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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外传之菊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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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中人

引子

斜阳剑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剑长三尺四寸,式样古朴,剑身一抹暗红,如晚照夕阳,有萧瑟古意。

斜阳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湖七把剑之一,江湖上传说,他的剑法惊世骇俗,医道天下无双,可惜的

是,他很久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是不是一个人最难医好的,便是自己的心?

这个故事,就是有关他的故事。

一、殷勤

夜已深,邙山以北,无名小镇。

离此地二十里,便是落日城,那里是这一带最繁华最兴盛的地方,到处是过

往的商旅行人江湖客,越晚越热闹。然而这镇子却小,镇上的居民都是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的本分住户,因此上早已漆黑一片,安静得可以听见几只野猫野狗打架

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镇子都像是睡了过去,只有在镇东头,这镇上唯一的一

家酒铺里,还亮着一盏灯光。

殷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精打采地偷偷瞅着角落桌子上的那个客人,这人

黄昏时分便坐在这里喝酒了,直喝到现在快三更还没走。现在店里就只剩他一个

客,他却一点也不知趣,又要了两壶酒,桌上的酒壶已经堆得像一座小山。哥哥

还没有回来,她也不好往外赶人,只好一面打瞌睡一面竖起耳朵听动静,心里已

经咒了千百遍该死的酒鬼。

她跟哥哥殷尤两人在这里开一间小小的酒铺,贫家女儿,却是出落得鲜花也

似模样,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衬着一张清水瓜子脸儿,清秀中带着妩媚。喝酒

的客人不少都是冲着这个伶俐可人的小姑娘来的,不过都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嘴

上来得,手上也来得。爹妈原是镖师出身,战战兢兢刀枪从里打混了半生,攒下

两个血汗钱,总算整胳膊整腿地带着他们来了这个镇子安家。说是江湖险恶,不

许儿女们也去吃镖行饭,却也教了他们兄妹俩一身功夫。所以谁要是不小心得罪

了这位大姑娘的话,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两年前,镇上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殷家两位老人都不幸染病身亡,

只留下兄妹俩经营着这个酒铺。殷尤今天到落日城去会朋友,顺便采买一些东西,

说好回来吃晚饭的,却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人影。殷勤不禁有些心神恍惚,一时

又暗笑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没准儿哥哥是被朋友留下来喝酒了。闲着无事,

开始打量那个客人。那人真的很是古怪,直到现在除了要酒之外竟是一句话也不

说,就好像这里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他的面色异乎寻常的苍白,眉长而舒展,直

插入鬓,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俊。端杯子的手修长白皙,唇薄而紧抿,虽然喝到现

在,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宁定,仿佛一直喝的都是水,而不是酒。殷勤这样望着他

的时候,他似乎有所觉,蓦地抬头,向殷勤望了一眼,那眼光锐利,象是可以看

到人的心底。殷勤赶紧低下头,没来由地脸上微微红了一下。

突然门被人推开了,殷勤抬头,只见隔壁的王妈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叫

道:“糟了糟了,你还不去看看,你哥哥出事了!”殷勤大吃一惊,什么也顾不

得了,赶紧冲出店门。那客人只望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地低头喝酒,仿佛世上的

事情都与他无关,只是面上的郁色更加深重了一些,也更见苍白。

不一会儿,殷勤与王妈妈将殷尤抬进来了,他是一个健壮的年轻男子,原先

一张圆圆的脸总是红红的带着笑意,让人一见便觉得是个好心情好脾气的人,此

时却变成了灰色,鼻中、眼中全流着鲜血,张着嘴,气息却微弱,象是随时都会

停住呼吸。王妈妈吓得扎手扎脚,殷勤也乱了方寸,只是叫着哥哥,眼泪止不住

地往下淌。王妈妈道:“刚刚阿黄在叫,我以为有人来偷我家的鸡呢,开门一看,

你哥哥就躺在门口。真是作孽,也不知道是谁将他害成这样!”殷勤哭道:“王

妈妈,快救我哥哥啊,他已经不行了!”王妈妈为难地说:“都这么晚了,到哪

里去找大夫?”殷勤一听这句话,如万箭穿心,又哀哀地痛哭起来。

突然,有一个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不会死。”殷勤就

象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见到竟是那个一直在喝酒

的客人。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在这里,不会有人死的。”王妈妈瞪大了眼睛,

道:“你是大夫?”那人再不答话,伸出一根手指,搭在殷尤的腕脉上,修长的

眉不易觉察地挑了一下,迅即掀开殷尤的衣服,只见一条淡金色的细线从右手腕

处升起,一直蔓延到了胸口,情状着实诡异。殷勤一见也呆住了,竟是不敢再出

声。

那人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他。”右手两指按住金线的末端,只见他的指

尖冒出丝丝白气,那金线竟然越缩越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金线已褪到了手

臂之上,殷勤瞪大了眼睛,哭也忘了。只见殷尤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红色,那人

神色如常,只是更加苍白了一些,额角有几粒不易觉察的汗珠。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冷笑。只听的一个人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出

手的。世上没有谢问天救不了的人,你怎会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殷勤愕然抬

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银色劲装的人,长相奇特,一张脸象是死尸般,呈现

出一种深灰色,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王妈妈早吓得躲到了后面,那个客

人却一眼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忙着替殷尤治伤,象是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

话一样。随即他吁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了两粒丹丸出来,

递给殷勤,道:“等他醒了,将这药给他服下去,便没事了。”他的面色温和,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让人不觉也心中宁定。殷勤接过丹药,竟忘了说谢谢,

眼见那人转向门口,说道:“前几日,我便察觉到有人跟踪,却原来是你。”

门口那人嘿嘿一笑,道:“你既然有意要躲起来,我自然找不到你,不过你

别忘了,我知道你太多的事情,包括你必须要用酒来压制身上的毒性。所以我在

附近的酒肆安插下人手,让他们留意一个喝酒喝得特别多又不会醉的人,再出手

试探,果然你还是改不了这个逢人必救的毛病。人都有弱点,高歌的弱点是他太

相信朋友,慕容清明的弱点是他太相信女人,你的弱点就是你不能不救你的病人。”

那个名叫谢问天的客人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战野望是天下第一的追

踪高手,凡是你要找的人都逃脱不掉。这倒真是花了一番功夫,谢某好生佩服,

不过你如此处心积虑要找到我,又为了什么?”

战野望哈哈大笑,道:“不是我要找你,而是有人要找你,我只负责把你交

给他而已。”谢问天哦了一声,面上纹丝不动,只是习惯性地又挑了挑眉毛,道:

“若是我不想跟你走呢?”战野望道:“我用金风催魂掌伤了那小子,你救他必

定要损耗自己的内力,此刻你已不是我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你也听说

过这句话?”谢问天道:“你果然算无遗策,难怪别人都说,宁成乱葬,不见野

望。不过你还是算错了一点。”战野望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是么?倒要请教。”

谢问天微微一笑,面上冰封一般的神色登时退去,殷勤还是第一次见到笑得那么

好看的男子,不禁呆了一呆,只听得谢问天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算错的是:我

从来就不识时务。”

二、斜阳

话音刚落,小小的酒肆突然被一股暗流笼罩,几乎令人站不住脚。殷勤虽然

武功不高,毕竟是镖师之女,见识还是有的,情知这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当下

赶紧护着殷尤,躲到了角落里。只见战野望身上的银色衣衫突然鼓起,象有人向

里面充了气。一张灰色的脸突然间变得通红,伸出的一只右掌却变成了暗金色,

竟不像血肉之躯,而是金属铸成。谢问天的神色没有变化,但身上的衣衫如狂风

中的叶片,飞舞不止。就在此刻,只听“当”地一声大响,二人之间的桌子上,

一只酒壶因受到激荡落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与此同时,二人一起发动,

战野望手上金芒大盛,拍向谢问天的胸前。谢问天的身子顺势蓦地后仰,几乎与

地面平行,战野望立即变掌为爪,直击下去,突然眼前一片红光耀眼,急忙收势,

只见谢问天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暗红色的长剑。这剑形制古朴,剑身红如残阳,正

是江湖七把剑之一的斜阳剑。

战野望的面色凝重起来,低喝了一声“好!江湖七把剑,今又见斜阳!”糅

身再上,他知道斜阳剑锋利无匹,虽然自己练就的金风催魂掌刀枪不入,可是在

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仍然不敢撄其锋芒。但招招狠辣,掌风所及之处,扫着便是筋

断骨折。单论掌法,他已可跻身于江湖排名的前十五位。他算准小店之中,空间

狭小,不利兵器,却利于掌法施展,是以始终站在门口,不让谢问天有冲出去的

机会,这样斜阳剑的威力必然大打折扣。果然斜阳剑被他的掌风裹挟,渐渐有施

展不开的迹象,战野望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问天额头已有汗珠,剑势也放缓了,的确是真力不济的样子。战野望的双

掌却越催越急,掌风震得小屋似乎也在摇晃。殷勤瞪大了眼睛,突然见战野望脸

上杀气大起,双掌由快变慢,一招一式,门户大开,不觉奇怪。但谢问天的剑似

乎也随之放慢了,像是被一种神秘的节奏牵扯着,又象是被一种无形的圈子包围

着,令他动弹不得,而且圈子越收越小。殷勤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必定是一

种上乘武功,谢问天的处境显然不妙,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

正在此时,只听谢问天一声清叱,剑上红光忽然幻作千点万点,又象是落日

余辉,彩霞满天,射人眼目。战野望脸色一变,叫道:“好一招长河落日!”双

掌推出,砰地一声大震,只见谢问天身形裹在红光之中,借这一震之势,蓦地拔

起,长剑戟指,屋顶已被刺出一个大洞,人也破空而去。战野望怔了一下,面色

说不出的难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手上,抓着一片碎布,却是

从谢问天身上撕下来的,不禁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你跑不了的。”跃

上屋顶,查明方向,追了下去。

殷勤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发呆,哥哥殷尤适才已经醒过,她按照谢问天的嘱

咐将药喂与他吃了,看样子已无大碍,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空空落落的。定了

定神,赶紧将桌椅扶起,拭抹一番。突然,门口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个人,猛地

抓住了殷勤的手臂,殷勤吓得尖叫失声,定睛看去,竟是刚才破壁而出的谢问天。

只是他此时浑没了适才镇定自若的神采,双眼无神,满是红丝,哑着声音道:

“快!给我酒!”殷勤心下慌乱,赶紧取了酒来,谢问天也不说话,一饮而尽,

喝得急了,呛出一口,唇上登时一片殷红,随即跌坐在椅中,象是再也支持不住。

殷勤惶急,想要上前搀扶他,却又不敢,只道:“你……你受伤了?”说也奇怪,

酒一喝下去,谢问天的面色登时缓和了不少,他望了殷勤一眼,微微一笑,道:

“不要害怕,老毛病而已。”殷勤道:“我去替你请个大夫瞧瞧好吗?”谢问天

道:“不必了。”探手摸出一锭银子,道:“这是酒钱,余下的,便是赔你这店

铺的。”站起身来,便要出门。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一个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响起:“你果然

没死,我就知道,中了‘还情’这种毒,别人是活不了的,你却一定会活着。”

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长发披散,直长到脚,面上白纱飘垂,身穿白色

长袍,袖子也极长,拖垂于地,整个人看不到一寸肌肤,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幽

灵,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殷勤不禁惊呼出声,再看谢问天,却是平静如水,道:

“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那奇怪的女子道:“不错,我没有

变,你也没有变,你还是想着她,记着她,却从来不愿正眼望着我!”说到最后,

似是无法抑制自己感情,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刺耳,身上的长袍也无风自动。

谢问天叹了口气,道:“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愿伤害你,但

是,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那女子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倒退了两步,

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谢问天不再理她,摸出了身上的一个酒壶,对

殷勤道:“灌满它。”竟像是没有听到那女子的话。殷勤赶紧接过,依言打了酒,

交到他手上。那女子跺了跺脚,道:“好,我走!不过,你听着,我不会放过你,

我要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人,今生今世,我都会成为你的噩梦!”最后这句话,

像是一种神秘而可怕的诅咒,其中蕴藏的恨意让殷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再看那女子,竟像她来的时候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谢问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

情,只是身体微微震了一震,接过酒壶,慢慢地走出了店门。

就在这时,远远的天边滚过一声闷雷,天际血也似的暗红色,随即一阵淅淅

沥沥,雨丝纷纷从破了的屋顶落下,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殷勤怔了一怔,突

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冲进屋中,取了两把黄油纸伞,跑向屋外。青布绣花

鞋在水中踏过,溅起一串一串的水花,打湿了衣裳。远远望见前面的人影,她不

顾一切地叫道:“请等一下!”谢问天站住了,望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殷勤

见他站住,喜出望外,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他,道:“这是给你的,还有,谢谢你

救了我哥哥。”谢问天接过,殷勤很快地补充了一句:“风大雨大,多多保重。”

低头嫣然一笑,那笑容亲切而熟谂,长长的辫子一甩,转身跑了开去。谢问天微

微呆了一下,握着那把伞,伞柄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在这深秋的夜里有一种

格外的温暖,像是很久以前曾经熟悉的一种感觉,蓦地心弦大震。

三、菊冢

连着几天的阴雨,终于停了,太阳的光线从云层中射下来,天色也比平日明

亮了许多。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几个孩子打闹着,从酒店门前跑过,其中一个

伸了伸头,向店里看了一眼,又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跑开了。

殷勤坐在店中,手上拿了一个绷子,一针一线地绣花。店中空荡荡的,一个

人也没有,不觉很是无聊,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殷尤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刚刚被朋友拉了出去散心,她本想也跟去的,想到店铺没人看,又留下来了。不

知怎么回事,今天绣起花来总是忘神,不是漏了针就是忘了换线,有几次还差点

戳到手上。干脆停了针线,站起来舒舒筋骨。眼光扫过空空的店铺,蓦地停在角

落的一张桌子上,象是做贼一般,赶紧将目光收回,又禁不住偷偷地用眼角的余

光去扫。那张桌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暗暗地掠过一丝

失望。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绷子,突然觉得面前人影一晃,她抬起头,一下惊

呼出声,赶紧站起身来,向后躲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人,白衣长发,面庞隐在

帽檐的面纱下,宛如幽灵,正是那日来店中见谢问天的蒙面女子。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你怕我?”殷勤定了定神,道:“不……不是……”

只觉得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从面纱下射出,象是要将自己定在那里。那女子叹了

一口气,道:“你的眉眼长得真像她,难怪……”殷勤道:“你说什么?我……

我不明白。”那女子慢慢地向她走来,殷勤不住倒退,只觉得心中忐忑,双腿发

软。那女子站定了,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去见他?”殷勤道:“什么意思?”

那女子道:“我说我带你去见你心里想见的人,你去是不去?我只问这一次,错

过了,也许今生今世,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殷勤蓦地想起那个寒冷的雨

夜,那苍白的脸和温暖的双眼,刹那间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再不思量,叫道:

“好,我去!”

日影西斜,天边彩霞漫空,将大地抹上一层灿灿金色,仿佛是徘徊不忍骤去,

要将这美景多留一刻。这一带偏僻空旷,罕有人至,原来是一片荒芜,但就在这

个山头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嫣红娇黄,淡白粉紫,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

不能相信。此时夕阳余辉照在朵朵菊花之上,艳丽中带着一丝寂寞,恍如仙境。

年年花开,开时热闹,谢时无声,像守着一个前生前世的约,只为续一次翩跹飞

舞的尘缘。

就在菊花丛中,有一块小小的青石碑,那上面的字象是人用指力刻上去的,

一笔一划,没有上下款,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菊冢”。谢问天俯身,拂

去碑上的尘土,青石碑凉如水,隐隐有深秋的寒意。一阵风过,仰望天际,太阳

已快落山了,只留一片薄云暮紫,天地是如此空旷,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说不出

的萧瑟孤独。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他回过头来,只见那个白衣蒙

面的神秘女子站在那里,衣衫在风中微微飘动。谢问天也不觉叹了口气,直起身

来道:“又是你。”

那蒙面女子道:“不错,是我。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她在。”说到那个

“她”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满是恨意。谢问天默然良久,道:

“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姐妹之情?”蒙面女子蓦地仰

天大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每次来到这里,看到她的坟头,都会

很想很想把她的骨头掘出来,捧到你的面前,让你好好看,看仔细了,看看那爬

满蛆虫的骷髅美还是不美,看看你日思夜想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语气中的

怨毒令人不寒而栗。谢问天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满坡繁花道:“我不必看,她的

身体在这花里,她的人在我心里,总有一天我也会变作冢中枯骨,但只要我活着,

她也活着,除非你杀了我。”

那女子如受重击,身体摇摇欲坠,道:“你……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我为

你什么都可以舍下,你却如此对我!菊兮……菊兮有什么好,真的值得你对她这

样?”谢问天不去看她,沉声道:“你走吧,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了!”那女子道:

“好,好!”突然叫道:“那么她呢?这个小姑娘呢?你可别告诉我你记不得她。”

谢问天回过身去,只见那女子手中抓着一个人的肩头,正是殷勤。此刻,她正睁

着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望着自己,勉强地想微笑一下,那眼中有一些恐惧,更多

的却是羞怯和期盼。

谢问天望着她,冷冷地、冷冷地,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殷勤想要说话,

却觉得自己的勇气都随着那目光冻成了冰。然后,殷勤听见他清晰又缓慢地说道:

“你错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再也不向她望一眼,径自在坟前坐了下来。

风吹过,菊瓣缓缓飘落。

四、狼群

月色深寒,山风吹到身上,冷得透心刺骨。殷勤茫然地在山路上奔跑,耳畔

又响起了谢问天那句冷冷的话:“我根本不认识她。”心中只道:“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那眼神那言语,便如一场噩梦,将她所有的幻想打得粉碎。她只

觉自己可笑无比,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远远地逃开

这一切。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突然站定,才发觉四面都是山坡,自己竟然迷失

了道路。回首来时的小径,也已没在荒草从中。

此时风势更猛,带着呜呜的呼啸之声,象是有人在低声怪笑。月亮的颜色微

有些红,却蒙上了一层风晕,看上去暗淡无光,模糊不清。殷勤又冷又怕,更加

慌不择路。突然,风中飘来一两声低低的嗥叫,远处有几点绿光闪烁,却是山上

的野狼。绿光越来越多,细细看去,竟有十数头,无声地向她逼近。

殷勤不禁毛骨悚然,她虽然跟爹娘学过一点武功,却只是防身而已。慌乱之

中一摸身上,幸好还带着一个火折子。她曾听哥哥说过,狼群最怕火光,急忙迎

风晃着,嗥叫声果然低了下来,却仍然逡巡不肯离去。殷勤看了看地上,散了不

少枯枝,赶紧捡起来,将树枝点着,权做火把,壮着胆子向前走。不知是冷是怕,

拿着火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火光照耀下,但见几头体型高壮,形如鬼魅的野狼

默不作声地尾随在她身后,象是随时都要扑上去,将她吞噬。

此时山路已越来越窄,辨认不清了,路旁荆棘丛生,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

几处。她竭力地往高处走,想要翻过山坡,突然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已经无路,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赶紧回过身来,迎面却是野狼闪着冷

光的眼睛。突然一阵山风从崖底卷了上来,手上的火光晃了两晃,“噗”地熄灭

了,她不禁大惊。

就在这一刹那,狼群发出一声尖长的嗥叫,绿光闪闪,直逼她的双眼,有两

头野狼已经扑了上来,迅疾如闪电,殷勤鼻中嗅到了一丝腥气,原来是野狼滴落

的口水。她赶紧抛下树枝,着地翻滚,只听哧地一声,肩上的衣服被利爪撕裂了。

她虽曾习武,但是从没有过对敌搏斗的经验,更不知如何应付狼群,刚想起身快

跑,脚上一痛,却是适才翻滚之时不慎扭伤了脚踝,竟然站不起来了。不禁魂飞

魄散,随手一摸,地上有一块大石,捡了起来便朝绿光砸去,那狼呜呜地叫了一

声,似是负痛,却依然凶悍无比,竟不畏惧,张开了大口,直扑地上的殷勤。殷

勤本能地叫了一声,伸臂护住了头,心中暗道了一声:“完了!”此时万念俱灰,

只有等死一途。

耳畔只听见呛地一声,似是金铁交击的声音,随后便是呜呜连声,竟逐渐去

得远了,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她心中奇怪,放下手臂,狼群已然不见,赶紧坐了

起来,只见自己的面前有一个人影,正俯身看着自己,问道:“你怎么了?”声

音平和淡定,却让人说不出地安心,仿佛云开日出,满天阴云都将散去,化为风

平浪静。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一闻此言,殷勤只觉得所有的委屈心酸全都化作

了乌有,脱口而出,叫了一声:“是你!”突然之间身上再无半分力气,眼泪却

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五、伏击

殷勤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冷还是适才的害怕,身子微微发抖,脸却像一块

大红布。谢问天正在察看她脚上的伤势。适才她一路奔跑,一双绣花鞋上沾满了

泥泞和草屑,自己觉得难看死了,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好在夜色深浓,看不见她

脸上的神色。谢问天却是浑不在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道:“别

怕,忍着些。”殷勤只觉得脚上微微一震,一股柔和的力道传了过来,登时疼痛

便减轻了。谢问天放开了手,道:“站起来试试吧。”殷勤扶着身边的树,小心

翼翼地站起身来,脚上虽然还有些痛,竟然已无大碍。当下低声说了一句:“谢

谢你。”说完这一句,突然想起这番苦楚原来都是为他受的,不知为什么眼泪便

止不住落下了。

谢问天望向她的脸,诧异道:“还是很痛吗?”殷勤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

己这样好没来由,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脸色更加绯红,腮上还挂着

两点泪珠,看上去就象是一朵带露的海棠,娇艳无匹。谢问天心中一动,连忙移

开了视线,道:“没事就好,走吧。”殷勤道:“你……你要带我去哪里?”谢

问天漫不经心地答道:“当然是送你回家,你不是迷路了么?”殷勤嗯了一声,

不知怎地,心中微有一些失落。

这时天边闪过暗红的微光,象是快要下雨了。谢问天微微皱眉,忽然伸出手

握住了殷勤的手,殷勤猝不及防,差点惊呼出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而

起,不由自主地跟着谢问天向前掠去。初时微觉害怕,一会儿便坦然,仿佛是御

风而行,那条原先看起来恐怖黑暗的路此时走来却象是走在云端,不觉童心大起,

兴奋异常。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怎么会回来救我,

而且知道我家在哪里?”谢问天一笑,道:“我见你适才走的是一条死路,便跟

过来瞧瞧。你是镇上卖酒人家的小姑娘,对不对?”殷勤大是高兴,道:“是呀,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叫殷勤,殷勤的殷,殷勤的勤。”说着微微一笑。

谢问天也笑了,道:“好名字。”他的笑容温暖而明朗,殷勤心中突然升起一个

奇怪的念头:但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此时已近黎明,天色却仍然阴暗。谢问天沉默无语,他的面容笼罩在黑暗之

中,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殷勤想说话,却又无从说起,心中只觉得充满了疑问

和好奇。终于开口道:“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是什么人?”谢问天淡淡道:

“一位故人。”便不再多说。殷勤道:“是她带我来的,我……我以为她是你的

朋友。”谢问天叹了口气,道:“不必管她了,若是以后再见到,记得要离她远

一些。”殷勤还想说些什么,谢问天伸手一指,道:“那儿是你的家吗?”殷勤

定睛一看,已经到了酒铺的门口,“啊”了一声,道:“是呀。”不知为何,心

中竟有失望的感觉。

谢问天道:“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殷勤站在门前,鼓起了勇气道:“进

来坐坐好吗?我请你喝酒。”谢问天道:“不必了。”从背囊中取出一把伞,正

是当日殷勤送与他的,递了过去,道:“还你。”面上又恢复了原先冷淡的表情。

殷勤嗯了一声,心中一片茫然,刚想去接,谢问天忽然问道:“酒铺这时还有客

人么?”殷勤不解,道:“没有呀。”话音未落,谢问天面色一变,喝道:“闪

开!”一把拉开殷勤,只见酒铺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数道浓黑色的水喷溅

开来,夹带着浓浓的腥臭味道,竟然是毒汁。殷勤惊呼了一声,谢问天手中的伞

倏地张开,伞柄滴溜溜旋转,毒汁喷上伞面,顿时冒出白烟,滋滋有声,伞面千

疮百孔。若是沾上人身,料想也是这般。心知厉害,不能给与对方第二次发射毒

汁的机会,只有近身方可,向殷勤疾道:“不可进来!”长剑出鞘,身形展动,

冲入店中。

适才在店外,他已经听出店中伏有不止一人,如此擅入十分危险,但情势所

迫,只有硬闯。一踏进店中,只觉伸手不见五指,迎面一阵尖利的呼啸,直奔

胸前。听声音象是分量不轻,不敢贸然硬接,身子一侧,避了过去,啸声立即回

头,象是流星锤一类专克刀剑的兵器,直向他追去,对手听声辨器之功极是了得,

黑暗中便象长了眼睛一般。心知敌暗我明,情势险恶,左足一伸,接连挑起几张

桌椅,向四方飞去,自己却无声无息地滑到墙边,贴墙而立,以免腹背受敌。只

听砰砰之声不绝,木屑四溅,桌椅都碎裂了。随后便是一片沉寂,黑暗中杀机暗

伏。此时此刻,谁也不知谁的所在,只有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行发动。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殷勤焦急的声音:“喂,你……你在吗?”

谢问天心中一凛,只听耳边呼呼风过,一人直扑门外,当下不及多想,身形如箭,

斜阳剑刹那化为一道疾风,射向那人后心,迫得他回身应招。只听当地一声大响,

火星四溅,剑已被铁链绕住,那铁链似是寒铁精钢所铸,极为坚固,一撩之下竟

然削之不断,胁下风生,知是敌人趁势来攻,此时若不弃剑,就要为人所伤,若

是弃了,那人便可脱身擒住门外的殷勤。

此时掌风业已袭到,谢问天当机立断,不退反进,身体凌空,竟是借着对方

的掌力飘了起来,剑随身转,连打了几个盘旋,脱开了铁链的纠缠,登时红芒耀

眼,旋势不停,直击过去,那人仓促来迎,手中铁链断成两截,上面系着的重物

脱手飞去,“夺”地一声嵌入梁柱,竟是一柄飞斧。谢问天长剑趁势而入,直贯

那人肩头。那人踉跄后退,谢问天紧接着身形半转,剑锋横扫,向着掌风的方向

拂了过去,这几招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眼见身后偷袭那人便要被拦腰截成两段。

就在此时,火光骤起,谢问天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只见身后那人面无血色,

两只无神的眼睛正瞪着自己,看面貌竟然是殷勤的哥哥殷尤,不觉一惊,硬生生

顿住了剑势。却见殷尤向着剑锋直扑过来,眼看剑身便要贯穿他的身体,急忙收

剑,左手伸出,托住了他的身体,触手冰凉僵硬,竟然已是一具尸体,暗叫了一

声不好,待要松手,指尖处一麻,象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随即便觉得麻木的感觉

迅即上行,整条手臂竟已不听使唤。

六、中毒

火光已灭。屋内,顿时恢复了黑暗。

只听一人尖声笑道:“还道你这几年诈死埋名,是练了什么绝世武功,没想

到不进反退。略施小计,你就落在我的手中了。”烛光再度燃起,只见那人竟是

一个身高不满三尺的侏儒,白发白须,皮肤黝黑如炭,面上皱纹纵横,看上去简

直是一百岁不止,声音却还是像童子一般。再看时,另一个人正站在门口,身材

高大魁伟,却长了一颗小小的头颅,便如泰山顶上安了颗小西瓜,正是适才使飞

斧的人,他的手中牢牢地抓着殷勤。

谢问天不觉叹了一口气,道:“昆仑双奴?”矮个子的那人桀桀怪笑,道: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谢问天斜睨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位居

然一直阴魂不散,还惦记着在下,实在让在下好生感动。”高个子的人阴恻恻地

道:“老朋友了,何必这么客气。想必你也知道你刚才所中的毒,是当年毒尊上

官秋叶留下的‘碧血千寻’,只要妄动真力,立刻便会血流加快,气血攻心而亡,

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的好。”谢问天看了一眼高个人手中抓着的殷勤,

道:“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矮个老者冷笑道:“不错。”

屋中静了一静,这才听到屋外雨声滂沱,雨点敲窗,如铁马冰河,动地鼙鼓,

敢情这场雨已下了多时。就在这雨声中,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先是一个少女的

声音道:“呀,好大的雨。”接着便是一个青年的声音,道:“都是你,非要去

玩什么山景,错过了宿头,跑了一夜不说,还得挨淋。”先前少女嗔道:“能怨

我吗?谁让你怕水,不敢坐船,害得咱们只好走旱路,要不然早到了地方了。一

个大男人,见水就晕,还好意思说呐!”那青年道:“大路朝天,走起来脚踏实

地,多舒服。坐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万一漏了,我可不会游泳。”少女轻笑道:

“早知道你是个旱鸭子啦,还嘴硬。啊,你看,前面那个酒铺还亮着灯,咱们运

气真好,有地方避雨了。”

昆仑双奴相视一眼,做了个手势,双双走到门口。谢问天知他二人手下毒辣,

想必会对这一对青年男女不利,心下焦躁,暗运内力,忽觉胸口气血翻涌,哼了

一声,坐倒椅中。他是医家高手,解毒本领也数一数二,然而这‘碧血千寻’乃

是毒尊留下的尸蛊,若无解药,要想尽速解开禁制,谈何容易,心中不觉叹了口

气。

转瞬之间已听见有人扣门,那青年的声音道:“店家,开门,半夜利市,恭

喜发财,有客人来了!”昆仑双奴中的矮奴阴阴一笑,伸手拉开了门闩,正准备

一掌拍过去,不料伸进头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头毛光水滑的驴子,两只核桃大

的眼睛瞪着自己。他个子矮,那驴的鼻子正对着他的脸孔,喷出一股热气,不禁

怔了一怔,这一掌便拍不下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连忙抢上前,拍了拍驴头,

道:“谁让你先进来的?出去!”那驴子晃了晃脑袋,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那

人摘了斗笠,笑道:“店家莫怪,我这驴子跟我一个脾气,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

的。”只见那人身材英挺,肤色微黑,眉宇开阔,嘴角微微上翘,便是不笑也带

着三分笑意。身后背着一柄剑,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就在他身后,一个少女顽

皮地探出头来,向屋内张望,一张吹弹得破的俏面孔,圆圆脸儿,大大眼睛,满

是爱娇的神色。

屋子里到处都是适才搏斗时打翻的家什,这情状自然瞒不过二人眼睛,青年

怔了一怔,笑道:“看来不是我凑热闹,是热闹凑我。”高奴此时已点了殷勤穴

道,放在一边,闻言冷笑道:“既然来了,也是有缘,让老爷我来送你们上路吧!”

手中飞斧已断,铁链扬起,直奔青年的头颅。

只听那青年“咦”了一声,头一侧,左手探出,竟将铁链末端抓住,看了看

二人,恍然道:“原来是昆仑双奴,奇怪,飞斧不练,改成飞链了?”矮奴见那

青年背后黑剑,忽然想起一人,面色倏变,道:“你是无忧剑高歌?”那青年松

开铁链,拍了拍身上衣服,抱拳笑道:“眼力不差,正是区区在下。”

原来这男女二人,便是七把剑中的无忧剑高歌和他的丫头月白。(高歌、月

白故事详见七把剑之极乐传奇)两人此番西行,原是为了调查醒龙珠的下落和琴

剑谷的秘密,误打误撞之下遇上了这一档子事。昆仑双奴互望一眼,情知遇上了

劲敌,同时低叱,一左一右,向高歌飞扑过去。高歌见来势凶猛,不敢怠慢,退

得两步,一探手,手中已多了一柄暗黑色的长剑,紧跟着剑芒大炽,作风雷之声,

欺身上前,竟不理会对方招式,直攻过去。

转瞬之间三人交手数十招,均是以快打快,如狂风暴雨一般。矮奴一使眼色,

忽地跳出圈外,按动机括,手中一个黑沉沉如铁筒一般的物事中顿时喷出一股黑

色的毒水来。月白惊叫了一声“小心”,高歌也吃了一惊,眼看毒水就要喷到自

己面上,连忙一个铁板桥,平平倒下,毒水堪堪从面上掠过,鼻中只闻得一股腥

臭。暗叫了一声好险,面上却好整以暇,笑道:“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我瞧也

不过如此。”月白叫道:“好不要脸,竟然使毒!”高奴狞笑道:“小姑娘不懂

就不要乱说,我们昆仑双奴从来不管那些江湖上的臭规矩。刀剑也是杀人,毒药

也是杀人,有什么分别了?”高歌道:“不错,这二位可都是用毒的好手,想当

年毒尊上官秋叶收的这两个好徒弟,最后反害了自己,当真是手毒心更毒。”矮

奴听他说起杀师之事,不怒反喜,道:“过奖过奖,若是心不够毒,死的就是我

们。”高歌见二人毒物层出不穷,心中也自警惕,但想双方既无前嫌,自己又有

事在身,无谓多作纠缠,一笑收剑,道:“都说双奴为人毒辣无耻,今天一见,

名不虚传。在下另有要事,下次再来领教吧。”双奴也忌惮他的武功了得,对望

了一眼,不再上前。此时方想起屋中的谢问天,回头一望,二人不禁怔住了:身

后空空如也,哪有谢问天的影子?便是墙角的殷勤,此刻也不见了。

七、还情

地窖之中,阴冷、潮湿,一股浓重的霉味,伸手不见五指。谢问天侧耳倾听,

双奴怒叫之声仍清晰可辨,想是正在查找自己的下落,不禁暗暗感激身边的殷勤。

若不是她机灵,趁二人与高歌打斗之时将自己带到此处,只怕现在已然落入了双

奴手中。地窖之中狭小,他与殷勤只能相依而坐,为怕敌人发觉,都不再出声。

忽然,他觉得依偎着自己的身体在轻轻颤抖,随即,手背一凉,竟是两滴泪水落

在了自己的手上。心中诧异,立刻想到,殷勤刚刚失去了兄长,想必此时心中正

难受之极。念及这家人本极无辜,却因自己落到了家破人亡之境,心中一阵歉疚。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安慰。殷勤默不作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吞声饮泣。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已然没了声音。谢问天低声道:“他们走了。”殷勤

“嗯”了一声,却不抬起头。谢问天微觉奇怪,道:“怎么了?”殷勤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轻声道:“没什么,我带你出去。”

两人钻出地窖,酒店中一片狼藉,殷勤一眼见到兄长的尸体,就待扑过去,

谢问天一把拉住,道:“碰不得,双奴在他身上下了尸蛊。”殷勤呆立半晌,缓

缓坐倒,哀哀痛哭起来。谢问天叹了口气,道:“这里不能久留,昆仑双奴可能

还会再回来找寻,我们还是走吧。”殷勤泪眼模糊,望向他,道:“走?这里是

我的家,我能到哪里去?”谢问天道:“只是暂时离开,我所中的毒,还需一日

方可解得,之后我必除去二人,免你后患。”殷勤向他望了一眼,见他眼神坚定

温和,心中悲恸稍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一个女声道:“你想带她走?”殷勤悚

然,只见先前那白衣蒙面女子正站在谢问天的身后,有如鬼魅。谢问天也似有些

意外,皱了皱眉头道:“原来你一直在暗中跟踪我?”白衣女子道:“不错。整

整三年了,三年间我发疯般地找你,你却没有任何下落。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

我不信。”说至此处,声音变的如同梦呓一般:“若你死,我一定会知道;既然

我不曾感觉得到,你就还活着。天可怜见,让我找到了你的下落,你说,我怎么

会让你再一次从我的眼前消失呢?”谢问天冷冷道:“我是我,你是你。我和你

没有任何瓜葛。”女子忽地狂笑起来:“没有任何瓜葛?难道你我之间当真是陌

路?难道你不是我姐夫?”

“姐夫”这个词出口,谢问天忽地僵住了,面色由苍白慢慢转为绯红,到得

最后,身体不受控制般剧烈颤抖起来。殷勤吃了一惊,慌道:“你怎么了?”握

住他的手,只觉得象是握住一块冰,其冷透骨。蒙面女子冷笑道:“他没事,只

是还情毒发而已。我上官家的毒药,自然非同一般。”殷勤又是焦急,又是愤怒,

道:“是你下的毒?是你害他的吗?”蒙面女子转过头,冷冷道:“不是我,是

他最爱的那个人,上官菊兮。”此言一出,谢问天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八、车中

车声粼粼,直往西北行去,殷勤的心也随着这马车颠簸上下,没半分宁静的

时候。她转头看看谢问天,后者闭起双眼,斜靠在车壁上,似乎已经入睡。她不

敢把目光移向一边的蒙面女子,即使是蒙着面纱,她也能感受得到这女子眼光中

的怨毒。

忽听蒙面女子冷笑了一声,道:“你害怕了?”殷勤壮起胆子,道:“我为

什么要怕你?”蒙面女子蓦地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下颌,殷勤不觉一声惊叫,

然而蒙面女子毫不理会,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半晌方道:“真是个小美人儿。”

声音中有说不出的苦涩,缓缓放了手。

谢问天皱了皱眉,道:“你我之间的事,跟这孩子没有关系。你何苦要把她

也牵扯进来?”不等那女子说话,殷勤抢先道:“是我要跟来的,我……我怕她

伤害了你。”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道:“听见了吗?她既然想跟着,我也没有办

法。不过,小姑娘放心,我若要害他,他也不会活到今天。”谢问天叹了口气,

道:“这么多年了,为何你还是放不下?”蒙面女子道:“放下?说得容易。”

忽然一把扯下自己面上的蒙面巾,殷勤“啊”地一声,面色惨白——在她眼前的

这张脸,竟是一张最可怕的噩梦中恶魔的脸,就像是被火山熔岩烧灼过的地面,

五官已模糊不清,嘴角歪斜,抽搐了几下,仿佛是一个冷笑,从露出的齿缝中迸

出一句话来:“看见了吗?这就是他,这个男人把我害成这样!现在,他居然劝

我放下!”

她的脸随着语声向殷勤越靠越近,最后,几乎贴在殷勤的脸上,殷勤拼命地

将身体往后缩,想摆脱这张噩梦般的脸,却徒劳无功。谢问天一把拉住她,挡在

她的身前,道:“如果你恨我,为何不杀了我?这件事与她无关。”蒙面女子一

双混浊无光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谢问天,喃喃道:“我恨你?”半晌,蓦地将面孔

蒙住,退到车厢一角,不再出声。

殷勤惊魂未定,缩在谢问天的身后,惊恐地看着那女子。车厢中一片静默,

过得片刻,那女子幽幽道:“小姑娘,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从前有一对姐妹,一般儿漂亮,一般儿伶俐聪慧。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

她们本就是双胞胎,姐姐比妹妹早出生半个时辰。就是这半个时辰的拖延,夺走

了她们母亲的性命。家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全道这妹妹是个灾星。”

“姐妹俩从小到大,要好得如同一个人相似。一母双胞,仿佛在她们的心底

里有某种奇特的联系,她们会练同样的武功、穿同样的衣裳,甚至说同样的话,

彼此都把对方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然而就在她们十岁那年,那妹妹突然生了一

场大病,等到她病好了之后,双腿便再也不能走路了。”

“十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可想而知,这一场意外对妹妹而言,真如

晴天霹雳一般。她不能再和伙伴们玩耍,只能天天坐在椅上,从窗帘内看她的姐

姐在阳光下快乐地游戏。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为何命运待她如此不公平?日子一

天天、一年年过去,那姐姐越长越美丽,出落成了如花似玉、人见人夸的大姑娘,

在江湖上,有无数的英雄豪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几乎被人们遗忘。很

少有人知道,那个叫秋意山庄的地方除了有一个名叫上官菊兮的武林第一美人之

外,还有一个可怜的、自生病以来从来都没有出过庄门一步的二小姐。”说至此

处,那女子惨然一笑,道:“其实你大概也猜到了,我说的就是我的故事——那

个妹妹就是我,我的名字叫上官菊影。菊影……菊影,也许这一辈子都注定了我

是一个活在别人的影子里的人。”

谢问天一直沉默不语,此刻抬起头来,道:“菊兮待你一直很好。相识不久

她便跟我说到你,言语中全是怜惜。她说你是个本性温良的姑娘,因为生病,才

有些不合群。她的心里,其实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上官菊影身体微微颤抖,

忽然尖声大笑,道:“最亲近的人?当然。她待我真好,什么都让着我,我要什

么她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我,无论我怎样发脾气她也不恼——只是,她不是我,

她不象我这样是个残废!她怎么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我一看见她,我心

里就会痛如刀割——她的快乐、她的美丽、她的善良,这一切本该是我的!如果

不是那该死的腿。知道吗?我恨不能立刻让她也生一场大病,象我一样!只有这

样我才不会恨她!”

九、旧事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模样迹近疯狂。殷勤将身子缩在谢问天身后,心中却有

数不清的疑问。上官菊影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的爹爹本是一位使毒高

手,当年在江湖中号称毒尊,医道自然也极高明,但他却治不了我的腿。无奈之

下,他以秋意山庄一半的家产悬赏,寻找能医治我的人。爹的个性本极冷淡,娘

死之后,他的性情大变,成日里钻研医书毒物,就连我们姐妹二人,他也很少搭

理。他这样对我,我很意外,也很感激,原来他毕竟还是疼我这个女儿的。”

“于是姐姐奉了爹之命到江湖中替我寻找能治我的人。她这一去,就是半年,

回来的时候容光焕发,跑来对我说,她遇见了一位少年剑客,医道高明,我的腿

有救了。”

“我当然十分开心。可是姐姐看上去比我更开心。只要一和我在一起,她就

会不由自主地说起这个少年剑客,他长什么样子、他的为人如何、他说的每一句

话、做的每一件事,还有他那柄暗红色的长剑,以及他们俩人怎样相识,她与他

又怎样一起行走江湖……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角眉梢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那

么幸福,那么快乐,那么甜蜜。我望着她,突然之间比任何时候都嫉妒她。因为

我知道,即使我的腿好了,我也永远不可能有她那样美丽的笑。”

殷勤听她如此说,忍不住望了一眼谢问天。上官菊影道:“不错,她说的这

位少年剑客就是他,当年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斜阳剑。”她的目光转向谢问天,梦

呓般地道:“知道么?我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你。姐姐在说你的

时候,我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刻画你的样子,所有的事情都象是我在亲身经历,

仿佛那个和你在一起闯荡江湖的人是我。我跟自己说,我要你喜欢我,而不是她。

从小到大,我只能做她的影子;可是这一次,我要做我自己。这一辈子,我从来

没有得到过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你。”这一番话说的凄婉缠绵,荡

气回肠,殷勤听到此处,虽然心中对她一直恐惧戒备,仍是不禁恻然。心中想到:

“倘若是我喜欢了一个人……只怕也会不舍得放下吧?”偷眼看了看谢问天,陡

然满脸红晕。

上官菊影似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喃喃道:“我和姐姐一样,盼着你来

秋意山庄。你果然来了,一连住了一个月,为我治病。那段日子当真是我一生中

最快乐的时光,每天都可以见到你,你对我笑,跟我说话,照顾我、安慰我,待

我真好。我忘了我是个残废,不再发脾气,甚至不再恨姐姐,成天快乐得像在做

梦一样。直到有一天,姐姐为我熬药的时候烫了手,你替她敷药,我无意中看到

你看姐姐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深情——你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若你肯用

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开心的。”

“没有人能懂得我当时的感觉。你在我面前,可是却远在天边,我得不到你、

抓不住你,舍不下你。当你看着她的时候,我的美梦便醒了,整个世界仿佛都碎

了一般,可你……你竟茫然不知。你和她,你们怎可以如此残忍?!”她的声音

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嘶声叫喊起来,即便是透过面纱,殷勤仍能感觉得到那面纱

后的眼光中投射出浓浓恨意,如同火一般烧灼。谢问天一直沉默,此刻终于说道:

“你不该怪她的。事实上,我早已与她定了终身之约,一等到将你医好,我便会

向令尊提亲。至于你,我和她一样,始终将你做妹妹看待。”

上官菊影冷笑一声,道:“妹妹,哈哈,我已经当够了妹妹,当够了别人的

影子。我和她是双生,本是一模一样,为什么你不能喜欢了我?”谢问天道:

“不一样。她的心中只有宽恕和良善,可你,尽管你有一张和她相同的脸,你的

心里却满是仇恨。”上官菊影尖声道:“难道这是我的错?你指望一个残疾的人、

一个从小就被别人轻视的人会对每个人笑脸相迎?不错,我的心里只有恨,恨老

天爷,恨我的命运!”

十、惊变

此刻车外又下起了雨,细雨连绵,敲打在车蓬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三人各

怀心事,一时间静默无语。过得片刻,上官菊影忽地醒觉,叹了口气道:“这些

事在我心里放得时间太久,今日终于可以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了。”望了一眼殷勤,

道:“小姑娘,你要不要听以后的事情?”殷勤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上官菊影续

道:“他的医道的确高明,过了不久,我的腿竟然有了知觉,能下地行走了。姐

姐高兴得不得了,我却不开心,因为我知道,等我的腿好了,他便不会像从前那

样常来看我。就在我能走路以后两天,姐姐对我说,他已经向爹爹提亲了,爹爹

也答应了他。”

“你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就好像晴空霹雳。可是很奇怪,我

发现姐姐并不开心,她有的时候坐在窗前,呆呆地想事情,偶尔会掉眼泪,当我

问她的时候,她又遮遮掩掩,说没什么。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心愿实现,

她本该快乐得像一只天堂里的小鸟儿,为什么会是这样?”殷勤听到此处,心中

也满是疑问,不由得也跟着问了一句:“是啊,到底为什么?”

上官菊影冷冷一笑,手向谢问天一指,道:“接下来的事,你可以问他。”

殷勤把脸转向谢问天,眼中充满了探寻的神色。谢问天沉默片刻,终于道:“这

件事,我也很奇怪。如果不能查清真相,这一生我都不会安心。我求亲,上官庄

主痛快地应允了我的请求,当时只想着,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那天是十月初三,秋意山庄正是最美的时候,满地菊花,满山红叶,当真

如仙境一般。我来到庄里下聘。我本是浪迹天涯的人,身边没什么宝贝,只有一

柄斜阳剑,那是先师留下来的,随我闯荡江湖多年,便将它作为聘礼。庄主极是

高兴,让我自行把剑交给菊兮,我这才又见到了她。”古时风俗,未婚男女婚前

不可见面,上官家身在武林,又是江湖儿女,对这些世俗礼教之防不甚严格,才

有了这次会面。上官菊影冷笑道:“原来你是要拿这把剑下聘,你待她果然好得

很。”谢问天不加理会,继续说道:“这是庄主允亲之后第一次见到她,她的样

子憔悴了许多,脸上还有泪痕,我吃了一惊,便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对我笑

笑,说一切都好,我便信了。”

“当下她安排了酒菜,说是要与我对酌。我不虞有它,伸手接过酒杯,喝了

下去。她突然痛哭,说道对我不起,我极是奇怪,正想追问,突然之间全身没了

力气。”殷勤听到此处,脱口而出:“还情?”谢问天慢慢点头,道:“不错,

正是上官家的独门奇毒‘还情’!”他的面孔扭曲,显然努力克制心中的激动,

半晌方道:“这些年来,我总也想不通的便是此节,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上

官菊影冷冷道:“你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谢问天望向她:“你是知

道的,对不对?那日你也在场。”上官菊影道:“我当然在,从你进庄时起,我

就暗中跟着你。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就被她害死了。”谢问天道:“不,我不

信她会害我。那天后来发生了甚么,我全都不知道。等我醒来,已经被关在地牢

之内,四面漆黑,不见人影。我大声叫菊兮的名字,就在这时,门开了,她走了

进来,帮我斩断了锁链,要我跟她一起逃走。”

“她将我带出了地牢,原来秋意山庄地下,竟有一条秘道通往后山,我们就

这样逃了出去。此后我一直向她追问那天的事情,她却总是不肯说。还情之毒十

分霸道,发作之时必须要她的丸药,才可以减轻痛苦,却不能根治。她待我和从

前一样,温柔有加,我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再追问。直到那一日……”说

到此处,谢问天忽然顿了一顿。上官菊影冷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谢问

天看了一眼殷勤,道:“我们本是未婚夫妻,彼此之间,也少了许多避忌。于是

有一日,我和她便有了肌肤之亲。”殷勤已是大姑娘,对男女之事隐隐知道一些,

听他如此坦言,登时羞红了脸,把头扭了过去。谢问天苦笑道:“不料就在那日,

我见到了她腿上残留的伤疤,这才恍然大悟,她……她并不是菊兮,而是……而

是……”

上官菊影道:“不错,是我。救你的人是我,为你解毒的人是我,那日和你

缠绵的人,自然也是我。”谢问天道:“你们是双生姐妹,相貌没有分别,你又

熟悉她的言谈举止,刻意装扮成菊兮,果然极象。”上官菊影格格笑道:“我还

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一切,她曾经全部告诉了我,所以,即使你说起以前的事情,

我也不怕露馅。”她的笑容忽地敛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我不要做她的

影子,那日我是故意要你知道的,我要你知道我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她,我要你知

道,你爱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她!”

十一、暗杀

殷勤听得二人对答,遥想当日情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嗫嚅道:“那……那位菊兮姐姐……她……她怎样了?”上官菊影忽地狂笑,谢

问天额上青筋暴露,神色痛苦已极,大喝道:“不要再笑了!”上官菊影却仿佛

中了邪魔一般,依旧狂笑不止,谢问天反手一掌,便掴了过去,上官菊影竟不闪

避,道:“你恨我,你恨我杀死了你最心爱的人,是么?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

我这样做的原因?我为了你,甚么都可以舍弃,甚至可以杀死另一个自己;你呢?

那一夜你对我,不也是很好很好?你抱着我的时候,你的心里,难道当真没有一

点点喜欢过我?”

谢问天跌坐下来,声音疲惫而嘶哑,道:“你疯了。”上官菊影倏地收住笑

声,呆呆想了半晌,仿佛自语般地轻声道:“不错,我真是疯了。我猜到姐姐会

到牢中找你,就躲藏在暗处等着她。脚步声近了、近了,是她,我能听得出是她,

我在黑暗中拔出我的匕首,一点声息也没有,然后……哈哈,然后我就变成了她。

知道吗?那天你跟我逃走,其实你的身后,就躺着你心上人的尸体……”谢问天

听到此处,忽地心中一阵剧痛,再也抑制不住,一张口喷出鲜血来。

殷勤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叫道:“她是你亲姐姐啊,你……你怎可以杀了

她?”上官菊影茫然地望向殷勤,道:“为什么不可以?她和我原本是一样的,

可是她有爱她的人,有幸福的婚姻和前程,我却什么也没有。只要杀了她,我就

可以变成她,就可以拥有她的一切,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

谢问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不是她,你永远也变不成她。你杀她,并不

是为了我,而是因为你心底对她的恨,是你的自私和嫉妒让你变得疯狂。”上官

菊影叹了一口气,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当时以为有了还情的解药,你就不会

离开我,结果我错了,你竟然当真一去不回头。”谢问天冷冷道:“一个还情之

毒,只怕还杀不死我。虽然没有找到解毒之方,我却已发现这种毒药毒性与酒相

克,只要毒发之时大量饮酒,便可以暂时阻止毒气攻心。”上官菊影道:“是,

我竟忘了斜阳剑是江湖上第一名医,当真失算。不过,”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

紧紧握住了谢问天的手,道:“你还是躲不开我的,这一世的命运,我注定和你

相连。”

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上官菊影下了车,扶着谢问天向前走去。谢问天道:

“你到底想怎样?”上官菊影冷笑道:“你现在毒发无力,我若想害你,你早已

死了。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是要救你。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你难道不知

道?”谢问天诧道:“难道战野望和昆仑双奴不是你派来的?”上官菊影道:

“当然不是,如果是,我也不必费那么大的手脚来救你。你虽然对我薄情寡义,

我却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姐夫。”她这句“好姐夫”说得满是怨毒,殷勤不由得打

了个寒噤,谢问天面色也变了一变,随即道:“那么你是知道谁想害我了?到底

是谁?”上官菊影迟疑了一下,忽然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是我。”

十二、真相

这里是一处清幽的竹林,竹枝繁密,竹叶上还沾着雨水点点,愈显得苍翠欲

滴。竹林深处,是一间竹屋,不大,却精致小巧,屋外流水潺潺,银子般的溪水

流过,在石上击出声声脆响,竟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样幽雅

的去处,赫然竟传出一阵杀气。

杀气来自竹屋之内,屋门洞开,内中有一个白袍的背影,端然正坐,纹丝不

动。上官菊影身子忽地僵住,“啊”了一声,颤声道:“是你!”声音中充满了

惊恐不安。那人并不转身,道:“澄心要术呢?拿来!”这句话却是对谢问天说

的。谢问天微微一笑,道:“图穷匕见。原来你处心积虑,只是为了这本小册子。

不过上官庄主,你这三年来不惜诈死埋名,如此辛苦,只怕不值得吧。”这一声

“上官庄主”出口,那人身体一震,忽地仰天大笑,笑声中缓缓转过身来,只见

一张清癯、文雅的中年人面孔,赫然便是江湖上相传已死的毒尊上官秋叶!

他的面上露出微笑,道:“好眼力,我自你走后,为怕你追查那日之事,发

现真相,便吩咐双奴在江湖上散播谣言,说我已死,没想到还是被你发觉了。你

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谢问天道:“从我见到昆仑双奴的时候起。江湖人说,

你是被弟子昆仑双奴害死的,我本来也有点相信,不过他们对我施用碧血千寻,

这毒药却露了底,让我知道你还在人间。”上官秋叶点头,道:“不错不错,这

是我的疏忽,居然会忘了此节。碧血千寻是尸蛊,须养在术者身上。离了人身超

过半载,便没了效力。”谢问天道:“正是如此。尸蛊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它是

靠术者自身的毒功滋养,不同的人,所养成的尸蛊也自不同。”上官秋叶长眉微

轩,道:“所以碧血千寻只能来自活着的我,对么?”谢问天道:“对。昆仑双

奴一直是受你差遣的,所以才会有你的毒药。这几年我日思夜想,总也猜不透菊

兮对我下毒的理由,但如果是为了你,一切就容易解释得多了。”上官秋叶微笑

道:“我故意在她面前练功,装作走火入魔,要她向你盗取澄心要术。我对她说,

只有澄心要术可以阻止我走火入魔而死,但你是不会把师门不传之密告诉别人的。”

他笑了笑,道:“兮儿虽然是我的女儿,却从不研习毒药,所以她并不知那是还

情之毒,只以为是一般的迷药。”谢问天黯然道:“记得她曾对我说过,毒药太

过阴险,有违天和,是以这一生决不修习,也决不施毒害人。”上官秋叶叹了一

口气,道:“她原和她的母亲相似,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谢问天冷冷道:

“只可惜她居然有你这样的父亲。你处心积虑谋夺这部澄心要术,甚至不惜在自

己女儿身上施下绝脉心法,令她双足残废,性情大变,这样的父亲,当真是禽兽

不如。”

上官秋叶震了一震,却笑道:“原来这一件事你也猜出来了,看来我是低估

了你。”此言一出,上官菊影失声道:“你说什么?”上官秋叶转向她,道:

“影儿,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瞒你,你的腿的确是我作了手脚。澄心要术失传已

久,要想得到它。首先便要找到它的传人。只是人海茫茫,又能到哪里寻查?唯

有出此下策,暗中在你的身上施下绝脉心法,同时公告武林,凡能够医治好你的,

将秋意山庄一半家财相赠。因为只有澄心要术才能够医治绝脉心法,只要有人可

以医好你,必定就是澄心要术的传人。”

上官菊影闻言仿佛呆了,殷勤本来瑟缩在一边,听得此言,却激起了愤怒之

心,叫道:“你怎能对亲生女儿下这样的毒手?”上官秋叶冷冷道:“因为她们

本来便不是我亲生的。”殷勤呆了一呆,上官秋叶面上肌肉扭曲起来,一张原本

看上去和善的脸变得极其恐怖,道:“我这一生,只爱过轻霜一个人。我们本是

一对恩爱夫妻,只可惜……只可惜我为了毒功有成,修习绝脉心法太过躁急,终

于失去了生育子嗣的能力。轻霜曾经苦劝过我,我还是贪恋毒尊的名头,不肯放

弃。结果,她最终背叛了我,和庄中一个下人私通,怀上了你们两个。”他向上

官菊影冷冷一笑,笑容竟有说不出的阴森怨毒,道:“我在那个下人,也就是你

的亲生父亲身上下了腐骨之毒,将他结果了。本来我想让你娘也将你们打掉,可

是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要我留下你们。”上官菊影再也站不住,跪坐在地上,

道:“娘在生下我之后便死去了,难道……难道也是你……”上官秋叶道:“不

是。”他的脸上忽然涌起了一阵悲哀的神色,道:“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任何

人,除了轻霜。她的确是因为生产而死的。”上官菊影不住摇头,道:“难怪…

…难怪你对我们姊妹态度如此冷淡,我只道你是因为母亲死去性情剧变,却原来

……”突然崩溃,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上官秋叶叹道:“你也不要难过,这些年我对你们总算不薄。不过,你是从

何时知道此事的主谋者是我?”上官菊影咽泪道:“那天姐姐下毒的时候,我躲

在门外,你进来,姐姐与你激烈争吵,我便都听到了。所以后来我就赶去,偷了

你的解药和那柄斜阳剑,又放了他。”上官秋叶道:“难怪,我搜过谢问天的身,

没有发现澄心要术,便将他先行关押,预备从他口中问出秘籍的下落。可是等我

再去,却只见到死去的兮儿。我还以为是兮儿偷放了他,怕我责怪,便自杀了,

却原来是你这傻孩子。”他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个傻孩子,为了要给他解

毒,竟不惜去偷练我的绝脉心法,却毁了自己的容貌。”

十三、一剑

谢问天闻言心头大震,望向上官菊影,道:“你……你是为了我去练绝脉心

法?”上官菊影站起身来,冷冷道:“不然你以为呢?要想彻底解了还情之毒,

只有用绝脉心法。可是,这心法太过霸道,我功力不够,只得强行以毒物辅助修

习,结果却……”说到此处,忽地浑身颤抖,泪如泉涌。谢问天心中说不出什么

滋味,低声道:“我只道你是想要用还情的解药来控制我,没想到……没想到你

竟然这样傻。”伸出手去,似是要握住她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下。

上官秋叶哼了一声,道:“你偷练绝脉心法,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故意

让你这样做的。以你的功力,不会有所成就,不过,我却可以根据你毒发时的状

况,推测心法中的奥秘。”殷勤听得义愤填膺,道:“就算她不是你的女儿,她

也叫了你这许多年父亲,你却用她当作试验,你……你究竟是不是人?”上官秋

叶冷冷道:“我收养她二十多年,总算已对得起轻霜。偷练是她自己的选择,我

当然不会干涉。”他的目光转向谢问天,不耐道:“废话少说,事到如今,你还

是将澄心要术交与我,免得我动手。”谢问天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

不择手段地要得到它?”上官秋叶道:“此事你大概也不知。澄心要术、绝脉心

法原是同一本书的上下两册,为数百年前号称国手医圣的陆子丰所撰,前者记载

医道,是济世仁术;后者记载毒功,是惊世霸术。相传得此二者,便可毒尊天下。

陆子丰仙逝之后,他的两个弟子为了这两本书相争,其中大弟子得了上册,便是

澄心要术;二弟子就是我上官家的始祖,得了下册。只可惜里面的心法太过霸道,

倘若无澄心要术的辅佐,强行修炼,会有种种后患。因此上官家子孙,被严令不

可修习。”他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那心法的确高深,妙处无穷,一见之下,

又有多少人能忍得住?因此这一条禁令便形同虚设。历代上官家主人,多是盛年

猝死,外人只道有家传怪病,却不知是修炼毒功所致。”

他接着说道:“我那时血气方刚,又刚刚娶了轻霜,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自

忖以我在毒术与武功上的造诣,只要小心些,便不会着了道儿,于是一意孤行,

开始修炼绝脉心法。但是我却没料到,这种毒功实在邪门,不但毁了我和轻霜之

间的恩爱,更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一旦发作,毒功反入肺腑,苦不堪言。因

此,我一定要找到澄心要术,这样,我才可以练成毒功,摆脱这种痛苦。”谢问

天点头,道:“我明白了。”上官秋叶喜动颜色,道:“你明白就好。澄心要术

在哪里?快交给我!”

谢问天看着他,静静地吐出了四个字:“恕难从命。”这一句话出口,上官

秋叶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只听谢问天继续说道:“当年先师曾经说过,澄心

要术只可用来救人,不可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你为了这本书,不惜残害自己

的养女,又以毒药加害于我,早已是丧心病狂;如果当真让你得到了它,你不会

用它济世,只会害死更多的人。试问我又怎会将它交给你呢?”上官秋叶听他如

此说,面上立时笼罩了一层黑气,冷笑道:“事到如今,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

得交了。”缓缓提起双掌,掌心的颜色竟是一片乌紫,催动掌力,只见掌心紫气

升腾,片刻之间,形成一阵紫雾,笼罩了全身。

就在此时,上官菊影忽地跃上前来,叫道:“爹爹,不要!”上官秋叶凝掌

不发,面色却变得极为难看,道:“难道你不想恢复昔日的容貌?要知道,以你

如此浅薄的功力,强练绝脉心法只有比我发作得更快,到时候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却也养了你这么多年,看在轻霜的面上,我不会见死不

救,只要澄心要术到手,自然会传授给你。”上官菊影只是摇头,道:“我不能

让你伤害了他,决不能!”上官秋叶哼了一声,脸上就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声音

比冰霜更冷:“那么,我就只有让你与你姐姐做伴了!”

伴随着话语,他的身周紫芒大炽,气流如漩涡一般卷起,身旁竹叶被激荡得

纷纷落下,随即尖啸一声,双掌推出,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排山倒海般地袭向两

人。殷勤惊呼一声,一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上官菊影竟不闪避,木立当场,长

发被掌风激荡着,在空中纷飞,面纱下看不清她的神色,眼光中却是一种至死不

悔的决绝。

眼看这股气劲就要将她毙于掌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一道耀眼

的红光腾空而起,如朝阳乍吐,旭日初升,光焰刺目,锲入那一片紫雾之中,登

时便如云开日出,紫雾消散殆尽,那一股狂猛的掌力,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殷

勤适才已经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此刻睁开,不禁又是“啊”的一声,这一声

中却包含了无尽的欣喜。

只见上官秋叶睁大了双眼,目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的胸前插着一柄长

剑,剑身暗红,血色鲜红,在白袍之上显得分外刺目。在他的身前,谢问天傲然

卓立,身后剑鞘已空,那一柄剑,正是斜阳剑。

十四、烟灭

过得良久,上官秋叶方嘶声道:“怎会……你……你明明已经还情毒发,无

力动手,为什么……”谢问天淡淡道:“你忘了,我是澄心要术的传人。还情之

毒并不只绝脉心法可解,这两本书既同出一门,医理便有相通之处。这些年我苦

心钻研,已然找到了解毒之法。但此事一日不明,我一日不能安心,所以将计就

计,来到此处。”上官秋叶不停点头,道:“好,好,好……”他每说得一声好,

口鼻中便涌出鲜血来,伸出颤抖的手,探向怀中,摸出一本绢书,那书已然发黄,

面上写着《绝脉心法》四字,血滴到书上,字迹很快便模糊不清了。他用呆滞的

目光凝视着那本书,忽地双掌一错,那书立刻化作片片蝴蝶,灰飞烟灭,随即仰

天大叫一声:“轻霜——”这一声呼出,身体便颓然倒下,再也不动了。

与此同时,身侧传来殷勤凄厉的呼叫:“上官姐姐!”谢问天一震,转身看

时,上官菊影已然倒在殷勤的怀中,他连忙过去,伸手搭上她的腕脉,心中陡地

一沉,呼唤了一声:“菊影!”上官菊影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浑浊的眼神

突然亮了起来。谢问天将她抱在怀中,双指疾点她几处大穴,叫道:“坚持住!”

上官菊影摇了摇头,道:“没用的,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谢问天心中一

痛,道:“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知道自己走火入魔,毒入肺腑的时候快要到了,

是也不是?”上官菊影道:“是。”她喘了口气,艰难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

自己清楚,我强练绝脉心法,本来便是活不长了。可是……可是不能见到你,我

总是不甘心……体内的毒功一次次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我一定不能死,我

要撑到见了你以后……”她的目中忽地显出异样的光彩,轻声道:“你还记得这

里吗?这是我们从庄中逃出来之后居住的地方,也是我和你,我们一起朝夕相处

的地方。”她的眼光慢慢扫过竹屋,喃喃道:“屋子里的一切,都还是你走的时

候的样子,我一直留着它们,幻想有一天你还会回来,陪我一起在竹屋里听水声

……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听的就是起风的时候竹叶敲打竹管的声音,很清

脆,象竹子在唱歌……”她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神志也已不清,谢问天大叫道:

“菊影!”眼泪纷纷落下,打湿了上官菊影白色的面纱。

上官菊影慢慢转过头,凝视着谢问天,目光在这一刹那变得温柔澄澈。“我

杀了菊兮,以为这样就可以代替了她,我真傻。其实我要的是你爱我,而不是爱

她的影子。”她伸出手去,替谢问天擦去面上的泪,悄悄地、用一种耳语般的声

音道:“若没有姐姐,你还是会爱上我的,对不对?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一句话说完,她的手便倏然滑落,长发委地,慢慢闭上了眼睛。谢问天伸

出颤抖的手为她拉下面纱,面纱下仍然是一张丑陋的脸,只是那张脸上不再有怨

恨、嫉忌,却多了一抹温和满足的微笑。

一阵风吹过,竹叶敲打在竹管上,沙沙地响——像竹子在歌唱。

依旧是彩霞满天,菊花正艳,只是菊冢之旁又多了一座新坟,夕阳下两座坟

头悄然伫立,看上去似无分别。这坟里埋着一对姐妹,曾形同一体地在母亲腹中

生长,也曾爱上过同一个人,如今终于还是长眠在一起,关于她们的恩怨情仇,

也终于可以结束。

谢问天站在坟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声长啸,提剑转身,向坡下走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怯生生的呼喊:“你……你要走了吗?”谢问天站定,

转身,面前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儿,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正是殷勤,

于是点了点头。殷勤低下了头,半晌抬起,目中已有了泪光,却强笑道:“嗯,

你多保重。”谢问天道:“你也是。”殷勤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我会经常来

看两位上官姐姐,你放心。”谢问天点点头,道:“拜托了。”殷勤叹了一口气,

道:“其实那位菊影姐姐也很可怜,你……你还恨她吗?”谢问天目光掠过坟头,

道:“都过去了,人既不在,爱与恨便都是空的。”他抬眼向天,黯然道:“情

也是毒。有的时候,这毒比世上其他的毒更烈。”殷勤听他如此说,一时竟不知

说什么好。

谢问天看了她一眼,道:“对了,有一样东西,我想送给你。”伸手摘下了

身后那柄斜阳剑,将剑柄旋开,取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白绢,道: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相处一场,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澄心要术记载的

是一些医道,便留了给你吧。”殷勤一慌,摆手道:“那个上官庄主找它找了一

辈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要。”谢问天一笑,道:“事实上这本来就

是济世救人的书,只是不能够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上。上官秋叶以己度人,总

想我不会那么轻易地交出它来。其实那日我上秋意山庄提亲,便已将它作为聘礼。

在我的心里,这本书的地位,不及菊兮之万一。”殷勤听得呆了,想了一想,道:

“嗯,其实上官庄主临死之前,一定也是后悔了,他将那劳什子的毒功看得太重,

却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所以他才会最后毁了那本心法。”谢问天目光一暗,

道:“不错。绝世武功、盖世声名,不过是一场大梦。便纵有千万本秘籍,又怎

能换得回失去的情感与生命?”蓦地哈哈大笑,将绢书交到殷勤手中,道:“有

缘再会了!”转身行去。

殷勤见他就要走,情急之下大叫:“等一等!”谢问天微笑转身,道:“还

有什么事吗?”殷勤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话来,但想这一去,或许便再也不能

相见,心中一痛,眼泪纷纷而落,哽咽道:“我……我……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大

哥?”谢问天听她如此说,不禁笑道:“当然可以。”殷勤擦去眼泪,叫了一声:

“大哥!”迟疑了一阵,又道:“你刚才说,人既不在,爱与恨便都是空的。可

我知道,你还是不能放下,所以才要离开。若你当真想通了,若有朝一日,你在

江湖中累了、倦了、想家了,记得……记得来寻我,我……总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忽地掩面飞奔而去,竟再也不曾回头。

十五、尾声

两年之后,又是一个秋天。

就在昔年秋意山庄之侧,一个小小山坡旁,建了一座医庐。医庐虽小,庐主

医道却极高明,远近相传,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到了这里必然妙手回春。因此虽

开得不长时间,却已有各地乡邻,扶老携幼,来此求医。可煞作怪,这医庐的主

人不是德高望重的白发翁,却是一个妙龄秀色的红颜女。她的名字就叫做殷勤—

—殷勤的殷,殷勤的勤。

关于她的来历也有很多传说,可她总是笑而不答。人们只知道她喜欢菊花,

有被她医好的病人,她就请他种一株菊花在医庐后山之上,时间长了,后山的山

坡已植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秋来满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看上去美不胜收。

这一日正是中秋。天色已近傍晚,彩霞满天。殷勤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倚

窗望着山坡上的菊花出神。低下头来,从贴身的怀中取出一方白绢,正是谢问天

留给她的澄心要术。一刹那间,种种过往之事掠过心头。

“大哥,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学成医术,可以治病救人了。山上的菊

花开了谢,谢了开,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载。可是……可是你始终没有回来。

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是看不开、忘不掉、放不下?”她叹了一口气,将白绢重又收

好。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影在门口出现。天色已暗,看不清他的

相貌,殷勤转过头来,道:“你是来求医的么?今日太晚,请明日早些来吧。”

那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道:“不,我不是来求医的。”这一声入耳,说不

出地熟悉,殷勤“啊”地一声,站了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道:“你……

你……”那人轻轻一笑,道:“听说这里缺人手,不知道我能不能来做个制药师

傅?”夕阳的余晖照上他的额角,竟是一张在梦中思想了千百遍的脸。

殷勤欢呼了一声:“大哥!”,扑入他的怀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却是

幸福的泪。远处的山坡上,初升的圆月照着一片彩锦似的菊花,风过处花朵纷纷

摇曳,象是在轻轻地笑。

(全文完,后续孤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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