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大志
七月初三，正是伏天里最热的日子，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鲜见人迹。而西城门里的菜市场却老早就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老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任凭头顶的日头毒辣辣的烤着，也没见有人离去。
古时的菜市场多被当作处决死刑犯的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处决犯人，为的就是杀一警百，以儆效尤。
然而今天的围观人众等的却不是行刑，而是有人要在这里决斗，而决斗的双方竟然是洛阳城双龙镖局的两位当家人。
这两人的都姓龙，虽同姓却不同宗，但又是一对拜把子兄弟，义兄叫龙在野，义弟叫龙潜游。当年本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只因为志气相投，又都是习武出身，便先喝血酒再摆过关老爷，结成了金兰之好。
两人在中原武林扎了根，只几年工夫便于洛阳城里创下双龙镖局，仗着都有一身好武艺，专为人保镖送货。两兄弟不但功夫好，和黑道上的朋友也多有交情，故此保起镖来如顺水行船，生意自然越做越大。后来干脆分成两家，义兄在城南，义弟占城北，各做各的生意。但分家不散伙，彼此常有照应，招牌也都挂的是双龙镖局，兄弟俩的感情深如往昔。
可就在这一年的这一个月，有一单大买卖找上了门。是洛阳王送给当今圣上的寿礼，一块千年冷翡翠，据说佩带在身上能辟邪疗伤、延年益寿，称得上是旷世珍奇。洛阳王手握兵权，原本可以排大队人马护送，只是近年来这中原大地匪盗猖獗，不得不竭力镇压，实在腾不出多余兵马。洛阳王身边的侍卫中倒也不乏高手，但说到侍卫却难担重任，因此老王爷深思孰虑之后终于亲点了双龙镖局，出手定金便是白银五千两。若能保成这趟镖，那镖薪够花半辈子的。
依照义兄龙在野的意思是想两兄弟一同出马，可保得平安顺利，得了镖薪二一添作五。可那义弟龙潜游在重利面前也忽然生出了私心，生生要吃独食。两人先后商议了几次都是不欢而散，反目成仇，最后终于决定靠拳脚说话，胜者不但保这趟镖，还将接管整个双龙镖局。败者自不必说，夹着铺盖卷滚蛋。
两人兄弟多年，对彼此的功夫都了如指掌，切磋武艺也是常有的事，但动真格的倒是头一遭，谁胜谁败还真难预料，比斗的消息传出去真好比平地一声雷，洛阳城都为之一颤。
（插图）午时三刻，围观的人丛忽然起了骚乱，两支队伍分别从南北两边挤了进来，今日的主角已然登场。双方各带了十几个镖师和趟子手，把住场子四周，双龙镖局的双龙在场子中央站住。
龙在野今年四十出头，生的干巴巴一团精气神，披着黑绣大氅，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那往日的兄弟，今日的仇敌。龙潜游今年刚满三十，虎背熊腰的一条大汉，也是一脸的怒气。
话不投机，两人当场就翻了脸，各自甩掉大氅动起手来。刹那间“劈劈啪啪”的交手之声不绝，直打得尘土飞扬，好一场恶战。倒叫洛阳的百姓开了眼，有好事的竟然叫起好来。
转眼间百招已过，还是胜负不分，但明眼人已看出龙在野怕是体力不支了。正所谓拳怕少壮，龙潜游毕竟年轻着几岁，两只醋钵大小的铁拳挥舞如风，招招直寻要害。又走了几十招，龙在野一个不慎，被龙潜游一脚踢中心口，直把这瘦弱的身子横着踢出一溜滚，人丛中“轰”地发出一片惊呼声。
再看龙在野脸色铁青，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忽然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色淤血，当即昏死过去。城南镖局的人急忙跑过来，背着龙在野慌慌张张地离了菜市场。而龙潜游却冷笑了几声，满脸得意地率领手下人扬长而去。
所谓成者王侯败者贼，龙在野伤势虽然严重，但请名医好好调养之后命倒是保得住，只是这一败不但输了这趟镖，更是把偌大的双龙镖局输得一干二净。没几天城南镖局便关了张，龙在野带着家眷一路黯然地离开了洛阳城。
就在当天，洛阳王府把那块冷翡翠连同五千两定金一并交到了城北镖局龙潜游手中，下月初八便是当今圣上的大寿，只要提前将它平安送到京师，便又是一桩名利双收的美事。然而稳坐在镖局里的龙潜游心情似乎并不好，因为就在这几日，洛阳城里挑担摆摊的小商贩忽然多了起来，全是外乡口音，而且多集中在城北镖局附近的巷子里。凭着多年的保镖经验，龙潜游断定这趟镖是被人惦记上了。当时流窜在中原大地上的匪盗有十几路之多，而这冷翡翠又是旷世珍宝，这么大的鱼腥味哪能招不来猫？好在洛阳城是官家的地面，盗匪虽势众却也不敢动强，但出了洛阳就不好说了。
龙潜游左右思量，只有多找帮手方为上策，毕竟他行走江湖多年，八方豪杰多有结识。于是当即修书数封，可四面都是贼寇的眼线，送信之人十有八九得死在半路，只得用飞鸽传书。一共三十只上好的信鸽，带着三十封秘信从城北镖局放飞，只要帮手一到便可出镖，就算有的路途太远来不及赶到，能在半路上照应也是好事，龙潜游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没过去两天，出门采购粮米的几个伙计急匆匆地跑回来，每人手里都提着几只死鸽子，正是龙潜游前几天放飞的信鸽，三十只信鸽全部被射杀，居然没有一只飞得出城。
龙潜游大惊失色，把死鸽子接过来打量了半晌，发现所有鸽子都是被一种甩手箭所杀，那弩箭大约三寸长，纯钢打造，箭尾上刻着个虎头。龙潜游终于苦笑一声道：“怕什么来什么，而且一来就是‘半天风’彭擒虎，这趟镖难保啊！”
他猜得一点不错，黑道上的各路人马早就觊觎这块冷翡翠多日了，为首的正是中原第一大匪首人称“半天风”的彭擒虎。这些日子他撒下百余条眼线紧紧盯着城北镖局，一则是等着镖队出城，好半路截杀，再则要防走暗镖。
暗镖是镖局里的行话，就是明着里大张旗鼓的出镖，暗地中早有人单枪匹马把镖带走了。彭擒虎派出大把手下密切关注着出入镖局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可能暗镖的护主。
每天都有一大把密信交到彭擒虎手里，信上分别详细地记载着双龙镖局的哪个伙计去了某家店铺，形迹可疑，或者有哪个外地商队在洛阳城逗留了片刻就匆匆离去，但彭擒虎并不担心，因为他料定这些都是龙潜游的障眼法，如此重大的一趟镖，无论是明是暗，龙潜游也得亲自押送。倒是有一封密信让彭擒虎皱了半天眉，就在当天的清早，龙潜游备着厚礼赶奔城西四十里外的红花绿柳庄。那庄主胡老爷子在中原武林称得上一代宗师，跺一脚地动山摇的人物，若是由他出面，借给彭擒虎两个胆子也不敢再打主意。他当即撒下耳目在绿柳庄外再三打探，很快确切消息报回来，胡老爷子早已金盆洗手多年，不愿再理江湖中事，据说连礼都没收便送客了，龙潜游吃了闭门羹后悻悻而归。
转眼半月已过，双龙镖局早把所需之物置备妥当，却还是出不了镖，出即是死。近几日龙潜游频频在城中露面，早愁得焦头烂额了。
彭擒虎得意洋洋地盘算着日子，从洛阳到京师快马也得半个月的路程，龙潜游若是再不出镖，耽误了洛阳王的寿礼可是掉脑袋的死罪，由此断定这几日城北镖局必有动作。于是他易容成一个富商模样进了洛阳城，手托着两枚铁丹大模大样地在街道上走着。大街上不断有人用暗语向他禀报，但依然没有确切的消息。难道是镖已经被人偷运走了？不可能，他相信手下人的眼力，这些人都有着鹰一样的眼睛，狐狸一样的嗅觉，连信鸽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人。
正自猜想着，不觉间已到南城门内，又人过来禀报说城北镖局今日在谪仙楼定了酒席，还发了不少请贴，请得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彭擒虎思量了一下冷笑道：“定是姓龙的施的障眼法，恐怕是想耍一招‘金蝉脱壳’，都给我盯紧了！”那人答应着刚要离去，却听远处马挂鸾铃声大作，一匹健马踩着尘土飞一样的进了城门，马上骑士年纪约四十许，生得瘦小枯干，却透着英气逼人，“呼”的一声从彭擒虎身旁驰过。
“啪嗒”，彭擒虎手中的铁丹齐齐摔在地上，他浑身颤抖着遥指那马上的骑士，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手下见状急忙问道：“当家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彭擒虎长叹一口气道：“通知所有眼线，都散了吧，这趟猎打不成了！”
手下瞥了眼已走远的骑士，奇道：“这人究竟是谁？为何看着这般眼熟呢？”
“龙在野！”彭擒虎恨声道：“好一个双龙镖局，好一招暗渡陈沧啊。”说罢愤然拂袖而去，当日洛阳城里的外乡商贩便走得一个不剩。
却说这去而复返的龙在野一路飞驰直奔谪仙楼，将马拴好后，意气风发地进了酒楼。谪仙楼此时已是座无虚席，众人见了他都是大惊失色，只道他是来寻仇的。
却见龙潜游急切切地离了座，“扑通”一声跪在龙在野面前，声音呜咽地道：“真委屈大哥了！”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龙在野伸手将义弟扶起，忽然仰天大笑道：“全仗兄弟妙计才有我双龙镖局又建奇功啊！”满堂宾客皆是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原来当洛阳王将镖押给双龙镖局时，两兄弟便知此事万分棘手，若是贸然出镖势必凶多吉少。终于是龙潜游想出一条妙计，这才有了两人在菜市场外的决斗。那一招一式两人不知演练了多少遍，而龙在野所吐之血也是事先在嘴里含了鸡血脬囊。
龙在野装作落败而黯然离开洛阳，实则冷翡翠早已被他带走，出城百里之后便即刻快马加鞭赶赴京师，却留龙潜游在城中故作疑兵，这一路才能安然抵达。
众宾客得知缘由之后不禁拍手庆贺，连连叹服，不但佩服这计策高明，更佩服兄弟俩肝胆相照的义气。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却是大喜过望的洛阳王叫人送了两块金联牌匾过来。红绸子揭去，金匾被人高高托起，上联是“中原无双义”，下联佩“天下第一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