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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江湖

作者:朱雀

序章

“我长大后要当一名大侠,像父亲一样受到世人的敬仰!”一名稚龄孩童牵着母亲的手,指着父亲高大魁梧的背影说道。

母亲浅浅一笑,尚未回答,父亲已经转回身,一把将孩子举上了天,豪爽地大笑道:“好孩子,当一名大侠可不容易,你能做得到吗?”

“我能!”孩童高昂着头,大声地回答。

激情使得他小脸通红,自信的童声在虚空中遥遥飘去。天际冉冉升起的红日似乎也成了这孩童的梦想和誓言的永恒见证。

第一章白玉寒

血!满地的鲜血!火!冲天的烈焰!心中的仇恨为何如此炽热?是什么?是世间的不公,还是那无法保护亲人的无力感?或许,仅仅是恨一个人,一个永远有一脸灿烂笑容和不羁眼神的男人——“鬼厉”厉定北!我要杀了他!可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脑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巨痛,“呀”的一声惨叫,他终于从这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半撑着身躯坐在了冰冷的砂石地上,全身的冷汗淋漓而下,那梦中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可梦中的问题却依旧没有答案。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他满布血污的脸上,表情渐渐由迷茫转为愤怒,正欲暴躁地放声长啸时,突觉握紧的手掌内传来一阵痛楚。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中竟紧握着一面长方形的铁牌。自己在昏迷期间也把这铁牌握得这么紧,可知这铁牌是如何重要了,只是自己怎么会对这如此紧要的东西没有丝毫印象了呢?他缓缓举起右手,将这块玄青色的铁牌摊在眼前。

这铁牌长约七寸,宽约四寸,颜色玄青,入手冰冷,边角处雕着云团状的细致图纹,正中一只弓腰探爪的猛虎栩栩如生,正张口欲啸,一股王者威严直激得人遍体通寒,而在虎口獠牙处却雕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刑”字。这猛虎的千般威仪与这简简单单的“刑”字结合,竟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衬。

他的心神也全然被这刚正不阿的“刑”字所吸引,怔怔地望着,良久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将这铁牌翻转了过来。铁牌背面没有任何点缀的花纹图案,只简简单单地刻着三个字:白玉寒。

他的脑中“轰”地一声巨响:白玉寒!刑部密捕白玉寒!这块铁牌正是刑部密捕的腰牌,也是密捕们一生荣耀的见证。牌在人在,牌失人亡。这便是自己为何紧握着它的原因了。

他迷茫黑暗的记忆中倏地射进了一丝希望的光芒:白玉寒,我一定是刑部密捕白玉寒!是的,一定是的!否则为何知道这是刑部密捕的腰牌?否则又怎么会紧抓住这块证明一生荣誉的信物?

白玉寒精神一振,倏地站了起来,脑中虽仍有些晕眩感,可知道自己名字的欣喜早就掩盖住了这点小小的不适。白玉寒张望着周围的环境,发现两边峭壁陡立,崖间的树木郁郁葱葱,前方小溪清泉潺潺,流水“叮咚”作响。自己站立处鹅卵石光滑圆润,显然是长年经历着溪水冲洗而形成的。

自己昏迷的地方竟是一个山涧的溪谷。白玉寒甩了甩有点发沉的头颅,只觉喉间干渴难耐,不由向山溪旁走去。

溪水倒映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看上去既有一种熟悉的亲切,又有一种陌生的狰狞。白玉寒摸了摸脸庞,心头闪过一丝茫然,右太阳穴上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仿佛在这一刹那向他提醒着什么。

白玉寒的双眉紧皱了起来。是什么呢?是提醒自己丧失记忆是这伤口造成的,还是有更重要的东西遗漏在了记忆深处?

白玉寒苦苦思索着,连喉间的干渴也忘了。他双眸中的神采在苦思下渐渐往一个焦点凝聚,倏地,一阵巨痛从他脑海深处迸发了出来。白玉寒惨叫一声,一头扎进了清冽冰爽的溪水之中,在溪水的浸洗下,脑中那种莫名的巨痛很快平息了下来。

他大口饮下了几口甘甜的溪水,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在这瞬间,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想着梦中那有着不羁眼神的男子,白玉寒清楚,自己的寻梦之旅将从这个男人开始。但是,人海茫茫,梦中那个叫“鬼厉”厉定北的男子又在何方呢?

第二章 密件

白玉寒提起衣襟擦了一下脸庞,洗净了血污的脸上,散发着一种逼人的英气。若换下身上这件血污斑驳的衣衫,密捕白玉寒就是刑部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若身着素色长衫,腰佩七尺长剑的话,那侠者的风采几乎能让所有人自惭形秽。就眼下这样,在他走出涧谷,步上官道时,仍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路过一间酒馆时,白玉寒只觉腹中“咕咕”作响,显是饿得太久,肠胃开始作怪了。白玉寒苦笑了一下,他脑中竟然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填饱肚子的,想来真令人可悲又可笑。白玉寒摸了摸怀中用白绢包裹的碎银子,心中庆幸,幸好这银子未曾丢失,否则真不知如何去祭这五脏庙呢!

这酒馆说大也不大,但由于位处于官道要冲,又时值正午,行人旅客多不胜数,生意便好得出奇。白玉寒好不容易占据了一个座位,却半天也没有人上来招呼。

“小二,一碗什锦面,半斤牛肉,快点!”白玉寒已是第三次扬声招呼了,而头缠白巾忙得晕头转向的店小二依旧是一句:“好嘞,客官,等等,马上就来!”

白玉寒苦笑不已,若不是饿坏了,这种简陋的酒馆饭铺他怎么也不会进来的。他一回头,见旁人吃得正香,腹中更是饥饿难忍,正不耐烦时,却见店小二托着食盘向他走来。那店小二虽长得獐头鼠目,可动作却甚是敏捷,在人群中直钻过来,口中吆喝道:“客官,菜来口罗!”就在快到白玉寒桌前时,店小二的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食盘中的食物随即向白玉寒罩了下来。白玉寒记忆虽失,但武功犹在,双手一翻一叠,一碗什锦面和一盘酱牛肉已稳稳落在了手中,更难得的是连汤汁也没溅出一滴。

白玉寒这漂亮的一手引得众食客轰然喝彩。白玉寒淡然一笑,正想坐下,却不料那不慎跌倒的店小二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一头拱翻了白玉寒面前的桌子。白玉寒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好好祭这五脏庙,哪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一时不察,桌上摆放的一壶陈醋正好浇在了自己的衣襟之上。那店小二见闯了祸,不由得点头哈腰连连道歉。白玉寒也不好发作,只好暗叹倒霉,见本已污渍斑斑的前襟更是惨不忍睹,只好从怀中抽出包碎银子的白绢去擦拭胸前这酸气冲天的陈醋。一擦之下,白玉寒倏地全身剧震,那原本素净的白绢在沾上醋渍之后,竟显露出深色的字迹来!

白玉寒的呼吸开始急促,因为他知道刑部密捕们在传达某种秘密的信件时,常用熬浓的米汤为墨,将信息写在白纸上,这种信件在常人看来是白纸一张,但若用醋轻轻一拭,便会显露出其中的信息来。

想不到自己身上竟也怀有这种密件,若不是店小二恰好碰翻了桌子,这秘密只怕会永远沉寂下去。白玉寒尽量稳住情绪,一点点地让白绢上的字迹显露出来。在对过去完全遗忘的情况下,这封密信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待白绢上的字迹全部显现后,那被撞翻的桌子也早被整理好了,但此时白玉寒已完全忘记了饥饿,开始读起这白绢上令人惊心动魄的秘密来。

白玉寒越看越心惊,原来这字数不多的密件竟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来:刑部密捕白玉寒乃是刑部暗中培养出的新一代影子高手,除了刑部元老江震天是他的直属上司外,其余无一人知道白玉寒的真正身份,而白玉寒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做卧底潜入黑道第一大帮“忠义堂”中,暗中收集情报,和刑部里应外合一举铲除掉这块江湖上的毒瘤。

信中言明,白玉寒此行凶险无比,非但在“忠义堂”中如履薄冰,而且他在白道和刑部眼里也成了誓不两立的仇敌。若在卧底期间江震天不幸亡故,刑部腰牌和这张绢书将是白玉寒恢复身份的惟一凭证。

信件末尾处的署名是刑部江震天,而落款日期却是五年前,也就是说白玉寒已整整在“忠义堂”卧底五年了。

这五年艰辛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白玉寒已完全不记得了,这五年间自己在“忠义堂”中是否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是否知道了足够多的秘密,也成了一片空白。五年的打拼算白搭了,只能从头再来。

惟一让白玉寒奇怪的是,这张白绢用来裹银子自然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主意,任谁也猜不到裹银子的白绢会藏有如此巨大的秘密,可自己为什么要将这刑部腰牌随身携带呢?这岂不是太过于危险了一些?将这腰牌随便藏在什么地方也比随身带着要好多了,自己怎么会犯这般愚蠢的错误呢?

白玉寒正在思忖,突然听到暴雷似的一声大喝:“他奶奶的,‘血魔’秦时弓!洒总算找到你了!”

秦时弓?白玉寒一震,这名字怎么会如此熟悉亲切,随即又明白了过来,这定是自己在卧底期间的假名。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肥胖的和尚提着两柄戒刀正虎视眈眈地往这边看来,另有几名道人正悄悄地散开,占据有利地形。

白玉寒心中暗叹,从这满口粗话的胖和尚口中判断,这几人定是白道中人,自己在卧底期间定做过不少助纣为虐之事,否则如何赢得“血魔”之名。虽与白道豪杰起冲突非己之愿,可事已至此,似乎也惟有放手一搏了。白玉寒对那胖和尚微微一笑:“大师是——”

那胖和尚双目一瞪:“洒乃五台山戒杀罗汉——”他话声未落,白玉寒的手微微一推,面前的桌子带着盘盘碗碗和菜肴的汤汁向对方迎面飞去。戒杀罗汉暴喝一声,左刀抡圆,带起一股劲风,将扰人视线的盘碗给打落,右刀寒芒一现,将这张八仙桌劈成了两半。

这两刀虚实相合,应对得流畅之至,若不是他忘了危险不是桌子,而是人的话,这两刀当真是完美的一击。戒杀罗汉一刀刚劈开了桌子,一只稳健有力的手就如同鬼魅般从裂口处闪现了出来,并指成刀,直切向戒杀罗汉空门大露的咽喉。戒杀罗汉一惊之后,继而凶性大发,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手刀,狂吼着将双刀反切而出,竟打定主意以命换命。

白玉寒呼吸一窒,他根本没想到这胖和尚竟如此勇悍,可此时却根本没有退路了,三名与戒杀和尚同来的道士已结成剑阵,从后边直杀过来。若自己稍有退却,背后肯定会多上三个透明的窟窿。

在这生死关头,白玉寒心神倏地一动,曲指一弹,套在中指的指环闪电般射向了戒杀罗汉的咽喉,“噗”的一声,那指环后发先至,深深嵌进了戒杀罗汉的咽喉之中,戒杀罗汉原本白净的脸庞陡然变成了紫黑色。

戒指上有毒!白玉寒心中一阵发怵:这歹毒的暗器真的是我发出的吗?在丧失记忆前,自己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曾枉杀过多少白道豪杰?

白玉寒的胃虽抽搐得直欲呕吐,可多年生死边缘培养出来的本能反应还是促使他的手往下一抄,接住了戒杀罗汉落下的钢刀,同时身体陀螺般地一转,已到了快要倒下的戒杀罗汉身后,一脚将戒杀罗汉庞大的身躯向逼近的三名道人踢去。紧接着他又踏前一步,力贯臂膀,一刀将戒杀罗汉的肥胖身躯给劈成了两半。

三名道人见白玉寒的后背突然变成了戒杀罗汉的尸体,已是阵脚大乱,更想不到的是戒杀罗汉那没有生命的尸体会倏然裂成两半,看着那飞溅的鲜血和血淋淋的内脏更是吓得两腿发软,惨叫着向旁边跃开,以求避开这些骇人的物件。可白玉寒等的就是三人章法全乱的这一刻,他的长刀突然化为一条嗜血的魔龙,风卷残云般向这心神完全失守的三人攻去。

第一名道人根本连反应也没有便被拦腰斩成了两段;第二名道人虽及时举剑格挡,却仍是无济于事,大好头颅在钢刀的厉啸声中冲天而起,带起了一蓬血雨;第三名道人虽已赢得了宝贵的反应时间,却已经斗志全无,如野兽般惨叫一声,返身便逃,虽有两名同门惨死在白玉寒刀下,但此时他已完全顾不得什么同门之谊了。

白玉寒轻叹一声,正想放过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道士,却发现自己右臂一伸,手中的刀已不知何时向那道士掷了过去,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那道士已被这一刀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在将死之际,那道士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勇气,挣扎着扭过脖子,诅咒般咬牙道:“血魔秦时弓,青城派不会放过你的!”随着这怨毒的声音喊出,这青城派的弟子也吐尽了胸中最后一口气,但凸出的双目仍死死地盯着仍在呆立的白玉寒。

周围的食客被这血腥的杀戮骇得肝胆俱裂,哭爹叫娘地向外奔逃。白玉寒呆呆地站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周围喧杂的声音宛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这就是我吗?这个冷血残忍、阴毒卑鄙的秦时弓真的就是我吗?若说先前的残忍是为了保命的话,可后来明明是可以放过那青城派弟子的,为什么要杀他?五年的卧底生涯真的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刑部重当一名真正的捕快!血魔秦时弓,见他的鬼去吧!反正现在记忆全失,再回忠义堂非但没有什么意义,反而有暴露身份的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到江南刑部总局找到那个叫江震天的人,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

一想到这里,白玉寒像卸下了一副重担般,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原来黯淡的虎目也发出了振奋的希望之光。

白玉寒打量着已逃得空无一人的酒馆,又望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四人,暗叹一声:各位,白玉寒对不住了。可正如各位所希望的一样,这一役过后,从此江湖中再无“血魔”秦时弓这个人了,有的只是刑部密捕白玉寒!白玉寒紧握了一下怀中的刑部腰牌,仿佛耳边有一个久违了的童稚之音在耳畔响起:“我要做一名大侠,像父亲一样受到世人的敬仰!”

白玉寒虎躯一震,这声音是如此的亲切熟悉,仿佛内心一根沉寂已久的心弦被人悄然拨动,回神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第三章 惊变

“梆!梆!梆!”漆黑的夜色中回荡着打更人的梆子声,江震天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疲惫的脸庞,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岁月不饶人哪,换作十年前,自己可以不休不眠地工作上数天,可现在三更天一过,便有些撑不住了。江震天揉着胀痛的脖颈,眼神还盯在那一摞摞堆积着的案卷上,这桌上的每一张案卷都写有三个血红的大字:忠义堂。

这不忠不义的“忠义堂”十年间已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白道武林与刑部虽欲联手除魔,可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龙头大哥是谁,他们的总坛在什么地方。而五年前派去做卧底的白玉寒就在即将成功时,却在半月前突然失去了联络,看来也已是凶多吉少了。

想着最得意的弟子现在可能已遭不测,江震天的精神愈加萎靡不振,正想熄灯结束这一天的公务时,倏地全身汗毛倒竖,多年的捕快生涯使他意识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虚空中弥漫了开来。江震天右手一抖,伴他纵横江湖数十年的玄乌铁尺已紧握在手,沉声道:“谁?”

“是我呀,江捕头。”一道黑影如狸猫般轻盈地从窗外闪了进来,颤声道,“我是白玉寒哪!”

“小寒?”江震天激动地踏前一步,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提过桌上的烛台向这黑影望去。烛光摇曳下呈现的是一张焦急而又充满期盼的脸庞,原本俊美而略带冷酷的脸在这一瞬间竟激动得仿佛如同一个无助孩童的脸。江震天的脸色被烛光映得阴晴不定,渐渐地,一股嘲讽般的笑意在他脸上扩散了开来:“白玉寒?哈哈,血魔秦时弓,你当老夫不认得你吗?”

白玉寒的俊脸“刷”地变得惨白一片,急急道:“江捕头,我是白玉寒呀,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刑部腰牌和那封密信件。江震天的神色又变,断然喝道:“秦时弓,你这些信物是从哪里来的?”白玉寒急道:“江捕头,这不你给我的吗?”

“我给你的?”江震天仰天打了个哈哈,“可笑,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些东西?看来,白玉寒这孩子终究是遭了你这恶魔的毒手了。”江震天的语气转为悲痛,“小寒天生是个捕快,而老夫却叫他去当卧底,是老夫害了他,是老夫害了他呀!”

看着江震天那陌生而仇恨的神情,白玉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涌出来,依稀觉得自己落在了某个阴谋当中。在打听到江震天的消息时,白玉寒在脑海中不止一次地想像着两人相见时会是什么情景,是紧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还是声色俱厉地训斥他没有完成任务?但万万想不到的是,江震天根本不承认他的身份,依旧把他当成了那个万人诅咒的“血魔”秦时弓。是自己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过河拆桥,还是另有他因?白玉寒心中虽知徒劳,可仍不甘心地争辩道:“江捕头,我是白玉寒哪,你为什么不让我恢复身份?”

江震天好像是在这瞬间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直笑得直不起腰来,喘着气道:“血魔秦时弓若是密捕白玉寒的话,那老夫岂不是忠义堂的龙头老大了?”白玉寒紧紧地握住掌心的刑部腰牌,原本冰凉的铁牌此时却如一团烈火在灼痛着他的每一寸神经。白玉寒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盯着江震天道:“江捕头,白某只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江震天也止住笑,平静地与他四目相接,冷然道:“你这么喜欢白玉寒这个身份吗?秦时弓的身份岂不是更加快意恩仇、逍遥自在?也罢,若你真想当白玉寒,”江震天顿了一顿,“那你就告诉我忠义堂的总坛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龙头老大究竟是谁?”

白玉寒的心陡然一沉,他终于明白江震天为什么不承认他的身份了,因为江震天这匹夫还想让他重回忠义堂做卧底。白玉寒悲吼了一声,咬牙道:“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永不承认我是刑部密捕?”江震天神色亦是一沉,冷哼道:“秦时弓,过了奈河桥再当你的刑部密捕吧!”右手的玄乌铁尺如毒蛇般向白玉寒的胸膛急拍过来,断然道,“杀!”

随着江震天的攻击,数名捕快亦从门外、窗下向内室疾扑进来,刹那间,白玉寒已深陷在重围之中。白玉寒由于心情激愤,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已落入了包围圈中。此地是江南刑部总局,江震天那不正常的狂笑不引来捕快那才是真正的怪事。江震天狞笑道:“你当老夫为什么跟你这恶魔废话,因为老夫要让你插翅难飞!”

白玉寒悲愤地狂吼了一声,江湖,这就是江湖!什么同僚之情,自己在江震天眼中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一条狗!

白玉寒完全不顾身后的威胁,双目尽赤,死死笼罩住江震天,“锵”的一声,钢刀出鞘,一股阴沉而压抑的杀气在狂烈爆发后又倏然回缩。

这种闻所未闻的杀气宛如有生命般扯得众人的气息为之一乱,首当其冲的江震天更是有一种眩晕般的呕吐感,原本已调和均匀的内息竟差点在瞬间崩溃。江震天暗叫不妙,至此他总算明白身为忠义堂两大王牌杀手之一的血魔秦时弓是如何可怕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杀气居然是内真气的克星,怪不得当日漠北第一内高手于春声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仍被秦时弓一招击杀在了长街尽头。江震天现在这种状况同当日的于春声相比,也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江震天勉力集中精神,抬眼望去,正见一片如雪般的刀光向他当头笼罩了过来。若在平时,江震天破这一刀或有五五之数,可在心神失守下,根本就分辨不出这缤纷的刀影中哪一片才是夺人魂魄的致命杀招。

白玉寒这一刀乃含愤出手,暴闪的刀芒已锁定了江震天闪避的每一寸空间,逼得江震天只能硬挡这夺尽世间一切色彩的一刀。江震天能坐到现今这个位置亦是经过了无数的恶战所获得的,如何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既不能够避,那就惟有进了!江震天一咬牙,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中的玄乌铁尺向这片刀影中横扫了过去。

在双方错身而过时,江震天的颈项处喷出了一团血雾,他终究是没有避开白玉寒这饱含了五年屈辱和不甘的一击。而白玉寒亦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后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麻木感,尚未感觉到玄乌铁尺一击带来的巨痛时,一口鲜血已忍不住喷了出来。昔日的刑部第一高手果真是名不虚传,白玉寒清晰地知道江震天在最后关头做出了一丝近乎于奇迹般的闪避,就仅差那么毫厘之间,自己手中的刀并未切断江震天的颈部大动脉。

但白玉寒已经没有时间回头去证实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了,被激怒的刑部众高手们皆像发了疯一般狂拥而上,堂堂的刑部总捕头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放倒,这种耻辱根本不是这群心高气傲的捕快们所能够忍受的。白玉寒只觉得周围的压力倍增,凌厉的杀气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这种不利的状况非但没有摧垮他的意志,反而激起了他体内深藏着的冷血无情的本性。

多年卧底生涯所培养出的凶悍在此时展现得一览无遗,他的左肩虽中了一刀,但右手兵刃却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一名捕快的肚子;他的额角刚被一剑划破,就反手扭断了另一人的脖子。短短一瞬间,原本清净威严的刑部案房已成了血腥遍地的修罗场。

第四章 杜苍生

当白玉寒冲出刑部案房时,全身已增添了数十道伤痕,狂涌的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胸口的衣襟也被划破,那封包着银子的绢书密件也落在了地上,但他根本没机会去捡。他那发热冲动的头脑在疼痛和失去密件的刺激下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若当真殒命于此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真正的身份了。他不想就这样死去,虽身在绝望的地狱,但还向往着希望的天堂。白玉寒心中不知怎么突地浮起了这样的一句话,仿佛冥冥中他已无数次地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地狱吗?白玉寒唇角浮起一丝嘲讽般的笑意,身在忠义堂中的每一个日夜,哪一刻不是地狱中挣扎?可天堂呢?在哪里?莫非这血污遍地的场所便是天堂?

白玉寒不合时宜地狂笑了起来,内劲往手中钢刀上一吐,“啪”地一声脆响,精钢炼成的刀身顿时炸裂了开来,化作数道寒星向前激射而去。

这破釜沉舟般的一击终于收到了应有的成效,在两名捕快手忙脚乱地躲避这些突如其来的暗器时,白玉寒身形一闪,终于冲出了这最后一道防线。前方一片坦途,可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白玉寒尽量抛开这令人意志消沉的念头,只一个劲儿地向前飞奔,他知道自己身形稍有迟缓,便会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血不住地从伤口处向外喷溅着,白玉寒不知道自己已经逃了多久,他惟一清楚的是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无数金星在眼前晃动,咽喉深处一般腥甜的血气不住向上涌,可身后的喊杀声仍如影随形般紧随其后。

痛苦的感觉在逐渐加剧,精神上的压力更使人疯狂,白玉寒好几次提醒自己:算了吧,让这憋在胸膛中的血痛痛快快地吐出来吧,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了。明知难逃一死,又何苦增添这莫明的痛苦呢?可另一种炽热的意念却始终在他的胸中燃烧,这意念就是不甘心!他白玉寒不甘心就这样屈辱地死去!

一棵棵树木不住向后倒退着,白玉寒倏然发觉自己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因为周围的景物不但熟悉,而且还有一种莫明的安全感。难道潜意识中还记得这附近有帮他逃过这一劫的地方?

视线所及处,一幢朴素简陋的大院孤零零地矗立在这漆黑的荒郊之中。白玉寒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气力,飞蹿上几步,用肩膀用力地顶开那并不牢固的木板门时,那紧憋在胸口的鲜血终于忍不住夺喉而出。

在他快失去意识前,一只稳健有力的手及时地托住了他快要栽倒的身躯,一个充满了沧桑感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了他的耳中:“时弓,你安全了!”这声音仿佛有某种异样的催眠能力,白玉寒心头一松,终昏厥了过去。在他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看见的是一双充溢着无边忧郁的眼神,白玉寒心中闪过一丝莫明的刺痛:哀莫大于心死,“普渡众生”杜苍生,究竟怎样的打击才使你拥有了这样一双绝望的眼神?

白玉寒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又梦见了父亲那高大的背影,也梦见了血和火,更有“鬼厉”厉定北那双令他心烦气躁的不屑眼神,最终是杜苍生那双哀伤绝望的双眸。白玉寒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往荒郊奔逃,因为那里有忠义堂的一个秘密据点,驻守此处的正是忠义堂的护法长老“普渡众生”杜苍生。

在白玉寒的潜意识中,这杜苍生和他的关系是一种近父近友般的感情,他知道杜苍生宁可毁掉半辈子苦心经营出来的据点,也会义无返顾地救他。普渡众生!白玉寒长出一口气,有杜苍生再加上一干忠义堂的好手,那帮捕快该全被渡往冥界那永恒奔流的黑色河川了吧?唉,只可惜了这隐秘的据点。白玉寒一怔,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些捕快同僚的死非但没有一丝哀伤,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多年的卧底生涯真的使自己彻底融入了忠义堂吗?

白玉寒失神了一会儿,忍着全身伤口处的阵阵刺痛,起身踱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前方高墙深锁,不远处一泓池水清波怡人,阵阵清风拂过,荡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点缀在池水周围的朵朵鲜花更是姹紫嫣红,摇曳多姿,让人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白玉寒看着如此美景,回想着那一夜的恶战,这强烈的反差几乎让他疑为尚在梦中。正当白玉寒逐渐放松身心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白玉寒不用回头便知这缓慢中带着负罪般沉重的脚步声只能是杜苍生所独有的,每一步踏下都像有一条冤魂在地狱中做着徒劳而痛苦的挣扎,让人的心有一种坠入黑暗深渊的绝望感。

白玉寒回头,正好迎上了杜苍生那双仿佛是忧郁砌成的眼眸。杜苍生道:“时弓,我算算时间你也该醒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好端端的去刺杀刑部总捕头江震天做什么?结果惹上了这么一大群刑部的好手,若不是龙头大哥也在美景居和一帮老兄弟在商讨要事的话,只怕原驻守美景居的一干兄弟非全军覆没不可!”

白玉寒听到“龙头大哥”这四个字心底又燃起了一种莫明的希望,江震天那晚的言语似乎又在耳畔响起。白玉寒脸上不动声色,可双拳已逐渐握紧,龙头大哥,忠义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头大哥!只要知道他的真面目,自己或许还可以重返刑部。

白玉寒暗暗庆幸,幸好自己那一刀没有杀掉那该死的江震天。他稳了稳心神,问道:“龙头大哥他也在?”杜苍生略皱了皱眉,不答反问道:“时弓,你好像很紧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藏在心里?”

白玉寒只觉得心头一紧,可口中却淡然应道:“没有啊!刺杀江震天只是一时误会而已。”杜苍生苦涩地一笑:“是啊,虽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可你恨江震天也是情有可原。”

恨江震天?白玉寒只觉一头雾水,莫非当年自己入“忠义堂”卧底,曾和江震天唱出过一出苦肉计?白玉寒虽然疑惑,但现在最关心的却是龙头大哥的动向,不由硬着头皮旁敲侧击道:“龙头大哥究竟在美景居里商讨些什么啊?”杜苍声闻言,原本古井不波的脸庞上怒容乍现,不禁冷哼了一声。白玉寒见状只觉手足冰凉,心中暗叫不妙,方才定是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就在白玉寒被杜苍生盯得心底发毛时,杜苍生却重重地一叹:“还不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惹的祸!半月前你和厉定北两人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忠义堂新一代两大王牌杀手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你可知此事在内部引起了多大的风波!龙头大哥在美景居商讨的就是你们两人是否叛出了忠义堂!若非你们两人平时对忠义堂忠心耿耿,又是堂内未来的希望之星,只怕龙头大哥早就下阎王令追杀了。”

杜苍生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说道:“还好,在失踪半月后,你总算是回来了。可厉定北呢?在你昏迷的两天内我已经查过了,刺杀江震天的行动中并没有厉定北的行踪。他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听闻厉定北之名,白玉寒脑中又浮起了那双不屑的眼眸,太阳穴的青筋顿时一闪而没。白玉寒生怕杜苍生看出端倪,不由急急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他,难道他也失踪了吗?”

杜苍生点了点头道:“你和厉定北素来不和,若非一起失踪谁也不会认为你俩会呆在一起。时弓,你回来就好,厉定北慢慢找,四日之内再不见他的踪影,龙头大哥就算再爱才也只能下阎王令格杀了!”

白玉寒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那群追杀我的捕快有人逃脱吗?”

“有人逃脱还了得!”杜苍生淡淡一笑,用手掌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当然是一个不留!”白玉寒会心一笑,在他心底非但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忠义堂这股浑水已把他改变得太多了。

杜苍生并未理会白玉寒,负手缓缓踱到了窗边,展眼望去,好久才道:“时弓,前夜一役,你不但重创了素有刑部第一高手之称的江震天,更在重围中安然突出。在这期间你斩杀六人,伤人无数,充分证明了你过人的刺杀能力,所以龙头大哥决定破格提升你为堂中护法,并准许你进总坛拜见龙头大哥!”

第五章 龙头大哥

白玉寒骇然失声道:“去总坛?”杜苍生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意:“别一惊一乍的,这里就已经是总坛了。任凭白道那些自命侠义的人打破脑袋也猜不出忠义堂的总堂竟是在天子脚下建业城外的一座豪宅之内。”

白玉寒倒抽了一口冷气:“总坛竟建在建业城外?那城外的美景居其实不是据点,而是前哨?”杜苍生欣赏地一笑:“你小子还算聪明,美景居为何会有如此众多的堂中好手,就因为它是总坛的前哨。你有资格见龙头大哥,这些秘密自也无需瞒你。来,我带你去见龙头大哥吧!”

白玉寒刚想跟上杜苍生的脚步,却见他脚步一缓,反手掷来一物:“对了,把这个还你吧!”

白玉寒顺手一抄,只觉入手冰凉沉重,竟赫然是那块写有“刑部密捕白玉寒”的铁牌。事情败露了?白玉寒只觉全身一激灵,差点想返身就逃。

杜苍生见白玉寒脚步迟疑,并未跟上,不由回首皱眉道:“时弓,这刑部腰牌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为何你在昏迷时也紧抓着它,而现在脸色又这般难看?我查过了,前夜那场恶战中的刑部高手绝没有一个叫白玉寒的,你这铁牌是从哪儿来的?”

白玉寒心底一咬牙,事到临头实容不得退缩了,是死是活惟有赌上一把,而且他隐隐觉得杜苍生绝不会对自己不利的,不由摇头坦然道:“我记不清了,或许当时有一个捕快捅了我腰肋一刀,我反手在他胸口处抓出一个血洞时,这铁牌就落在我手上了。”

这谎言虽不合理,可赌的就是白玉寒之事始终是江震天一人所知,任凭忠义堂情报网通天,也绝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杜苍生淡淡地“哦”了一声,转首继续引路道:“可能是我们疏忽了,过会儿叫各组的人再查查刑部的这个白玉寒究竟是谁。这个名字似乎让我嗅到一种危险的味道。”白玉寒心中哑然,是的,这危险的利刃正一点点向忠义堂的心脏逼近,只要时机一成熟,这柄利刃将是致命的。

杜苍生把白玉寒领到一个幽长的通道前,说道:“龙头大哥就在最里面的房间,你一个人进去吧!”

白玉寒向杜苍生点了点头,向这低窄阴暗的通道内走去。他怎么也不明白,这如仙境般的豪宅内怎么会建有这么一个阴气逼人的通道,或许在光明之后总隐藏着黑暗?或许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白玉寒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屏住呼吸推开了这通道尽头厚重的青铜大门,随着门发出的“咿呀”声,这神秘房内的一切皆展露在了白玉寒的眼中。

宽广得近乎于空洞的大厅内高燃着数十只粗如儿臂的巨大蜡烛,明亮刺眼的火光将大厅正面墙上那个血红的“忠”字映得纤毫毕现,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在这怪异的环境下看来却如一只盘踞着的狰狞怪兽,正凌厉地盯着这闯入厅堂内的不速之客。

可真正让白玉寒心寒的却是那个一袭长袍、面带银白色面具立在这字下的人,那破体而出的森森死气,让人觉得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千年未见阳光的吸血僵尸王。白玉寒根本没想到龙头大哥竟是如此装束。在那银色面具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呢?

龙头大哥似乎看透了白玉寒的心思,嘿嘿笑道:“时弓,你不必奇怪,并非本座对你不信任,而是本座的脸在少年时被火灼成焦黑一片,在入忠义堂后,数十年来这银色面具一直戴着。”

龙头大哥说话的语气相当柔和与平易近人,可从面具后传来的声音却完全扭曲变调,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和恶心,仿佛有一条毒蛇正对着猎物在吐着黏黏的信子。白玉寒右膝微屈,恭敬道:“龙头大哥,前夜若非你出手相救,属下只怕早已命赴黄泉了。”

龙头大哥发出一声尖锐的冷哼:“你不提此事本座倒差点忘了,你一没本座同意,二没有周全的计划,凭什么去刺杀江震天?前夜可好,引火烧身,十余年辛苦打下的前哨就这样毁掉了!这些年来你也不是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了,可一遇到江震天你的谨慎到哪去了?大闹刑部总部,端的好威风,可自己却差点送了命,还几乎连累了杜长老!若非见你恨江震天情有可原,本座早让你自裁当场了!”白玉寒心头一阵迷茫,杜苍生和龙头大哥不约而同地提到自己恨江震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头大哥见白玉寒精神有些恍惚,以为他又回想着前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不由放缓口气道:“时弓,你可知道你这一闹闯下多大的祸患!由于江震天遇剌,现在建业城中草木皆兵,长驻建业城内的白道四大门派更是摩拳擦掌,以求一举摧毁我们忠义堂,让刑部的面子一扫而光。要知道,这四大门派乃是现今白道武林的领袖,白道精英几乎尽出自这四大派,若非其中实力最强的清源宗掌门‘铁索横江’铁铮在半年前无故失踪,弄得四大门派各自猜疑,只怕清扫我们忠义堂的行动早在半年前便开始了。现在多了江震天这根导火线,忠义堂近期一定要偃旗息鼓,以避白道锋芒!”

龙头大哥话音未落,一声暴雷般的怒喝从内壁传出:“他奶奶的忠义堂,若不是用卑劣的手段,你们哪个擒得住老子!”龙头大哥尖锐而刻薄地笑道:“铁铮老鬼,你又鬼叫什么?成王败寇乃江湖铁规,你若多长一点脑子,也不至于在这儿一关半年了。”白玉寒听得瞠目结舌,难道这被关在内壁中的人便是“清源宗”的掌门“铁索横江”铁铮?

龙头大哥一面说一面将青石墙上一块颜色略深的青砖一按,一扇暗门便悄无声息地滑了开去。密室内一个白发苍苍、状同怒狮的老人正睚眦欲裂地盯着龙头大哥,厉声道:“他奶奶的,有种放了老子,与我光明正大地斗上一番!”那老者虽竭力上前,可一条如食指般粗细的铁链却穿透他的琵琶骨,硬生生地将他束缚在了丈许空间之内,遥遥望去,那条不粗的铁链上已是血迹斑斑。

白玉寒心中暗叹,铁索横江,这昔日不可一世的高手如今因琵琶骨被穿而困在了这方寸之地,这仅有食指粗的铁链只需一个准一流高手便可轻易扯断,可铁铮却因琵琶骨被锁使不出任何劲道,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也只能望而兴叹,这种明知能为却不可为的嘲讽怎能不气得铁铮疯狂!

龙头大哥只锁铁铮琵琶骨却不废其武功或许正是对铁铮最好的一种羞辱,而铁铮在这半年囚禁中居然没疯掉,也算有过人之能了。

倏地,一个胆大之极的念头浮上白玉寒的脑海,若自己抢上前去掐断那条细细的铁链,那如蛟龙脱困的铁铮会上演出怎样翻天覆地的好戏呢?

很快,白玉寒便压下了这个诱人的念头。先不论龙头大哥的实力深浅,铁铮武功虽不失,但一困半年的精神折磨和肉体痛楚肯定已使他实力大幅下滑,只怕现今状态还不如伤后的自己。两只残狼虽然气势凶悍却无论如何及不上猛虎的威严霸气。

果然,龙头老大望着铁铮轻笑道:“一决胜负?凭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配作本座的对手,原本精明过人的铁索横江怎会说出这番蠢话来?莫不是开始恐惧便胡言乱语了?”铁铮死盯着龙头老大那藏在面具后面的脸,把满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却不开口反驳,显是龙头老大的那番话正击中他的要害。经过半年的囚困和折磨,当年横行建业城的实力能存下十分之一已是侥幸,再谈争锋,当真是一场笑话。

龙头老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当年作为死对头的一代霸主,仿佛一只猫正看着一只被戏耍在爪下的老鼠。良久之后,又按上了那块暗色青砖,门轴滑动声中,铁铮那一脸的怨愤也被青砖墙单调的色彩所代替。龙头老大凝神好久,终于长吁一口气,似在惋惜着生命中又一个对手的没落。

白玉寒正暗自庆幸自己推断正确时,却见龙头老大猛地转身,面具后阴冷的眸子暴现出一道慑人的寒芒,死死地罩定了白玉寒。

白玉寒不知龙头老大为何神色大变,在面对着那有如实质般的巨大精神压力前,惟一能做的便是保持住原姿势,任由冷汗一滴滴地从肌肤中沁出。龙头老大带有穿透力的目光似乎一直钻到了白玉寒的心底,看透了他的一切心思和盘算,口中低沉地道:“时弓!”

白玉寒一震:“属下在!”龙头大哥又审视了他良久,才说道:“今日之事你最好见过便罢,日后切莫放在心头,其间缘故你明白否?”

白玉寒短促有力地回答道:“属下明白!龙头大哥还有何吩咐?”

龙头大哥在得到了白玉寒肯定的答复后,似卸下了重担般无力地挥手道:“没有了,你回去吧!”在白玉寒起身告退时,总觉得龙头大哥最后那番话似乎有点感情失控,直将他从冰冷的恶魔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有感情弱点的人。龙头大哥在流露出人性的一面时,他脑中想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心理作用,白玉寒似乎觉得龙头大哥最后那句无力的话像从天际遥远地传来,空洞中带着些许莫名的失落。

第六章 险招

夜,无月,无星。除了不远处提在守卫手中宛如鬼火般昏暗的灯光,周围一片漆黑。白玉寒身穿黑衣紧紧伏在地上,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饶是这样,他在那群护卫经过时,仍是闭目凝息,将气息降低到了最低限度,生怕一时不慎,惊动了这群身手不凡的护卫高手。

看着那群护卫渐渐远去,白玉寒暗暗苦笑。他现在所做的实是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可能连老底都赔个精光。他的策略就是:放了铁铮,由他召集人马来灭忠义堂,谁叫忠义堂胆大妄为地将总坛设在白道精英云集的建业城呢?若事情顺利的话,只需一夜工夫,他白玉寒便可以恢复身份,重回刑部了。如果灭了忠义堂后,江震天仍不恢复他密捕的身份,他便借助铁铮通过白道四派向江震天施压,逼那老匹夫恢复自己的身份。

虽然想像得美好简单,可事情实施起来其中的变数却是太多了,一子落错,必是满盘皆输之局,可白玉寒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重返刑部的欲望之火灼得他只能去做这场豪赌。他宁可在刑部当一名普通的捕快,也不愿做忠义堂的王牌杀手。

在江震天食言之后,救出铁铮并捣毁忠义堂已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虽然铁铮未必能压服江震天,但白玉寒现在就如同一个快要溺毙的人,任何一根从旁边浮过的稻草他都会紧紧地抓住。何况,获得白道门派的认同可以洗刷自己“血魔”的污名,这也算是自己长久的梦想。

在白玉寒只身潜往那条阴沉的通道时,心中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向往光明呢?其实在江震天背信弃义时,自己在“忠义堂”混也不错啊!尤其是杜苍生,自己虽记不起他往昔的一切,可在心底却深知这是他生命里最可信赖的一个人。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光明,真的值得自己去冒险吗?

白玉寒通过这阴森的通道时,心中乱象纷飞,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这次没有回头路的冒险,但在他推开通道尽头的青铜大门时,他的心底已经是一片平和,是成是败,皆要看命运的安排了。

厅中的巨烛仍在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宽广的大厅沉寂得如同一个千年前筑成的古墓,了无声息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白玉寒丝毫不敢大意,每踏出一步必经过深思熟虑。从门口到那开启密室的机关大约有两百步的距离,可这其间却有近百种不同功效的陷阱。与白天来时的一片坦途不同,现在只要一步走错,要么是万弩穿心,惨死当场;要么是警铃大作,千斤闸落下,成为瓮中之鳖。

而最阴险的莫过于离机关三十步处悬挂的数十根半透明的天蚕丝。厅内的烛光非但给了潜入者一种暴露在光明处的心理压力,还极好地掩饰了这数十根在虚空中织成的隐形大网。若非白玉寒在迈向这致命的陷阱时,心头突然浮起一种难言的战栗,只怕已如扑火的飞蛾般一头撞了进去。

白玉寒暗暗佩服这陷阱设计者的心思之巧,若不是长时间观察天蚕丝上那些微不可见的反光,谁会想到眼前这一片透明的虚空竟是真正致命的陷阱。由于这大厅无比宽广,所以陷阱几乎都布置在了地上,潜入者就很容易会受到潜意识中的误导,眼光盯着地上的陷阱,而一步步地走入这死亡的阴影中。

白玉寒唇角微微一扬。这圈套虽布置得精巧无比,可却存有一个巨大的漏洞:由于潜入者会一直盯着地上,所以这张天蚕丝编成的大网为了避免少许反光而遭至暴露,只能悬在腰身以上的空间,地面距这张大网还足有两尺左右的空间是完全不设防的。虽然地面上为了吸引潜入者的注意力而布有好几个一触即发的陷阱,可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这两尺高的空间已足以让人轻易过关。

白玉寒深吸一口气,弓腰一弹,人已如一支劲箭般贴着地面直滑了出去。胸中的气还未泄尽,人已经成功地越过了这仅长三十步左右的死亡陷阱。白玉寒在虚空中轻巧地一翻身,足尖点地,人已稳稳站定。他回首望去,心中也暗自庆幸,若设计陷阱者再将这长度延长五十步,那对潜入者而言,当真是望而兴叹了。或许这种近乎于透明的天蚕丝过于珍贵,龙头大哥并没有余力进行大肆挥霍。

白玉寒轻轻一笑,转身刚想伸手去按墙壁上的机关,突地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若这机关是与另一个陷阱相连的那又该怎么办?白玉寒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白玉寒仍无法作出抉择。想着自己从房间潜出至今足有大半个时辰了,现在时间每拖一分,暴露的机会便会大上一分。白玉寒猛一咬牙,将手掌用力地按了上去,是生是死全看这一掌了!

墙后的暗门悄然滑开,囚禁在密室中的铁铮猛地抬头,盯着白玉寒嘿嘿笑道:“你小子终于敢赌这一票了。他奶奶的,老子早察觉到你在机关前犹豫不决了半天,差点儿认为你小子要放弃而要出言提醒时,你小子总算还够胆,竟敢按得下去。现今江湖上敢如此赌命的已经不多了。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听着铁铮有点儿戏谑般的声音,白玉寒知道这一下总算是赌对了,不过心中也暗惊铁铮这只困虎果真不愧为四大派中第一高手,隔着一道墙竟能听出自己呼吸的变化。只不知,忠义堂的龙头大哥为何要留着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呢?

白玉寒心中念头虽然飞一般在转,可仍拱手而答道:“铁掌门,在下刑部密捕白玉寒!”在面对铁铮吐出这“刑部密捕白玉寒”几个字时,白玉寒那憋在心头的怨气似乎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般的狂喜。白玉寒!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报出这个名字了。

铁铮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与白日里的冲动完全判若两人,直视着白玉寒冷静地道:“那你小子来这里又是为何?清源宗与刑部仅为点头之交,刑部卧底该不会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来救老夫吧?”

白玉寒白日间从龙头大哥口气中得知,清源宗联合其余三派似乎在暗中和刑部较劲,若是如此,铁铮不相信自己来救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玉寒从怀中掏出那块惟一可证明他身份的虎符,向铁铮递去,口中开门见山地说道:“铁掌门请看!在下来救铁掌门,是有一件事来求铁掌门相助!”铁铮并不去接那块腰牌,只是扬唇冷笑道:“刑部腰牌倒是真的,可难的是如何证明你是密捕白玉寒?他奶奶的,刑部这些破铜烂铁,随便砍个人便可得到,有什么用?”

白玉寒正要去拉困住铁铮那条铁链,听了这话身形猛地一滞。铁铮这句话似乎勾起了他遗忘在记忆角落里某些重要而痛苦的回忆。

白玉寒紧皱剑眉陷入苦思之中,突地一声痛哼将他从回忆中拉回,定睛一看,原来在深思中握住铁链的手非但没有将铁链扯断,反而下意识地用力将铁铮琵琶骨的伤口磨得血肉模糊。白玉寒急忙歉然道:“铁掌门,对不住了。”手上用力一扯,困住铁铮半年之久的铁链终于应声而断。铁铮惬意地伸腰长吁一口气,全身骨节在这一呼吸间“噼噼啪啪”地不住脆响,似乎在宣告那个建业城内一跺脚江湖颤、一怒吼武林寒的“铁索横江”又回来了。

铁铮用手托着脖子松动着那僵硬得麻木的脊梁骨,口中道:“他奶奶的,想不到老子还真盼来了这一天。说吧,小子,无论你是不是刑部密捕,老子能帮的一定帮你!”白玉寒不悦地申辩道:“铁掌门,在下确是刑部密捕,而在下要铁掌门所帮的也正是要恢复这密捕的身份。”

铁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口中笑道:“他奶奶的,这倒有趣儿。日间老子便已听到你要去行刺刑部总捕头江震天,这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江震天这老儿不承认你的身份,所以你想救出老子,利用白道四大派的势力和声望为你讨回公道?”

白玉寒大呼厉害。这铁铮看似粗鲁莽撞,实则心细如发,怪不得可以坐得上清源宗掌门的宝座。白玉寒心服口服地道:“实情正是如此。铁掌门,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白玉寒尽量长话短说,寥寥几句已将事情交代清楚,最后叹道,“若非那张江震天亲手所书的白绢在那夜混战中遗失,江震天背信弃义更是有实质性的证据了。”

铁铮哈哈大笑:“他奶奶的,不是说冥冥之中必有定数吗?若不是白绢丢失,你小子现在早就暴露身份了,哪有命来救老子!好吧,老子这半年内算是憋够气了,老子一出去,便要派四派高手来攻这该死的忠义堂!对了,小子,现在是几更天了?”白玉寒略一思索,回答道:“应该还不到三更。”铁铮一盘算,冷笑道:“忠义堂将总坛设在建业城边根本是一大错误,可笑那阴阳怪气的面具人还自夸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呢,老子今天便要让他知道他错得是多么厉害!”

白玉寒听到龙头大哥被铁铮形容成“面具人”时,不由哑然失笑。这铁铮算是被憋苦了,否则又怎会这般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铁铮激动地紧握双拳,继续说道:“从老子脱困到召集人马,再率众攻打忠义堂总坛应该用不了五个时辰,这回忠义堂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回头对白玉寒露齿一笑,“小子,你放心!老子答应的事情一定给你办到,不管能不能逼江震天恢复你的身份,我们白道四派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小子,你留在这儿,尽量给老子争取时间,灭了忠义堂记你首功!”说着,拍了拍白玉寒的肩膀,“刑部密捕白玉寒,老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好好保重,老子去也!”话声一落,人已如鬼魅般从暗门处闪了出去。

白玉寒见铁铮说走就走,心中大惊,刚想提醒他不要触动那张隐形的大网,却见铁铮魁梧的雄躯已如游鱼般贴着地面向外滑去。

铁索横江,这伙果然有其厉害之处,受困了半年间,这大厅内的所有机关应该都映在他脑海深处了吧?看着铁铮消失的身影,白玉寒知道一切终将会有分晓,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等待光明与黑暗立判生死的那一刻,只不知,那一刻过后,自己是沐浴在阳光中呢,还是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第七章 鬼厉

一阵喊杀声将白玉寒从深层的调息中惊醒:来了吗?怎么这么快?白玉寒不用看天色也知道此时最多还是清晨的卯时,铁铮竟比原来约定的还足足早了两个时辰。白玉寒苦笑了一下,铁铮最终还是信不过自己,早两个时辰以求攻其不备。白玉寒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向喊杀声处奔去。

白玉寒一到激战的现场,第一眼便发现了龙头大哥那孤傲得令人心底发冷的身影。他高高地立在台阶上,透过银色面具冷冷地观望着天井中那些在血光中挣扎的身影。作为敌人,白玉寒也不得不佩服龙头大哥天生就有一股夺人魂魄的魅力,他虽静静地站着,可却给人一种胜负皆在他掌握中的信服感。对忠义堂而言,龙头大哥根本就是一个信念,一个支撑着忠义堂运转的精神支柱。

白玉寒终于明白,江震天为何如此着急要查出龙头大哥是谁了,只要能击杀龙头大哥,对忠义堂而言就如同一条毒蛇被击中了七寸。龙头大哥既是忠义堂的魂魄,也是要害,更是组织严密、势力庞大的忠义堂的惟一弱点!

白玉寒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龙头大哥身上移开,投向了血战中的众人。当看到场中的局势时,白玉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场中占尽优势的竟是清一色黑衣的忠义堂高手,原本以奇袭为战术的四派联盟反而像被伏击的一方,窝囊地被切成了数段各自为战的小方块在忠义堂凌厉的攻势下而苦苦支撑。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多数是四派联盟的,乍一看,这根本不像势均力敌的较量,而是单方面的屠杀。好不容易脱困的“铁索横江”铁铮亦在其中,虽然一条“鬼索”依旧舞得虎虎生风,旁人难近丈许之内,可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显然是难以支撑多久的。

在白玉寒目瞪口呆之际,龙头大哥阴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时弓,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你一定很失望吧?”白玉寒只觉得通体冰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事情败露了!

龙头大哥的声音依旧不阴不阳地传来,虽然杀声震天,可丝毫影响不了言语间的杀伤力,一字字如同钢针般直扎到白玉寒的心底:“时弓,你救出铁铮时,一定相当得意吧?以为忠义堂的命运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可你绝对想不到,我不杀铁铮而将他一困半年,就是在筹备力量做好准备,利用铁铮将四大派骗入圈套,然后一举歼之!”白玉寒总算明白四大派的局面为什么会如此混乱了,原来压根儿就是四派联盟遭到了伏击。

“本来,本座已经做好准备正想编个理由放了铁铮,没想到你却为本座代劳了,还成功地将铁铮骗了个死心塌地。虽然铁铮是个白痴,可至少还有一点脑子,他回去一边召集人手,一边去调查你的底细,不用一个时辰便有一个手下给他从刑部拿来了一卷白布,结果他立即尽起精锐,迫不及待地往这条不归路上跑来。本座也很好奇,那卷白布上究竟写些什么,竟能让铁铮一下子相信你的话,并毫不犹豫地赶来送死?”

白玉寒当然知道那卷白布上写的是什么,那白绢便是那夜遗失在刑部总部的密信,这密信定是打扫现场时被发现了。铁铮其实已经够谨慎了,知道若自己没有骗他,便可以从刑部物品保管处找到这白绢,没想到恰是这白绢害苦了他。白玉寒只觉得喉间又苦又涩,望着龙头大哥哑声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龙头大哥摇头道:“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奇怪你为何如此看重那块刑部铁牌?若这铁牌真是你顺手夺来的,肯定会很随意地丢掉,何须慎而又慎地放入怀中?不过那时本座还想不到你会背叛,直到议事厅中你见了铁铮之后突然对本座散出杀气,本座才倏然惊觉。本想再找机会试上一试,没想到你天一黑便独闯议事厅去救人了。嘿嘿,分布在议事厅内的一百一十三个机关你硬是一个也没触动便成功救下铁铮,倒也难得,不枉本座当日如此看重你!”

白玉寒尚未回答,场中浴血奋战的铁铮却狂吼道:“面具人,他奶奶的,你得意什么?这可是天子脚下,如此杀声震天,不出半个时辰,京都铁卫定闻讯赶来,到时,哎哟——”铁铮只顾说话,一时分心竟被一个忠义堂的杀手暗中捅了一下,顿时豪言壮语变成痛苦惨哼。

龙头大哥哈哈大笑:“铁兄,你何苦哎哟呢?本豪宅占地足有五十余亩,又处在建业郊外,京师铁卫就算闻讯赶来也是数个时辰之后了,这段时间足以将你们全部斩杀了。到时白道成了一盘散沙,谁能挡我忠义堂锋芒!”

白玉寒知道局势已无法挽回,正想作最后一搏时,却听到一阵清越的笑声从天井后方传来:“阁下盘算虽好,但京都铁卫半个时辰内必到。阁下若觉得过于清闲,江震天倒可陪你过上几招!”随后一声长呼,“刑部儿郎们,上啊!”原来江震天也及时赶到,随着他的呼喝声,一阵喊杀声排山倒海地从四方传来。

龙头老大闻言身形剧震,显然是事情有点出乎意料,谁会想到平时和四大派互不相容的江震天会在这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现在战局变成了四派联盟和刑部高手两面夹击,形势顷刻逆转。铁铮精神一震,扬鞭卷杀了一名忠义堂杀手,扬声问道:“他奶奶的,江震天你这老小子怎么会过来了?”

江震天的身影闪现在了墙头,哈哈笑道:“刑部虽与四派联盟暗地争锋,可大理总还是分得清的。”接着飞身冲向战团,玄乌铁尺反拍在一名忠义堂杀手的背脊上。那名杀手口喷鲜血,顿时萎顿下去。

铁铮压力一轻,手中的“鬼索”愈发诡异多变起来,向江震天叹道:“这回我们四派联盟算是栽到了,他奶奶的,日后再也没脸同刑部明争暗斗了。”

江震天心情大悦,呵呵笑道:“江某本在中养伤,却听手下来报,说失踪了半年的铁兄突然出现,并向刑部上层打听白玉寒的资料,还借走了当日秦时弓遗落在刑部的绢书密信。我心中便有些疑惑,但是待我赶到四派联盟时发现铁兄已尽起精锐不知去向了。幸好刑部别的不行,对于追踪倒有些手段,而铁兄又未刻意隐藏踪迹,所以江某一路赶过来,呵呵,却想不到今个儿钓到了大鱼。”

铁铮一点即醒,惊骇道:“莫非这刑部密捕白玉寒是假的?而那卷密信则是另一个卧底的,整个事件是他们设计的阴谋来引我们自投罗网?可刚才他与面具人一问一答根本不像啊?方才那种局势根本没必要演戏,老子算糊涂了!”

江震天黯然:“老夫虽未见到白玉寒的尸首,可多半他已经遇害了,而凶手大有可能是这自称白玉寒的血魔秦时弓!”

白玉寒听得血脉贲张,长刀在虚空中破出一道寒芒,斩向江震天,口中厉呼道:“江老贼!白玉寒与你有何冤仇,你为何如此害我?”

铁铮虽然精明,可也完全被这乱七八糟的局势搅糊涂了,无论怎么看,江震天搞鬼的成份要远远大于这不知是敌是友的白玉寒。见白玉寒气势汹汹地扑来,铁铮实在厚不起脸皮和江震天一起对付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青年,只好横移一步,让开空间,把江震天暴露在了白玉寒势不可挡的锋芒之下。

“当”地一声,双方毫无虚假地硬拼了一记,劲气激荡下,白玉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再次迸裂,汩汩而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裳。但白玉寒心中的悲愤已完全掩盖住了肉体的痛楚,脚步一错,手中的钢刀再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江震天斩去。

受白玉寒气势所慑,江震天与白玉寒交手不到三招已完全处于下风。江震天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疯虎似的年轻人根本就是死神的化身。铁铮见原本威风八面的江震天转瞬之间便被实力本与他相若的白玉寒压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更是相信江震天心中有愧。否则他又怎会如此不堪?

铁铮正感慨间,却听龙头大哥高亢而尖锐地笑道:“好你个江震天,本座差点被你唬住了。原来这一路你来得匆忙,只带了十余个亲随手下,剩余的还远在路途上拼命奔波呢!”江震天闻言从白玉寒的重压之下勉强扬声笑道:“哈哈,龙头大哥心虚了吧?江震天唬不唬你片刻便见分晓,龙头大哥何不再等上一会儿呢?”

龙头大哥拍掌笑道:“江震天不愧是刑部的顶梁之柱,竟把逼供唬犯人的这一套用到本座这儿来了。若不是你算漏了一着,本座倒当真被你唬着了。”他赞许般地继续地说道,“江震天,你不愧为一代枭雄,有手段也够魄力,竟肯把自己当赌注和我来豪赌。不过,你终究棋差一着,今日必将殒命于此。要知道,你留给手下追踪的记号已经全给我抹掉了,你的援军何日才能到达?”

江震天的玄乌铁尺倏地一滞,骇然道:“你说什么?”就这么一分神间,白玉寒已直抢入中宫,一刀横架在了江震天的脖颈之上。

铁铮从江震天表情已知龙头老大所言不虚,再看江震天又受制于白玉寒,显然大势已去,不由狂吼一声,手中的鬼索幻化出万千黑影,直向围攻他的忠义堂杀手袭去。这种不惜精力的打法显然是铁铮在拼命一搏了。

江震天面若死灰,哑声道:“老夫做事谨慎,你们没理由发现我留下的记号的。”

“江捕头,自从你受伤后,我便一直潜在你周围以便伺机再刺。我时时刻刻在监视着你,你留下的暗记再隐蔽,又怎瞒得了我?失去暗记引导的援军,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才能赶到。江捕头,你死心吧!”随着这悠然的声音,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龙头大哥身后显现了出来。

那俊秀的脸庞,那不屑的眼神,以及那永挂在唇角的淡淡笑容…… 白玉寒只觉得全身气血翻腾,这男子赫然是忠义堂两大王牌杀手之一的“鬼厉”厉定北!这个不知所踪,却无数次出现在白玉寒梦境中的厉定北竟在这个紧要关头活生生地站了出来。

白玉寒脑中一片空白,厉定北的出现似乎又燃起了他心中那不可抑制的怒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恨这个和他并称为忠义堂两大王牌杀手的厉定北,他脑中的空白逐渐凝聚成一个意念,那便是——杀!

“杀!”白玉寒丧失理智般地狂吼一声,完全不顾刀下的江震天,返身向厉定北发出了惊天一击!

第八章 真相

事出突然,反倒是江震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大吼道:“铁兄,我们联手先杀龙头大哥!此人一死,必将树倒猢狲散!”情急之下正在拼命的铁铮也猛然醒悟,这的确已是他们惟一的机会了!

两人联手随着白玉寒的步伐冲杀过去,乍一看,倒像是白玉寒为这两人浴血开路。龙头大哥亦有这种错觉,因为眼前的情景是白玉寒放过了受制于刀下的江震天,返身向己方杀来。龙头老大双目中寒芒一现,怒哼道:“时弓,你真敢动手?也罢,既然你这般选择也休怪本座无情了!”说着,双臂一分,状如蛾眉刺的“嗜血刃”已握在手中。面对三大高手的联手一击,龙头大哥的实力无论如何强横也绝不敢大意。

嗜血刃在手,龙头大哥信心倍增,狂笑道:“定北替本座掠阵,看本座如何收拾这群井底之!“说完曲膝一弹,正想给白玉寒迎头痛击,倏然发觉身后一股冰冷的锐气直往腰眼袭来。

在这种紧要关头,出手刺杀龙头大哥的竟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厉定北!这忠义堂的王牌杀手竟抓住了龙头大哥这转瞬即逝的惟一破绽,突然行刺。“噗“的一声,剑锋入体,一种古怪得让人的血气冻结的剑气顿时在龙头大哥体内疯狂地蔓延了开去。龙头大哥“呀”的一声惨叫,手中的嗜血刃向厉定北刺去,怒喝道:“你敢背叛我!”

厉定北一击得手,也不贪功,立即弃剑后退,正好避开龙头大哥这凌厉的一击,口中淡然一笑:“龙头大哥你一向沉稳谨慎,这种可以暗算你的机会我一等就是五年。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根本不叫厉定北,我叫白玉寒,刑部密捕白玉寒!”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已快要冲到台阶上的白玉寒更是脑中“轰”地一阵巨响,仿佛一声惊雷炸醒了蛰伏在他意识深处的痛苦记忆:白玉寒……厉定北……刑部密捕……月夜追杀……二河滩血战……厉定北那淡淡的一句话,宛如巨石般激起千层巨浪,昔日被遗忘在记忆中的一幕幕景象如走马灯般清晰而又残忍地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白玉寒的记忆终于恢复了,然而在记忆恢复的同时,他发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得荒谬可笑。

铁铮一脸糊涂地看看面露痛苦之色的白玉寒,又望望一脸得意的厉定北,喃喃道:“他奶奶的,刑部这么吃香吗?怎么谁都说自己是白玉寒?”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静止,龙头大哥惨笑道:“白玉寒?你就是那个刑部腰牌上的密捕白玉寒?怪不得前日一见这三个字竟令我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本座注定要栽在你这种不入流的卧底之手!”龙头大哥又嘉许般地笑道,“不过,你在我麾下卧底五年而不露丝毫破绽,也的确了得,尤其能忍、够狠,日后刑部你足可占一席之地!”

江震天见龙头大哥挨的这一剑深入要害,倒也不急着进攻了,口中徐徐道:“白玉寒这孩子虽有天赋,但毕竟经验不足,竟在大功告成之时被人识破并遭到追杀。若非天意如此,这回我们刑部非一败涂地不可。”

龙头大哥苦涩一笑:“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江捕头,你明知你们这次准备不足,攻打忠义堂人手不够,只要我们能稳住阵脚,迟早会被我们发觉你们孤军深入。所以你就故意派厉定北点破此事,让我们对他失踪后又莫名其妙出现变得合情合理,好像他这失踪的几日全在追查你们的行踪一样。最为可笑的是,这原本经不起推敲的理由乍一听竟是全无破绽,以致本座对他完全失去了戒心,毕竟谁能想到忠义堂的两大王牌杀手居然会一齐叛变。哈哈,江震天,在把握局势这方面这些年来我还是不如你!”

江震天一脸茫然:“这些年?听你的口气,难道我们是认识的?”

龙头大哥嘿嘿笑道:“先不忙问这个,我只想知道,识破厉定北卧底面目的究竟是谁?”

“是我!”白玉寒倏地抬头,刚毅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的声音荡漾着一种空洞的悲哀,缓缓说道,“刚才我终于恢复了记忆,我根本不是什么刑部密捕白玉寒,我只是秦时弓,一个永见不得光的黑道杀手!而我父亲却是个人人景仰的大侠。从童年以来,我心底一直希望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代大侠。”他的眼睛盯住厉定北——真正的白玉寒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识破你的身份吗?因为我从你身上感到了父亲那刚正不阿的气息,所以自从你加入忠义堂以来,我一直在注意着你,终于在那一晚发现了你和江震天暗通消息。你大概深知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大惊之下起出藏在隐秘处的密信和腰牌往建业奔逃。”

真正的白玉寒苦笑:“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你我虽同称为忠义堂的两大王牌杀手,可实力上我却足逊你一个档次。二河滩一战,我不过百招便被你一刀劈中了左胸。当我倒下去时,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你从我怀里拿走腰牌和密件后却突然发起呆来,以致让我有机可趁,一掌击中你的头颅。当时身受重伤的我,根本连密信也来不及拿,便仓皇而逃。”

“发呆?”秦时弓黯然道,“我只是被刑部的腰牌勾起了儿时的回忆而已,我根本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渴望成为大侠的心理竟是如此强烈。被你击中头颅后,我开始短暂失忆,于是,这种原本只可在梦中追寻的念头在我短时间的失忆中竟替我虚构出了一个完美的梦。我的内心竟然替代了你的角色,以为自己是人人景仰的刑部密捕白玉寒。”

“在我失忆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无数次的梦中都想杀你,现在我终于明白原因了:我的心底是怕你的出现破坏我这编织完美的梦境。直到你报出名号时,我心底一直精心呵护着的梦终于破碎了,而真实的我,也不得不醒来。”秦时弓环顾四周,看着一个个呆若木鸡的面孔,惨笑道,“可笑吧?一切只缘于一个梦,可这个梦却最终毁了忠义堂。”

白玉寒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既要冒充我又何必跑去找江捕头?这根本是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直至刑部总局那一战后,我们还自作聪明地认定那夜你根本就是暗杀不成改为明刺的。虽然这理由漏洞百出,可我们也只好这么认为了。直至铁掌门欲夜袭忠义堂总坛时,我们仍是认为你在以白玉寒的名义在诱使白道精英赶往这死亡陷阱。”

秦时弓眼眸中尽是自嘲之色:“若不是因为那次变故,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的!若不是江震天老贼,你我的命运都不是这样的!”龙头大哥突然狂吼了一声,一把扯掉了戴在脸上的银白面具,将脸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眼前。一见他的真面目,江震天惊退了一步,骇然叫道:“杜苍生?是你?”

杜苍生长笑道:“是我!你没想到忠义堂的龙头大哥就是我吧?”

江震天脸上惊疑不定:“杜苍生,秦大哥亡故后,你不是也被奸人所害了吗?”

“秦大哥?”杜苍生冷笑道,“亏你还有脸叫他大哥?当年秦大哥义薄云天,见江南百姓被朝廷狗官霍青崖折腾得民不聊生便夜闯霍府,逼狗官写下了生平罪状,立誓再不贪赃枉法,当真是大快人心!可叹秦大哥仍低估了霍青崖这卑鄙小人,自以为有证据在手,霍狗官再不敢横行霸道。结果被霍狗官借独行盗郑服伶的盗窃御宝案将秦大哥陷害,将其打入了深牢大狱之中。当时若不是身为捕快的你一再说什么国法公正无私,定可还大哥一个清白,而阻止我去劫狱,秦大哥又怎么会含冤惨死在法场!”

江震天面如白纸:“谁会想到那狗官竟有手段只手遮天,颠倒是非,害得秦大哥含冤而逝。江震天有愧于大哥呀!”

杜苍生冷哼道:“你有愧?那日劫法场时怎不见你援手相助,反而同刑部高手一同对付于我?”江震天咬了咬牙,挺胸断然道:“杜苍生,你说得对,当日老夫所作所为的确于情不容,但是,只要老夫一日还穿着刑部的皂白铁衣就不能做枉法之事!”

“好一个不做枉法之事!”杜苍生哈哈大笑道,“杜某当日死里逃生之后,便组建了这个忠义堂。要的便是实力,而不是什么狗屁虚无的王法!”

江震天长叹道:“杜苍生,你错了!”

“我错了?”杜苍生像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捧腹大笑,直笑得嘴里喷出了满口的鲜血。在旁的秦时弓急忙扶住了杜苍生摇摇欲坠的身躯,焦急道:“杜叔叔,别说了,疗伤要紧。”

杜苍生摇了摇头,继续笑道:“若不是忠义堂快速崛起的实力,哪能杀得了那该千刀万剐的狗官霍青崖?还有……”他一指秦时弓道,“又哪能救得了秦大哥的独子?若不是我及时出手,大嫂和时弓只怕也早被那狗官斩草除根了!哈哈,江震天,你的王法可杀得了霍青崖,救得了秦时弓?”

江震天更是惊得双唇乱颤:“血魔秦时弓是大哥的独子?”秦时弓流露出一股骄傲之色,挺胸道:“不错,‘侠义为先’秦为先便是父!”

江震天痴痴地看着秦时弓,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故人的影子来,口中喃喃道:“我应该想到的,当日闯入刑部时,那种气度和大哥是何等相似。他本来和大哥一样会成为一个人人景仰的大侠的,可却被你拖进了地狱!”江震天冲着杜苍生狂吼了起来,“杜苍生,是你害了他!”

杜苍生怒道:“难道让他学大哥一样含冤离世才是正道?江震天,你昏头了!”江震天怒叱道:“大哥虽死,可江南百姓谁不知其冤?户户谁不供着大哥的牌位?这与你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哪个更好?”

杜苍生一下子呆立当场,脸色由白转青,“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整个人萎顿了下来。他要害受创,能一直支撑到现在全凭了那股想和江震天分个高下的信念,可江震天的一番话却将他心中坚不可摧的信念击了个粉碎,生命之火顿时黯淡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都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原本停战的只是天井中的一干人,围墙外仍有激烈的拼杀声,此时由于众人心神全被这不可思议的故事所吸引,竟无一人发觉外面的喊杀声是何时平息下来的。

众人正纳闷间,一名全身染血的捕快从围墙外飞跃进来,口中兴奋地道:“总捕头,京都铁卫已将忠义堂的乱党全数斩尽!”

杜苍生一惊,京都铁卫来得竟如此之快,虎贲之师的效率果真是江湖的帮派所无法比拟,这一局他算是赔了个精光。杜苍生嘴唇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笑意,眼光落在了秦时弓的脸上,勉力一笑道:“时弓,想不到你会认为自己是刑部密捕白玉寒!你父亲天下为先的侠义血统仍在你体内奔淌不休啊!对不起,是杜叔叔害了你,本来你会有一个梦想中的光明未来的。”秦时弓望着杜苍生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哽咽道:“杜叔叔,若没有你,时弓早就死了。”

杜苍生挺立了一下身躯,向江震天惨笑道:“看在秦大哥的分上,你可否在时弓离去时不加阻拦?凭时弓的身手,若你等高手不加阻拦,京都铁卫根本奈何不了他。”

江震天虎目中老泪闪动,咬牙断然道:“老夫身受重伤,支撑到现在亦是奇迹,怎敢不自量力去螳臂当车!”铁铮更是夸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息道:“他奶奶的,老子算是打累了。”白玉寒则退开两步,微笑道:“在下的水平跟秦兄足差了一个档次,追也是枉然。”

杜苍生大笑道:“如此一来,杜苍生无憾矣!”说完双掌齐分,一掌攻向秦时弓,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直拍而下。

秦时弓见杜苍生交代后事早有准备,但没有料到杜苍生自尽前会向自己攻来,一时不察,已被杜苍生雄浑的掌力远远地推了开去,眼睁睁地看着杜苍生的身躯轰然倒下。

随着龙头大哥的倒下,纵横江湖十几年的忠义堂终于彻底覆没了。

尾声 梦碎

看着忠义堂仅存的帮众在拼命突围,看着京都铁卫一处处地蚕食着天井中混乱的地盘,秦时弓的心头一片茫然:血魔秦时弓和刑部密捕白玉寒,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真正的白玉寒出现了,他的梦碎了。杜苍生死了,他的容身之处没有了。江震天和铁铮虽肯放他走,可生命对他而言又有何意义?身在绝望的地狱却向往希望的天堂,这本身就是一场梦而已。

秦时弓扬刀,刀光似雪。在刀刃往颈项处抹去的时候,他从刀身雪亮的倒影中看到的是一个面带解脱之笑意的英俊男子。这是我吗?为何我的神情能如此幸福?难道真正的天堂本就不存在于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吗?

血光飞溅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虑的童年,他坐在父亲的肩头上,指着红红的朝阳,清脆地笑道:“父亲,我要当一个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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