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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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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水宗

序章

“弘治三年十二月丁巳,有客星见天市垣,东南行。京师地震。”

这一年的冬天,暴雪成灾。连绵的大雪压痛了京师,数千座民房在一尺多厚的大雪里腐朽坍塌。夜晚时,流民露宿街头;清晨醒来,身边皆是硬梆梆的尸体。酷寒的天气使漕运冰封,海运冻结,陆地的粮车也在厚厚的积雪中举步维艰。京师饥馑,整个大明的国都陷入了饥寒交迫之中。

大雪一直下了半个多月方才停止,天空重现温和的颜色。然而京城仍旧死亡般寂静,白天,在没膝的积雪之中,数百万人的京城只见催送粮草燃料的驿使穿梭往来,马蹄阵阵;到了晚间,整个京城则成了一座荒城鬼域,只见积雪满目,不闻人声一缕。然而,就在这个夜晚,京师东南板桥胡同的一座深宅里,却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终于诞生了!”高耸的屋脊上,平整光洁的积雪里突然传来一声阴冷的喟叹。随即,平整的积雪慢慢隆起,一个白袍如雪、身形瘦削的人影慢慢从雪地里“长”了出来。他卓立于屋脊之上,身形一抖,身上的积雪纷纷坠落,衣袍上一片洁净,就仿佛他身周笼罩了一层无形的气罩,片雪不沾。

白袍人手从腰间一抹,一把精光闪烁的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手中。他屈指一弹剑身,一声奇异的震鸣响起,随即这座深宅的门房、高墙、院落、回廊各处纷纷无声无息地涌出一群白衣人。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孩子一出世,谈长空也该出现了吧!”此时,白袍人的脚下忽然传来一个欢悦的声音,随即屋脊上的积雪奇异地消融成一个人体形状的凹洞,一个身材矮胖、腰畔挂着大红葫芦的老人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白袍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注视着那群白衣人,道:“杀!除了正主儿,一个不留!”那群白衣人悄无声息地四散而去。矮胖老者皱皱眉,道:“萧归鹤,你们青城派也是道门大派,何必徒造杀孽呢!”

那白袍人萧归鹤冷冷一笑:“朱百川,我青城派如何,似乎轮不到你燕山派说三道四!这次你探到魔教长老谈长空的踪迹,我青城派也不必承你的人情,到时谈长空交出天魔禁地的秘密,本座与你分享也就是了。哼哼,谈长空乃魔教第一长老,他在京师这座大宅藏匿家人,此处必定是魔教老巢。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那老者朱百川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原来,这白袍人萧归鹤乃是武林四大派之一青城派的掌门,而这老者朱百川,却是京师一带的大派燕山派的掌门。二人此番倾两派之精锐,于大风雪之中潜伏京师这座大宅三个月之久,却是为了朝野江湖流传了一百多年的天魔禁地而来。

天魔禁地是一个神异莫测的传说。据说本朝太祖朱元璋开国登基之初,天降神魔,江夏侯周德兴征伐慈利土酋覃垕之时,战死者数万人。天地间怨气凝聚,死灵纠缠,神魔趁势凝聚其元气而成人形,使战死者复生,地下的枯骨迸裂泥土涌出地面。周德兴站在阵前,只看见漫山遍野的战死者纷纷站起,持刀握枪,排成一座死神的军阵,缓缓向明军推进;而地下掩埋多年的坟茔纷纷炸裂,无数骷髅人破土而出,以白骨为刀,发出奇异的嘶叫,涌杀过来。大明的将士略一接触,立刻状若疯狂,自相砍杀,整个战场成了人间地狱。

周德兴心胆俱裂,连退数百里。朱元璋闻讯大惊,连夜请来奇人别古涯问卜。别古涯道:此乃天魔现世,可铸铜室镇之。朱元璋立即命人以千斤青铜铸成一座铜室,别古涯在上面刻上符录,设计将天魔诱入。天魔一入铜室,当即化为一块赤红的晶石。别古涯置于炉鼎之中以烈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也无法熔化,无奈之下,他将晶石封印在铜室之中,告诫朱元璋:这块晶石无法以人力摧毁,必须将它永世封印,否则他人一旦得到晶石,必定获得不死之身,使朝代翻覆,天道崩摧。

朱元璋为了使大明朝江山万世不衰,当即将这座铜室藏匿,铜室所在地划为天魔禁地,列为大明朝至高机密。一百多年过去了,天魔禁地也渐渐成了传说。

半年前,据说魔教长老谈长空获知了天魔禁地的秘密,携家人逃出魔教。消息一经传出,武林震动,黑白两道纷纷搜寻谈长空的下落,而燕山派掌门朱百川运气极好,竟然偶然间同谈长空遭遇,结果一场拼杀,谈长空以一人之力将燕山派十三名高手尽数诛杀,朱百川孤身逃脱。

诺大的燕山派被谈长空一人杀得土崩瓦解,令朱百川颓丧不已,正这时,他遇到了前来京师搜寻谈长空的青城派掌门萧归鹤。经过讨价还价,朱百川和萧归鹤达成协议,透露了谈长空在京师的落脚地,就是这座板桥胡同的大宅,两派高手一起前来对付谈长空。

然而他们在这座大宅周围潜伏三月之久,只知道里面除了谈长空的妻子,就是一些佣人仆妇,根本没有谈长空的影子。萧归鹤极不耐烦,正好这时,他们探知谈长空的妻子即将临盆,萧归鹤大喜,心想等到孩子一出世,不怕谈长空不出现。因此接连几天,他和朱百川运起龟息闭气功,干脆守在谈家大宅的屋顶上。

此时,孩子终于出世了。萧归鹤长出一口气,当即招来门下高手将大宅里的无关人等尽数诛杀,先将孩子控制在手里。萧归鹤抬头望望天空,天宇如墨,几粒寒星在冰冷的天地间瑟瑟发抖。他的大弟子奔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屋顶道:“禀告掌门,大宅里十三口人已经全部杀了。孩子是个男孩,二师弟和三师弟负责看守。孩子的母亲死于血崩。”

萧归鹤点点头,和朱百川飘下屋顶,慢慢走进厅房,只见孩子已经被人从内室抱了出来,裹着襁褓,放在屋中的八仙桌上,正在哇哇大哭。萧归鹤伸手在孩子脸上轻轻一抚,孩子的呼吸慢慢平静,沉沉地睡了过去。

“谈长空,你该来了吧?”萧归鹤盯着孩子的脸,喃喃地道。

话音刚落,只听院子里砰砰两声响,萧归鹤与朱百川同时回头,透过打开的房门,只见院子的积雪中横着两具尸体,正是看守大门的两个青城派弟子。看情形他们是从极高的地方被人扔了下来,深深地砸入积雪中,惊起的雪沫仍在纷飞。

萧归鹤瞳孔收缩,紧紧地盯住大门的方向。只见坚硬的枣木大门突然鼓起了一个人形,随即木门上那个人形的凸起忽然消失不见,形成一个人形的大洞,一个手持拂尘、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青衣太监神色悠然地从木门的大洞中走了出来。这个太监三十多岁,长相阴柔秀美,双手晶莹如玉,浑身上下透出一丝难言的妖异。朱百川一见之下顿时就呆了:“谈长空!你……你怎么成了太监?”

这个太监居然就是魔教第一长老谈长空!萧归鹤心中也是一震,只听那谈长空笑道:“多谢萧掌门和朱老先生数月不寐,辛辛苦苦为咱家守门。咱家这里谢过了。”说完拂尘一甩,躬身一礼。

“呃——”朱百川正要说话,萧归鹤喝了一声:“小心!”伸出两指一捏,只见手中赫然捏着一根拂尘丝。朱百川经他提醒,百忙中把大红葫芦一挡,只听“扑”的一声,一根拂尘丝已经穿透了葫芦,差一刻就是穿喉而过。他们身后的三个青城派弟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每个人的额头都被一根拂尘丝穿颅而过,当即毙命,死得太过突然,尸体竟然僵立不倒!

“好功夫!”萧归鹤凝神盯着谈长空道,“真是霹雳手段!不愧是魔教第一长老!只是本座想不明白,堂堂魔教长老,怎么会净身入宫,做一个太监?”

“太监有什么不好?”谈长空叹了口气,“江湖虽大,一旦没有你容身之地的时候,能做太监,已经是很幸运了。”萧归鹤呵呵一笑:“看来本座此行不虚。江湖人言,谈长空智计百变,果然非同小可,原来天魔禁地的秘密,竟然藏在禁宫之中!呵呵,如果能得到天魔石,获得不死之身,颠覆天下,改朝换代,做个太监又有何妨!”

谈长空俊美妖异的脸上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咱家入宫只为避祸,否则也不会将家人置于此处,数月不敢一见。萧掌门这话从何而来?”

萧归鹤大笑:“天魔禁地的传言是从朝中传入江湖,既然是太祖朱元璋将天魔禁地的秘密隐藏起来,因此在大内禁宫中必定有记载。本座曾经逼问过朝廷的史官,他们虽然不知道天魔禁地的秘密,但是却从本朝的国史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国史记载:洪武三年十月庚辰,有赤星如桃,起天桴至垒壁阵,抵羽林军,爆散有声。五小星随之,至士司空旁,发光烛天,忽大如碗,曳赤尾至天仓没,须臾东南有声。其后又有记载:洪武三年十月,慈利土酋覃垕为乱,太祖命周德兴为征南将军,率师讨平之。而到了十一月,洪武皇帝设坛亲自祭奠阵亡将士。到了十一月底,洪武皇帝又派遣使者专程祭告历代帝王的陵寝,并加修葺。如此接连不断为死人超度,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这些都是官方记载,断然不会虚构。这些记载就形成了一条线,将天魔禁地之谜严丝合缝地串连起来。因此,天魔禁地确有其事。如果确有其事,又有确定的记载,那么哪里会保存这个秘密?只有皇宫大内!如今,谈长老竟然甘愿净身入宫,实在是能忍,够狠,手段决绝果断,本座佩服至极啊!”

谈长空漠然一笑:“真是恭喜萧掌门了,你的推断全然无误,禁地之谜的确藏在宫廷之中。”萧归鹤大喜,呵呵笑道:“如今需得恭喜谈兄了,尊夫人已经为你诞下麟子,谈兄已经成了太监,这孩子就是你谈家的惟一香火。他与天魔禁地的秘密孰轻孰重,望谈兄深思!”说完手一挥,分散各处的十名青城派高手纷纷聚拢,一名高手将孩子抱在怀里,手掌按住孩子的顶门,其余九人组成一座剑阵,将谈长空困在其中。

谈长空眼中阴冷之气一闪而逝,微笑道:“青城九杀阵!呵呵,萧掌门为了对付咱家,连青城派的镇派大阵都用上了,咱家真是万幸啊!可是一旦咱家死于阵中,不知萧掌门还能从哪里知道天魔禁地的秘密呢?至于犬子,他生来不幸,咱家也无可奈何。只是咱家可以对天魔立誓,犬子死于谁手,谁将终生得不到天魔禁地的秘密!”萧归鹤脸上怒气勃发,喝道:“给我生擒此人,留他一口气在!”

青城九杀阵突然爆发,九把长剑之间劲气暴涨,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共振,织成密如天网的巨茧,洒向谈长空。谈长空心中叫苦,他几个月前就知道朱百川带着青城派的高手封锁了自己的宅子。以武功而论,谈长空并不怕萧归鹤,但这座青城九杀阵却是非同小可,一旦陷入其中,只怕两个谈长空联手都无法突围。因此这几个月来谈长空虽然一直守在宅子附近,却始终不敢现身,只是今夜妻子产下孩子,刚才还听见孩子的哭声,过了片刻哭声突然止息,谈长空怕孩子有不测,迫不得已,只好出现,不料一出现就身陷青城九杀阵中。

此时谈长空已在阵中左支右绌,形势堪危。青城九杀阵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九个人的劲气借着长剑奇异的节拍产生共振,内力击出却并不消失,而是借着共振停留在虚空中,在九人的内气风暴中形成一个个的暗礁和陷阱,使陷入阵中的人束手束脚,处处挨打。不到半炷香时间,谈长空已经被虚空中的残留内气团击中三次,身上衣裳碎裂,内脏翻腾。

谈长空知道,再过片刻,就算萧归鹤命令不得杀死自己,自己也会被这遍布各处的内气团打得内力尽废。他略一思忖,眼前精光闪动,一把长剑当胸刺到。谈长空惨笑一声,全身毫不防御,双掌一并,内力磅礴涌出,不顾生死地拍向使剑者胸口。那名使剑的青城高手大惊,青城派门规森严,掌门下令不得伤谈长空的性命,他如何敢造次?剑尖已经刺到了谈长空的胸口,那名青城高手剑势一偏,“噗”的一声,长剑穿透了谈长空的左臂。然而谈长空何等样人,就趁他剑势略偏的刹那,右掌闪电般拍上了他的胸口。“喀——”那名青城高手的整个前胸顿时塌陷,连哼也未哼一声,身子高高地抛飞出去,在半空中已经不活了。

这名青城高手的内力一撤,青城九杀阵立刻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九把长剑灌注内力所产生的共振缺了一环,整个共振立刻消失,分布各处的内气团也立时散去,剩下的八人都有一种猛烈的脱力感,身形均是一晃。谈长空把握的就是这个机会,这时候他终于显现出了魔教第一长老的实力,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掌击、肩撞、肘轰、脚踢、膝顶、头槌,整个身体仿佛化成了一架攻击性机械,片刻之间,只听得“喀”、“嘭”、“噗”、“咚”,沉闷的撞击声、骨折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每个实力都与他相差无几的青城派八名高手,转眼间就被他各个击破,尸体瘫倒了一地。

“啊——”萧归鹤双目尽赤,心疼得直打哆嗦,转眼间十二名高手死个干干净净,这可是青城派三分之二的实力啊!他长剑一振,伸手将剑身折弯,猛地一弹,剑身猛然绷直,嗡的一声,一缕气剑激射而出。

此时谈长空也受伤颇重,浑身浴血,体内真气乱窜,根本无法凝聚,眼见气剑射来,却没有丝毫躲闪的力量,百忙中身躯一扭,让过了要害,气剑穿透右肋,带着一蓬血雨,射入身后的雪地里。谈长空痛得一咬牙,还未站直身体,萧归鹤的长剑闪电般刺到。谈长空勉强凝聚内力,抬起重伤的左臂,双掌一合,竟然将长剑夹在掌中。萧归鹤面带狞笑,长剑慢慢朝谈长空的咽喉刺去。谈长空淡淡一笑,道:“可惜,天魔之谜至此而绝!”说完双掌一松,任长剑刺向咽喉。

萧归鹤一惊,剑势突然顿住,停在谈长空咽喉一寸处,道:“快说,否则我……”话未说完,他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痛,愕然低头,只见谈长空晶莹的手掌已经整个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萧归鹤心中痛悔,嘴唇张合,缓缓涌出一股鲜血,浑身的力量散得一干二净……

旁边抱着孩子的那名青城高手和朱百川看着两人似乎抱在一起,一动不动,心中奇怪。那名青城高手觉察到不妙,将孩子交给朱百川,道:“我去看看。”说完走到萧归鹤身后,只见萧归鹤对面的谈长空双目紧闭,口唇溢血,显然不活了。

他轻声道:“掌门!”忽然萧归鹤肩膀耸动,身子似乎要摔倒。他赶忙一扶,突然萧归鹤的后背穿出一只手掌,快疾如电,“噗”地刺入他的前心。这时这名青城高手才恍然大悟,他们的掌门早就无声无息地被谈长空杀了!他带着死不瞑目的遗恨,尸身轰然栽倒。

至此,青城派自掌门以下,十四名高手全军覆没。

这时候,随着萧归鹤的尸身栽倒,朱百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抱着婴儿,怔怔地瞧着地上的十四具尸体,那可是江湖四大派之一的青城派五分之四的实力啊,这就意味着屹立江湖三百年的青城派自此将从江湖上除名!

——整个青城派竟然亡于谈长空一人之手!

想起数月前自己的燕山派全军覆没的血腥景象,朱百川心胆俱寒,浑身颤抖。朱百川望着卓立于尸体堆里的谈长空,只觉他就是天魔重生,心中抑制不住屈服的欲望,这个武林大豪竟然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举起了婴儿……

谈长空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一把长剑,慢慢地踏上台阶,宛如一尊狰狞的死神,滴血的长剑横在朱百川肩头。朱百川意气被夺,脸上浮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谈……谈长老,这是您老人家的公子,老……老朽给您保护得好好的。只求您能饶了老朽一命,老朽愿意做牛做马,终生为奴……”

“好,很好。”谈长空强撑着说出一句话,他把长剑架在朱百川肩头,却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此时别说是朱百川这种一流高手,就是随便来一个孩子也能将他打倒。谈长空心中焦虑,喝道:“抬起头来!”

“是,是。”朱百川一迭声地答应,以为终于能逃得一命,急忙努力扬起脖子。忽然,他感觉脖子一凉,横在自己脖子上那把长剑居然顺着抬头之势一拖而过,切断了他的脖项。朱百川带着一缕疑惑魂归天外。至死,他都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抬头速度过快,碰上了长剑的锋刃。

谈长空将长剑抛在地上,抱起了婴儿。刚刚出世的婴儿仍在沉睡,幸运地没有目睹这场人间惨烈的残杀。谈长空呵呵大笑:“儿子!我的儿子!”他伸出粘血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婴儿的小脸,“睡吧,孩子。等你醒来的时候,你将使苍天震动,大地崩摧!”

他抱着婴儿慢慢走进庭院。突然间,整个天空霍然一亮,一颗火红的流星倏然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星尾,横贯苍天,仿佛苍天撕裂开的一道伤口,直向东南而去,经久不散。

谈长空目睹着这个奇景,似乎有些呆了。突然间他感到脚下一片震动,远处轰隆隆的房屋倒塌声如闷雷般响起,自己面前这座大宅就仿佛顽皮孩子手里的一个玩具,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轰然一声巨响,从眼前消失不见。惊起的飞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身。

百年后,下一个朝代的史官记下了这一天:“弘治三年十二月丁巳,有客星见天市垣,东南行。京师地震。”

第一章 死神弯弓 箭出虚空

又是一个冬天,又是一场大雪。苍山如玉,如一条条封冻的龙蛇;林木的树梢裹着层层的冰雪盔甲,将遒劲的枝干尖利地指向苍天。远处的京城,只在朦胧的雪影中看见一条起伏棱嶒的雪线,缥缈无端,似乎处于另外一个世界。

燕华北静静地坐在竹舍中,天上雪片飞扬,每一片雪花飞扬的轨迹都显得那样奇异,那样神秘,那样浑然天成。就在这个远离京城二十里的燕山脚下的竹舍中,昔日威震黑白两道的刑部铁捕“两京锁钥”燕华北已经隐居了二十年。

时间仿佛一盏飘摇的灯火,一吹即逝。二十年,如隔山川,它足以使少年变成白头,美人惊心迟暮,山川改变颜色,大地沧海桑田。燕华北也从一个铁骨铮铮的壮汉变成了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可是他感觉那还是太短,他逃得还不够远,逃不开二十年前——弘治三年那个冬天的异变与杀戮。

火盆里的火熄灭了,脸颊一片冰凉。燕华北叹了口气,拣起一根细竹拨了拨火,空气里飘散起一股灰尘的味道。燕华北摸摸悬在火盆上的铜壶,壶身冰凉,壶里的酒也是冰凉。他站起身,刚要去抱些烧柴,突然院子外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燕华北这个隐居的竹舍虽然简陋寒酸,但院子外面却有一重砖石砌就的围墙。五年前,他的义子林夜锋刚刚进入刑部挣了一个月的俸银,便要为他重新修筑房舍。燕华北坚决不让,林夜锋要拆房,燕华北干脆躺到房里不肯出来,林夜锋无奈,就让工匠把竹舍外的竹篱拔掉,修筑了一圈围墙,还带着一个门楼。燕华北无法护着篱笆,也只好由他。

“转眼,夜锋已经是刑部的名捕了!声名之盛,比起我和他爹‘石破天惊’林秋雨当年还要更胜一筹!”燕华北脸上泛起笑容,“林老弟,老哥终于把你的儿子抚养长大了!”

燕华北沉入深深的记忆中,对那个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浑不在意。但那个脚步在寂静的踏雪声中终于走近了,院门轻轻一响,来人径直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合上院门,静静地站在竹舍外。燕华北漠然望了一眼,只见门口的台阶上,纷飞的大雪中站着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女。那少女的容貌美到了极致,然而神情漠然,脸色苍白如雪,一身湖水绿的薄衫在冰雪的映照下显得寂寞入骨,让人无限怜爱。燕华北差异地道:“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请问您就是昔日刑部铁捕‘两京锁钥’燕华北燕大侠吗?”那少女道。燕华北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是燕华北,但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侠。”那少女落寞地一笑,又道:“小女子蝶影。久闻‘两京锁钥’燕华北古道热肠,重诺如山,今日蝶影命在旦夕,特来求助于燕大侠。”

燕华北摇摇头:“燕某只是一介老朽,武功早已放下多年,不会救人。”

那少女蝶影凄然道:“蝶影此来并非为了求燕大侠救命。数日前我误入天魔禁地,身受天魔诅咒,今日必死。我此次前来,只是求您等我死后,将我的尸体送归故乡。”

“什么?天魔禁地?”燕华北惊疑不定。天魔禁地的传说,一百多年来一直在大明的朝野间流传,他也听说过,本以为只是虚妄之言,不料眼前这个少女竟然进入过天魔禁地,而且受到天魔诅咒!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燕华北仔细打量着蝶影,她身上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仿佛一块冰,让燕华北肌肤收缩:“你今天真的会死?”

“身中天魔诅咒的人,三日必死。”蝶影道,“今天是第三天。小女子生于宁夏,自小父母双亡,流落京城,只盼有生之年能重归故里,不料今日却将魂归他乡。如果死后能够回到家乡,与父母黄泉相见,蝶影虽死无憾。”说完盈盈下拜,就此跪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起来,起来。”燕华北摆摆手,胸中心潮澎湃,颤抖着手摘下铜盆上挂着了冷酒,一口气灌进口中。“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也该这么大啦!”燕华北心中追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京城刚刚发生过一场地震,就在地震的废墟里,他的妻子和刚刚三岁的女儿连同他最好的兄弟、刑部名捕林秋雨,一同被人杀死在据此不远的悬崖边。燕华北一夜之间白发丛生,而最痛苦的是,明明知道仇人是谁,他却无法报仇,眼看着仇人逍遥自在,一天天地声势大涨,权倾朝野。自那以后,他就黯然辞去刑部的职位,隐居于此,每日养花种树,老于山林。时间久了,他以为那段痛苦会随着记忆慢慢淡漠,没想到今日,大雪之中突然而来的一位少女,重新勾起了那段惨痛的记忆。

燕华北心中愤怒起来,猛地摆摆手:“不去,不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尘世中,谁不是天地的玩偶?生与死,离与合,悲欢与痛苦,又有谁能承担起这个世上的不幸?我不是什么大侠,也不是保镖的镖师,你的要求别人一样可以替你完成,你另找他人吧!”蝶影跪着不动,凄然道:“天下间,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完成我的心愿。如果燕大侠答应,小女子可以将天魔禁地的秘密相赠。”

“哼!”燕华北冷笑起来,“燕某对天魔禁地不感兴趣,你另找他人吧!”

蝶影道:“久闻燕大侠古道热肠,不料今日一见却如此铁石心肠。听说燕大侠早年也曾经有个女儿,难道就不能体会父女之情,人伦之心吗?”

“你——”燕华北怒气上涌,猛地站了起来,刚要说话,突然一声怪异的尖啸响起,啸声尖锐,短促,仿佛含着冰冷的死意和阴寒的诅咒,慑人心魄。“噗!”啸声一闪而逝,随即响起一声嗜血的闷响,只见跪在雪地里的蝶影身子一震,胸前无缘无故地现出一截冷森森的青铜箭头!那利箭从背后穿透了她娇弱的身子,带着一蓬血雨直透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鲜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燕华北大惊,身子闪电般闪出,在蝶影即将倒地前将她抱在怀里,惊呼道:“是谁杀了你?”蝶影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惨白,看到燕华北搂着自己,她凄凉地一笑:“天魔……”

“天魔?”燕华北目光打量着周围,心中越来越骇异。这枝劲箭能够穿透人体,力量可谓强大至极,然而蝶影背后三尺远就是院子的大门,院门紧闭,门上也没有被箭穿透的孔洞,这箭从何而来?难道是有人从墙头上放箭?燕华北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先不说能否有人潜伏在墙头而不被自己发觉,单是从墙上放箭就不可能,因为蝶影背后的利箭是平平射入,利箭射来的方位就不同。

“难道真是天魔索命?”燕华北心中震撼,望着眼前的虚空,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敬畏感,“难道真有一个超越人类所知的魔鬼隐身在虚空中弯弓射箭,无情地猎杀着人的生命?”怀里的蝶影慢慢咳出一口血,挣扎着道:“你愿不愿意……送我回家?我……我真的好想家……好想我妈妈……爹爹……”

燕华北双目湿润,温和地望着蝶影:“你放心,我送你回家!无论千难万险,关山万里,还是天魔诅咒,死神弯弓,我都要送你回家,让你们一家人在一起!”

“谢谢……”蝶影温柔地一笑,气息渐渐微弱,眼泪却缓缓溢出了眼眶。燕华北抱着那段渐渐沉坠的身子,喉头哽咽:“黄泉之下,如果见到我早夭的女儿,请告诉她,父亲对不起她,今生能为她做的就这么多了!”

蝶影也不知听到了没有,身体渐渐僵硬,脸上却现出一抹笑容……

燕华北抱着死去的蝶影站了起来,仰天长啸,声震山野,横飞的乱雪也为之一抖。天上怒雪飘飞,天空虚渺难测,一种人生于天地间与生俱来的孤独与渺小悄然涌起。自己真的能战胜虚空里的天魔,将蝶影送归故乡吗?

燕华北从山林里伐来木头,削木为板,给蝶影制作棺材。燕华北望着手中的短剑“裂寒”,二十年前,这把“裂寒”短剑威慑黑白两道,巨枭大盗无不俯首,如今却用来砍削木头,为一个可怜的少女制作棺材。燕华北一声喟叹,回头望了望平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白布的蝶影,又专心致志地造起棺材来。短剑灌注真力,嗤嗤嗤,仿佛裁纸般将粗大的木头斫成木板,竹舍里立时泛起木料的清香。

“可惜,名震江湖的裂寒剑竟然被用来砍木头!看来燕华北真的老啦!”竹舍外突然传来一声阴冷的嗤笑,笑声尖锐刺耳,偏偏回声巨大,震得屋顶的积雪纷纷洒落。燕华北姿势不动,依旧专心致志的削着木板,口中淡然道:“江湖如刀,风霜削骨,天下谁能不老?你们四位躲在雪里冻了半天,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做棺材吧?”

另一个人的冷哼骤然响起:“‘两京锁钥’果然了得,我们四兄弟此来是为了向燕老先生讨要一件东西!”说完呼啸之声响起,“噗”,一枚青铜令牌击碎窗棂,直射燕华北。燕华北悠然举起一块木板,那块青铜令牌拍在木板上,“噗”的一声,竟然牢牢地嵌了进去。燕华北转过木板,瞳孔立时收缩,平和的目光中闪出尖利的锋芒!

只见那令牌乃整块青铜雕成一张阴森狰狞的面具,口中叼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紫龙,说不出得诡异可怖。燕华北沉声道:“十二门前凝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原来是紫皇阁的杀手!不知来的是二十三弦还是十二门?”先前那个阴冷的声音道:“在下十二门龙神,携虎王、鼠齿、蛇鳞,特来拜会燕老先生!”

燕华北悚然动容。此时正是大明正德五年,大明朝风雨飘摇,政局动荡。年轻的正德皇帝年仅二十岁,继位以来倚信宦官,罢斥朝臣,从小就服侍正德皇帝的八大宦官刘瑾、张永、马永成、谷大用、魏彬、邱聚、高凤、罗祥等八人号称“大内八虎”,气势熏天,权倾朝野。其中刘瑾更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独自控制东厂、西厂,又增设内行厂亲自掌管,屡起冤狱,造成一片恐怖。甚至群臣奏章都要先具红揭投给刘瑾,号称“红本”,然后再上通政司,号称“白本”。前年六月,早朝时,在丹墀发现一封匿名信,告刘瑾不法状。刘瑾当即下令召百官跪伏奉天门下,严加责问。五品以下的官员尽皆收狱,共三百多人。时当盛暑,很多官员竟因不耐热渴而死于狱中。

正德皇帝对此毫不理会,甚至有一次同为“八虎”之一的张永和刘瑾不合,正德皇帝亲自劝二人和解,这两人在皇帝面前一言不合竟然大打出手。这两人都身怀武功,一时间正德皇帝的寝宫里劲气纵横,掌风如雷,将古董桌案毁掉无数。正德皇帝居然毫不介意,反而对两人更加宠幸。自古而今,太监的声势在刘瑾手里达到了极致。

这“紫皇阁”就是刘瑾用来掌控东、西两厂的杀手集团。原本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刘瑾自己只是掌握内行厂,后来刘瑾卑辞重礼邀来江湖上一位奇人紫皇,增设紫皇阁,与内行厂合二为一。

紫皇乃是武林中一个传说般的人物。当时武林,本有五位宗师级高手:少林掌门参木大师,武当长老度虚道长,魔教教主厉锋天,白道第一高手“无弦弓”贺神机,黑道第一高手莫须问。其余如青城掌门萧归鹤,魔教第一长老谈长空,也只不过是一些一流高手而已,二十年前燕华北锋头正盛之时,身手也才勉强达到一流境界。而这紫皇一出世,受刘瑾之邀挑战暗中支持朝臣的武当派。他与度虚长老论剑武当山,三招之内,令度虚长老黯然引退,勒令门人弟子从此不得干预朝廷之事。一时间紫皇声威震动武林,声势凌驾于五大宗师之上。

紫皇阁成立之后,紫皇施展霹雳手段和绝世武功,压服马永成和谷大用,将东西两厂控制在手中,一夜之间,紫皇阁震动朝野江湖。百官黎民闻东西厂之名而胆寒,而东西厂之人闻紫皇阁而色变。

所谓“十二门前凝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这紫皇阁十二门,乃是十二位绝顶杀手;二十三弦,则是遍布天下的密探系统,有二十三个系统,称为二十三弦。紫皇阁的标志,便是燕华北面前那枚龙牙青铜令。

如今,随便一人便能震慑朝野的紫皇十二门一下子来了四个,叫燕华北如何不惊?“不知紫皇阁要找老夫究竟为了何事呢?”燕华北平静一下心绪,淡然问。

门外响起一声大笑:“好说!”说“好”字时人还在数丈之外,“说”字响起,两个人影已经出现在燕华北面前。燕华北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一人身形魁梧雄壮,高达丈余,就像一块移动的石碑,浓眉环眼,须发戟张,额头勒着一道麻绳,年纪四十上下,大冷的天,他居然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张虎皮,露出的体毛密密匝匝;另一人白衣如雪,长发披散,长相清瘦帅气,年纪三十有余。那帅气的白衣人道:“在下龙神,这位是虎王。”

燕华北眉头微皱,明明四个人,蛇鳞和鼠齿却消失不见,凭自己的内力竟然也感应不到两人的存在。燕华北注视着龙神道:“蛇鳞和鼠齿两位为何不进来坐坐?”龙神笑道:“他们早就进来了,只不过老鼠自然在老鼠窝里,蛇会藏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燕华北心中警惕,恐怕紫皇阁来者不善,若是动手,蛇鳞和鼠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雷霆万钧。

那龙神又道:“我们兄弟此来,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我家主人念及旧友,想请燕先生到紫皇阁一叙;二是请交出蝶影,此人乃是刘公公要的人,想必燕先生不会不给刘公公面子吧?”燕华北有些差异:“旧友?你家主人就是紫皇吗?我何时跟他有旧?”龙神脸上现出似讥似讽的笑容,摇头道:“这些,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知道。或许,紫皇阁的大牢跟阁下有些交情吧!”

燕华北恍然大悟,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本人何时交友不慎,自甘堕落,交上了紫皇这个朋友呢!如此甚好!不过老夫闲散山林,紫皇阁的大狱恐怕住不惯,请收回好意。至于蝶影,”燕华北一摆手,“她就在里面,你们去找她吧!她要愿意跟你们走,老夫当然不会阻拦。”

龙神一呆,虎王大踏步走了上去,到了床边一看床上盖着白布,布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蝶影那小娘皮死了吗?”

“什么?”龙神一震,心中叫苦不迭。他们四人受紫皇之命来完成这两个任务,生擒蝶影和燕华北,不料还未动手,居然死了一个,看来生擒的任务是要搞砸了。

想起紫皇阁的严苛刑罚,龙神和虎王心中忐忑,暗中有蛇鳞和鼠牙监控大局,两人一同走到床边,慢慢掀开了白布单。一看之下,两人顿时怔住了,随即爆起一阵大笑,虎王更是笑得满地乱跳,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燕华北倒愣了,心道这两个家伙疯啦,看到蝶影的尸体为何这么开心?他怔怔地问道:“两位为何发笑?”

“哈……哈哈,我受不了啦!”虎王捂着肚子指着燕华北道,“蝶影……蝶影……原来大名鼎鼎的‘两京锁钥’竟然如此有趣!”

燕华北纳闷不已,放下手里的木板,狐疑地走到床前,赫然发觉,躺在床上的哪里是蝶影的尸体,分明是一条死狐狸!

燕华北大吃一惊,扑到床边仔细察看,只见那条狐狸身上也插着一枝长箭,从后背穿进,箭头透出前腹!甚至那利箭的形状也和射死蝶影的那一枝一模一样,整枝箭都是青铜铸成!燕华北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龙神等人来之前自己还朝床上瞥了一眼,蝶影明明还在,龙神等人来了之后,自己就展开独门心法“枯木清心咒”监查四周,十丈方圆,连虫鸣蚁行也逃不出自己的知觉。短短一瞬间,谁能从自己的身边将蝶影的尸体运走,换成一条死狐狸?

燕华北脸色铁青,掂起死狐狸,突然发觉狐尸下压着一块古色斑斓的青铜笺。燕华北短剑一伸,青铜笺倏地飞起,被吸在剑身上。他凝目注视,龙神和虎王也凑过来观看,只见铜笺上刻着一行篆字:天魔禁地,人神辟易;触我神魔,收其魂魄。

一股诡异冰冷的寒意直透脏腑,燕华北凝立不语,枯木清心咒四面八方搜索了出去。突然他短剑一抖,青铜笺嗖地射到屋梁上,人却鬼魅般一闪,到了竹舍中央,短剑嗤地一声直插地下。内力到处,地面砰地炸裂,燕华北大喝一声:“装神弄鬼,给我出来!”短剑一提,一股鲜血从地面下射出,同时一个瘦小的人影被呼地从地底下提了出来!

那人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燕华北踏上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与此同时,龙神和虎王一声断喝,细弱游丝的龙须鞭和虎拳同时袭向燕华北。燕华北短剑一翻,横剑拍在鞭梢上,龙须鞭嗤嗤翻转,竟然缠上了虎王的铁拳。燕华北短剑反肘刺出,直刺虎王的咽喉,虎王左手铁拳被缠,无法格挡,右拳偏偏又受到肘击的内劲压制,眼见短剑森森,映得须发青碧,不由失声惊呼。龙神离得远,急忙一抖龙须鞭,将虎王凌空拽起,拉出两丈多远,方才避开这浑然天成的一剑和其后无穷的后招。

交手仅仅一招,虎王险死还生,想起燕华北信手拈来,却凶绝险绝的一剑,心中犹有余悸。这才知道“两京锁钥”中“锁”字的含义——一交手,就是以命搏命,招式与内力浑然一体,宛然形成一个引力场,让对手束手束脚,如缠巨网。

龙神将龙须鞭一抖,嗤的一声收入袖中,阴森森地道:“燕华北,放开鼠齿!”燕华北冷笑一声,俯视着脚下这个瘦小猥琐的灰衣人,道:“原来你就是鼠齿!你到底将蝶影的尸体藏于何处?”

鼠齿萎顿在地下,大腿被燕华北的短剑刺穿,鲜血奔涌,面对着燕华北的追问,瞪大了眼睛一语不发。燕华北感觉有异,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名鼎鼎的鼠齿脸色青灰,瞳孔放大,显然已经死了,而他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神情,仿佛死前受到极度的惊吓。

“既然你隐匿蝶影,这雁帛就在你身上取吧!”虎王虎吼一声,铁拳犹如闪电流星,猛地击向燕华北。拳未到,狂猛的劲气已像山岳般震得燕华北须发飘飞。燕华北的裂寒剑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根本看不见运行的轨迹,剑尖倏然已经到了虎王的脉门,就仿佛剑尖原本就隐藏在空间的某个位置,虎王的脉门一到,剑尖突然现出,端的诡异至极,玄妙无双。这就是燕华北隐居泉林二十年,每日思索光阴无形流转,水中树木虽直却弯,受到启发而独创的绝世剑法“光影七现”。

然而那虎王的铁拳也当真是快疾如电,眼看脉门就要受制,手腕关节突然一个奇异的转折,铁拳轰上剑刃无锋之处。铮的一声,竟然响起金铁交鸣之声。那虎王非但天生神力,而且力道怪异绝伦,一击之中居然暗含三重劲力,燕华北只觉三股沛然莫御的大力从拳上传来,一波一波,或撞,或吸,或扯,让他很难抵挡,不得已连退三步。

龙神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手腕一震,龙须鞭像一支细针,无声无息地刺出。他这龙须鞭名为鞭,其实细如发丝,近乎透明,乃是用天山金蚕的蚕丝混合北海乌金丝织成,可柔可韧,长达九尺。这一刺出,不带丝毫风声,直射燕华北肋下大穴。燕华北刚才见识过龙须鞭的厉害,虽然肉眼无法看见龙须鞭,但直觉到空气中内力的波动,同时肋下期门穴生出刺痛般的感应,当即横剑一挡。“叮”的一声轻响,鞭梢正刺在裂寒剑上,龙须鞭一遇阻挡,当即反转,将裂寒剑重重缠绕,那股随鞭刺到的内劲像无形的银针,顺着剑身攻向燕华北的手腕。

与此同时,虎王的铁拳如急风暴雨般击到,燕华北挥动裂寒剑接连旋转,将龙须鞭密密匝匝地缠上了虎王的左臂。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利用龙须鞭攻敌,龙神左手一翻,又一根龙须鞭带着霹雳般的雷声,抽向燕华北。这时燕华北的剑、虎王的左拳、龙神的右鞭纠缠在一起,三股内力互较,而一拳一鞭又袭击过来。

燕华北抬脚砰地一声将地上鼠齿的尸体踢向龙须鞭,左掌抵出,迎上了虎王的右拳。龙神一见鼠齿的尸体飞来,龙须鞭一颤,倏的一个转折,劲力化刚为柔,卷住鼠齿的尸体带了出去。“叮当”一声响,一个物事从鼠齿翻滚的尸体上跌落在地。

龙神诧异地一瞧,不由失声惊呼。原来跌下来的东西竟然又是一张青铜笺!龙神长鞭一卷,将青铜笺卷了起来拿到手中,只见上面刻了两行篆字:天魔禁地,神魔护佑;妄加觊觎,以此为鉴。

“住……住手!”龙神浑身颤抖,嘶声吼了一声。虎王正和燕华北比拼内力,忽然感到缠在胳膊上的龙须鞭撤回,鞭上的内力也撤消,登时有些支持不住,趁着燕华北惊讶的片刻,急忙抽身撤出。

“老大,怎么回事?”虎王大踏步走了过来,一看到青铜笺,顿时也呆了,“原来……原来……鼠齿不是这老家伙杀的?”龙神点点头:“刚才我仔细察看了一下,鼠齿中燕华北那一剑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他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虎王问道。

龙神神色惊惧,惨笑不语,将鼠齿的尸体反转了过来,虎王顿时呆了,连燕华北也呆住了。只见鼠齿的后背,赫然插着一枝长箭!龙神将长箭拔出,拿过那只死狐狸身上的长箭,两只利箭一模一样,整枝长箭包括箭矢箭杆都是青铜铸成。 虎王脸色惨变,惊呼道:“原来是……”

龙神挥手止住他的话,对燕华北道:“燕先生能否解释一下那具狐狸尸体是怎么回事?”燕华北也是心中翻滚,眼见青铜箭再次出现,又一次从一个绝不可能的地方——地下——射出,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他也是人,也有着对神祗的敬畏和对不可知事物的惊惧,一时间大脑混乱,身上冰冷。听见龙神的提问,他将蝶影死亡到死狐狸出现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龙神此时也不由得不信,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他沉思片刻,道,“燕先生,此事实在诡异,尤其这个蝶影,一身所系两大秘密,是刘公公和我家主人必定要抓到的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我都必须将她带回去复命。”

燕华北断然摇头:“我答应她带她回家乡与父母团聚,无论她死也好,活也好,哪怕变成狐狸也好,我都会送她回家。你看,棺材都快做成了。”

龙神瞥了棺材板一眼,冷冷一笑:“燕先生,你根本不知道蝶影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大的秘密,她的重要性超出你的想像!什么天魔禁地,与她所盗走的雁帛比较起来,根本无关痛痒!刘公公和我家主人下令,只要蝶影接触过的人,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武林至尊,立杀无赦!严防那个雁帛之密外泄!哼哼,蝶影找上你,未必安什么好心。如果你想活命,最好还是交出雁帛。否则……”

燕华北负手望天,冷冷道:“燕某生平,负心绝情,但未尝敢背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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