。张大说小瓦瓳子,给我擦擦腿上这血,瓦瓳子说俺不,怪脏的。张大说小杂羔子气煞我!我到家可打你!瓦瓳子说俺爷爷长疮霎,叫你给他看看,你就嫌脏,正眼不理么,怎么这个就待打人?张大啀哼着说我做下样子了。我对你说,休学我了,我这就不是样子么?望上看有双亲,往下看有儿孙,我不好后代越发甚。指望他到家服事我,谁想他事事要学人,坏了腿还有谁来问?腚虽疼有点好处,也着那后世惊人。四口子都说这个行子好可恶,几时的事他还记着。[劈破玉]小瓦瓳不过才十来多岁,已下手把样子描了两对,想是那小心眼诸般学会。你可前半截学伶俐,后半截学吃亏。你若是学的像了我,可预先里准备着烂下腿。张大哎哟受打捱捶为什么?张二哎哟皮开肉绽血成窪。李氏哎哟说太爷说到还轻处。赵氏哎哟说又积作下堂前忤逆达。啀哼瘸跛并下

姑妇曲

第一回 孝子出妻
诗曰:二十余年老友人,买来矇婢乐萱亲;惟编姑妇一般曲,借尔弦歌劝内宾。
[西江月]家中诸人好做,惟有婆婆极难:管家三日狗也嫌,惹的人人埋怨。十个媳妇相遇,九个说婆婆罪愆;惟有一个他不言,却是死了没见。
人家众口难调,这做婆婆的极难。儿孙是自己生的,还要七拗八挣的;何况媳妇是四山五岳之人,相逢一处?仗着那爷娘从小教诲,那里有天生贤的呢?还有四句歪诗:
媳妇从来孝顺难,婆婆休当等闲看;自此若有豺狼出,方识从前大妇贤。
这是咱说:天下有一等不良的人家,有那贤惠媳妇,事奉的痒也挠不的,只是嫌不好;又遇着搅家不良的歪货,处治的只千不尽的,才道我那是个贤惠媳妇。你看,这不是个愚人么?
[劈破玉]必然是前世阴德无量,今世里才遭着媳妇贤良。这样福合佛一样,不知好合歹,拿着当寻常;只等的歪揣货儿话出,这才把君子想。
这有个故事,也是说婆婆,也是说媳妇,编了一套十样锦的曲儿,名为姑妇曲。因四川重庆府有一个秀才;姓安,名大成;兄弟是二成。他老于是举人,早死了。他母亲于氏。二成还小;大成娶了个媳妇,姓陈,名叫珊瑚,是个秀才的女儿,又知礼,又孝顺,模样又好。
[劈破玉]好一个俊媳妇风流不过,穿上件粗布衣就似蝉娥;又孝顺又知礼,一点儿不错。不说他为人好,方且是活路多:爬灰扫地,洗碗刷锅,大裁小铰,扫碾打罗;喂鸡喂狗,喂鸭喂鹅,冬里牤猪五口,夏里养蚕十箔;黑夜纺棉织布,白日刺绣绫罗;五更梳头净面,早早伺候婆婆。亲戚朋友听着,邻舍百家看着,都说道这么个媳妇,就是那扬州的琼花,真正是找遍天下无二朵!
珊瑚自从过门,无所不做;且是性情又好,呼气来,呵气去的,就吆喝他两句,他也不使个性子。人人都说于氏有造化,就摊了恁么一个贤惠媳妇。
[倒扳桨]媳妇终日不从容,婆婆闲的皮也疼,不知心里还待咋,终朝吵骂不停声;不停声,好难听,人人说是糊突虫。
一日,安大成有病,不曾起来,珊瑚还照寻常的规矩,早早起来,梳的光头面净,去伺候婆婆。到了门外,于氏不曾起来,等*(左日右喿)子,二成才开了门。于氏才起来,一眼看见珊瑚,那脸上就有些怒色。
[倒扳桨]早儿新妆下镜台,停停久候寝门开,进门先看婆婆面,恶气冲冲怒满腮;怒满腮,自疑猜,不知又是为何来。
珊瑚看出他怒来,却不知其故。到了房里,给他端了尿盆子来,又上床待去给他梳头。于氏推了一把,没好气说:“我不希罕你!”珊瑚在旁里站着,看他那脸。于氏说:“你扎挂的合妖精似的,你去给那病人看的,只顾在这里站嗄哩?”珊瑚才知道是嗔他扎挂,就出去了。
[倒扳桨]珊瑚随即进房来,脱了衣裳换了鞋,落了鬅头洗了粉,去了裙子掩掩怀;掩掩怀,插金钗,未照菱花*(上髟下狄)髻儿歪。珊瑚换了衣妆,又来到婆婆房里。于氏方才洗脸,流水找着手巾,拿在手里伺候着。于氏洗完,从珊瑚手里一把夺过来,甚不自在。
[倒扳桨]手巾一把夺过来,容颜老大不自在,珊瑚在旁不敢去,低头无语暗徘徊;暗徘徊,好难猜,单等着婆婆说出来。
珊瑚不敢去了,只顾站着。于氏拭了脸,劈珊瑚瓜的声一耳根子,说:“我看不上你乜脏样!”珊瑚又不敢问是为什么,待了一会说:“你说罢,就要赌气了么?”
[跌落金钱]珊瑚两眼泪撒撒,说娘方才怒气加,亲娘呀,我还不知是为吸。娘道不是该这么,我就回房换了他,亲娘呀,谁敢在你身上诈?这身衣服不堪夸,穿着做饭纺棉花,亲娘呀,不是因着那句话,刚才算计一时差。我的不是说什么,亲娘呀,望你宽洪担待罢。
于氏不待看也不待听,黄天黑地的蹦起头来了。安大成平日极孝,正卧着,听见他娘吵骂,扎挣起来,流水来问:“娘是为嗄来?”于氏也告诉不出口来,只是鬅松着那头哭骂。珊瑚还要来表白,大成说:“你还不跪下?你说甚么话!”珊瑚就流水跪下了。
[跌落金钱]大成说他一二十,一点人性全不知,亲娘呀,终朝惹的长生气。为人全不识高低,你可看了是合谁?贱人呀,怎么要说你自家?只是该拿他当粪堆,休要为他气着你,亲娘呀,你可暂且消消气。看这一样揣东西,不宜量好说只宜量捶。贱人呀,气着娘你该甚么罪?
大成巴数了一阵,墙上挂着一支鞭子,拿下来把珊瑚打了几下子,于氏那气才略消了。又怕使着他娘,才吩咐散了。
[银纽丝]于夫人此时运正也么高,尽着你歪揣济着你叨;若遇着妇不贤良儿又浑,要再不孝顺,一溜子把气淘,有理还着你没处告。媳妇肯将鞭子敲?夫妻恩爱为娘抛,我的天,孝天生,可是天生孝。于氏自那日以后,越发厌恶珊瑚,来到近前,一句好气也没有。珊瑚起来,依旧梳一千不丑不俊的头,披上一件不脏不净的衣裳,换上一双不新不旧的鞋,照常的伺候。
[银纽丝]没人处寻思双泪也么涟,不晴不雨的奈何天。好可怜,翻贴门神左右难:丑了怕你恼,俊了你又嫌,就是这模样难更变。满肚冤屈对谁言?心里的苦水变成酸,我的天,叹见人,好叫人叹见!
那一日,大成生了*(左日右喿)子气,直挣子一身汗,他病到好了。知道他娘厌恶珊瑚,也就躲出去别处宿卧,他娘知道他也不爱珊瑚。
[呀呀油]别珊瑚,别珊瑚,从此分开两下里孤,这家子独一床,那一家另一铺。别珊瑚,别珊瑚,见了说笑都全无,一来是体娘的心,二来是解娘的怒。
待了半年,那于氏全感化不过来,比桑树,骂槐树,只是给珊瑚那不自在。见一个狗来,就骂:“狗科子!你来人前里摇头摆尾的,装甚么俊哩?”见一个鸡来,就说:“鸡科子!到几时杀了你,这眼里才利亮了!”珊瑚只推不懂的。
女孩家,女孩家,孝顺贤良谁似他?分明是心灵通,只装着不懂话。责备自家,责备自家,照旧全无半点差。我尽了我的心,尽你怎么骂。
安大成每日见他娘全没今欢喜脸儿,便寻思:娶老婆原是成家人家,既是母子不自在,要老婆怎的?写了休书,对珊瑚说:“你不孝,着咱娘生气,我也没有那些气合你啕,不如休你去罢。这不是休书!”
骂贱人,骂贱人,指望你来孝娘亲,你全然不听说,光合咱娘撒懒。疾忙起身,疾忙起身,拿着休书另嫁人。若还得娘喜,情愿打光棍。那珊瑚也不接休书,也不做声,也不动弹。大成说:“你待等着撵才走么?”珊瑚那眼里,清澌澌的掉下泪来。去给于氏磕了头,磕了起来说:“娘真个待休了我么?”于氏说:“我没造化情受你这个好媳妇,休去了也罢了!”
泪珠儿抛,泪珠儿抛,恩情一笔尽勾消!双膝跪尘埃,哀哀的把娘叫:有粥同熬,有粥同熬,真个将奴休断了?这媳妇泪双双,那婆婆还激激笑。
珊瑚说:“我来了三四年,在娘身上就没点好么?”于氏说:“有甚么情!”珊瑚没奈何,才拭了拭那泪,到了房里,取了一把剪子出来,又朝着大成拜了拜说:“我身上一个针也没带着,留着等你娶了好婆子来,你可给他。惟有这把剪子,是从小使的,我拿了去罢。”
[罗江怨]可怜煞,陈珊瑚,拜了婆婆拜丈夫,满怀冤枉凭谁诉?痛煞了泪下眼枯,昏惨惨地黑天乌,替他叫屈的无其数。他婆婆眼里没珠,合媳妇恩义全无,生生赶出门儿去;只怕壶中酒无钱沽,锅里饭不能自熟,只得撅着老腚从头做。
珊瑚待走,安大成叫住房子的老王婆子,拿着那休书去送他。一路子不做声一声。老王说:“俺大嫂你也不必恼甚么,一家好人家哩!有你这样人物,还愁没主么?”珊瑚说:“我也不愁没主,我就不家去了。”
[叠断桥]叫声老王,叫声老王,我主意不还乡。既然出了门,我情着往前撞。兄弟爷娘,兄弟爷娘,我若成人他面有光;做不下媳妇来,嗄脸把家门上?
正说着,出了庄,老王方才待问他要往那里去。还没问出来,只见他抽出那剪子来,嗤的声照脖子一攮,就倒在地下。老王唬极了,说:“俺娘呵!这是怎么说尸才给他拔出那剪子来,那血往外直冒。
脚儿懒行,脚儿懒行,袖里抽出那剪子明,这回出门来,安心就不要命。嗤的一声,嗤的一声,一攮几乎丧残生!若是命还好,必有神合圣。
那庄东头有安大成异姓的大娘,姓何,老王跑到他家里,拿了块布子来,给他扎了。看了看,幸得刚搽着那气嗓头边儿。何大娘儿呀心肝的叫着,合老王扶到他家,着他卧了。说:“老王,你回去罢,着他且在这里罢。”
我的娇,我的娇,你的贤惠我尽知道。你怎么不怕死,就把残生*(左扌右料)?那老杂毛,那老杂毛,天就着你把他遭,也是你那辈子,有一点没修到。
且不说珊瑚养病,却说老王奔到家,安大成迎着说:“你来的怎么这样快?”老王细说了一遍。大成唬了一惊,嘱咐他休对他娘说。待了几日,打听珊瑚较好了,怕待的久了,弄的他娘知道,便上门去逐他。
着他开交,着他开交,仔顾在这窝藏着,恐怕久下来,弄的娘知道。寻思一遭,寻思一遭,见珊瑚又害嚣,不好到他家,只骑着门子叫。安大成在门上呀了一声,何大娘出来见是他,笑了笑说:“屋里没人,你来家呀。”大成说:“罢呀。我对你说,珊瑚好了,你着他去罢。”何大娘说:“你来家当面说说不的么?”
脓血成窪,脓血成窪,终朝每日买药搽;疮虽渐渐平,还没多吃点嗄。给我来家,给我来家,有的是你来有的是他,好歹当面言,何用人传话?
何大娘见大成不肯进去,就叫了一声。珊瑚慌忙出来,一眼看见他丈夫,低下头,一声不言语,那泪赶点子滴。
[房四娘]叹杀人小珊瑚,低着头哭乌乌;满怀冤苦言难诉,惟凭双泪向丈夫。头不抬,泪扑簌,腮边滚滚落红珠;千言万语说不了,冤到极时半句无。
大成说:“你还不远走高飞,还哭甚么?”珊瑚也不做声。何大娘看了看,眼里流的都是血水,把褂子都沾了。劝道:“我儿,你哭出血来了!休哭罢!”
大娘子不抬头,哭的天昏地也愁;一肚子血也没处出,变成清泪眼中流。安大成,怒不休,看见血水把心柔;不是强将酸水咽,几乎泪下不能收。
安大成原是来逐珊瑚,见了那血水,把逐他的言语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忽然一阵心酸,几乎吊下泪来,回过头去跑了。
逐珊瑚是本怀,见他血泪满心哀。此时若不回头走,怕被旁人看出来。
待了几日,不知是谁多嘴,那于氏知道了,也竟不合安大成说,气冲冲的跑到何大娘家里。
于夫人甚不通,好好的媳妇不能容,家里气儿才生了,又要外头找气生。劝妇人,且消停,劝你不必怒冲冲,只怕我的这个主,他也不是省油灯。
何大娘见那于氏到了,说:“贵人不踏贱地呀。”于氏说:“你心昏么!人家休了的人,你每日窝藏着,还打乜是不知哩!”何大娘恼了,说:“耶耶好奇呀!驼垛子的老驴上山,——你捱霎着,又济着喘嗄粗气哩。那珊瑚罢,他是乜东人么?我有饭给他吃,我只顾留着他,你待咋着我罢?谁是恁那媳妇子,济你怎么揉搓哩?”又不傻,又不潮,好媳妇你休去了,指出件不是还可笑。作弄的媳妇寻了死,你腆着狗脸不害嚣,贱东西也担不的媳妇孝。听的说人人痛骂,恨不能把你嚼了!
何大娘连骂带说,数喇了一阵,把于氏气的脸儿焦黄,便说:“你真个不着珊瑚去么?”何大娘说:“我已待着他去;你降着我撵他,我就只是不着他去!庄家老得罪着老龙王,只怕怪下来,不上俺那地里下雨的。”
老于婆,你实是歪,找上人家门子来。我可就不怕你怪!你家里降了外头找,我就是个难劈的柴。如今现有个珊瑚在,你既然骑锅厌灶,可就才只是发揣。
于氏气极了,见他汹汹的,却又不敢骂他,只说:“扯甚么蛋哩!”何大娘说:“我只说你扯蛋!你休了的人,还与你什么相干?我留的是陈家的闺女,留的不是安家的媳妇。”
[耍孩儿],叫老于你是听,找着我甚不通,你必然做了个不好的梦。我留的是陈氏女,安家媳妇我不曾。今日你把心错用,问问你有个说好,我就把姓氏全更。
他两个大吵大闹,那邻家都来看,可也没人劝他。何大娘说:“我说还不为凭,您这众人们都不要昧心,您说他好不好?”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何大娘说:“就说呀,何妨呢?”何大娘说话粗,您心有口全无,何必把那腔来做?但有一个说声好,我就叫他声于大姑,还要拜他个无其数。您若是—昧心说话,就着他托生了珊瑚。
问了两遍,众人都抿着嘴笑。何大娘说:“不做声就是了。”又向于氏说:“你可寻思寻思。”于氏又气又羞,待往外走。何大娘说:“你去罢。粃芝麻上不的锅炒,——歇了还无了油水。”于氏一行走着发恨道:“我定是着他试试,你慌嗄哩!”何大娘说:“哎哟!裤裆里钻出个丑鬼来,——你唬着我这腚垂子哩。”于氏说:“咱待不见哩么?”何大娘说:“铁鬼脸满地*(左扌右料),——看丢出那丑来了,打杀人。我等着就是了!”于氏才去了。
[对玉环带清江引]这一回出来,安心把人找,肮脏气儿吃了一个饱,连骂又带谓,数瓜又数枣,扎的那横亏,一霎说不了。一行走着心里只暗恼,人人都说骂的好,也是现世报。每日是降人,日头又倒照,才知道抄不的家里的稿。
第二回 孝妇重还
先有一个吟妇歌,歌曰:
终朝每日数他*(左口右岑),又遇着*(左口右岑)的比他狠,这一个*(左口右岑)的*(左口右岑)的紧,那一个*(左口右岑)的可才窘;上一个不*(左口右岑)你到允,只怕因着你*(左口右岑)他不肯。不说于氏受气而去,且说珊瑚听的吵闹,索性藏了,只等于氏家去了才出来,便说:“不可为我又着大娘生气。看生出事来了,我去罢。”何大娘说:“莫怕,老母猪衔着象牙筷子,——他就装煞,也是杀才,怕他怎的?”
[劈破玉]珊瑚说在这里隔着太近,明知道何大娘一片好心,着您俩犯争差于理不顺。那里生气你又恼,都是为我一个人。纵然是没甚么差池,何大娘,我这心里也不忍。珊瑚坚执不肯住下。何大娘说:“我儿,你待家去着,我也不肯留你。”珊瑚说:“我不家去。俺婆婆有个姐姐,极好的个老人家,他在沈家庄住,他家里止有一个寡妇媳妇子,我往他家里去罢。”何大娘见留不住他,就借匹马来,送了他去。
辞别了何大娘,泪湿衫袖,必然是前世里打下佛头,今世里才教你无般不受。本庄里住不住,又沿地里将人投。好一个有志气的人儿,定不肯往他家里走。
这安家庄到沈家庄有二十五里,走到晌午才到了。问他门儿进去。沈大姨一眼看见,唬了一惊,说:“这怎么来到这里?”珊瑚一行磕下头去,那泪直流。沈大姨一行拉着他,说:“我儿,你怎么来?”珊瑚搽着泪,和他两姨嫂子拜了两拜,才一五一十的细说。叫一声俺大姨你可没见,又不晴又不雨的皇天,又不知为甚么没处思念,千样的去伏侍,只是一个不喜欢。忽然间打了顿鞭子,您外甥立刻就把奴来撵。
沈大姨说;“你仔说,您二姨这杀才是乜人么!真么一个媳妇,是模样不好呀,是脚手不好呢?是不孝顺?这杀才是待死呀!”常说你模样好,为人又孝敬,婆婆敬的是口也难学。他二姨这杀才,就真么无道,数样的替你做,自在的痒难挠,打退了这么个贤惠媳妇,只怕你点着灯还没处去找。
沈大姨骂了噪子说:“好儿,你休恼,在这里宿了,我明日送你去。”珊瑚说:“大姨呀,我不回去,我就这里跟着你罢。”沈大姨叹了一声,说:“您婆婆论也难说话!你在这里待会子,我再瞧个空子和他说。”
论起来你今日不去也罢,随你的心从你的意就且住下。您婆婆委实的极难说话,他说声谬起来,信口子瞎胡吧。我这里瞧一个空儿,定然说他个无言答。
珊瑚说:“我也不肯吃大姨的饭。”沈大姨说:“我儿,你真么薄皮子,我就没有那顿饭你吃么?在你身上疼饭,就合您婆婆一样的人了。我可不是为外甥媳妇,我敬的是贤惠人儿。”
[倒扳桨]见你寻常百事佳,心里想念口中夸。就是外人不得地,也该把他拉到家;拉到家,用香茶,一日三时供养他。
不说珊瑚住下,针指度日,且说于氏受了气,哭到家,着安大成写呈子告他。大成见他娘气的着极,不敢劝他,满口应承。到了第二日清晨,才说:“昨日那件事,想了想,不必理他。”
为儿今夜细思量,妯娌相处是寻常,官府不肯处治他,惹的那泼势更猖狂;更猖狂,面不光,那倒越发气着娘;气着娘,不必忙,咱找法儿把他降;把他降,他休慌,咱定着珊瑚离了庄。
大成说:“娘不必急,咱从容找法治他,他着珊瑚去了就罢了。”他娘见说的极好,也就没做声。待了二日,打听珊瑚去了,流水跑来对他娘说,消他娘那气。
大成听说走慌忙,来说东头何大娘,他合母亲合气后,珊瑚已是离高庄,离高庄,虽猖狂,不必放在娘心上。
自从珊瑚去了,眼里倒也拔了钉子,可只是诸般的没人做。安大成怕劳着他娘,清晨起来,着二成扫地,自己去做饭。汉子家知道那饭怎么做?做的甚不相应。于氏只得撅着老腚去摆划。
清晨就去上锅台,添下一瓢水来,填上一把柴,绝顶的婆婆不待做,只待去做老蠢才;老蠢才,真是呆,自家拸捘着漫自在。待了一年多,每日娘们烧火剥葱,弄的娘们灰头土脸的。于氏平日自在惯了,觉着不大快活,便合大成商议:“二成十四五了,他媳妇比他大两岁,合他丈人家说,咱娶了罢。”安大成说:“极好。”二成尽可做新郎,这话极好不用商。媳妇既然大两岁,必然学会做羹汤;做羹汤,替替娘,大家心里也安康。
却说二成他丈人家姓谢,是个生意人。他在臧姑县里住了几年,生了一女,名叫臧姑。大成托人合他说,一说就允了。且是不教他下礼,没消两月,就把臧姑娶来。
看了脸儿看身端,看了头发看金莲,都说模样看得过,怕的性情未必贤;未必贤,莫喜欢,冤家今日是第一天。
于氏看见媳妇,上下都看罢了,心里极喜。他娘家跟了一个人来,做了三日饭,去了。臧姑在房里坐着,等人伏侍他。于氏心里总不耐烦,也还说是初来,做了饭,二成端给他吃了。
媳妇三日不动弹,惹的婆婆不耐烦,还是初来合乍到,只得再等他两三天;两三天,往后看,只怕还弄出个故事尖。
只等了二三日,于氏看着不是长法,便到他那屋里,臧姑坐着也没欠身。
臧姑终日照红妆,不作生活不出房,常见家家要娶妇,只当是娶来要做娘;要做娘,气昂昂,婆婆亲来不下床。
于氏说:“你还出来做点活路呀,光坐*(左日右喿)子是咋着?”臧姑瞅了一眼,粗声大气的说:“我不会做活路!”于氏就没敢做声出来,合大成说:“咱不是娶的媳妇,竟是娶了婆婆来哩!”
[跌落金钱]于氏气的战拸捘,咱今娶了个老婆婆,我儿呀,这日子往后怎么过!大成便说没奈何,低着头儿且情着,母亲呀,咱不幸遭着这不贤的货。于氏便说有一着,咱就大家不动锅,我儿呀,咱可看他饿不饿?大成说这犯咶啰,怕他越发逞缕*(左纟右罗),母亲呀,弄的大家不安乐。
依着大成说,不必理他,他娘不听,娘们吃了两个剩饼,就合他熬。臧姑等到晌午,没人给他饭吃,问了问,还没动锅。便道:“哦,这意思里待合我熬么罢?咋呀?”那屋里一把斧子,便说:“二成,你拿了去,换两馍馍来我吃。”二成不敢不从,拿出来,他娘看见就问。
问一声待怎么,二成实说待换馍馍,母亲呀,他说他那肚里饿。他娘听说一把夺,你就宁么怕老婆!看透呀,真真是个脓包货!二成笃笃又磨磨,低着头儿无奈何,汉仗呀,今夜晚不敢去房里卧。媳妇听见又发作,跑出房去大吆喝,强人呀,不来把你乜头来剁!
臧姑听的跑了来,也不怕大伯,骂二成:“贼杀的!你不来呀!”二成狗颠呀似的跟了去,只听的那屋里,娘呀娘呀的,动了腥荤了。于氏气极,忽的跑了去说:“小科子骂的不少了!”臧姑也骂:“我只说你那老科子!”大成见不是犯,跑到屋里,把他娘拉出来,他那里还骂哩。
骂人已是骂不服,拉着还打坠骨碌,妈妈呀,不走只怕吊了裤。朝朝日日嫌珊瑚,这比珊瑚是何如?妈妈呀,一般遇着这泼辣物。拿着人人当珊瑚,这却不是珊瑚是臧姑,妈妈呀,这婆婆还得另一做。诸葛初次出茅庐,婆婆汉子都降伏,妈妈呀,也不可不走走这枒路。臧姑也不管哭叫,槌下来了钁钁头,待自家拿去换烧饼。大成慌了,叫二成来说:“你对您媳妇子说,我这里做着饭哩,着他等等罢。一个新媳妇子出去换嗄吃,咱就见不的人了!”二成去说了,臧姑说:“狗脂,饿极了呢!呵口的糨着哩。”可也就放下了。
[银纽丝]兄弟媳妇坐在也么房,大伯亲手做菜汤,急忙忙,流水做来给他尝;但得消消气,许猪又许羊,一家才把眉头放。新给他兄弟娶了一个娘,遇着太岁又遭殃。我的天,大杖烹,逐日烹大杖。安大成做了些白饭,赶了饼,着二成拿了去,才安稳了。到了九日上,他哥哥自家来搬他。安大成请了邻墙他叔伯陪着他,吩咐学学给他听听。
九日的媳妇作了多少也么精,自家不敢去告诵。请邻兄,借他的口儿诉冤情:怎么骂婆婆,怎么弄象生,从头说说他那禽兽性。希望他哥哥侧耳听,到家教诲他两三声。我的天,用心苦,才把苦心用。大成躲了个空子,着他叔伯哥对他告诵告诵,望到家劝他,这都是安大成用的苦心不题。臧姑去了,倒松缓了八九日。
九日里阎罗下降也么灾,众鬼离了歇魂台,好怪哉,吃碗粗饭也自在。谁想九日里,日头容易歪,一霎就到九日外。指望他受了教诲来,懊悔从前太不该;我的天,赛前番,更比前番赛。
九日里回来,实指望他达妈念诵,必然差些了。谁想越发利害了,一点儿不应心,就掘口边说:“俺娘说来,您婆婆宜量甚么好,不照着他,他就乍了毛。”这都是坏了名头惹出来的。
[呀呀油]我的娘,我的娘,说您婆婆好装腔。你若是好奉承他,越发弄他那像。不识臭香,不识臭香,索性照着掘他娘!他不过也是人,我看他有甚么账!
一清晨二成没在家,洗脸水没人端,不住声的骂二成。于氏便说:“他在里么?”臧姑说:“你端了来,也压不煞你!”慌的大成给他送到门外头。
吵骂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