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清 陈士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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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蕊得官得妻,伪也;刘洪得官得妻,则伪中之伪也。光蕊得君得民,伪也;刘洪得君得民,则伪中之伪。光蕊得死得生,伪也;刘洪得生得死,则伪中之伪。张夫人有子而无子,母子之伪。殷小姐有夫而无夫,夫妻之伪。开山夫妇有女而无女,孝慈之伪。
  一切皆伪之征也,—切皆贞观也,总不如救全金色鲤鱼。水中之一味,为能贯彻始终,使骨肉团圆,真切受用也。救全之道,惟以水生之子报母恩也。“殷小姐毕竟从容自颈,其所观之贞乎,正与篇首“贞观”相照,结出本旨。“江流僧立意安禅”,其所观之大乎,正与观音奉旨上长安相映,反结贞观之伪。惟在人之神观察识,而求夫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而可矣。
  第十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悟一子曰:世人读庸常平易之说,而指为怪异不经,何哉?盖隘于目,局于步;睹兔园而不睹漆园,蹑青云而不蹑青牛;所见者小,而所趋者下也。如是篇言贞观之君相不能大观,所作为者,皆在梦中耳。人无有不梦,无不知梦之幻,无不知世事如梦之幻,何独于唐之君若相梦龙求救,梦斩业龙,遂疑为荒唐不经耶?非物唐之君若相作是梦,即往古今来之人,亦无不可作是梦,又何疑于当日逢君之旨,丞相之意,而无不甘与之同梦耶?
  君曰,朕梦如是;相曰,臣梦亦如是;将亦曰,臣梦如是;寮寀百执,亦孰不曰臣梦如是?举国臣庶,亦孰敢不曰臣梦如是!斯时也,没有大观之士,正色执笏曰:此梦也,游魂为变也。能明心见性,神观至真无上之妙道,知一切世情皆幻也,何况于梦!唐王能憬然觉悟,曰:“固梦也。”则梦可不再梦。而泾河无断头之龙,相府灭斩龙之剑,云端泯落下之头,国门绝枭悬之首,不致于梦死、梦生,而梦梦不已也。无奈其为贞观也,所见之小也。以为违天之龙而求救于我,我能救而许之;行天之刑而授于我,我能运而斩之。善伺君意者则必从傍策之,曰:“可救。”因而手谈借箸矣;巧合相心者则必乘时献之,曰:“可斩。”因而悬挂市曹矣。
  然则是梦而梦犹易觉,非梦而梦则难觉。是梦而梦,有觉而解脱之时,伪中尚有真,观音将柳枝救脱是也。非梦而梦,终无觉而苏醒之候,伪中还有伪,魏征作书遗崔珏是也。魏征上欲掺天曹之刑,而人曹之刑皆其所掺可知;下将作阴府之弊,而阳世之弊不难自作可知。一伪无不伪,一征无不征,皆“观”之“贞”者为之也。仙师非以抑魏征也,特借以偷古来世情之变幻,无非伪征也,无不贞观也。
  究而言之,不如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张渔、李樵为有下梢,有定见也。其言曰:“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可知名人士利皆伪,而争夺之为梦;“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可知爵宠之皆伪,而承受之为梦。又曰:“前途保重,看仔细,‘明日街头少故人。’”何等提醒警切!
  袁守诚知鱼之投网,知命之犯岁,知雨之有数,先觉而不入梦也;泾河龙惑于夜叉,惑于断课,惑于赌赛,惑于鲥军师,则放心争胜,违法妄行,梦梦而入梦矣。唐王梦业龙求救,与诸臣会议怪梦;魏征梦斩业龙,对唐王梦中出神运剑;唐王梦业龙索命,而见鬼怕鬼,一团梦也。文武夜守宫门而镇鬼御鬼,举朝梦也。甚至唐王晏驾,魏征管保长生,似天子之死生,在其掌握。致书崔珏,称“梦中尝与相见”,以阎君之权柄,听其转移,岂不成大梦哉!唐王所以笼书入袖,瞑目不返矣。
  此拙龙公案,乃唐王与诸臣心中自造之境象,其隐征,姑俟后篇发明,而其为梦,则与槐蚁蕉鹿同一寤寐。初何怪异之有?但老龙拙计,原非已出,而行雨差迟,自取天诛,奥旨深义,非名言可传。聊成一诗示意:“云雨施行万物资,切须检点莫差迟。拙龙赌赛违玄旨,致使神锋项后随。”《阴符经》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其斯之谓欤?今之时师,以御女采战之术迷惑世人,致取杀身之祸;亦即鲥军师教老龙行雨克点违时,赌赛争胜,干犯天刑者也。可不鉴哉!仙师谓之“鲥军师”,其义显矣。
  第十一回 游地府太宗还魂 进瓜果刘全续配
  悟一子曰:此篇正言唐王之入梦,以明阴阳感应之道,即男女赠答之理;有感必应,有果必报,毫发不爽也。唐高祖曾梦身死,坠在床下,为群蛆所食。智蒲禅师解为亿兆趋附之象。
  太宗是梦,未之前闻。然昼之所为,即夜之所梦。地府之游,其“贞观”之幽隐乎。幽隐之恶,造于心而形诸梦,此处正宜提“心”字作主,以见人心之险,即成地狱之险。如影随身,不可泯灭。
  篇中:“太宗渺渺茫茫,独自一个,惊惶难寻道路;忙致私书求庇;见鬼门关即有先主李渊及兄弟索命;折辨鬼龙公案;添注生死簿;游观地府,悚惧惊心;经十八层地狱,心中惊惨;目击奈河桥,心又惊惶;到枉死城,心惊胆战;见一伙鬼魅拦住,慌得无处躲藏,向崔判求救,借相良金银贿免;见六道轮回,判官叫太宗明心见性;直到阴司里无冤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福;凡百不善之处,俱可一一改过。”方结出正旨。可见阳世间不作不善之事,则阴司里自无地狱之险矣。处处俱从心上描写,而出皆太宗平日所为、问心难安之事也。
  评《西游》者,此篇反不谈心,真不可解。最提醒处,在“众冤魂索命,判官道:‘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你。’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那得有钱钞?’”此所谓“万两黄金将不去,一生惟有孽随身”也。判官谓得些钱钞可救,岂真可救哉!正谓此处钱钞不可到,用不着,如何救得你?下边借相良之金银,岂真可借哉!正谓阳间作恶有恶报,作善有善报,一到阴司.帝王之十三年,反不如匹夫之十三库;帝治之十五道,反不如匹夫所寄之一库也。妙意都在反面,读者切勿泥文!读至后回相良夫妇所积者,系斋僧布施善果,非尽属金银纸钞,自可晓然。
  太宗因老龙之故而入大梦,一到鬼门关,宜撞见鬼龙索命。何以劈头撞见先主李渊及兄弟等,并不见鬼龙耶?仙师寓《春秋》之意于隐言之中,予发《西游》未发之义,以明仙师不言之隐。
  隋纲不振,天下共逐其鹿。倡义旗而除残暴,数民水火,名正言顺。奈何用裴寂之诡谋,遣隋宫人入侍高祖?劫之以必从之势,陷父于不义,违无犯分,有干维皇。默运之诛,其谋臣补佐,实相成之。高祖云行雨施,失于检点,是即老龙为鲥军师所误。而违时克点,云雨差迟,惧天刑而遭慧剑,岂不宜哉!
  泾河之龙,实李渊也,故曰“老”。“雨水共得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隐括“李渊”二字。通二字:三横为三尺,三直为三寸,四并三氵十八子,为零四十八点也。又合并凑用,象“四”字之形,分并各算,成四六二十四之数;合之三氵八字,为三八二十四数;共成四十八点也。去二字之三直,为克三寸;去“李”之“八、子”,为克八点。所余“李”之“一”,“渊”之“”,通而用之,得“泾”字。讳李渊,而为“泾”也。龙潜于渊,老处于浊,泾河,固其所也。
  惟是太宗化家为国,谬云救父之危,而莫救天理之诛。伏甲玄武门,密言淫乱后宫,而自称功高不赏,不得已而有六月四日之举,实劫父杀兄得天下,与杨广同辙,是亦亡随之续耳。
  广以十三年而亡,世民以十三年而死,亦其宜也。甚纳巢刺王妃而矫诬续嗣,夫妇、父子、兄弟之伦,沦丧殆荆诚不如李氏捐生投环,为妇道无亏;刘全拼死进瓜,为夫纲罔缺。宜其夺王姬之魄,生死而骨肉之,俾夫妇、父子、兄妹莲蒂重开,团聚一室。
  至太宗推刃,同气友于之谊,固已澌灭,无余爰及彼妹矣。此阴阳果报,毫发不爽。故仙师就太宗口中,发出的旨,曰:“朕回阳世,惟答瓜果而已。”南瓜者,南,离,属心。言只要心地光明,结果为报也,《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李氏投环,刘全顶瓜者,投以木瓜也;翠莲借尸,玉英下降者,报以琼李也。男女,即阴阳之道;赠答,即果报之理;永以为好,虽死而犹可重生。较之私添二寿,假借一库者,虽回生而仍如大梦,相去为何如哉!
  然太宗固一梦,而非真死,—切地狱境象,皆其心中所自设,故诸臣当回阳之际,道:“陛下有甚放心不下?”此实录也。读东西将相一齐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
  “一梦”二字,显着明白。按:太宗二十九岁践祚,改元贞观,寿五十三岁。实在位二十四年,初非三十三年也。今称贞观一十三年,上加二,事似属纰缪,不知其中原有妙义;盖高祖渊在位九年,实太宗宫掖诈谋,劫制窃踞。是武德虽拥虚位,而贞观预擅神器矣。移武德之九年,而加诸贞观之二十四,得非三十三年乎。一三加一为二三,二三加一为三三,三三适得九,故加二画,而已得加九年之义,又仙师加笔之精妙也。取十三年以为地府之游,所以拟亡随之续;加二画以示阴窃之权,所以明无父之隐。迨后玄奘历十四年而返,己在虚加之外,太宗宜不及见之,故以三十三年之在位,结自西返东,序经度世之局耳。
  后世论治道者,推唐之贞观,几致刑措,然大本既亏,一切枝叶皆伪耳,又何足观!仙师借以大言,欲修道者,修心炼己,以求大道。倘欺罔诈伪,寸心难安,即是自造地狱。故老龙听鲥军师,放心无忌,而难逃一剑;唐王求崔判官,放心不下,而虚添二画。与彼悟空放下心,打入森罗殿,自勾死籍,并除十类者,固同梦而异觉也。总能了道而放下心,则必如悟空之明消死籍,而竟可登天;不能了道而放心不下,则欲如太宗之暗添生期,而未免入地。天堂地狱,凭心所在。可乐可畏;可不慎哉!
  附记:
  余尝游大梁,至古大相国寺。梵宇巍奂,檀遗于亩,不减燕都之报国。最后一阁,高插苍冥,颜曰“藏经”。层梯而登,如螺之旋;四匝飞查,朱栏环曲。俯视一切,如凫如蚁,云树出没,移步变态,亦一奇观也。中位庄严,傍列八柜,扃钥甚固,藏经在焉。右隅有男女立像:男则粗眉俗束,女则紫面袒怀,皆笑容可掬。叩引导寺僧,称即卖水之相公、相婆也。历太宗游地府、借楮镪、还魂修寺故事,一与《西游记》吻合。考其碑,记寺之创始,莫知所自,盛于北齐天保六年,修于唐睿宗;载累朝修举颇详,而无太宗相良之事焉。盖相良夫妇,实有修寺功德。塑像、藏经阁,相传至今不朽,知着书者,非尽属无稽而山市海楼也。
  噫!二老以卖水之佣,积金甚艰,能乐善好施,不为身谋,其所处者小,而所见者大也。即未能了道,亦观见大道之一节矣。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亡其身而身存。”相良夫妇有之。彼黩货悭吝、死不旋踵,甚有子孙为乞丐者,果何为耶?悲夫!
  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
  悟一子曰:酰鸡谓瓮大,井蛙谓天小。非瓮果大,天果小,局于观也。篇中复提“贞观”二字,以志建会之始,见为女子之贞观,而非大土之大观。若太宗之治绩,贞观矣,玄奘则进;傅奕之奏议,贞观矣,萧瑀则进:要皆贞观也。即如太宗赐玄奘五彩织锦袈裟,以为极华丽宠渥矣。岂知有佛赐锦襕袈裟,九环锡杖,为巍巍绚艳之至宝。得菩萨一番赞美,而太宗前踢袈裟,未免削然无色。如太宗命玄奘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谓之建大会矣。“菩萨拍着宝台,厉声高叫:‘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得菩萨将大乘三藏法指示,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体,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去无来,而玄奘素所得力参讲之教法,已只可浑俗和光。何也?观至美而美者失其美,观至大而大者失其大也。
  菩萨显出救苦真身,庄严色相;半空中落下简帖,内云“西方有妙文”,“求正裹金身”。此西方之妙文,即金丹之正道也。玄奘愿往两天,号称“三藏”,已包三藏之真经于一体。合三家之五行于一号。“三藏”二字,已是大乘。何谓三藏?以经数而言:五千零四十八卷为一藏,共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以五行而言:金水一家为一藏,木火一家为一藏,土一家为一藏。以阴阳而言:天为一藏,地为一藏,鬼为一藏。鬼,即二气之良能,盈天地间,皆是也。
  此时已得三藏之名,而未得三藏之实,故谓之“金蝉”。蝉者,鸣不以口,饮而不食,处卑而趋高,物中最清高之品,以喻清净无为、其性涵空之意。金乃百炼不磨、光明融结之体,以喻性体之虚灵。然性体虽具而命根未固,所谓“巍巍佛堂,其中无佛”也。故玄奘得小乘之法门,止如金蝉之空壳而已。必三家相见之后,方能充实命基,成真金不坏之体,而得见如来,此大乘教法也。
  观音奉佛旨而来,已于五色锦襕袈裟、九环宝杖二物,显示其旨。玄奘受赐,已接得佛旨,了无剩义。袈裟,像五行之攒簇;九环,像九转之返还,故曰显像化金蝉。不曰度,而曰化,正如时雨之施一时,甲坼勃然生发矣。
  读《西游》者,往后看去,无不以为希奇怪诞,疑惑不经。不知下文三徒,即三家相见,为药物也;八十一难,即九九返还,为火候也。夫五行之情状,九转之神灵,原变幻无定,不可测度。笔墨所到,俱是真实妙相,庸常至理,其中勇猛精进,防危虑险,及一切法度细微之旨,无不毕具。指明“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一句,大是显露。夙有仙骨者,若能熟读此书,察识奥妙,即如真人之亲授的旨,而锦襕袈裟、九环宝杖之至宝,可当身披执矣。
  然玄奘必得三徒,而后能拜见如来,其义易明。三徒己了长生之道,命根坚固,自是万劫不坏,何以反以玄奘为师?甚说难晓。盖仙佛同道:佛曰“丈六金身”,仙曰“修成二人”,俱是有为而至于无为。了命不了性,如宝镜不磨而无光,非有为之真空;了性不了命,如筑室无基而安柱,是无为之空寂。故有为者,必见性明心,而始能超脱五行,三徒之皈依扳佛法是也。
  无为者,必攒簇五行,而后能超凡入圣,玄奘之收伏三徒是也。三徒未尽者,无为之妙,玄奘有焉,故以为师。玄奘未尽者,有为之妙,三徒有焉,教以为徒。师徒合为一体,便是金丹大道,无上至真之大乘教法。直到上无底船脱壳之后,结出师徒彼此相济,两不相谢本旨。
  祖师曰:“人生如泡幻,若没个泡幻,大事无由办;若得大事办,安用此泡幻”。到上无底船而脱壳,正大事得办,为金蝉脱壳而化也。全书师以佛子,而命名“玄”;徒皆仙子,而命名“悟”;非悟不玄彻,非玄不悟彻;仙即佛,佛即仙,无二道,无二用也。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
  悟一子曰:舜曰:“人心惟危。”庄子:“愤骄而不可系者,其惟人心乎!”危也,愤骄也,深着人心之险也。《尚书》五子之歌曰“若朽索之驭六马”,以六马喻人心也。然御马在乎羁靮,御心在乎主敬。敬者,圣人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故修行学道,出门头一步工夫,全要制御人心之险,不遭其陷阱也。
  此回乃三藏西游第一步,众僧议论定旨,纷纷说得艰难。三藏曰:“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说者谓此二句了了全部宗旨,别无些子剩却。噫!认人心为道心,是认心为道,认假为真,大错了也!不知此心种种皆魔,务须斩灭除根,切要坚强刚断而己。若心灭已了宗旨,何必又向西方取大乘真经耶?此便是肉眼愚迷,不识活佛真形有丈六金身之妙。如出门到山河边界,便错走了路径,忽然失足跌落坑坎之中矣。篇中显已演出,故“心生”、“魔生”二语,不过指出人心之险,教人首先下手,为起脚之地耳。
  三藏疑二即是陷阱,心慌即是虎现。人心犹虎也,虎陷人与心之陷人无异,陷于心穴与陷于虎穴何殊!何以见之?结诗云:“南山白额王。”南为离,为丙,丙火长生在寅,为寅将军,明指寅将军为心也。又恐世人不识,衬出熊、特二魔以证之。熊属火,寅中之所生;特属土,丙中之所生也。魔王曰:“自送上门来。”总形容人心自陷之险也。然人心险于疑二,而不险于惟一,故山君曰:“食其二,留其一,可也。”下文金星,即一之本性。二者,凡心;一者,道心。此时三藏昏沉沉无主,不能得命;得命之道,惟仗真一之金。“忽见老叟手持拄杖”,即本性之主持而可得命也,故谢老叟搭救性命。
  老叟遂问:“可曾疏失什么东西?”三藏答以“两个从人被食,而不知行李马匹在何处”。老叟指道:“那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三藏回头,果是他物件,心才放下。此等闲言,却是要义。盖“二从人”为凡心,己陷阱而被食,三藏得见主持,而道心独存。一马两包袱,道心之象,乃原来之故物未失,而向西有基,才放下心也。金星引出坑陷而复指前有神徒,益指明既有道心,当坚心进发。人已共济,而难以独行自至也。
  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窠穴。”又云:“只因你本性元明,所以吃你不得。”此等观点,极大明显。三藏既而遇虎遇蛇,种种魔毒,明知心中自生,而无可解脱。孤身无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所命。此便是本性元明,灭却人心,暂存天心之一候也。然此处为天人去来交并之途,故身在峻岭之间而进退维谷。“双叉”之义,即墨子悲歧路,可以东南,可以西北之时也,所有白额王、刘太保争持交战于其间。一人一兽,分明写出人兽之关,惟正可除邪,而平欲胜理。能主敬自持,勇猛刚克,则心魔自灭,而可食肉寝皮矣。
  “刘”者,谓可胜殷,而遏刘止杀;“伯”者,谓能争长,而把持家政;“钦”者,内恭而外钦,主敬以自持也。“手执刚叉”者,刚强而不可屈,“号‘镇山太保’”者,镇静而不可挠,主敬不在心之外,以为同乡;行敬首先孝之中,故为孝子。惟主敬,故身穴虎狼而不危;惟行孝,故独镇荒山而不险。以虎狼充家常之茶饭,刚足以除欲也;以念经尽超度之孝思,诚可以格幽也。“敬”之一字,固安危夷俭之津梁也。然尚与虎狼为位,而不能超胶樊笼;止可镇保此山,而不能离越界外。到两界山来免畏阻,盖在天人之分途,而不能从一前进也,此之谓能留僧而不能送僧。
  吁!山君食僧而留僧,食其二也;镇山食虎而留僧,留其一也。然则非虎食之,僧自食之;非钦留之,僧自留之而已。若双叉岭、两界山,则又有辨“双叉”为人兽相持之路,“两界”为性命进止之途,不可不识。
  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悟一子曰:人心如稂莠,道心如嘉禾。若除尽凡心而无圣解,譬无谷而芟荑稗也。荑稗芟尽,一空田而己,如何便可填得饥债?祖师曰:“鼎内若无真种子,犹将水火煮空铛”是也。提纲心猿之“心”,即道心也。道心,非心中思虑之神,乃五行中精一之神也。必得此心,方为真种,故有虞氏特着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妙。读者错认人心为心猿,而不识美猴王为精一之真种,是认螟蛉作亲儿也。然此心未离于五行,犹是生死轮回之根蒂。必自有为而造至于无为,心佛两忘,善恶俱泯,方为超神入化,出世无上之大乘。
  开首一词,本紫阳真人原文,字字牟尼,切须熟玩。其“知之须会无心决”—句,明指不可执心之奥旨也。盖精一之妙,自虚空中来,不是心,不是佛,乃无相之真如,无体之真相;始始于攒簇,终终于浑忘;终终始始,万劫不坏者也。若上敬修心,总有伯钦之大力,亦仅可免于虎口,安能超出界外哉?然此事难知,故词内两以“知”字示人,谓能知得,方能行得也。如:伯钦在两界山,见那猴求救,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道:“是真!决不敢虚谬!”即世尊所云“我今为汝保任此事,决定成就”之意。绝顶揭起六字,猴精果然出穴,别有玄旨,非笔所能荆惟知人心之不可不灭,道心之不可不生,灭人心,生道心,使是修道起脚。故救出心猴,而即别名“行者”,知之真而行之始也。
  行之第一步,先在伏虎。“过了两界山,忽见猛虎。”此虎非心内陷心之虎,乃身外资身之虎,故曰:“送衣服与我穿的。”“一见行者,伏尘不动。”虎性不狂,与心猴归正无二。取件衣裳,可为一体。行者之伏虎,即三藏之降猴也,其旨微矣。老孙自夸“有降龙伏虎手段”,己预提下回降龙为第二步矣。
  诗中有“一钩新月破黄昏”,绝色丽句,读者不过目为点缀晚景闲情,不知伏虎之后,而偃月之形己宛然成象矣。非可忽过!悟空与老者较论年岁,见光阴之迅速;唐僧与老者扳叙同宗,见人我之一家。师徒洗浴,一旦间去垢自新;讨取针线,百忙里留心补过。俱形容归正的行止,原无深义。至“忽见路傍闯出六人,大咤:‘留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此处“性命”二字,却是妙旨。前双叉岭未伏心猿,止是性本元明,命无主宰,故只得放下身心,所天所命。此命出于天。今己伏心猴,命有真种,故兼言性命。曰“饶你过去”,此命由于我,虽跌下马来,可放心设事矣。
  心本空空无物,而实万物皆备,苟目私自利,从躯壳起念者,则为私藏;至大至公,会人物于一身者,则为公帑。不急公帑而厚私藏,是背主公而从贼党,所谓“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东西”也。故主德清明而六府修和,心君泰定而六官效职。眼、耳、鼻、舌、身、意,天之贼也,人不能见,而心无所主。眼看即喜,耳听即怒,鼻嗅即爱,舌尝即思,意见即欲,身本多忧,以致群贼党横,恣肆侵劫,而性命随之矣。故《楞严》曰:“六入:眼入色,耳入声,鼻入香,舌入味,身入触,意入法。”此六贼为世贼,皆主人疏防开门揖入也。
  悟空认得自为主人,“停立中间”,为不倚不流;“只当不知”,为刚强不屈。运动慧器,尽皆扑灭,剥夺赃物,借资衣粮,此以静御纷,以真灭假。非如人心之心与物俱扰者,诚为霹雳手段。搞临时稍有姑息迟疑,便是引贼入门,未有不着贼害,故曰:“我若不打死他,他要打死你。”真阅历身心之棒喝也!唐僧不识各贼利害,一味慈祥,不能果断,这便是“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矣。故又借悟空之言语举动,以描写无主者之为害多端。唐僧心无主张,而曰“自主张”,乃是舍身拼命,已自己道出,何能了命?总由不能静观默察,以明夫精一不二所致,所以有观音化老母,捧衣帽,传咒语,指示迷津也。
  老母曰:“原是我儿子用的。”又曰:“东边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又曰:“我叫他还来跟你。”夫悟空为道心,即金公也。易纵而难伏,易失而难寻。但原是我家之物,特寄体在西,回东已有归意,切须认得“唤来”耳!故《悟真篇》曰:“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老母指点极为明显。“嵌金花帽”,为金紧禁,前解己晰。此又添出锦衣一件,定心真言一篇,盖写出一个“怀”字来耳。衣上有帽,金为西四,立心穿戴,非“怀”字乎!怀字释义,本有去意,回来就已也。又如怀诸侯而天下畏服,怀刑而刻刻在念,道心自住,故曰:“若不服你使唤,熟念此咒,他再不敢去。”乃一字真言,诚然妙诀。
  龙王劝悟空皈僧,叙黄石公故事,见虚心方成正果;菩萨教悟空回头,入紧禁法门,见一念自能生根。既无退悔,则可前行,而大道在望矣。虽然,心猿归正,乃两两互发,非专属悟空。在悟空,为有为之心猿,入玄奘之佛门为归正;在玄奘,为无为之心猿,得悟空有为之道心为归正。“六贼”,亦处处有益,足验道心。在玄奘,几遭劫害,可为磨砺之砭石;在悟空,一棒打杀,如获行道之资粮。曰“无踪者”:“踪”,即无于归之内;“无”,即归于正之中。一归无不归,一正无不正,心猿固真种子也。
  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
  悟一子曰:太白真人歌曰:“龙从婊火里出,虎向水中生。”就一身之坎离而言,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颠倒之义也。心为离,属阳,为龙,离中之阴,则虎也;肾为坎,属阴,为虎,坎中之阳,则龙也。惟能伏虎,则离中之真水下降而从龙;惟能降龙,则坎中之真火上蒸而就虎。此谓水火既济而坎离交姤,内炼工夫,首先下手之要着也。
  前回伏虎工程,己在山中收得,此回降龙作用,自须水里寻来。“蛇盘山”,状内脏之盘结;“鹰愁涧”,喻易溺之险津。“孽龙忽出吞马,忽潜无踪”,见潜跃之难测,而未降之狰狞;“老孙忍不住燥暴,嗔师父脓包”,见制服之有方,而畏阻之无益。“奉观音,遣金神暗佑”,明静观默察,见保守之宜先;“撩虎皮,叫泥鳅还马”,须持躬蝘视,宜驾御之毋弛。“两个一场赌斗”之形,子午二时交会之候。
  “三藏道:‘你前日打虎时,曾说有降龙伏虎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此处明提降龙一节,与前回伏虎紧紧对照。“行者到涧边,翻江倒海,搅得似九曲黄河泛涨。那孽龙在深涧,坐卧不宁。”盖欲降而静之,必先激而动之,即道诀中所谓“胁腹腰曲绿,黄河水逆流”。乃击运之法,正降龙之要着也。否则,任其潜跃,则龙从水出,不从意转而听吾令,何以能助助吾之道耶!惟乾乾不息,常动常静,方能降得真龙。倘钻入草中,全无影响,便是脚跟歇息,不能前进矣。故必得一番诚心根究,寻其踪迹下落,不容顺其所之,戕害真机。此猴王所以急得念咒,而土地说出涧中利害也。
  称“鸦雀不敢飞过,因水清照见自己形影,便认做同群之鸟,往往误投于水内。”明人不识水中有真龙而降之,乃反视水为无碍而溺之,正犹鸦雀无知,况影为群,而误投丧命也。天设陡涧,插翅难飞、中有骊珠,急宜探龋如何下手?运之以意,紧攀龙角,重任远致。吞白马,则意化为龙;变白马,则龙化为意。随意为变化,而龙性驯服,从心所欲矣。故见弼马温而控纵自如。然则伏虎必先伏凡虎,而真虎现。真虎无形,就猿为形。前回之杀虎,而剥虎皮为衣服是也。降龙必先降如龙,而真龙出。真龙无相,因马为相。此回之吞马,而变原马之毛片是也。特此龙虎在一身之内,筑基炼已而已。若欲配外五行而成大道,则必以申猴为虎,以亥猪为龙。不可泥文执象,错认龙虎,而盲修瞎炼也。
  行者何以未能降龙,而借揭谛往请菩萨?盖龙为刚健之物,必以柔道临之。稍涉燥迫,其性愈张,非观音自在之道,不能驭也。即如前之伏虎,赖有自在之花帽以范围之也。故行者一见菩萨,便提花帽之法为制我之魔头,孽龙亦指行者为魔头,而总不能出自在之范围也。然降伏猖狂,由于自在;而向往灵山,必须作为。菩萨说出“须是得这个龙马,方才去得”。见自此,方才为健行之起脚也。叫出小龙来,道:“我曾问你何曾说出半个‘唐’字?”意妙哉!不识取经之来历,到此田地,即为止境,识得取经之本旨。过此涯岸,都是前程。
  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说者谓不能虚已,为学道之魔头;或谓行者倚自己急燥之勇,何肯赞他人自在之智,俱非也。此一段,乃仙师示人大道之秘要,为金针暗渡之妙法也。《道藏》万卷,止言玄关牝户。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造化根。”明阴阳往来开斗之机也。交合绵续,根底出入,非天地之根而何?或以口鼻心肾为玄牝者,是涉形相,不可以云“若存”也。董思靖曰:“神,气之要会。”曹道冲曰:“玄者,杳冥而藏神;牝者,冲和而藏气。”俞玉吾谓:“坎离两穴,妙合二土。混融神气,不落名相。”斯近是矣。噫!内练之妙,已尽于此。然皆就一身而言也。正如鸦雀过涧,见影为群,未免误投毕命。深为可惜!故真人曰:“莫执此身云是道”,此“猴头专倚自强”之误也。又曰“认取他乡不死方”,此“那肯称赞别人”之是也。
  下文云:“今番前去,还有归顺的。先提起‘取经’的字来,不用劳心,自然拱服。”深明劳心之非可言道,归顺之方可取经也。劳心为独修一物,归顺为攒簇五行。非悬空思想而得,是真实集义而生也。“菩萨摘下小龙明珠,吩咐用心,‘功成然后超凡,还你金身正果。’”言自今以后,弗得自用其明,而努力加功,方才成就,切莫退悔之意。
  最妙者,又在“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四个“我不去了”,何也?降龙伏虎,止是一身坎离。算得筑基炼己,仍国凡人,何能了命出世?故曰:“西方这等崎岖,保这个凡僧,几时得到?我不去!我不去!”正逼起下文三家相见入共去之妙也。菩萨一篇劝励之语,句句都是正言,并无譬喻。“又赠一般本事,摘下柳叶,变三根救命毫毛。”甚深微妙!了性谓之前三,乾之内爻也;了命谓之后三,乾之外象也。前三后三,总是一般,直到六爻纯乾,成就真金不坏,方为了当。然行者又以后三为了性,真变化莫测而循环无端者矣。此才是大慈大悲度世释厄之本旨也。
  行者同唐僧行到涧边,见上溜渔翁撑筏而渡。此一有底船渡凡僧,而超凡了性;末后凌云渡接引佛撑船以渡,方是无底船渡圣僧,而大圣了命。故曰:“广大真如如登彼岸,诚心了性上灵山。”是了性之彼岸,非了命之彼崖。到里社门投宿,受护法之马鞍,送虎筋穿结一稍。所乘者龙,所策者虎,正当上路时候,故曰:“菩萨送鞍辔与你的,可努力西行,切莫怠误。”说者谓心猴归正,意马收缰,此事便有七八分了。乃仅窥心意之障碍,而未迹性命之堂奥者矣!便是“肉眼凡胎,叩谢不了,误了多少前程,活活笑倒大圣”也!此等藏头露尾情节,最易误人,故曰:“本该打他一顿子。”今分明解说,在乱堆中拣出宝贝,请诸人共拾取,料不吃老孙金箍棒。
  第十六回 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
  悟一子曰:大道幽深,妙在静观密察,具一双慧眼,照见千头万绪,总是一事,莫被幻影空花遮迷了真宗实义。此三回,俱为十九回收伏天蓬而具,乃修真要旨。仙师恐世人不识,故提纲揭示“观”字,贯彻三回终始。令人观始观终,不可忽视。如此回明独修一物之非道,而柔奸杀身更不可不知。
  锦襕袈裟,天上之宝贝,即金丹之色相也。惟积德累仁,光明正大,尊师重友,指示默悟,可希报饵。倘机械变诈,有已无人,逞强尚滑,惯走傍门,皆是狼谋鼠窃之辈,非欲求长生,是自寻速死也!故修真根本,最忌机心。昔者端木子遇丈人于汉阴抱瓮而灌,怜其劳也,教之以桔槔。丈人曰:“吾闻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端木懑然惭俯。丈人复曰:“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毋乏吾事!”盖恶多机也。行者撞钟笑道:“你那里晓得,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又曰:“是你孙外公提了撞耍子的。”这谓之随缘安分,不设机心,逢场作戏,浑然天趣,忘机之真乐也!与下文老和尚动了奸心,广智、广谋长短计较各使心机者大相反。
  夫道非不可谋,然有已有人,合人我于一体,所求正也。求正者,谓之生机,生机者存。若老僧之利已妨人,行邪也。行邪者,谓之杀机,杀机者亡。道非不可窃也,然盗天地,窃造化彼此无损两国伤全谓之知机。知机者,天机也。天机者,神。若黑熊罴之趋着机会暗暗掳去,谓之乘机。乘机者,人机也。人机者,妖。无机现于自然,人机出于造作。如老僧骗袈裟到手,灯下痛哭,广智、广谋之力杀火攻。人机也,乘机也,行邪自杀也。行着灵心坐照,忽听柴响,知有谋害,将计就计,上南夭借辟火罩护住唐僧,不管别人,因火助风者,此物来自照,和而不倡,知机也,天机也,求正除邪也。
  篇中两“一蜜蜂”现身设法,教人密密静观,当知有已无人,损人利己之非,道以反击有金公不可无木母之妙。唐僧道“莫与人斗富”为良贾之深藏;众人道“反害了自己”,为祸福之自召,儆语虽多,均非正意。熟读此,方可悟行文章法。
  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悟一子曰:《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言真阴真阳之宝贝,非历观五脏、思想索取而可得。前回老僧身居观音院,思想谋得袈裟,比之内观其心而用心谋索者。岂知用心谋索,则心火灼炽,将心火自焚,未免大地火坑,非惟水不救火势,必真宝反陷入下田,如彼黑熊窃去袈裟也。此正误用心机之害,故篇首道:“恨我那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颇为醒露。
  然舍观心强致之法,而致力于肾脏,乃袭抟砂炼汞之浮谈,龙是傍门外道!此一条黑汉,即下田之妖怪也。道士是其气,故名“凌虚”;秀士是其质,故穿白衣。称“佛衣会”者,明仅识其表之名,而未识其中实也。曰“黑风山黑风洞”,状水宫之气色;“铁盔、乌甲、皂抱、乌靴”,形坎府之情形。行者一篇自叙,俱修真之的旨。惟“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正专指致力于肾脏炼汞采取者之非法,紧对后篇天蓬之自救为真正本来天然配合也。
  “那怪与行者争闹,至红日当午,收兵吃饭。”乃肾气当午而衰,心血当午而生之时,故如关门写帖,而请金池老上人也。谦曰“侍生”,居其下;尊曰“上人”,处其上。其义着矣。夫熊罴属火,而为黑汉,肾中之欲焰也;金池属木,而称丹房,心内之淫液也。彼此有相见之候,亦能裨益,可为党援。以气类交感,故曰:“传他些服气法。”仙师恐人不解前和尚之为邪心,故有行者就变做和尚一节,以明和尚之即心猿也。“入其洞内,观其对联,静深幽居”之句,原是知命之处。但行采取之怪术,而不明交媾之神通,是不知命也。
  迨经识破再战,胜负不分。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只战个手平。”盖行者之刚健,比之真金;熊罴之坚僻,比之顿铁。金铁不相入,旗鼓适相当也。但顽铁亦可化金,特未经点化以收取之耳。故又提出往南海寻观音一事,明仍须在观心自在处讨寻收伏之法。你看收伏之妙:既不令秀士蛇行,索性捽断,转白而为面,更不容填土狼籍,劈头作饼,化苍而成丹。
  “行者见盘底下有‘凌虚子制’四字,笑道:‘造化!造化!’此言下果有造化之机,故教菩萨将计就计,以认取袈裟也。仙丹本不能舍此而成,特其作用舛错,故尔埋没宝贝。今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须另起炉钟,致滋跋涉,何也?真妄止争一念,彼此原无一理。苟能神明变化,此可为彼,彼可为此,便是和合丹头,潜通造化之妙。故菩萨可变妖精,妖精还是菩萨,总发明人我同源,绝非扞格,以起下文金公、本母之自相配偶,难以暂离也。
  二粒仙丹行者先吃,假者可从真而化;行者另变,真者就假而变,变化无常,隐现莫测,一而二,二而一,总是无也。行者入口即收伏妖怪,见感应神交之理。“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见转移神速之机。“行者恐耽阁工夫,意欲打死”,所谓无功,功里施功,“菩萨急止住道:‘我有用他处。’”所谓有用,用中无用也。“黑汉愿归正果,菩萨摩顶受戒,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得自在之心而屏驰情之欲,势使然也。袈裟失而复得,熊罴径归大海,黑风洞不变作观者院。
  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
  悟一子曰:《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明阴阳以交为用,天地交而为泰,山泽通而为咸,水火合而为既济。或以阴求阳,或以阳求阴;或阳感而阴应,或阴动而阳从,方能化生。飞潜动植,各有男女,总一阴一阳之道也。倘孤阴而寡阳,孤阳而寡阴,则阴阳之气专而不交,何能生化哉!《参同契》曰:“牝鸡自卵,其雏不全。”又曰:“使二女共室,颜色甚姝,虽有苏、张结媒,毙发腐齿,终不相知。”其理甚明。
  老庄之道,一本于《易》。故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众夫蹈以出,蠕动莫不由。”庄子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又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盖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互为其根,而太极乘乎其中。人能体夫太极,则天关在手,地轴生心,即是仙佛圣人了也。设有一念之差,则动静皆非天理,故君子贵慎独省察;设有一事之偏,则动静皆失其中,故君子贵格物致知。不能格物致知,而偏阴偏阳,独修一物,又何能成仙作佛而超凡入圣乎!
  陈泥丸曰:“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缘来非坎离。”缘督子曰:“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一点阳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学者不识阴阳,不知时候,不能还返,止于自身摸索,而认取照照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辗转差池。噫!道既非可外求,又非可自身摸索,真玄之又玄,难以察识。彼邪师迷徒,妄揣为御女闺丹之术,失之愈远。仙师提纲,特揭老、庄高妙之道示人,故曰:“高老庄”。前二回:一是心之偏动而火炽,一是肾之偏动而气焰,固非道,而是难。若错观二者为道,变是一偏而遭难。能离此观,则脱此难矣。“行者将黑风洞烧做红风洞”,是转暗室而为光天,去祸地而就福陵也。
  师徒行路,时值春融,诗内“鸳鸯”“蛱蝶”之句,俱形容定偶双飞之景象,乃阴阳交泰之妙文也。最提醒人处,在问地名一段。行者到处,未尝以问地名为急务。此处特再三致诘者,若云此处乃老、庄真区处,不可不着意穷究也。若将此处说个明白,便是“与人方便,与已方便”。又妙在“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卖买”二语。盖问别人,则非高老庄之道;而问他,则有卖买交易之妙也。末后行者见了妖精道:“原来是这个卖买。”心知默会,与此处相照应。
  曰:“乌斯藏国界之地,叫做高老庄”。乌者,日之精;兔者,月之精。乌斯藏,则兔斯现,彼此交感,其界甚清,老庄之高端,在于斯。说出个女儿招了妖精,正是老庄之妙。以女嫁人,谓之娶,以男入赘,谓之招。老、庄之道,善事阴阳,不以顺行,而以逆用。颁行,则凡父、凡母而成人道;逆用,则灵父、灵母而成仙道。女之招男而配,如月之得日而明也。故道家以月喻道体,其旨甚显。师徒引见,太公说出第三女翠兰招福陵山人女婿。“三女”为少女之妙,“福陵”做为多福如陵之高也,隐寓兑女艮勇名象。
  太公怕行者相貌之丑,老孙道:“丑自丑,却有本事。”又言女婿嘴脸行迹亦怪。行者道:“入夜之时,就见好歹。”这都是描写世人皮相之俗见,不知披褐怀玉,老蚌含珠,其中实有成仙作佛之窍妙也。行者手捻兵器,打破魔关,道:“你叫声女儿,可在里面么?”老儿叫出女儿,哭诉怪态道:“他云去雾来,不知踪迹。”要须从幽独里寻获亲女形容,迷途内讨取嫡婿下落,却勿泥常执迹,昧却夫妻颠倒之故也。
  “行者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非变相也,现本相也。何也?真乙之气,乃水中之金,外阴而内阳,本为女子,故就外阴而言,则行者为妻,理也。读者着眼此处,仙师明指行者为女子,弗拟为变相。其下文推病措词,叹气陈情,曲肖两口情态。老孙做老婆,老猪做老公,真天造地设一对,绝色正头好夫人也。这都是实义,如目为游戏幻境。迨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老孙,老猪即知其来历,足以相制,往外就走。行者紧紧追随,如鹰搏免,如猫捕鼠,情性使然,所谓“五百年前结下的因缘”,匹配已定,不可拆离者也。请进后篇而详其说。
  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
  悟一子曰:自十六回观音院至此云栈洞,绪出金木交并,真阴真阳之大作用,方是打开心中之门户,而不落于空亡。名为真空,空而不空。即《心经》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故提纲以“悟空收八戒”,“玄奘受《心经》”紧对项联,明收得八戒,乃受得《心经》“云栈”者,上天之车;“浮屠”者,超地之级。下学上达,层次而进,自有为而至于无为之的旨也。
  申猴属金,金生水,西四北一,一五也;亥猪属木,木生火,东二南三,一五也。二五之中,自有戊己合为一五也。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生中有克,克中有生;所谓迭为宾主,互作夫妻者也。就常道之五行而言:木火属阳,为夫;金水属阴,为妻。猴,妻也;猪,夫也。就颠倒之五行而言:阳中为真阴,为妻,阴中为真阳,为夫。猴,妻也,而实夫;猪,夫也,而实妻。真阴真阳,妙在戊已。故曰三五之精,妙合而凝。《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解得“至”字为尽性至命之至,便已言下了悟。世人不循中道,谬执偏阴偏阳,盲修瞎炼,既不识道,何能得道?岂不可悲可涕!
  篇首“火光结聚现相”,猪为南斗生气之精,离宫炳耀之色。“九齿钉钯”,阳数至九而极兆,真阴之形象,运用随钯而转,专任载之气机。老猪自救本事一篇,紧与老孙自叙本事一篇相对,“配阴阳”“分日月”“调龙虎”“吸金乌”等句,俱九转大还丹之髓。行者与他一场大战,不即收服,收兵各转,点醒“高老庄”三字,以回顾本旨,何也?盖恐世人以战胜为善,而不知以不战屈人之为善之善者也!金丹之道,非采歌之术,于此可见。
  行者述“天蓬临凡,因错投了胎,其实灵性尚存”。又说“天神下界,这等个女婿,也不坏家声”。见是阴阳之正气,非凡间邪祟可比,以起下文“只没个三媒六证以调和之”故耳。何以故?夫妻作合,全凭媒妁,若无媒妁,性情不谐。即《参同》所谓“言语不通非眷属”是也。故行者复行索战,曰:“不像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等语,其意直注前途之水怪沙僧为媒妁,而特于此处伏其义,以发明夫妻之不谐有由来也。奥义深文,得所未有。读者俱作拌舌滑稽,闲闲瞥过,埋没了也。
  行者究问是高老家筑地之钯,老猪夸美为老君亲炼之铁,授自老子,都是真言。“不能筑动老孙一些头皮”,木不能克金也。老猪一闻西天求经之言,去了钉钯,何也!盖亲受观音之的旨,知独倚钉钯,乃是偏执,不可以得正果,所谓舍已从人,不专倚自强也。故曰“何不早说取经之事,只倚凶强上门打我”,正与行者收伏小龙时,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相应。老猪真心发愿,焚巢纳械,自缚投诚,盖木性顺义而恋金,曲木从绳而受直也。八句诗中,阐明金木相生相克之理,宾主相交合之情。夫妻不隔,情性无乖,为西方极乐之造端也。
  迨收服归来,高老认得女婿,三藏喜得吾徒徒,起名“八戒”,去邪归正,已可安排筵宴,欢庆团圆矣。下文“八戒扯住高老,请我拙荆”,见情缘之难断;“行者、八戒也吃素酒”,见曲蘖之易耽;“受了一丝,千劫难修”,见货利之多累;“取经不成,还来做婿”,见道心之易退;又道“恐一时有些差池,却不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见盲修瞎炼之无功。处处都是孺子之歌,切勿看作闲情打诨也。三众辞别,投西而去。诗内“情和性定诸缘合,月满金华是伐毛”,上句偶过收八戒,下句起受《心经》,盖已收八戒,金丹有象,故行过了乌斯藏界,即遇鸟巢禅师。何也?日西月东,为双丸之分照;乌藏兔显,实一气之交辉。缘合月满,乃是真诠。皓月禅心,从可印证。此《心经》一卷,所以即于此处出现,如月中藏乌,明朗无垢;传授密谛,指示迷津,端在斯矣。
  三藏拜问路途,禅师道:“路远终到,魔瘴难消。”故授以《心经》,止可消除魔瘴而已。其中原未有西天端的,故结曰:“此乃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也。”三藏扯住,再问西天端的,而禅师已历历指明,曰:“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行者知而冷笑道:“不必问他,问我便了。”三藏还不解其意。下面扯住行者的话,正是问我。行者道:“他骂我兄弟两个一场。”乃暗答西天大路,故三藏道:“他讲的西天路径,何尝骂你?”一以为骂我是指路,一以为讲路而非骂。一师一徒,一向一答,全是禅机,语语显露,急须省晓。行者道:“你那里晓得:他说:‘野猪挑担子’,是骂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骂的老孙。你怎么解得其意?”曰“那里晓得”,乃是要人晓得;曰“怎么解得”,乃是要人解得。禅师曰“他知西去路”,是交与行者传言;行者曰“问我便了”,是替那禅师代说。已是了了。八戒道:“神师晓得过去未来之事。”已知他分明说了。“但看他‘水怪前头遇’这句话,不知验否?”噫!妙哉!神哉!前途魔瘴甚多,何以止提“水怪前头遇”一句?他两个口中,分明将西天大路说出来了,三藏何须再问。
  第二十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
  悟一子曰:此明既受《心经》,急须下手,弗误认心即道,而自阻前程也。
  篇首一偈,言修道者有法,法从心生,还从心灭。所以生法、灭法者为谁?须自己辨别明白。若云既然皆是自己心,又何用别人说?只须就心下功,是欲扭铁出血,挽空作结,而期无为,万无是理。此是认贼为子,何能到心、法两忘地位?不知其间有他家不死之方。休教他瞒我,先须识透五行,一拳打彻障碍,期心可无心,而法自可辍矣。这才是碧天秋月,彼此无分,性命俱了也。若云即心即佛,而不识非心非佛,谬解诗中“既然皆已心,何用别人说”之句,系责成自己之要诀,岂不错了门户?故起语云:“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师悟彻了《多心经》,打开了门户。”若言心即是道,道无不了,何以云止“打开了门户?”其必仆仆再往西天,取何真经?岂西天之真经,非别人之说乎?此其说可晓然而悟矣!
  《参同契》曰:“乾坤其《易》之门户。”悟空、悟能,乃《易》之门户,即《心经》之门户也。得了悟空、悟能,便是打开了门户。从此下手修为,方可造其堂奥矣。前乌巢禅师恐唐僧不识《心经》门户,故指示“野猪”、“石猴”,令行者说出。长老已解其义,故长老常念常存,一点灵光自透,分明是“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境界。大道在望,急须前进。倘止从自家心上摸索,而认取灵灵昭昭之识神,以为真实,不知有西天之大路,如恋家的一般,谓之“恋家鬼”,何能超脱尘俗?故前人有讥驻颜住世,而不能脱壳飞升者,谓之“守尸鬼”,其说相似。行者说个“您家鬼”,骂尽自来执心用功者。
  三藏道:“悟能,你若在家心重时,不是出家的了。你还回去里。”呆于原无退悔言语,而设此一段话头,岂真行者赃埋呆子哉?特借呆子以发明修心而恋心,犹出家而恋也。你看呆子“死心踏地前来”,死心前来,复是心法,而下手用功,却须手段。但能死心而无手段,则在在棘手,去路不通,故老者摆手摇头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及行者说出本事,而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又曰:“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此真老、庄指示之妙谛也。故提老者为主,下文“庄南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一段影子,正老、庄《道德》、《南华》玄妙中之秘要,惊愚骇俗的故事,去得西方的大手段也。
  八戒又提“在高老庄时,常吓杀凡人”,即说破鬼神惊骇者是。行者笑道:“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些”,即说着丑行着妙者是。下文献茶、问姓嗣、叙年庚,俱引起黄风岭难行,须有大手段如老孙者,方才去得之意;饿鬼添饭半饱,俱形容西方路远,须志愿难满如老猪者,方才担得之义。盖心本非道,倘谓心即是道,而期必于心,乃以心缚心而横截去路,便是黄风岭虎怪计脱金蝉,而捆缚定风桩上也。何以故?风为巽木,黄为中央,横于心胸如岭矗然。虎怪之转辗执迷,即已心之辗转期必也。你看虎怪“抠住自家胸膛,把皮剥下,站立道傍”,形容模样,句句宛肖“心”字。故喊道:“吾党不是别人,乃黄风大王部下前路先锋。”盖执心为道,是半途惑乱,拦住去路也。
  “八戒赶那怪到乱石中,取出两口赤铜刀”。“乱石”,为坚顽错杂之非纯;“两口”,为左右参差之非一,“赤”,象心之本色;“刀”,象心之坚忍也。故虎怪为执持之心,乃山中阻路之先锋,何用别人说也!八戒为死心下手,乃半山中开路之争先,一拳先打彻也。试看“三藏心慌,口里念着《多心经》”,那怪亦慌,使“金蝉脱壳计”,忽然化虎,忽然剥皮,俱见此心不死而辗转自用为魔之状。正念经时,即驾风摄去之时,非虎怪使金蝉摄金蝉,乃金蝉自使金蝉摄金蝉也。“双手捧着唐僧,奉献大王”,“绑在后园”,乃唐僧自捧、自献、自绑,而心遭毒害,不可解脱矣。
  八戒、行者识破虎皮即全蝉之壳,知为中计,一守一战,直抵妖洞。行者努力,战败虎妖;八戒相机,一钯筑杀。此先除我心之固,必打破真空之障碍也。自此可搜剪魔根,救全金蝉之体,此等手段,就如夫妇和谐,一倡一和,内外相助为理一般,又何家难之有哉!故结云:“法师有难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乱魔。”
  此篇“法”字起,“法师”结,下篇提纲紧接“护法”,分明示人修真之法,有暗伏照应、灰蛇草线之妙,明眼人自当觑破。
  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悟一子曰:此承上言。既扑灭虎视之自雄,尤要扫除鼠首之多歧。盖心有识神而独取自用,是炫明失明,遣照未照,其害在识而不识。能识识神之非真,则识不神之为真,故曰,“炼神须练不神神”。学者不识“不神神”之指归,或察琐而生魔,或疑深而多惑,或漫落于傍门,或模棱于两可,俱是盲修瞎炼,谓之“狂瞽”。韩子曰:“不能审得失之地,谓之狂。”神不守舍,而病在心,如狂风之震动无定也。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心火于肝,而攻于目,如黄风之吹人受伤也。故蓄久不化者则成虫,积迷不解者则多难,总由不明,故致不断。《礼》之所以戒“犹豫”,《书》之所以贵“果断”也。去犹豫而成果断,要在于惟明。明仍不离识神,乃是点眼之药,极为紧切。此篇中眼科先生为大眼目,灵吉菩萨是点眼之后而开光明也。拨迷朦之瞥见,发不昧之妙观,则定猖狂无定之风,而绝鼠首两端之惑矣。
  鼠性善窃多疑,出穴不果,每持两端,故老妖为灵山脚下老鼠成精。你看“老妖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却也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转打杀我家先锋。’”都是无定见,而反说别人不是的情状。“老妖仔细观看,见行者身躯鄙猬,不满四尺”,便是轻觑不明。“行者道:‘你这儿子,却没眼力!’”便是面嘲不明。“照头一下,便长六尺,有一丈长短。”盖言四大一身,原有丈六真身,而非可以外貌皮相也。“行者现身设法,老妖错认虚头;二人争战洞外,行者使身外有身手段。”是以多御纷,未免眼花淆杂,故受害在目矣。“老妖吹出黄风本事,是以狂济惑,岂不天地为昏,故所攻在眼矣。此段阐发乱不可以止乱,起了惟明足以止乱也。
  “毛变小者,如车乱转”;“火眼金睛,莫能睁开”;“八戒不敢睁眼抬头,不知胜负,不知死活,正在疑思之时”,俱描写狂惑无准,方失灵明之候也。因不灵明而致狂惑,因狂惑而意失灵明。欲治狂惑,须先治灵明,故“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可有眼看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已于昏昧中得借一隙之明。“兄弟借宿,与庄老拜见叙坐。行者即问道:‘贵地可有卖眼药的?’”“老者道:‘他叫做三昧神风,吹了还想得活哩!’”又道:“曾遇异人遇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此三花聚顶,九转还丹之妙方也。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行者道:“你照顾我做瞎子哩。”“八戒哑哑暗笑,行者吸吸的笑”,俱是隐讽暗嘲,言彼盲修瞎炼者不曾见得眼科先生也。
  庄生曰:“灭眦可以却老。”亦是。点眼药一节:“护法”即是识神。设庄全为点眼药、留大圣而设,万点全体之眼药也。设庄之“庄”,与庄生之“庄”何异?“行者忽醒,八戒故猜”,莫作诨语看过,俱发明胸无定见而俗眼无知也。颂中“妙药医眼痛,降怪莫踌躇”,既明且断,灵明可得之时矣,故下文即现灵吉菩萨之号,而有金星指明也。八戒道:“暗保师父,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见此眼药乃老庄密传秘授,非可显露之妙谛也。
  行者道:“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八戒道:“讨一死活的实话。假若死了……若未死……”俱是狐疑难决,未得灵明的话头。“行者到他门首,尚关着睡觉。变蚊入洞,小妖还打鼾睡。”俱是朦董昏昧,梦梦不醒的境象。老怪道:“门上谨慎。只怕那阵风,不曾刮死孙行者。”俱畏惧疑惑之态。又见“一层门关得甚紧,钻进去”,已入其三昧矣。见“定风桩上绑着唐僧”,乃拘挛束缚,无以自解之端。师父“心心只念悟空、悟能”,可见心难自主,而别求救护,止念《多心经》,终何济哉!
  小妖报道:“见一个大耳的,不见昨日那个。”所见之小也;老妖道:“孙行者不见,想必风吹死了,再不都里求救兵去了。”所见之惑也;众妖道:“吹杀了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却怎生是好?”所见之怯也。总系乱猜乱说,畏首畏尾,两端莫定之词。忽自供道:“除灵吉菩萨来,才定得我风势。”所谓情虚无实,识神自首,不刑自招也。
  金星者,明断慈祥之宿,“用手指南”、“化作清风不见”,“八戒下拜知感”,所谓指点之恩师,如同父母,誓常成道,以报大恩也。行者直上须弥,往里观看,只见“满堂锦绣,一屋威仪。金焰玉烟,慧剑善会”等句,俱状灵吉之大法力,不可以言传之妙也。定风丹圆明而有准,飞龙杖迅疾而神通,“现了本相,却是黄鼠。因偷盏内清油,灯火昏暗,走在此处成精。”乃就睹失明之实录也。“拿上灵山,去见如来。”正是施大法力,打破疑团,得光明相,重见如来也。“二人把一窝狡免、妖狐、香獐、角鹿,尽情打死”,又何狡诈、狐疑、獐惶、角岔之有?这谓之“请灵吉救真僧,找出向西大路”。噫!莲台佛刹花无数,眨起眉毛仔细看。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悟一子曰:“紫阳真人曰:‘虎跃龙蟠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珠。”此回之真谛也。攒簇五行之妙,全在戊、己二土。土为五行之中央,主于四季,各十八日。分而布之,运四时而生成万物;合两主之,统九宫而妙会一元。故金、水得土而凝聚,木、火得土而调和。戊为阳土,已为阴土,金、水、木、火,各有戊已位于中宫,则五行攒簇而还为太极。太极也,强设之名也。土虽五行之一,实五行之极。在人之身为真,意之真则诚。诚则动静皆真,而性情得中,君子所以必诚其意。沙僧,真土也。其“流沙”、“弱水”、“骷髅”、“卷帘”等义,俱见于第八篇中。此篇特明金、水、木、火不能离土,得此土而正位中宫,则金丹之作用备而圣胎结矣。
  前鸟巢禅师偈云:“野猪挑担走”,“多年老石猴”,“水怪前头遇”。遇者,姤也,指其遇合之妙,乃相藉向西之大道,故首云:“行过了黄风岭进西却是一派平阳之地。”然何以忽有大水阻路而难渡?非难渡也,正以难渡处遇之而得渡,为向西之大道也。黄为中央正色,故就黄风岭以引起五行之要领,八句诗中,形容五色兼备之体,九宫具足之象,字字可玩。
  八戒与那怪交战,木遇土而相克也。那怪自叙一篇,见三五各为一五之妙,内云:“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仗。”乃的旨也。二人两番争战,俱因急躁不能收服,何也?情意未洽之时,有委曲调剂之功,非倚强近促所得而强制。所以悟空以急躁求静,而静益成躁;水怪以退避为动,而动急愈难静也。故“八戒求万余之策”,“行者劝师父且莫焦恼”,下文“去化斋歇息”,见用功之宜缓而不宜骤。论“驾云难驼”,见凡夫之能渐而不能顿。谕“诸法莫施,要穷历异邦”,见钝质之贵劳而不贵逸。言“做得拥护,不能先去取经”,见进修之从难而不从易也。八戒入水索战,叙出宝杖来历,只看“长短在心,粗细凭意”等语,分明是真意之运用,慧照之从心也。“这一番水底打出水面”,即《参同契》所谓“言语不通非眷属”也,词中已用明指出。盖阴阳交媾,必由真土。如夫妻作合,必须煤妁。言语不通,两情违隔,自不和谐。词内“只因木母克刀圭”一句,明指悟能为木,悟净为土矣。
  “那怪只在河边闹吵,不肯上岸”,形容流性未定,在两可出入之最难捉摸。燥心一乘,自必潜匿,无从下手。此行者心焦性暴,就纵觔斗;而那怪隐迹潜踪,渺不可见矣.仍须反已静观,请出观音菩萨,以究明本来面目,故行者径上南海,参见菩萨。菩萨道:“你这猴子,又逞自强,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你若肯说出‘取经人’时,断然归顺。”盖保护取经,为三人之同志。说出“取经人”,即言语已通,两情和悦,彼此输心,自然投合而猜忌悉泯矣。
  菩萨唤惠岸取红葫芦,叫悟净皈依,把九个骷髅按九宫市列,安葫芦在中,就是法船一般。善哉!大士慈航渡世,显示金丹之制度。人能则而驾之,流性自定,安澜可渡,免沉沦而登彼岸,实基于此。“葫芦”,乃二土成圭之象。“在中”则妙合而凝。“九宫之布列”,皆为我用,于此安身生命,又何险阻之有!
  诗曰:“五行匹配合天真,认得从来旧主人。练已立基为妙用,辨明邪正见原因。金来归性还同类,木去求情亦等伦。二圭全功成寂寞,调和水火没纤尘。”言阴阳匹配,方合天真,旧主已失,而今可认得,此立基之妙用,为去邪存正之原因也。金去而来归,复还本性,彼我原是同类,金木亦非异伦,乃二圭成全,而结就圣胎,从此寂寞而温养调和,尚何水火之尘迹哉!此大士法船一只,即龙女献珠一粒,乃人生之原本也。故卷帘大将为真阴真阳之真土,夫妻作合之黄婆,结胎立基之要妙也。
  “木叉又叫出悟净,诚心归顺。取下骷髅,结下九宫,安葫芦在中,请师坐于其上。飘然稳渡,浪静风平,不多时身登彼岸。”真安身立命,脚踏实地之大作用。然何以又云“清净无为”?盖有为而已不与,如观音使木叉示法,而身不往。运用在悟空、悟能,结船在悟净,而三藏安享无为,虽有为而实无为者矣。迨木叉收了葫芦,葫芦化为阴气,二土成真,九宫浑化,从此脚跟已定,金丹成象,而无为之道渐彰。噫!金丹作用之法,灼然见于此!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悟一子曰:五行攒簇,结就圣胎。原本已得,性命有基。从此保守温养,脱胎渐几神化,天仙可证。窃恐世人错认攒簇妙道,为采阴补阳之邪说,见色而迷,沉沦欲海,忘本溺文,殊可悲悯。故此急提女色之易惑,切须坚持谨慎,不可忘了本来面目。所以道“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
  噫!仙师立言之妙,“务本”二字,贯彻始终。若浅窥肤视,便埋没却神理。此“本”非为已近内之义,乃前贯首回先天地,而为先天之灵根;后彻五庄观后天地,而又为先天之灵根也。人人具足,不少欠缺。失之者务之而还返,还即还吾身中所本有;未失者务之而不忘,忘须忘吾身中所本无;失而复得者务之而葆固,固即固吾身中之本有而去,去而幸归。故曰“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
  诗内“乖猴牢锁”、“劣马勤兜”,从性地上打点;“木母金公”、“黄婆赤子”,从命根上作用。既识真消息,即是大智慧。任重道远,全赖精勤。稍有懈怠之心,便是担荷不力,未免逸欲渐萌,苟有躁进之意,亦是驰情躐等,必致纵轶难收。八戒嫌担重,要马快,遂成病根。比如行者举棒而猿乖,奔突而马劣也。
  提纲“试禅心”,原极显见,特微妙之处,却又在言外。盖以试禅心为正意,而仍寓丹法。何也?试心者,试之而已,一二丽艳,已足消魂,何待四美,不知一阴一阳之谓道。师徒四众,自宜四配,乃真阴真阳对待之数,缺一不可。特能见色不色,对景忘情,方是坚刚不坏之体。学者离境而绝物不难,将身而强制,遇境而接物,每至移情而丧守。欲得真实造诣,必从磨涅中打过;欲识足色真金,必由烈火中锻来。四圣之试,如试金石之试。金通试金石,而程色自现;必遇四圣之试,而圣、凡毕露也。天下最易动心者,莫如美色;遇此而不动,则无可动其心者,此化女以试之,即如架火以炼之,唯有真金不动而已。
  丹法以女求男,如招赘然。非寻常夫妻可比,故化作四圣,为坐产招夫形状,而以八戒为婿,沙僧为媒也。但四圣非他,止是真一之气。以一化四,而千变万化,皆出其中,仍即如大圣之真金而能变化不测耳。唯大圣见之,而情知点化也。本文隐指可明。
  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大三岁”,即是属申。申者,猴也,即真一之气也。此庄为属猴者所遗,其妻与女,非属猴者所有而化身耶?母女四人,岁共九十九,阳数之极,老阳化阴化女之理也。《白虎通》曰:“火之为言化也。”可知金能化火,而火又能化金。化为四女,为四炉之烈火,诸物遇之,无不销烁。始赖之而结丹者,终赖之而炼丹。此一化也,为金丹最要之火功,足以锻炼成真者也。
  何以明其为火?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丁”非火乎?“亥”非生火之木乎?“在松柏林中”,非术盛而火旺乎?若然,则其夸张田产牲畜、绫罗绵锈之盛美,俱火之光焰也;其称道真真、爱爱、怜怜之姿色,俱火之精神也;其称春夏秋冬之受用,俱火之运动也。其“忽然大怒,转进屏风,关上腰门”乃火之起伏也;其不嫌八戒貌丑,遂招为女婿,只要干得家事,乃火之不分玉石也。其“忽然一声开门,红灯提炉,香云霭霭,坏飒叮叮,引众女礼拜”,乃火之声气决烈旋绕熬煎也;其“留下一对纱灯,带领呆子,层层引进,满堂中银烛辉煌”,乃火之闪烁明通严密而无可藏匿也;其言三女疑难,给与手帕盖头,撞婚不着,乃火之性情无定,活活泼泼,而不可以捉摸也;其又转进房里,递与珠衫一件,绷住呆子,乃火之转辗束缚,玲玲珑珑,而不可以趋避也;“这些人早已不见,那得大厦高堂,雕梁画栋”,乃火之变幻起藏,神奇灵速,而不可以形求也。至八戒“左扭右扭,忍耐不住,数个‘从长计较’;放马丢缰,叫娘议婚,自夸本事,‘不用商量’淫心紊乱,带我常拜几拜,‘都与我顶盖头’,捞不着,你招我;穿珠衫,跌倒地”,俱是一经火炼而飞飏腾越不能自主,牢笼捆制而自失本原也。
  篇中最关键处,是八戒道“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二语,以采战妄为者,每以女色为鼎器,信采阴补阳之邪说,以自焚其身。正如飞蛾之投火,哀哉!故诗中结出本意,曰:“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此离身取经而不能务本之害也。颂内云:“从此洗心须改过。”乃是要旨,见结丹之后,切须洗心戒欲。若不戒欲,原本得而复失,殊为可惜。若能从此不忘原本,方为有德。故又曰:“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第二十四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
  悟一子曰:此合下五六篇,总发明服食金丹为一身之原本也。篇中借“五庄现人参果”,阐金丹之理;偕清风金击手敲果,明月丹盘接果,显金丹之名。其义本诸《中庸》“位天地,育万物,立天下之大本而可以与天地参”,化板肉之意旨,为神奇之解悟,深足破聋晓俗。读者自昧,反指为荒诞不经,是犹松柏之鼠,不知堂之有美枞也。
  参者,叁也。《易》曰:“叁天两地而倚数。”一、三、五,叁天之数;二、四,两地之数。叁三而九,老阳之数;叁丽而六,老阴之数。两三一二为八,少阴之数;两二一三为七,少阳之数。皆叁天两地也。叁两相乘,五也,而总归于一。一益耦而叁,叁五以变三。相叁为叁,相五为五,推而至于百千万亿,及于无穷,无非叁两也,无非一也。故天道无端,催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真理。理因数显,数从理出,可相倚而不可违,故曰“倚数”。一者何也?先天真乙之气也。
  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理不离气,气不离理也。”金丹之道,以养气为主。养气之要,在于集义。若不能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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