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盏鼓词-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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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小姐听父亲吟完了上两句,他不慌不忙随口续了两句说道:
  梢公烟野体情放,且乐尊前酒数巡。
  水翁听罢,不由得拍手称赞说:“我儿联得甚好,真算诗礼人家女儿。”
  【好一个,且乐尊前酒数巡。文词敏捷称我心。你虽生来是女子,能作诗文胜父亲。说着端杯连饮尽,丫鬟伺候不敢斟。活该大祸从天降,来了行凶作恶人。】
  且说邯郸县城西有个聚贤村,只是数户人家居住,内中住着一个恶棍姓蔡,名护,外号赛牛头,三十多岁。此人生的兔头蛇眼,鼠耳鹰腮,原是个毛贼,犯事脱逃,隐藏村间十几年,竟弄了个小小家业,接交的都是些匪类。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一
  话说恶棍蔡护,会合了两个匪类,一个叫断路鬼段三;一个叫铁皮鼓高二。三个恶贼打了一葫芦酒,包了一包子菜,一来踏青,二来图的是偷看那四外上坟青春妇女。
  【三个恶贼在一处,挨肩搭膀去闲游。拿着酒菜各处走,六只贼眼乱溜瞅。东边瞧来西边望,胡言乱语瞎混诌。段三说,今日咱们来取东,不可到处想停留。葫芦里边现成酒,下酒东西包里收。一边走着一边饮,嘴对葫芦任意抽。走着喝来喝着走,才趁心怀解闷愁。高二闻听说有趣,咱三人,开怀畅饮要轮流。那个若是偏喝酒,就是个,八百斤的老鳖头。说罢葫芦举将起,连忙递给赛牛头。】
  铁皮鼓高二将葫芦举起递给蔡护,说:“蔡大哥年长,自然先让你,第二个是段三哥,第三才是我咧。”蔡护带笑说:“二位讲的有趣。也罢,我就先喝。”把葫芦接过,嘴对嘴古嘟嘟一连气八口,递给段三。段三接来也照样喝了几口,高二也喝了几口,打开包儿吃了些荤菜。包上包儿,说说笑笑,又往前走。正然走着,蔡护眼尖早已瞧见一座坟院,里边有两三个妇女,连忙将段三、高二一拉说:“你二人顺着我的手瞧,坟院里不是几个女客吗?”段三、高二齐说:“不错,咱们何不去观看观看。蔡大哥三十多岁,还没有嫂子,今日倘若天缘凑巧,遇着个美貌女子,烦个媒人去求一门亲事,岂不是好。”
  【三个贼,说说笑笑忙挪步,绕过树林上土台。来到坟前离不远,几株大树面前排。俱各藏在树背后,留神偷看女裙钗。但见坟前人几个,一男一女坐尘埃。男人看去年纪老,他那衣衫像秀才。斯斯文文席地坐,年幼女子甚美哉。乌云高髻如墨染,簪环花翠鬓边排。绸袄团花红腕袖,绫衫五色可身裁。耳边一对珊瑚坠,轻轻摇动称香腮。春山两道如新月,杏眼含情粉面白。珠唇一点樱桃嫩,讲话银牙露出来。玉指尖尖端酒盏,吟诗答对有文才。莺声燕语天然俏,稳中典雅实在乖。亚赛巫山神女样,紫府仙臣下玉街。段三暗里频声赞,高二时下也看呆,齿水粘涎流下来。独有贼人恶蔡护,连连夸奖好女子,邯郸少有美女孩。我若得他为妻子,强如那,万顷良田发大财。蔡护称赞多一会,浑身稀软步难抬。】
  蔡护见水小姐生的如花似玉,急得抓耳挠腮。正然观瞧不舍,只见老者说道:“我儿天已过午,咱们回家去吧。”
  【说罢男女齐站起,下面奴仆不敢停。丫鬟院子齐收拾,伺候慌忙要进城。月婵小姐上了轿,水翁家人步下行。登时出了坟茔外,篱障间隐万恶凶。】
  水秀才父女回家不表。
  且说蔡护自言自语:“可惜一个仙女上天去了。”段三、高二走到背后说:“蔡大哥何不赶上天去。”赛牛头叫声:“二们贤弟,这个女子天下少有,可惜没有缘份,不能叫我饱看,偏又坐轿而去了。”恶贼蔡护忙开口,叫声二位听我言。
  【方才上坟这女子,生得美貌似天仙。不知名姓住何处,美人此去我无缘。怎得烦人去打听,问他名姓住那边。那时再想妥当计,不过花上些银钱。蔡护说罢又搓手,只听段三又开言。】
  段三叫声:“蔡大哥不必着急,待我效劳,替你打听打听何如?”蔡护十分欢喜说:“贤弟须要快去快来。”
  【蔡贼口内胡言讲,段三说是哥放心。说声慢哉迈开步,如飞似箭后面跟。二人等候时多会,才见段三送信音。】
  蔡护正然心焦,忽见段三回来,走得气喘吁吁,坐在松林定了定神,这才开言说道:“蔡大哥,小弟方才打听明白,听我告诉于你。”
  【段三叫声蔡兄长,听我说明就里原。方才上坟这女子,他家住在城里边。西门以内担花巷,祖上当年作过官。现在秀才水如镜,今年年纪五十三。坐轿就是他亲女,年方十八正少年。千伶百俐人难比,女子名叫水月婵。秀才安稳随时过,每日闭户念书篇。从来不与人交往,禀性刚直另一般。老哥想要那女子,竟比登天难上难。】
  段三说:“大哥你当他是何人之后,他祖上作过吏部天官,父亲作过学士。他的夫人柳氏去年亡故,一年多了,膝下无儿,只有此女,不但风流美貌,而且知书识字,刺凤描龙,无所不会。他那左邻右舍俱都知道老水古怪,每日关门读书,也不想作官,也不与人交接往来,守着两顷农田度日。一日到晚,关门闭户。你想要与他见面,当时也不能够。听说他要择一个读书之人,还要才貌双全,才能给他为婿。我看大哥你除了有戥子糟钱,要讲别的,只怕老水未必看的中你。”
  【段三有语将哥叫,不用胡思想美人。不是小弟得罪你,那一样儿配钗裙。尊容不但黑又瘦,还有麻子是裂唇。尖嘴猴腮耳朵小,脑袋沉大圆轱轮。身量只高有五尺,又不识字与通文。你说你有钱和钞,那老水,不爱金来不爱银。这宗勾当难成就,劝老哥,不如歇了妄想心。小弟俱是实情话,只因咱,素日相好才敢云。蔡护听罢不言语,也觉得,自己平常不如人。】
  蔡护听见段三说了一番言语,又耻笑他生的人品不及,自己也觉没趣,沉吟不语,想道:“也不怨老段之言,我原本长的可碜。”想罢,说道:“二位贤弟,我的人品原也丑陋,你二人既与劣兄相好,少不得借你二位点光儿,替我装这个门面。你二位到底比我生的平正些儿,暂且作个替身。我叫个媒人,径往水宅求亲。那老水要相看女婿,你兄弟两个内不论那一位顶替顶替。等着事成之后,定要重重的谢你。倘若没有衣帽,一概全交给愚兄。”段三闻听不觉的哈哈大笑,惹的高二也笑将起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二
  父去喊冤水清心,皆因恶棍使奸心。
  贿买邯郸田知县,蔡护设计诓佳人。
  话说段三闻听蔡护之言,不由的哈哈大笑说:“蔡大哥,你未从起这个主意,也不看看我二人的容颜,充得下去,充不下去。”
  【若说顶替这件事,十分为难怎应承。尊驾生的十分丑,我们长的也稀松。你看我身矬又胖,从小瞎了一眼睛。五岁出花麻子大,鼻子掉了剩窟窿。高兄黑麻驴子脸,一张大嘴捌寸零。秃子葫芦头发少,说话结巴讲不清。就便替你充女婿,相看时,他可喜爱那一宗。咱三人,难兄难弟总相同。只能是,作个朋友是正经。若想美女作妻子,想掉脑袋用不中。段三说罢扫兴话,惹的那,高二咧嘴笑盈盈。】
  高二说:“咱三人都使不得,蔡大哥另外想个方法才好。”高二说:“蔡大哥不用着急,小的到有一个计策。”瞧了瞧旁边有人不肯言讲,连忙把蔡护拉到跟前说了几句,又往段三耳边也说了几句。二人闻听齐说:“好计,就依高兄的计策而行。常言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愚兄明日就去料里便了。”
  【铁皮鼓高二定一计,蔡护欢喜就依言。次早梳洗换衣帽,急忙迈步进城间。恶贼要把熟人找,心急两腿走如烟。穿街过巷来的快,一箭不远在面前。】
  这一家是谁?乃是个走百家门的媒婆,姓高,年纪四十多岁,丈夫早亡,无儿无女,现今守寡,在外说媒度日。高媒婆有个浑名:“小雌雄眼”。因他两个眼睛一大一小,故此起了这个外号。因他巧嘴坑人,还有一个外号“高老鸹”。闲言少叙。蔡护来至门前,用手敲门。
  【蔡护外面将门叫,里面答应有人言。作活的忙把门开放,就把贼人让里边。高媒一见是蔡护,慌忙让坐便开言。带笑口称蔡爷好,那些风儿刮到此间。高媒陪着同坐下,有语开言叫李兰。】
  高媒叫声:“李兰快倒茶来。”作活的连忙端过茶来。高媒说:“蔡大爷到此有何事情?”蔡护就把遇见水秀才的女儿上坟,才貌双全,要想娶他为妻,烦你去求亲的话说了一遍。高老鸹闻言说:“蔡大爷,这件婚姻我不敢满应。那水老者为人古怪,你既托我,少不的变个法儿去讲,过一两天你来听信便了。”
  【蔡护听了心欢喜,看来此事有八成。临走叮咛又嘱咐,仍然取路出了城。接下恶贼吾不表,再把媒婆明一明。打发蔡护出门去,几度展转在心中。水小姐生的多齐整,风流美貌甚聪明。有人求亲好几次,老水总是不应承。原本势力宦门后,自然要,相女择婿把婚成。蔡老大,无非是个土财主,不成材料丑形容。若要提说相女婿,倒只怕,妄费功夫用不中。方才当面央求我,我怎好,说他丑陋事难成。树有皮来人有脸,况且他,家道殷实算富翁。岂有个,赶着财神找棍打,去说时,又怕穷酸不肯应。这事真真难杀我,左思右想事难成。】
  高老鸹想了半晌并无妙计,说:“也罢,且到水家见景生情,自有主意。”到了次日,梳洗打扮,嘱咐作活的看家,他就出门。迈开那双一尺二的金莲,径往担花巷水宅而来。用手敲门,老院子水治连忙开门问说:“高大嫂有何事情?”高老鸹说:“今日特来见见大爷,有要紧的话说。”水治说:“你略站一站,等我告诉去。”且说水老者正在上房闷坐,只见院子进来,说:“禀爷高媒婆前来要见。”水清心闻听心中暗想,媒婆无非求亲而已:“叫他进来。”院子答应出来说:“我告诉了,你进去吧。”
  【高媒听说往里走,不多一时到上房。进门问说大爷好,你老贵体可安康。老者点头忙让坐,就叫使女待茶汤。登时将茶来吃罢,水秀才,坐上开言问端详。】
  水秀才问:“什么风把你刮来,有何事情?”
  【老高闻听秀才问,他把水爷尊一声。老身前来有一事,特为求亲到府中。聚贤村中蔡财主,家业豪富甚从容。年方三十无奶奶,要娶个,名门小姐到家中。蔡相公读书又知礼,人品端正又老成。大爷若是来应允,择一个,上好良辰把礼行。高媒说罢一席话,水老带笑两三声。开口叫声高大嫂,你要留神听我言。财主二字休言讲,老水从来不爱钱。就是生了一孝女,早晚常在我身边。孩儿偏又丧了母,兄弟全无孤又单。你今前来求亲事,且等我,打听明白送信还。】
  老水是个朽棒子,高老鸹只得答应,进去看了看小姐,告辞而去。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打发媒婆去后,叫过院子水治来,出城打听,到午后方才回来,告诉蔡护的声名不好。老人家十分恼怒,大骂媒婆,怒气不息。列公,水老者若为别的事,小姐也好劝解劝解。她见父亲唾骂媒婆,怎好上前相劝,无奈何叫丫鬟秋香跪求劝解。老人家并不理,索性甩袖出门。只见他两脚不停,不多时,来到高媒门前,看了一看,门儿紧闭,不管好歹,两只手望门上连拍乱打,高声喊叫说:“高婆子快出来,有话问你。”
  【水老将门拍又打,口中乱喊叫媒婆。别在里面来装死,快些出来有话说。你若躲着不见我,我就打进你巢窝。使用东西都摔碎,砸你吃饭碗和锅。但问你,撒谎欺人却为何。居近乡亲来劝问,拍门生气为什么。水老连说气杀我,两眼直瞪把手搓。不言秀才外边闹,再说撒谎高媒婆。】
  高老鸹看见作活的跑进来说是:“奶奶,咱门外是秀才老水前来嚷闹,将门乱打,不知为什么,我也不敢开门去问。”高老鸹就知是。这一葫芦子药,走百家门的人专能随机应便,他就亲自出来,将门开放,果是秀才水如镜。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三
  话说高媒婆满面赔笑,叫声:“水太爷因何生气,请到里边去坐。”
  【高媒赔笑往里让,口中连把太爷称。婆子有何得罪处,你老前来把气生。且请到家把茶献,不周之处望说明。定然磕头要赔罪,水太爷,贵手高抬容一容。好一个,通达时路媒婆嘴,说的清心不作声。】
  水秀才虽然性暴,到底是个读书人,见媒婆赔笑往里让,气也消了,连那吵喊的闲话也都没有了。停了一会,才开言说:“我也不到你家吃茶。”就当着众乡亲,把高媒求亲,打听蔡护是个匪类,故此生气前来吵闹的话说了一遍。高媒自知理亏,一声不吭。众人再三劝解。水老用手指着说道:“便宜这个老东西,从今不许上我的门。”众乡人都说:“高老鸹惹祸遭灾。”也就散了。高老鸹心中不忿,叹气说:“这老水叫人可恼,常言说一家有女百家百家求,你不应许也罢了,为何闹上我的门来。”
  【高老鸹,气难消,说是秀才太放刁。不应亲事还可恕,为什么,找上门来骂老高。仗着身上有顶带,乡亲不让半分毫。自尊自大谁怕你,老穷酸,敢拔老娘半根毛。媒婆忿怒好气恼,忽听有人把门敲。】
  老婆子出来把门开放,见是赛牛头蔡护,让进房中。蔡护说:“高大嫂,所托之事有成无成?因何脸上带着气恼。”高媒说:“蔡大爷再别提,我给尊驾求亲,无故的受了一场恶气,听我说来。”
  【媒婆就把大爷叫,听我告诉就里情。那日登门把亲提,好言美语不动容。他说还要差人访,慢慢商量把事行。再往下讲他不理,我就进他女儿房中。果然女子十分美,比那幼小大不同。我只得,搭讪辞别回家转,不曾望,惹下饥慌事一宗。】
  高老鸹故意唉了两声,说:“蔡大爷,这个饥荒还是因你而起。罢,罢!以后你老另叫人到水家说媒,我再也不敢惹他了。”蔡护听说,不由的着急,叫声:“高大嫂,别糊里糊涂的讲话,快些说个明白。”列公常言说:媒婆口,无量斗。他见蔡护着急,又是个恶人,暗想:“何不加上些言语,叫老蔡和老水结冤斗气,我袖手旁观,看个热闹,岂不快乐!”
  蔡护着急开言问,媒婆随机就加言。
  【说道是,老水不肯应亲事,慢慢商量把信传。打发我,回家等候过几天。那一日,到我门前喊连天,高媒长来寡妇短,欺心胆大诓姻缘。不看你的年纪老,定然写帖送当官。还有那,许多言语真厉害,难以对着大爷言。】
  高媒说着,他又故意不说了,蔡护心头冒火,叫声:“高大嫂,老水言语厉害,想是说我什么,快些告诉与我。”
  【老高见问又答话,叫一声,大爷你且听分明。若提老水他的话,他说你,小人妄想结姻缘。那蔡护,本是无头一狂鬼,平素作恶惯行凶。他又说,我本官宦书香后,怎把爱女嫁畜生。蔡姓虽然家豪富,损人利己不正经。一遍言语还未了,只听得,恶贼喊叫不住声。】
  蔡护一声喊叫:“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老穷酸,不应亲事倒也罢了,最不该当着媒人,毁骂于我。”
  【蔡护恼,气不休,大骂穷酸秀士流。不应婚姻还有可,你为何,信口伤人没来由。依仗你是黉门客,乡里乡亲都不留。老贼既然毁骂我,无非和我要结仇。略使小计显手段,这杂种,叫你试试赛牛头。】
  蔡护骂够多时,叫声:“高大嫂不必生气,有我和他作对,与你无干。”说罢,从腰内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一两,说是些许薄意,送你买杯酒吃吧。高媒一见,满心欢喜说:“事情没成,怎好受大爷的东西。”口里说着,早已伸手接过,收到贼口袋里边去了。蔡护起身作别出门,一腔恼怒。走了二三里路,就遇见了断路鬼段三。叫声:“大哥从那里来,脸色这般不好。”蔡护闻听,就和段三坐在一家石阶上。刚要谈起,可巧高二也来到了。蔡护就把水家不应亲事,辱骂生气的话对二人说了一遍。接着说道:“二位贤弟,咱三人十分相好,愚兄这口恶气不能得出,须要替我报此仇恨,才显兄弟们的义气。”
  【蔡护说着气难诉,坐在尘埃嘴咕嘟。不住呼唤两贤弟,须替我,想法雪恨把气出。须得要,杀了老水心才乐,再把亲生爱女图。常言量小非君子,若是无毒不丈夫。花银花钱交给我,你二人,善谋定计把哥扶。断路鬼低头心暗想,时间闷坏铁皮鼓。三人商议时多会,断路鬼一计上心头。开言就把大哥叫,有一条,妙计不知意如何。】
  蔡护就问:“什么计策?”段三向二人耳边说了一遍。二人一齐点头,说此计甚妙,须要快快办理。三人连忙起身回到本村,一齐到家吃了酒饭。蔡护取出白银三十两,递给高二。高二接过揣起说道:“你二人在家等候,将事办妥回来给信。”说罢,出门迈步进城来找朋友。列公,你当铁皮鼓前来找谁?他找的就是本县田子寿的管家刁保。上回说过,田子寿名叫黄大寿,他因害死王瑞林得了温凉盏,和恶奴刁保进京,把温凉盏献给阁老严嵩,得了一个知县。就升在邯郸县来,改名叫田子寿。刁保得了管家。二人不干好事,苦害良民,贪赃受贿。恶奴在外拉蓬扯纤,交接土豪。所以恶人遇见凶徒,分外相好。高二平素走通衙门,溜上风沟子。故此,与刁保来往。闲话休提,再说高二匆匆走到城里,低头准备言词,忽然有人叫说:“高兄弟往那里去?”
  【高二进城走不远,忽听对面有人声。举目留神仔细看,不觉欢喜笑盈盈。说道是,特来衙内将哥找,可巧半路就相逢。刁保闻言将头点,何不进铺饮三盅。】
  高二说:“很好,街上也难说话。”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四
  话说高二、刁保二人进了酒铺,捡了一个干净座儿,看了看并无一人喝酒,十分雅静。要了两壶酒,两碟子果品。酒保送到面前,各自出去。高二先给刁保斟上,自己也斟一杯。不多一时饮干,彼此说了些闲话。刁保叫声:“高兄弟,找我何不说明你有什么勾当?我和你不同别人,若有为难之事,无不效劳。”
  【高二听说罢,叫声刁大哥。我今来找你,一事要相托。只因为,小庄有个好朋友,八拜为交把头磕。此人姓蔡名蔡护,家内富足好过活。前者城外将坟上,遇见个,青年美貌女娇娥。打听住在担花巷,还没女婿与公婆。父亲姓水是秀士,名叫如镜五十多。蔡兄一心恋此女,拜托老鸹高媒婆。前去求亲见老水,秀士无礼话难说。大骂媒人不算帐,出言又骂蔡大哥。光棍长来匪类短,滔天大话甚难学。乡亲解劝也不理,仗着顶带把人磨。不应亲事犹自可,毁骂乡亲为什么。蔡某找了一口气,饭不吃来酒不喝。要想与他来打闹,惹不起,斯文一脉可奈何。我们都是好朋友,袖手旁观使不得。故此特来将哥找,替他报仇设计谋。想个方法出了气,他情愿,二百纹银谢大哥。先送纹银二十两,暂且收下买酒喝。高二说着将银取,笑脸相陪掌上托。刁保接来忙收起,说道是,愚兄遵命去张罗。】
  看官,财帛动人心,眼球是白的,眼珠是黑的。正经人还要贪图,别说是小人,刁保叫声:“贤弟,这件事全在我。俗语说的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不作二不休。要害水秀才甚容易,我替你回明老爷自有个摆布。倘若灵应,银子定是要的。”高二说:“我在刁哥管家面前,也敢撒谎吗?”刁保点头说:“明日仍旧在这里等我,自有信息。衙前人多不便讲话。”二人说罢,又喝了一回,这才算了酒钱,分手而去。
  【高二酒铺托刁保,设计图谋要害人。使了银子二十两,他又剩了十两银。铁皮鼓,十两银子来赚起,执手相别把路分。不说那,高二出城给回信,再说那,恶奴刁保转衙门,急忙来把主人见,外书房,禀告奸贼田县尊。蔡护欲要把仇报,又说道,许下官府二百银。知县闻听心暗喜,登时间,腹内展转把计寻。】
  田知县想了一个计策,连忙叫声:“刁保,你去外面分付刑房书,把昨日那两个强盗的案卷,须要如此这般,务必改写妥当,本县自有重赏。”刁保答应出去,告诉书办,果然改了口供。到了次早,书办将案卷揣将进来,悄悄的给县官看过。田子寿十分欢喜,就把前事暗暗说知,许下赏刑房二十两银子。这个书办姓王,名朝俊。因他笔下厉害,能叫人生人死,故此给他送了个浑号叫王判官。他是知县的心腹人,为人狠毒无比。他改写了贼情案卷,又去监中买能通了两个贼盗。诸事办妥,只等官坐堂审问。
  【恶奴刁保受了贿,买通赃吏与赃官。高二复又来讨信,又和刁保讲事端。县官阴谋说一遍,刁保接着又开言。大爷立刻要使钱,刑房老师也立等,常言说,船家不打过河钱。高二闻听忙答应,急忙迈步转回还。蔡护听说心欢喜,忙把那,二百纹银包个严。暗差高二来交待,但等着,知县差人出票签。】
  且说知县受了二百赃银,赏了刑房二十两,赏了刁保十两,里边传出说道:“老爷要坐早堂。”不多一时,里面传梆三下,外边云牌三声。那些皂吏青衣书办门子三班衙役一齐伺候喊堂威,各拿竹板铁锁站在两旁。官府出来坐在暖阁以内,门子立在公案旁边,高声分付:“快把前日拿的两个毛贼提来听审。”“哦!”一声响应。
  【堂上分付提贼犯,执眚青衣跑到衙。提出毛贼人两个,一齐跪在大常前。一出假戏要真唱,拍案大喝田县官。身为百姓不学好,作贼偷盗惹祸端。一党共有人几个,谁是窝主快明言。偷了几处财和物,快些招来莫隐瞒。窝主是谁名和姓,快把情由告本官。你若不说真实话,定把你,夹棍夹来板子扇。两个毛贼听说罢,他二人,口中连连叫青天。】
  两个毛贼闻听官府审问,口尊:“青天大老爷,听小人禀来。”
  【两个毛贼爬半步,一同开言禀情由。小的二人同一伙,乃是半路结拜朋。我家原在京中住,齐化门内四牌楼。六条胡同望东走,家门住在流水沟。因为饥寒实难受,各处溜瞅把财偷。怕的是,京城禁地防范紧,兔子难吃窝边草,没酒没肉直犯愁。趁着和暖齐拿腿,那日顺路到涿州。半夜爬城南门进,元亨当铺有名头。偷了纹银三百两,顺着西路保定溜。保定完县住几日,五郎村,偷了两只大黄牛。趁着囊中有银子,又到河南信阳州。今又来在邯郸县,缎子铺,偷了两匹青绉绸。活该事犯要倒运,遇见差人王四侯。将我二人来拿住,堂前听审诉根由。句句实言无有假,怎敢欺瞒百里侯。此外并无人同伙,却有个,黉门秀才一儒流。常在他家来居住,不过藏身把财偷。毛贼说完一席话,田知县,坐上不住乱点头。】
  县官闻听毛贼禀说,并无余党,只有一个黉门秀才,常在他家居住。知县点头问说:“这秀才姓甚名谁,住在那里?”贼人禀说:“他住在担花巷,姓水名如镜,号叫清心。”知县说:“这么看来水秀才竟是窝主了。”两个贼人说道:“陆陆续续他也使过不到二百银子。”知县立刻票签,差了两个捕快,不叫拿锁,因他是个秀才,把他传到本衙就问了,再作定夺。”两个差人接签出衙,往担花巷水宅而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五
  话说两个差人奉命来到水宅门首。
  【两个差人奉官命,拿签来传水秀才。转湾抹角到门首,外面忙把门来拍。水家院公忙答应,走将出来把门开。一见差人急忙问,二位何事到此来。】
  院子见是县里的衙役,就问说:“二位到此有何事情?”两个原差说道:“我们老爷请你家老相公到衙中有话讲。”水治急忙转身进内,将前言告诉一遍。水老闻听心中纳闷。
  【老者闻听知县请,心中不解是何因。暗想我俩无来往,何事请我进衙门。既是父母要呼唤,少不得,要往公厅见县尊。立刻房中来穿戴,穿靴戴帽换衣衿。水翁刚然收拾罢,出来了,膝下娇生惯养人。】
  水月婵小姐从内房走出来,问道:“父亲,穿戴衣帽,要往何处去?”如镜叫声:“我儿,本县差人请我说话。”佳人闻听,尊声:“父亲那县官与咱并无来往,他今无故来请,未必是好意。若依为儿之言,不如说个有病,暂且不去,叫水治暗去打听,方才稳当。”
  【月婵小姐多伶俐,忙启朱唇拦父亲。知县与咱无来往,其中只怕有别因。知县老田名声坏,贪赃受贿害黎民。请你必然无好意,古怪奇谋害父亲。若依我说不去好,暂且推病在家门。老者闻听将儿叫,不许害怕免疑心。】
  “我儿不必害怕,田知县虽然名声不好,我与他素不相关。我乃黉门秀士,他来请我必是学中有什么科考之事文书到县,才来请我。待我走上一遭便知明白。”说罢,分付水治关门,“我到县里就回。”迈步与两个衙役同行。小姐见父亲不听话,无奈何,只得在家听信。
  且说水老者跟差人到衙门,一同进去,抬头看见县官坐在暖阁,三班站立两边,只听人喊说:“秀才进!”两边一齐喊堂威,把水老者吓了一跳。走至公案前,深深打了一恭,口称:“老父母在上,晚生水如镜叩见。”往常秀才见县尊行礼,县民离位旁边还礼让坐待茶;今日乃是坐堂审事,故此不像往常的光景。
  【田知县,看见秀才来行礼,故意坐上不理论。启齿开言往下问,叫声秀才水清心。犯了王法可知罪,推聋装哑闹斯文。如镜闻听心纳闷,此事不懂半毫分。打恭口尊老父母,我犯了,什么王法作罪人。只知闭户将书念,自幼轻易不出门。发贫东道主坚固,遵礼守法要保身。为何说我将法犯,望祈说明就里因。县民听罢一席话,断喝秀才乱胡云。】
  县官满面含嗔一声断喝,说:“!!我且问你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身在黉门就该遵法,为何窝藏贼人在家,希图银钱,是何道理!”
  【县官恼恨怒冲冲,就把如镜叫一声。你既读书为秀士,因何犯法与贼同。今日事情已败露,快些说与本县听。倘若隐瞒不招认,我把你,革去夜衿问罪名。如镜闻言吓一跳,连把青天父母称。无故说我是窝主,干证何人甚口供。县官怒说还耍赖,忙叫人,带上玉田和牛同。】
  田知县分付把李玉田、牛同带上堂来。两边答应带上牛同、李玉田跪在下面。知县说:“这不是水秀才在此,你们快些对质。”两个毛贼闻听县官之言,故意抬头看着如镜,劝说:“水相公不用隐瞒了,如今已经犯事,你也认了吧!”
  【两个贼,并不认的水老者,故意亲热叫相公。你也使了银二百,咱三人原是一道同。我们皆住担花巷,府上招待并非轻。今日犯事该受罪,你若不认用何中。我们两个偷财物,你也难辞窝主名。老水闻听二贼话,气的乱颤不绝声。两眼直勾用口唾,说道是,你们两个真畜生。素不相识敢诬赖,无故坑害为何情。受谁嘱托图贿赂,平地风波把祸生。我不认识你两个,何曾隐藏在家中。并无使你二百两,血口喷人了不成。如镜时下气破胆,浑身打战泪盈盈。又是急来又是怕,恨不得,一头碰死地流平。水秀才,心中暴躁将天叫,县官时下喝一声。】
  田知县一声断喝说:“!!水如镜你仗着秀才,见了本官并无礼貌。你作了窝主事犯,当官还不下跪。”叫书办快写一道文书,告诉两学革退他的衣衿,定要着实追问。刑房书办王朝俊答应去写文书。县官分付将两个贼暂且收监,等我审问明白定罪结案,将秀才带到班房留心看守,等两学回文到来再行严审。下面答应,俱各带将下去,知县打点退堂。不在话下。
  且说水小姐见父亲往县衙里去了,半日不见回来,只觉耳热眼跳,心里不定,忙叫水治前去瞧瞧。去了半日,院子听见人说,你主人摊了贼情,赖他是窝主,只吓的魂不附体,连忙跑回家中,直进上房,高声说道:“小姐,不好了!老主人被贼诬赖入贼情,赖作窝主。县官已经审问,现拘禁衙内。”把经过告诉佳人一遍。
  【院子水治回家转,情由告诉女佳人。月婵小姐闻此事,轰去七魄走三魂。只急的,捶胸跺脚腮流泪。紧锁蛾眉脸似金。樱桃口内把天叫,为什么,无缘无故害好人。怨老父,不听女儿拦阻话,偏去官衙见县尊。可怜我,母死只剩女和父,孤苦零丁过光阴。我父刚直无外务,乐道守分最安贫。不知是,谁人害我天伦父,要结冤仇害好人。赖我父亲是窝主,贼咬入骨透三分。我父年老身软弱,怎当得,身受严刑痛怎禁。倘若有些好和歹,孤单幼女靠何人。佳人哭的如酒醉,使女连把小姐尊。】
  水月婵哭的似醉如痴,秋香口尊:“姑娘少要悲伤,老主人受此陷害,不过现在衙门并未受刑收监。若依奴婢愚见,明日叫院公去打听。老主人是个秀才,就要枷打也得行文书,革了衣衿,才能枷打。快叫院公打听两学里有何动静。小姐急忙写一张冤状,到临期姑娘当堂递状,替父明冤。田知县准了便罢,若是不准,定是官吏都受了贿赂。那时别辞辛苦,竟往彰德府府衙喊冤,何怕那万恶的知县。奴婢拙言如此,姑娘再想。”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六
  恶贼巧定计牢笼,诓哄佳人入火坑。
  月婵一怒不怕死,县衙秀才受苦刑。
  话说水小姐闻听秋香之言,点头说道:“也讲的有理,你去告诉水治,叫他再去打听,务要急速回家送信。”小姐这才拿纸写了鸣冤的状词。且说恶奴刁保见把秀才水清心看在班房,等两学回文好动刑拷问,急忙前去给高二送信。这也不提。且说这日,高二、段三与蔡护会在一处,高二开言讲话:
  【三个恶贼会一处,高二启齿便开言。叫声大哥听我讲,前者那事已交官。秀才老水县看守,县尊一定不容宽。管家刁保给了信,老头儿,矢口不认难上难。一旦衣衿被革退,不怕穷酸飞上天。蔡护点头说不错,我只是,盼他早早丧黄泉。一来出了这口气,二来还想美婵娟。段三闻听扑吃笑,你竟不会打算盘。】
  段三叫声蔡大哥,“现今祸害离了眼,水家还有何人,不趁此时想个妙计,还要等到几时。总说了罢,生米作成熟饭,那时才算完全。小弟说的是也不是?”蔡护闻听段三之言,拍手大笑说:“段兄弟说的实在有理,你就想个计策,总要娶得美人到手,必要重重相谢。”段三说:“事不宜迟,大哥收拾两间东房,摆下喜酒,也不用鼓手媒人,只用雇下一乘小轿,我与高兄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保管蔡大哥洞房花烛,稳作新郎。即便大哥的人品不及那女子,身入牢笼,少不得也要依从。”
  【蔡护闻言好喜欢,眉开眼笑连声赞,这个方法真巧妙,我就依着老三言。明日就去糊房子,一切摆设甚周全。收拾几桌好酒菜,能花几个浪糟钱。后日早晨雇轿子,烦劳兄弟走一番。说过事成定要谢,朋友之中岂谎言。段三高二齐答应,大哥只管放心宽。】
  蔡护听见段三、高二替他诓亲,恶贼十分欢喜,也就自去料理收拾预备,又去整理鲜艳衣服。一日到晚梳洗打扮,光洗澡洗了倒有四五天,香肥皂用了有五十多块。把新衣穿上,扬扬得意,恶贼妄想要作新郎。
  【蔡护妄想作新郎,裱糊屋子作洞房。使用东西都摆上,又办了,美味酒席与茶汤。一日洗了七遍脸,洗澡然后换衣裳。搓了肥皂五十块,闻了又闻喷喷香。准备齐全痴心想。明日就要会娇娘。十分得意洞房坐。出来进去喜非常。心中复又暗生气,气的容貌太平常。偏偏长的不像样,到处人人嫌的黄。毁了重新作一作,又无爹来又无娘。恶贼抱怨生的丑,拿过镜子照面庞。】
  恶贼照罢,掀帘走到外面,忽见段三、高二走到面前。段三带笑说:“哥,人是衣裳马是鞍,叫这衣帽一衬,比先俊了好些。”高二也说:“你身上异味清香。”两个溜沟子的你一言我一语,又是打瓜子,又是臊皮,把个蔡护逗的大笑。他叫声:“二位贤弟,须要早早前去,回来好喝喜酒。”
  【二人闻言齐答应,忙忙举步同进城。雇了一顶小轿子,时间急走不消停。安排天罗和地网,专等佳人进牢笼。不言段三与高二,再把佳人明一明。】
  月婵小姐自从父亲陷入贼情,在家中坐立不安,怕的是学里回文革了秀才,父亲必受枷打,那时好去明冤告状。这佳人不但才貌兼全,且还生性纯孝。好些日子不见父亲回家,他的体瘦形消,容颜大变。
  【月婵小姐思想父,杏眼滔滔泪不干。佳人每日多悲痛,茶不喝来饭懒餐。正是小姐心愁苦,丫鬟有语便开言。】
  小姐正然烦恼,秋香口尊:“姑娘,院公从早出去,此时还没回来,恐怕有人见他打听信息,把他也拿了去,那时怎好?”小姐说:“也罢,天气还早,你急忙出去寻找寻找,我在家中等你。”秋香连忙出门去了,小姐把门关上。且说段三叫声:“高兄弟,轿子到了担花巷水宅门口,你就照看这轿子,我去见景生情,断然不错。”高二点头。段三来到门前,连叩门环,叫道:“快些开门。”
  【段三用手来敲门,说道是,快些开门莫消停。连声不住来呼唤,惊动了,里面小姐暗吃惊。无奈出来望外问,有何紧事你说明。家中仆人都有事,你是何人快讲明。段三闻听里面话,就知是,月婵佳人说话声。】
  段三听见里面,答言说奴仆们都没在家。细听声音却是女子,不是月婵还有何人答话。他就故意开言,慌慌张张说话:
  【段三门外高声叫,故意慌张把话言。说道是,水太爷衙门受了罪,严刑拷问在堂前。秀才已经被革退,老人家,屈打成招真可怜。县爷公堂发了怒,直言道,贼人一党不容宽。已经打了三十板,死去活来好几番。主仆定了贼情罪,不久就要去坐监。水爷不能回家转,烦我前来把信传。接了小姐衙门去,见面还有嘱咐言。再迟一会不能见,父女重逢难上难。段三说罢一席话,这不就,吓坏佳人水月婵。】
  段三一遍鬼话,只吓的小姐芳心乱跳,樱桃口内大放悲声。又听得门外说道:“这哭的莫非是水太爷的姑娘吗?”小姐说:“奴家正是。我因院公水治去了半天不见回来,才把丫鬟差去打听。家中一人没有,奴家怎么去得。”段三外边说:“我雇了一乘轿子,一来一去,轿夫都开发了。此事等不得使女,只好把门锁上,快快前去。再若延迟,令尊入监中,要想见面只怕不可能了。”月婵小姐问道:“你贵姓高名?怎与老父相识?”段三说:“我姓段名路,是令尊的朋友,也是个秀才。不必细问,快些前去才好。”小姐闻言,信以为真,暗想:事到此时也顾不得羞臊,去见父亲要紧。只得开言说道:“你是父亲的朋友,就是奴的叔父,待我开门请你进来坐坐,等奴家收拾收拾,才好彼此同去。”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七
  话说水小姐把段三让进房中坐下。
  【段三听说忙答应,只见那,无奈佳人开了门。就让恶贼房中坐,走去屋内换衣裙。鸣冤状子揣怀内,不敢迟延就动身。用锁来把门锁上,上轿垂帘走如云。段三后面来随定,高二悄悄暗里跟。轿夫走路多急快,登时间,出了邯郸西正门。走不多时抬头看,时下来到聚贤村。】
  轿子到了聚贤村蔡家院内,高二、段三早已躲避。轿夫摘杆落轿,小姐走将出来一看,不知这是何处,正然发呆,只见一个年老的妇人走到跟前带笑口尊:“小姐请到房里坐。”
  【小姐院中来站定,心中纳闷犯疑猜。说道是,此间不像官衙署,却似个,平民百姓旧家宅。他说道,我的父亲身受罪,严刑枷打苦难挨。院子水治在何处,想必是,俱各入监门不开。看不见,辕门影壁在那里,青衣皂吏那边排。看光景,好像庄农人居住,其中缘故怀鬼胎。小姐猜疑时多会,芳心一转早明白。】
  佳人猜够多时,心下明白说:“不好,定是贼人设计将奴诓哄。不知此处是何地方,待我问他一声。”想罢,带笑含羞叫声:“妈妈,奴家是到县衙看我父亲,怎么把我抬到这里,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快快告诉于我。”
  【老婆闻听问,只把小姐称。且请房中坐,告诉你分明。说罢掀帘往里让,同行来到洞房中。佳人抬头四壁看,裱糊一新透眼明。箱柜铺盖全都有,使用东西尽现成。也有些,床帐琴棋和书画,墙壁上,红纸对联血点红。佳人看罢开言问,姓甚名谁快说明。】
  月婵小姐问老妇人,“你们是什么人家,姓甚名谁,告诉于我。我是瞧我父亲而来,把奴抬到这里又不见天伦之面,又不见院公,快些送我回去便罢,倘有别情只怕你们都不干净。”
  【佳人说罢一席话,老婆儿,叫声小姐莫着急。要见令尊最容易,明日送你到县里。不但你,父女见面多欢喜。还保管,身体平安把祸离。今日在此暂住下,作上一门好亲戚。水姑娘,你也大了很该懂,难道说,男大当婚女当嫁,门当户对无人提。我家爷,叫我和你讲底细。】
  老婆子赔着笑脸道:“实对小姐说,我们这里叫聚贤村。我家大爷姓蔡名护,是村里头一个财主,良田千顷,牛马成群,高房大院,使奴唤婢,穿的是锦缎细绫,吃的是山珍美味。论体面,府县州官,谁不认得,出门骑骡压马,城里城外谁不尊敬。蔡员外他老有个外号叫赛牛头。只因姓字厉害,一唤齐来,是牛头夜叉。老身就是蔡宅的院婆,无丈夫也无儿女。我姓全,今年六十多岁,只因到处随和,街房们给我送个浑号,叫我全将就。若依我的愚见,姑娘你也年纪大了,你母亲辞世,随着鳏居老父,怎么过得。不如暂且将就了罢。”
  【小姐依我全将就,我家爷一定把你疼。只用县里送份礼,保管你,爹爹绝不受苦刑。放着个,财主女婿怎能穷。我家爷,青春尚未娶奶奶。水姑娘,你也年少两相应。得欢乐处且欢乐,春光一过再难逢。老婆儿,说着带笑往前蹭,顺便儿,又端清香茶一盅。叫声姑娘解解渴,要吃饽饽都现成。为你摆下酒席筵,各样点心热腾腾。我劝你,暂放愁眉止悲痛,且开笑颜免伤情,何不打扮来梳洗,我替你,端过绫花照玉容。另把那,乌云重整钗环戴,脂粉重施打扮精。再穿上,一套新衣拴环配,罗裙八幅系腰中。依然打扮多娇美,成就百年事一宗。佳人当时怒冲冲,娥眉紧皱银牙错,筛糠打战泪盈盈。用手指定高声骂,骂的是,万恶无知野畜生。我本是,宦门之女千金体,怎能肯,依顺刁民败坏名。说着说着腮流泪,肝肠冒火眼圆睁。上前揪住老婆子,照脸先将嘴巴扔。然后下口肩头咬,老婆儿,嚎滔痛哭不住声。高叫姑娘别生气,何必打骂动无情。于我何干快松手,依与不依你任凭。小姐抓住总不放,连抓带咬脚又蹬。叫的紧来打的紧,性烈佳人手不停。正然打的无休止,惊动了,蔡护恶贼进房中。】
  全婆子原是老鸨子出身,现给蔡家为奴,年虽花甲,但那花言巧语不用演习,那是从小会的。他替主人来顺说小姐,那知佳人是个烈女,挨了一顿好打,只撕的满面稀烂,咬的蓬头子莲,要想脱身,小姐死也不放。蔡护迈步走将进来,将老婆子拉开,全氏得便提着裤子,飞跑而去。
  且说水小姐正然大恼,忽见一个男子走进房中,坐在交椅之上。小姐此时也就顾不得羞臊,坐在床前便问:“你们是何等人家,青天白日,哄人妇女,身该何罪?”
  【生气佳人开言问,说道是,你是何人把我围。朗朗青天行无礼,强霸淫邪心行鬼。我本是,宦门之后千金女,岂顺行凶作恶贼。快些送我回家去,一笔勾消免是非。倘若胡行欺良善,告到当官把命追。越说越恼浑身战,越哭越痛更伤悲。嚎滔不住把天叫,为什么,但把我们父女亏。佳人哭叫声嘶哑,只急的,杏眼秋波血泪垂。】
  水小姐看见这个男子坐在交椅之后,虽然衣貌鲜明,人品有如鬼怪一般。小姐只是哭骂不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八
  话说蔡护设计诓了水小姐来家,叫全婆子去顺说佳人,指望依允成就亲事,不想月婵是个烈女,把个老婆子手抓口咬。刚刚拉开,这回子,月婵满口恶贼骂他。恶贼满心是气,又不肯使,只得忍气吞声口尊:“水小姐不用动气,且听一言相劝。”
  【恶贼蔡护叫小姐,不必烦恼免伤惨。我见你上坟吟诗句,可喜你,才貌高强都占全。我才央媒求亲事,去讲婚姻到父亲。谁知你,令尊不应倒生气,恶语伤人太不堪。依仗秀才有顶戴,何人平地结仇冤。陷入贼情身受罪,自作自受理当然。还不知,性命将来保不保,冤惹祸招身孽缠。劝小姐,成就好事为你好,休要叫屈又喊冤。依顺亲事有好处,保管你,父女明日就团圆。你若是,不听良言我就恼,水浇皮鞭打个难。入我牢笼难脱逃,不怕你,腾云飞上九重天。蔡护说罢刁恶话,把一个,性烈佳人气炸肝。月婵恼怒咬银牙,恶贼太也眼睛瞎。强逼幼女身该死,作恶行凶真可杀。细听方才这些话,竟是你,设计图谋害我家。不如快些杀了我,省的费嘴又磨牙。小姐说着浑身战,水千金,杏眼双双泪如麻。】
  蔡护见佳人,罗帕蒙头,衣着不整,杏眼含羞,蛾眉双锁,脸无脂粉,腰似干柴,看见这个光景,心中甚是不悦,又被佳人骂了一顿,左思右想说:“他这样形影,加上喊叫,实在不雅,必须换了妆扮。此时,要成亲也无趣味。不如将他留在家中,叫丫鬟仆妇百般哄怂,他得了好吃好穿,自然依从。再叫人给他一信,只说他父亲已经死了,丫头没了着落,不怕他不依从。”蔡护想罢,故意回嗔作喜,叫声:“水小姐,你也不必悲痛,既然到此,你且忍耐,待我明日救你父亲出来,你父女相见,那时还从啊不从?”水月婵心中暗转:“这个恶贼心里到底不舍,我且哄他一哄,等他救出天伦,我与爹爹见面时再与恶贼算帐,岂不妥当。”佳人想罢,故意站起,口尊:“蔡大爷果有意救出我父,奴家愿意侍奉。”蔡贼闻听十分欢喜,急忙叫了个小丫鬟到房中伺候。又说道:“水小姐才到咱家,你须用心扶侍,不要擅离左右,要用什么东西,屋里都有。吃穿银钱任凭小姐取用。我今且到外书房睡觉。明日我托人前去,救水太爷出监。等接出你亲家太爷来,才和小姐完婚。小心伺候。”说罢,出了洞房往前面而去,倒像个正人君子。这且不提。
  且说使女秋香来找院公,离县衙不远看见水治。丫鬟问说:“老主人怎么样了?”院公说:“学里文书没到,咱二人快些回去。”走到门首,只见大门上锁,二人吃了一惊。去问街房都答应不知,二人十分惊恐。
  【丫鬟院公见门锁,二人心内甚吃惊。秋香说,小姐方才在家内,我才出门找院公。不知锁门何方去,叫人心中总不明。莫非小姐寻了死,再不然,一定家中遭了凶。歹人知道其中事,硬进家中把恶行。水治说,且把锁头来砸下,看一看,里面光景就能明。】
  院公拾了一块砖头,尽力将锁头砸下,二人推门进去,各处瞧看,那有姑娘踪影。
  【院公丫鬟各处看,不见姑娘影和踪。秋香急的连声叫,水治无言发愣怔。就里情由猜不透,这事应当了不成。秋香说,不是我县前去找你,你还在,街上挪蹭乱咕臃。水治听罢无言讲,二人难解就里情。】
  二人呆了半日,院公叫声:“秋香事到如今,也就不赖你我,须得分头去找。”二人也不顾门户不门户,寻了一把锁头,照旧把门锁上。院公说:“咱二人分头去找,晚上回来见面。”各自走开。
  【院公秋香找小姐,单把秋香表一番,大街小巷去寻找,只好瞧看却难言。心急未曾吃午饭,一时饥饿甚非凡。女孩人家多羞臊,要买个,饽饽充饥又无钱。姑娘长来小姐短,叫的喉咙嗓子干。丧胆亡魂又害怕,捶胸跺脚泪涟涟。偏偏瞧着天色晚,一轮红日垂西山。无奈抽身回里跑,又如那,丧家之狗一样般。刚刚赶到城门口,城门两扇早关严。】
  秋香跑的气喘吁吁,赶到城前,城门已经关上,只急的两泪交流,连声叫苦。
  【两扇城门又关闭,丫鬟一见甚惊慌。跺脚连连声叫苦,双流珠泪好凄凉。今夜何处宿一晚,幼女如何在外乡。也不识,千金小姐无踪影。分明是,老天要杀我秋香。】
  秋香想:“我跟随小姐上坟,听见院公说离坟不远正西,就是杏花村,村旁有我家姑娘的师父西来尼僧庙宇———水月庵。我何不到那里,一则借宿,二则找找姑娘,或者见面也未可定。”想罢,转身径往正西,两脚不停。幸是月亮天,照的明亮,担惊受怕,走了一个更次来到庙跟前。只见山门紧闭,连忙用手击户叫声:“西师傅,快些开门!”
  【秋香外面将门叩,放开喉咙叫几声。看庙狗儿汪汪咬,惊动庙内老尼僧。忙叫徒弟出来看,小尼答应不消停。出来忙把门开放,认得使女到庵中。】
  小尼悟行认的是水宅使女,叫声:“秋香姐,你可好吗?快些进来见我师父。”说罢,关了山门,一齐来到禅房。老尼一见问说:“太爷和姑娘都好吗?坐下喝茶。”秋香问说:“西师父,我家小姐可曾到此?”老尼闻言,说是姑娘并未来我庙里,秋香姐今日黑灯瞎火,忽然前来,又问小姐,其中有什么缘故吗?”秋香叫声:“师父!”就把老秀才被人陷入贼情说了,又接着说:“我去找院公,及至找着水治来家,小姐已无踪影,故此和院公出来分头寻找。天色晚了,城门已闭,无奈才到庵内借宿。”把前后原由告诉了一遍。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九
  话说老尼姑闻听秋香之言,不由的大吃一惊。
  【尼僧闻听秋香话,不由心内甚惊疑。说道是,去年你家来上供,合家俱都到这里。我又无事把城进,那知道,你家这样事出奇。若论徒弟水小姐,知书达礼会作诗。十七八岁多孝顺,可怜母死受孤凄。我听见,几处求亲都没许,你老主,一心要择好女婿。姑娘忽又无踪影,其中古怪甚跷蹊。尼僧言词才说罢,徒弟旁边把话提。】
  徒弟悟真说道:“秋大姐,你肚中想必饿了,且拿些饭你吃吧。”登时摆了些素斋。吃罢,又与老尼坐着议论。西来叫声:“秋姐姐,你家姑娘既无踪影,明日进城回家,院公也寻不着,那时须得报官才好。”秋香说:“我家爷的官司未知怎样,不但难以叫老主人知道,就是县官未必肯准。实对老师说,明日找不到姑娘,只有一条道路,一命交于老天罢了。”说着说着,眼中流泪。老尼说:“善哉!善哉!你也不用妄行短见。我想你家姑娘并无一个亲故,他是未出闺门的小姐,一定是被歹人拐骗。”正然讲话,只见尼僧第五个徒弟走进房来。大家坐下,他这第五个徒弟名唤悟礼,就是御史云老爷的千金,名唤秀兰。云小姐走进房中,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子,是个使女打扮,就问老尼。老尼也不隐瞒,把原由对悟礼说了一遍。又说这水月禅也是我徒弟给他起了个法名,叫水月山。因他姓水,我这庙宇又叫水月庵,因为这个缘故所起。悟礼听罢,也就点头赞叹。
  【正然说话交二鼓,大家收拾去安眠。留下秋香庵里睡,送他到,悟礼净室房里边。老尼小尼各去睡,惟有这,秋香陪伴云秀兰。两个俱是俗家女,无意相逢甚投缘。二人复又说话间,忽见那,戴发尼僧泪涟涟。】
  且说秋香年方二八,生的人品俊巧,心性聪明,是水小姐从小贴身的使女,也识几个字儿。他起先只顾望老尼说话,这会子来到悟礼的房内,还未安寝,只见悟礼二目落泪。秋香问说:“五师父为何悲伤?”悟礼叫声:“秋姐才听你说的甚是凄惨,不由的惹起我的烦恼来了。”
  【秋香闻听这句话,心中不解问根源。说道是,我家有人常到此,没见你,带发修行在此间。动问你,尊姓大名何方住,从几时,前来居住在尼庵。小师傅,尊容不像平人女,岁数不过二九年。既然伤心有缘故,自然是,遭逢委曲太烦难。咱俩都是俗家女,何不把,心事悄悄说一番。小姐见问又流泪,叫声秋姐你听言。说起我,来历苦恼真难过,我几乎,合你姑娘一样般。方才在,老师屋里看见你,为找小姐到此间,面目脸上必忠厚,不辞艰险旷野间。既然问我何原故,待我告诉你根源。咱们都是遭苦难,你总知道嘴要严。常言说,不如意事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佳人说道这两句,他复又,默默无言两泪涟。】
  秋香叫声:“五师傅且止悲哀,你我俱是在家之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我俱是遭难之人,告诉我有何妨呢?”云小姐近前悄悄把以往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奴的奶名叫云秀兰。秋姐千万嘴头要紧。”秋香闻听连忙站起说:“姑娘乃是千金小姐,奴婢不知,望其宽恕。”秀兰把手一伸说:“秋姐,不消此言。”连忙伸手拉来坐下。不一时,同榻而眠。到了次早清晨,秋香慌忙起来梳洗,也不等老尼见面,急忙别了秀兰,说:“奴婢前去找寻小姐,回家看看门户,改日再来给姑娘请安。”秀兰反觉难舍,秋香眼含痛泪出庵而去。
  【不言秋香回家转,再说担惊老院公。他也出去找主女,不见姑娘影和踪。无奈回家来等候,又不见,秋香使女转回城。等了一夜到次早,他只是,肉跳心惊身不宁。又急又怕又抱怨,说道是,大祸滔天了不成。家内姑娘无下落,主人又在县衙中。不料我,主仆合家该当死,老天哪,不如先丧我残生。老头儿急双流泪,忽听门外有人行。】
  水治正然着急,忽见门外有人行动,抬头观看原来是秋香。院公就问:“秋香你去了一夜,在那里来,姑娘可有下落?”秋香就把在水月庵借宿,找不着小姐的话说了一遍。又问:“水大爷,你是几时回家的?衙门官司怎么样了?”院公说:“我打听学里回文没到,咱家姑娘也无去向。”过了一会,院公想了一计,说:“我记得你跟着姑娘学会写字,你何不用纸写一个招子,我拿到街头,或者有人知道下落,或是谁家收留,得个音信也未可知。”丫鬟说:“水大爷,你的主意倒还妥当,就是如此。你且坐下,待我拿出笔砚立刻写来。”
  【秋香时下不怠慢,铺下纸来把墨研。告禀急忙来书写,他那里,未曾举笔痛心酸,说道是,招子从来寻驴马,或者是,孩子失迷在那边。我家今日找小姐,合那光景一样般。秋香女,一边说着一边写,最可怜,墨已干时泪未干。不多一时写完了,院公说,还得从头念一番。】
  秋香闻言,含着眼泪把招子举起念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
  刚正忠厚水清心,屈打成招入监门。
  使女秋香去看主,月婵定计哄贼人。
  话说秋香含着眼泪,拿起招子,说道:“你老听真。本月十六日,家中自不小心迷失姑娘一口,年十八岁,头戴如意花钻一对,鬓边插着纸花一朵,身穿红绸棉袄,外罩青缎披风,腰系八幅罗裙,脚穿红鞋。收留者谢银三两,报信得谢银五钱。若是不信,招子为证。”
  【小秋香,念罢招子递过去。水治接来拿手中,用根秫秸来夹起,要到街前走一程。迈步来到大街上,看着招子说几声。这里走来那里走,来往之人一齐瞧,都说是,这个老儿有点疯,招子原是找牲口,或者找寻小儿童。岂有个,十八岁盘头大闺女,竟会迷失无影踪。分明其中有原故,他竟还,拿着招子来念诵。也不怕人来耻笑,胡弄三光事一宗。众人纷纷来议论,院公只当耳旁风。拿着招子各自去,一时间,两腿如飞别处行。】
  这且不提。且说邯郸县城内,二位教官见知县送到文书说:“秀才水如镜作了贼盗的窝主。”教官详了学院,写了个条:“革去秀才。”回文到县,知县见了文书,次早升堂,把水老者带上来,青衣皂吏一齐喊堂威,说:“水如镜快些跪下。”水老者才要问话,田知县在公案上也喝令跪下。水如镜说:“学生身在黉门,依照王法,不应下跪。”知县叫人把文书拿来给他看看。
  【青衣答应将文递,如镜接来看一巡,果是文书革顶戴,老者观瞧无话云。口中说道天杀我,浑身打战面如金。空中神佛无有眼,平地风波害好人。水如镜,又不损人与利己,并无邪淫奸盗心。身无职分同百姓,少不得,要把王法律例遵。口中连连说冤枉,垂手低头跪在尘。】
  田知县这个赃官,他受了贿赂,要昧着心肠夹打水如镜,说:“我把你这老狗才。我且问你,因何私通贼盗作窝主,快些从实招来,免的三推六问。”
  【赃官座上往下问,叫声糊涂老狗才。窝藏贼盗在家内,不遵王法妄贪财。今日学里回文到,去了衣衿革秀才。但要支吾哄本县,两腿夹严不放开。县官言语才说罢,清心长叹把口开。口尊亲堂老父母,此事冤屈招不来。安分守己来过日,总不会,妄作胡为惹祸灾。两个贼人不认识,平空诬赖把心歪。望老爷,还要平公疼百姓,爱民如子坐八抬。】
  清心言语才说罢,知县怒气满胸怀。一声断喝说:“唗!老狗才,满口胡言,常言说,不打不招。”分付两边给我拉将下去,重打三十。
  【赃官分付拉下去,只听得,青衣呐喊不住声。抖锁提绳往上跑,揪住清心不放松。揪翻撂倒尘埃地,退去中衣就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只打的,阵阵发昏血水红。三十大刚打罢,上面吆喝住了刑。】
  三十板打完,青衣把水如镜抬上,跪在案前。县官叫声:“水如镜,如今打也不招,想必还要挺刑。你再不招,我就要动夹棍了”。
  【赃官上面叫招认,如镜说,影相并无怎么应,即便将我用刀剁,我也是,负屈含冤不招承。老爷须当发慈悲,为民父母要想情。不可听信旁人话,也要留个好声名。县官闻言冲冲怒,刁民胡说理难容。头上乌纱望上挺,他把那,惊堂拍的响连声。喝叫两边抬夹棍,给我拉下老畜生。快些狠狠来夹起,不许丝毫予放松。任凭你,钢筋铁骨不怕死,定叫你把案情应。】
  县官分付夹起来,两边衙役一齐喊堂威,望上飞跑,将水如镜拉下来,扒去鞋袜,两腿套上夹棍,一个揪着头发,两个拉住绳头,就要动手。
  【夹棍套在踝子骨,两个青衣拉住绳。水生时下魂不在,连把青天叫几声。清心并未作窝主,也无有,隐藏窃盗与贼通。就便今日夹死我,老爷你,妄害良民是屈情。县官闻听全不理,他在那,座上开言分付一声。】
  赃官在座上并不听如镜之言,分付给我夹起来。
  【上面分付快夹起,青衣们,喊堂动手吓人魂。两个使劲齐用力,嘎吱吱,连声直响痛发昏。皂吏又把绳拴紧,清心两腿疼十分。青衣又把头揪起,对面就把凉水喷。照脸一口臭冷气,如镜苏醒把话云。】
  刑法太狠如何禁受?老秀才顶梁骨上三魂出窍,七魄归泉,紧咬牙关,双合二目。水如镜慢慢苏醒过来,只觉浑身发木,下半节就如泥塑一般,竟不是自己的身子了。县官又问说:“水如镜招啊不招?再若不招就用杠子撬了。”两边衙役喊叫:“快招啊!”
  【知县又叫快招认,水老者,心中好似滚油煎。登时复又生了气,不由的,忿怒攻心冒火烟。望上开言就说话,叫了声,屈家良民田县官。你今身为一县主,反倒坏法把赃贪。串通了,强盗匪类行奸计。你本应,察拿奸恶把民安。你只顾,依仗权势行残暴,报应循环在眼前。不如早早杀了我,免得你,一片奸心总不干。越说越恼越发恨,只急的,怒目横眉骂县官。赃官长来县官短,咱俩今朝把命捐。县官闻听如镜骂,不由的,紧皱贼眉眼睁圆。】
  田知县见水如镜出言不逊,指名大骂,坐上含嗔,无名火起。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一
  话说田知县用手一指叫声:“水如镜,你胆大包天,竟敢骂本县。”水老者叫一声:“田子寿,我这条命交给你这赃官罢了,要夹要打任凭于你。”知县闻言越发火起,又要叫人用杠子撬打。只见书办王判官在旁口尊:“老爷,水如镜既然不招,暂且收监,窃盗案件不甚重大,改日再审,另定口供。老爷且请消消怒气,回后用饭罢了。”田知县听了书判之言,座上点头,分付:“水如镜既然不招,一时难以定案,暂且收监,改日严加拷问。”说罢,欠身退堂。青衣上前提锁,衙役松了夹棍。老秀才登时又是一阵发昏,醒转过来,用锁套上。进男牢交付禁卒带去。三班退出,打点闭门。这且不提。
  且说院子水治年纪已老,早晚受了些劳苦,又受了些惊吓,茶饭不能应时,不免病卧在床。水家平空遭祸,父南女北,只剩下使女秋香看守门户,扶侍院公,两条肠子,一肠牵挂小姐;一条惦着老主人。
  【院公水治身得病,只剩下,使女秋香守在家。想念小姐和老主,时刻惦念泪如麻。早晚间,还要扶侍老院子,捶腿捶腰送水茶。仁义美貌小使女,不离寸步只看家。按下水宅且不表,再表佳人在蔡家。】
  水月婵住在蔡护家中,虽有丫鬟扶侍,早晚端饭端茶,殷勤伺候,吃穿用度却很便宜。蔡护又不来缠绕,虽然安静,到底心中害怕,又牵挂着父亲未知吉凶。一天到晚也不想梳洗,也不想吃用,就是本身衣裙穿戴,坐在房中两泪汪汪蛾眉紧皱。
  【幸喜蔡护不缠扰,又无计施可脱身。蔡家奴仆来相哄,小姐不理半毫分。放着那,绫罗绸缎全不看,珍馐美味不沾唇。思念父亲想使女,秋波杏眼泪纷纷。几次要想寻自尽,怎奈他,房中时刻不离人。不言月婵遭大难,且把恶贼讲一巡。】
  蔡护用稳军计稳住佳人,一连就有十几日。几次要往洞房和水小姐成亲,怎奈佳人总不梳洗,泪眼愁眉,面黄肌瘦,觉得十分无趣。又怕佳人问他父亲的下落,如何答应,又叫丫鬟使女前去百般哄怂他总不理。若要硬行,又怕女子寻死,左难右难十分闷倦。忽然走出门来,就遇见段三、高二一齐叫声:“大哥这些日子可曾恭喜没有?”蔡护见问,唉了一声,说道:“小姐进门半个多月,尽管百般哄怂,分毫不理,仍是照常哭泣。因他这般光景,竟把我的兴头打了。我曾许下救他父亲出监,他却应许成亲,又怕救他父亲出来,女子一时变卦。我前者想了一个主意,只说他父亲已经亡故,女子闻知也不过哭上几场,料他已无父母,身无依靠,不顺从我还飞到那里去。”
  【蔡护说罢一席话,铁皮鼓,先就开言叫大哥。这个计策虽然好,还要思量细颠夺。你若家中去撒谎,怕他生疑事不合。我今替你出主意,你竟家里去坐着。等我到府去送信,小弟前去把话说。自有花言和巧语,说讲出来定不拙。只要那,水家姑娘亲听见,我的哥,定然成就女娇娥。高二说罢段三喜,还是老二点子多。】
  蔡护说:“一人不及二人智,高兄弟比我想的真巧。事不宜迟,就是此事好。”段三扑嗤一笑说:“哥,这就是门后头放”“金,等不到黑了。不如混过一夜,明日到府,得个真信。”蔡护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而行。”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者跟着禁卒,进了监牢。禁子问说:“你老人家可是担花巷水相公吗?”水如镜说:“大哥,小老儿正是。你尊姓大名怎么认识我?”禁子闻听,让老者会坐在尘埃。自己也坐在一旁说:“老相公,听我说来。”
  【禁子开言道,尊声老相公,若问其中故,听我说分明。我以前,水月庵中当老道,作活扶侍众尼僧。姓黄名字叫黄银,今年三十还有零。我记得,那年相公庵里去,西来喜爱千金女,认作徒弟起法名。吕氏奶奶可硬朗,还有个,家人水治老院公。有个丫鬟十一二,名唤秋香甚聪明。我因为,一口闲气离了庙,当个禁子在监中。水爷今日因何故,这样的,枷锁临身受苦刑。你老犯了什么罪,始末原由对我明。水老闻听禁子问,未曾说话泪直倾。】
  水如镜叫声:“黄大哥,你认的我,我却不大留心。我老婆子旧年亡故,只因我平素不与人家来往,又不随时,不知得罪了谁,竟被两个不认识的贼盗,赖我使了二百两银子,作了窝主。县官革了我的秀才,把我打了三十板子,打的肉绽皮开,又夹了一夹棍,夹的我筋骨皆碎。”说着,说着,不觉放声大哭。又用手指着监外大骂:“狗知县贪赃枉法,诬害良民。”黄银连忙劝说:“老相公不要惹祸,官府倘若听见,我这屁股真真就要烂了。”
  【禁子闻言忙劝解,叫声相公你听言。听我相劝且忍耐,不如设法保平安。第一大事保身体。现在他,一亩三分地里边。板子夹棍是玩意,百姓人人出怨言。有个恶奴名刁保,书办名称王判官。伙同贪赃又受贿,害人残生当等闲。我劝你老消消气,低头忍受保平安。禁子说罢一席话,把一个,心直先生气炸肝。】
  这时如镜看见窃盗牛同、李玉田戴着铁锁,从对面房中走出来,不由的气往上撞,用手一指,开言大骂:
  【老者一见无名动,两个凶贼骂几声。我与你,素不相识无仇恨,因何把我陷贼情。老者越骂越生气,手指牢边骂县公。水爷高声来大骂,只听得,禁子开言劝一声。】
  牛同、李玉田两个毛贼明知受了贿买,原是凭空诬赖,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各自躲开。禁子又劝了一回,水老者怒气微息,只是长吁短叹。禁子叫声:“水大爷,你老受此苦处,家中并不知道,府上老院公怎么也不来看看。”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二
  话说禁子黄银端了一碗热汤,递给水老说:“老相公你有了年纪了,不要担着饥饿,这是我吃的一点不堪的面汤,你且喝口压压饥饿。”老者点头说:“难得黄大哥这片好心。”连忙接过喝了几口。禁子说:“老相公你且耐性坐坐,我烦个朋友到你府上送信。”老者说:“蒙你看顾,实在感激。只求急快,感恩不尽。”果然黄银烦人到水家送了个信。
  【不言如镜身受罪,再说水宅得信因。院子水治病才好,秋香忧愁甚伤心。眼中不住流痛泪,说道是,太爷受苦人难禁。姑娘偏又无踪影,倒只怕,老主闻知必更嗔。小丫鬟,为难多时无其奈,叫一声,大爷留神听我云。】
  秋香对水治说道:“老爷受罪坐在监中,你老又走不动,说不得,我去看看才是正理。”水治说:“秋大姐说的很是,你就走上一遭,一则探探主人定了何罪,二则送点盘费,太爷也好使用,那个地方非钱不行。”秋香答应,立刻打点首饰。
  【好一个,年轻幼小秋香女。要往监中看主人。连忙打点首饰罢。说道是,大爷留心看守门。迈步如梭来的快,一时到了县衙门。守门的,开言问说那女人,你在此,探头缩脑找何人。】
  女孩儿年轻初次进衙门,一则害怕,二则又不知找寻何人,才能领着进监。刚到了辕门以里,两边张望,只见一个把门的快手,一声断喝说:“你这女子在此作什么?你找何人?”秋香忙说:“我家主人现在监中,我想探望老主人,求大爷行个方便,带奴进去。我送酒钱给大爷吃酒罢。”说罢,从腰中取出二百钱来递过去。俗语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快手得钱说:“跟了我来。”
  【快手说罢头里走,秋香后面紧随跟。进了衙门朝西拐,绕过后堂到监门。虎头门前来站住,看监伙计你听真。水家有人来探望,使女前来看主人。】
  快手说罢,扬长而去。里边禁子听的明白,就知信传到了,连忙走出将门开放,二人彼此观瞧叫声:“秋大姐你好吗?可还认得我吗?”秋香说:“你可是在水月庵作活的黄大哥吗?”黄银答道:“正是,如今我在这里当禁子了,你来看老相公快些进来。”说毕,关上监门登时来在牢房,用手一指说:“那不是你家老相公,你进来吧。”秋香进了牢房,见到水如镜坐在尘埃,蓬头垢面,二目双合。丫鬟一阵心酸,赶上前来双手拉住跪在面前,叫了声:“我的老爷。”水如镜正然思家想女,身上棒疮疼痛。忽然听见有人叫老爷,悲声惨切,把老者吓了一跳,睁眼一看,瞧见了使女秋香。
  【水老者,看见使女面前跪,悲切切,手拉衣衫叫主人。如镜一见刀剜胆,不由痛哭泪淋淋。口中连把秋香叫,你如何,会来监内看我身。小年纪,抛头露面街前走,难为你,担惊受怕进衙门。可怜你,看守门户伴小姐,今日里,又看年高老主人。真真的,幼女胆量赛男身。水治为何他不到,倒叫你,年轻女子进衙门。快些起来告诉我,秋香落泪立起身。】
  秋香含悲带痛站将起来,老者就把已往的原由告诉丫鬟。又问水治为何不来,小姐在家可好吗?秋香见问小姐,心内吃惊,回音禀说:“小姐在家却也平安,就是心里挂念太爷。院公水治现染时症,不能进监请安,故此奴婢前来。”水老点头只当真情。秋香说着拿出一包银子说道:“禀爷,这是家里存的白银五两。太爷收在身边使用便了。”水老接过收起说:“秋香你回去吧,青年幼女不便留在此间,回家陪伴姑娘。他若涕哭,用言劝解。我若有命出监,我的儿,我把你与姑娘一样聘嫁,不辜负你小小幼女一点孝心。”老者说着放声大哭。秋香说:“我要去了,你老自己保重要紧。”说话之间,禁子走来了。丫鬟递了银子一两,叫声:“黄大哥你平素为人最好,从前水月庵中俱都相熟,今日在此当差,凡百事情求你照看老主人,奴家感激不尽。”说着,双膝跪倒,眼中流泪。
  【秋香落泪双膝跪,叫声黄爷听我言。白银一两暂收下,些须敬意莫憎嫌。早晚照看我家主,昔日相熟水月庵。倘若老主出牢狱,你使我重生一样般。我就认你为义父,送终养老当儿男。乃是个,女子不能别孝敬,我却会,缝连补绽与你穿。好一个,聪明女子将人买,说的那,牢头禁子泪涟涟。叫声秋姐言太重,你只管,放心且自转回还。白银一两我不要,患难之中你用钱。秋香闻听开言讲,叫声黄爷听我言,你不收银我不起。老者时下也开言,叫声大哥收了罢,你不收银我无颜。禁子无奈来收起,小秋香,方才站起泪不干。又向主人说奴去,擦泪停悲出了监。不说那,丫鬟回家告水治,也不说,老者如镜在南监。书中单表何人等,说说那,断路鬼恶贼名段三。】
  段三这一日手中十分空虚,想了一个发财的主意,来到蔡护家中,撒谎说是有个作外官的亲戚回来,须得借套新衣,还有几十两银子买些水酒礼物送进城去,打个秋风,过午回来,照数奉还。蔡护因他是个朋友,只当真事,借了一套衣服,二十两银子。段三千恩万谢。次日五鼓起身,悄悄竟奔京都而去。这也不提。这日早晨,铁皮鼓高二起来梳洗穿衣,想着给蔡护送信。原是头一日定的鬼计,一清早来在蔡护门首,故意用手敲门高声叫说:“蔡大哥在家吗?”家人开门来看说:“是高二爷来了吗?”急忙进去告诉。蔡护故意站在洞房门外高声说道:“大清早晨,高兄弟到此何事,快些请进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三
  话说高二故意的慌慌张张走将进来。
  【蔡护故意窗外站,只见高二走进来。叫声大哥我来送信,这事须要听明白。令岳水爷监内死,得了暴病赴泉台。快些打点进城去,急急殡殓好抬埋。言罢故意说慢哉,又叫大哥备棺材。恶贼着急说怎好,急忙掀帘走进来。开言就把小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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