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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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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命传说



序章

方知晓站在沙丘顶上,看着远处的茫茫黄沙悠悠蓝天,不由得振臂狂呼。二十二岁的他显得消瘦而精悍,这都是从小被他那个步校格斗教官叔叔操练出来的结果,大学时候没少靠着这一副好身手大出风头。

才大学毕业的他,找工作的时候着实郁闷了一把。专业本来就是万金油类型的,加上他的性格又实在太随意了一些,一直都没有满意的着落。在城市呆得烦了,反正家里也不缺他挣的几个钱,得了,背包出去旅游吧!这一去,就到了新疆。

当他离开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所在的小镇,朝另外一个地方走去的时候,却在这个小小的沙丘上面停住了脚步。

看着眼前壮阔的景象,在对着天空狂喊过后,方知晓被南疆的烈日晒得黝黑的脸上却露出了仔细思索的表情,似乎在抓住自己记忆最深处、仿佛已经被几千年的历史尘烟所掩埋住的碎片。

这个地方,你来过!你来过!总有一个飞天一般的身影似乎就在热浪升腾的远处若隐若现,在他的记忆当中飞舞。闭上眼睛,似乎一种宏大而委婉的感情扑面而来。方知晓就这样突然地痴立在沙丘上面,耳边除了风声,还有各种各样或者激越、或者凄婉的声音不断地响起,直至在他脑海中混成一片。这种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他坐倒在沙丘上面,静静地听着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远处黄沙依旧,天依然蓝得如同透明一样。刚才奇妙的情绪突然就消失得不见了踪影。方知晓忍不住喃喃地骂了起来:“靠,突然发神经啊!我得去医院查查了,是不是太久没见人了,得抑郁症了?”他想站起来,结果脚下的沙子飞快地滑落。突然沙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光芒一闪,他心中一动,赶紧拨开沙子,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拾起了一片非金非玉的圆环,它似乎已在沙子里面埋了三生七世,就等着他今天的拾取。圆环中间是一个弯月的图案。拂掉上面的沙粒。在太阳下这块圆环上隐隐约约还有一圈环形的隶书小字。他凑近了仔细看:“……从此而至,从此而终,天命循环,无非如是……靠,什么玩意儿!”他随手将这片圆环揣在马裤的兜里,甩开一切莫名其妙的思绪,站起来准备赶路,天色已经快晚了,再不抓紧点,就赶不到前面那个小镇子啦!

才站起身子,他就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景象。

天还是那么蓝,太阳仍然在散发着它的热力。一切似乎都和平时一样,但是在地平线上,突然卷起了一道如同海啸巨浪一般的沙墙!狂暴的黄沙连天接地,向他的方向席卷而来。最为妖异的是,这样壮观的场面,却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就如在噩梦当中一般,什么都听不到!

方知晓掉头就跑。但是在他还没有跑下沙丘的时候,沙暴就已经将他淹没。方知晓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卷入沙尘中,丧失了知觉!

一道缥缈的白影似乎就在这巨大的沙暴当中升起,连飞舞的秀发都是那样的清晰。在这个白影的怀抱中,就是方知晓的身体。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天地当中响起,仿佛带着千年的沧桑:“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就听见飕飕的破空之声大作,一声娇脆的惨叫之声以后,一个人影就直朝方知晓的身上扑来。

这是方知晓神志恢复正常之后,碰到的第一件事情。

第一章 稀里糊涂的穿越

方知晓在昏昏沉沉当中醒来,看到眼前几匹马跑了一个前后相接,听到的是乱七八糟的大呼小叫。还没来得及注意看看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一匹马就冲到了他身边,接着一个身子直摔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下可真是够呛,背着70升大包的方知晓被怀中的人撞得直朝后面倒下,鼻血马上就出来了,心里面还在转着念头:“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很痛,但方知晓还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怀中身体的香软火热,几缕头发飘在自己的眼前。再稍微定了定神,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怀中这个人肩膀上面插着一支箭。

没错,就是一支有尾羽、箭杆笔直、似乎还在颤动的箭!怀中的人挣扎了起来,努力地想从方知晓怀里把头探出来,两个人正好眼光对上。离得那么近,方知晓脑袋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我死了我死了,怎么这么好的运气,这么一个美女摔到我怀里来?

女孩子面容白皙娇艳,鼻梁秀气高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来女孩子的睫毛居然是奇异的金色,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深不见底,但是这个时候已经全是紧张慌乱。她撑着方知晓的胸口想爬起来,似乎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娇呼一声又软在他的怀里。

不过这个时候方知晓可连揩油的心都没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扶着女孩子肩膀的手上,满满的都是鲜血。我靠,活生生的现场行凶啊!透过女孩子飘拂在自己眼前的长发向外看去,只见几骑马已经嘶鸣着赶到了跟前。马上的人看得分明,是三个身着银光闪闪的盔甲的汉子,脸上胡须都是老深,头盔上面各插着一根色彩鲜艳的野鸡毛,嘴里发出古怪的呼喝声音,纷纷将手中的弓插回弓袋,拔出了寒光闪闪的长刀。

谋杀啊,彻头彻尾的谋杀啊!方知晓刷地就抽出了腰里别着的虎牙军刀。方知晓可是正经地学了几年的实战格斗技巧,身手绝对比一般人要敏捷得多。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透着古怪。可这个时候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三个汉子哈哈笑着跳下马来,方知晓也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孩子跳了起来,满脸鼻血地站在那里大喝道:“你们还想继续行凶?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还不快点跑?”

可惜方大侠的豪气没有吓到对面几个家伙半点,三个家伙挥着手中直直的长刀就扑了过来,脸上的神色狞恶到了极处,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刀上那层暗红色的血迹。方知晓心头一紧:这些家伙真的会杀人,而且也是老手了!方知晓已经没有害怕的余地,仓皇间就挥着手中的虎牙抵挡。叮当一声,两刀相撞,火星四溅。当头的家伙惊呼一声,手中的刀给撞飞了出去!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气力了?这个时候也没时间多想了,方知晓一头直撞了进去,一手抓住那个汉子的肩膀,接着一刀就冲着他肋骨之间捅了进去!虎牙军刀轻易地划破了铠甲,直直地捅进了那汉子的心脏。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已经来不及回味了,方知晓此时泛起的念头只有一个:“我这算是正当防卫吧?”

风声破空,两把长刀一左一右横劈了过来,耳边响起的是暴怒的狂呼。长久锻炼的灵敏反射神经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方知晓将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个家伙朝左边一推,接着就向右扑了过去,好险才把劈来的一刀挡住,接着就鼓起蛮力一头冲进了右边那汉子的怀里,巨大的冲力让两个人都轰然摔倒在地上。身下的汉子粗重的呼吸夹着臭气直喷过来,没拿刀的左手一拳打在方知晓脸上。这个时候方知晓也发了性子,顾不得身后还有一个汉子追过来,左手的手指就直抠进了他的眼眶!

那汉子长声惨叫,猛地一把将方知晓推开。方知晓向后跌了几步出去,感觉到头顶似乎有一片阴影,最后一个家伙就站在他的上方,挥着刀子正要劈下!完蛋,才躲过沙尘暴就死球了……短短的一瞬间,闭目待死的方知晓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接着就听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尖叫声。抬头一看,受伤的女孩子已经扑在了背后那个凶汉的背上,牢牢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这个时候行动往往比脑子还要快,方知晓已经跳了起来,又一刀插进了那个凶汉的胸口!

尸体倒下,他背上的女孩子也被摔了出去。劫后余生的方知晓这时才感觉到浑身脱力酸痛,刚才肾上腺素的剧烈分泌已经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脚下躺着两具尸体,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家伙跌跌撞撞地捂着眼睛胡乱挥着刀,惨叫声如同狼嚎一样。几匹没了主人的马悠闲地吃着地上的枯草,天空很蓝,空气干冷清新,可是脚下的尸体还有身上的血迹和这个场景是那样的不协调。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受伤的女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疲惫的方知晓这时才看清楚了她的身段。女孩子极是高挑,差不多有一百七十多公分高,几乎快和他齐头了,身上的衣服很古怪,围着一领松软的兽皮围巾。女孩子捡起了地上的刀,咬着牙朝那个瞎了眼睛的凶汉直追了过去。方知晓吓了一跳,连忙拦在她的身前:“还想杀人?刚才咱们是自卫,现在再动手可就是行凶了!你可要给我作证,我是正当防卫啊……你是哪个族的?哈萨克?俄罗斯?我靠,忘个干净,现在要紧的是打电话报警!”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死死地抓住那个女孩子不放。女孩子挣扎了一阵,也终于软倒在他的怀里。不过这个时候方知晓可没心思享受这个艳福了,从兜里摸出手机就想拨电话,结果发现没有信号!

“他妈的中国移动!还说信号覆盖全国,覆盖个屁!”方知晓破口大骂,晒得黝黑的脸上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已经渗出了汗来。这个时候,他最想的就是摆脱眼前的这些麻烦!这下不要说户外旅游泡汤了,自己会不会蹲监狱也在未定之天。回家老爸老妈非打死自己不可!

怀里的女孩子又睁开了眼睛,和方知晓的眼神直直地撞上。那海一样深蓝的眼睛居然让他一下子有些失神,这妞露在外面的皮肤这么光滑,晶莹细腻得连汗毛孔都看不出来……好想咬一口的说……女孩子在他的怀里站直了身子,指着北方发出了一阵又急又快的声音,声音清脆温婉,满是惶急。他苦笑道:“你们民族的话我听不懂,你懂汉语不?你的声音真是好听,但愿等会儿警察也能和我一样,听到你的声音,就对咱们的话多相信三分。”

女孩子在他的怀里猛力地挣扎着,方知晓就是不肯放手。笑话,这可是证明他是正当防卫、英雄救美的唯一证人。她跑了自己找谁去?再说了,这样的妞抱着也舒服啊。就是不知道什么民族的,这服装古怪得很……女孩子猛地一跺脚,脸都急红了。估计方知晓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半句。这个家伙居然敢这样抱她!还敢这么无礼地直视她!要不是大难当前,放在过去,早就砍了他的脑袋!她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对付这个黑不溜秋,有着一脸坏笑,打扮古怪的家伙。只能恨恨地用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字:“走!”

这个字方知晓倒认得,心里面好笑:走什么走?你们什么事情我不管,我可是不小心卷进来的。离开这个现场,我可就成逃犯了!乖乖地陪我在这里等着吧……突然他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身边不远处那个瞎眼汉子还在长声地惨叫着,但是在惨叫之外,似乎传来了大地震动的声音。接着地面似乎就真的抖动了起来!隐隐还有巨大的呼喊声传来。远望北方,烟尘直冲上云霄。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一个山丘的高处跑去。女孩子伤后乏力,被方知晓半拖半抱地拉了上去。到了山丘顶上一看,方知晓的小黑脸都变得苍白。

大地一片苍凉,却不是他当初看到的那一片黄沙,在地平线的尽头涌动着的是一支大军!无穷无尽的大军!在快要落山的太阳映照之下,一片银甲闪出了耀眼的光芒!数千人的骑兵组成浩荡的阵容向他们这个方向翻滚。这些银甲的骑士和他们刚才打发的那三个人,有着一样的装束,头盔顶的野鸡翎在这样的阵容下,似乎就变成了一片五彩的丛林!数十杆黑色的大旗举在军阵的四处,在风中猎猎招展,上面有着硕大的篆字。这个方知晓倒认识,是一个杀气腾腾的“燕”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支大军?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终于注意到了,现在自己身处的不是遭遇沙暴的那片土地!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得茫然,脑子里面一片翻天覆地,刚才杀了两个人的感觉这时才真实地传到他的心底,让他忍不住想吐。这到底他妈的怎么了?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

女孩子一扯方知晓的手,他才反应过来。无论如何,这一大坨家伙和刚才三个人是一伙的。自己留在这里,估计也就是变成肉酱。这个时候跑他妈的吧!其他的以后再说!他突然像是明白了,自己的生活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啦……

仓皇逃命,一路狂奔。

方知晓和女孩子骑在马上没命地向南狂逃,身后似乎总听得见那支追踪大军的轰鸣声。女孩子的马似乎极好,要不是她受伤控马出现点问题,估计早把方知晓甩下了。两个人都咬牙坚持着继续跑。一路穿过枯水的溪流、高高低低的山冈、稀疏的丛林,似乎要一直跑到世界的尽头一样。在女孩子的背后,方知晓可以看到她肩膀上的箭虽然已经被折断了箭杆,但是伤口还是在剧烈的振荡中不断地渗出了血来,将女孩子白色的围巾染成一片触目的猩红。但是她仍然没有停下来,只是半伏在马上无力地坚持着。方知晓不知道怎么的,就泛过了一阵的心痛。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应该是被捧在手里当宝贝一样照顾的,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要这样亡命!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知晓觉得自己屁股都颠簸得快没了知觉。两匹马在奔驰到了一处小小的溪流旁边的时候,终于疲倦地停下了脚步。马的胸口都剧烈地起伏着,鬃毛都是汗淋淋的。接着就看见那个女孩子在马上嘤咛一声,重重地摔倒了下来。月色照在她的长发上,就像一场幽亮的梦一样。

在冬天干透的柴禾中加了一点固体燃料引火,篝火顿时就烧得旺旺的,一口野外用的小锅里煮着冰块。方知晓忙完这一切,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喘着粗气坐到了女孩子的身边。她依然昏迷不醒,似乎发了烧一样,小脸泛着病态的潮红,身子也在地上不安地扭动着,低声嘟囔着什么。

该料理她的伤势啦,还好自己准备周全,急救包就在身上,各种野外急救的器具齐全。方知晓将虎牙军刀丢在锅里煮着,将女孩子扶在自己的腿上,就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忙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女孩子的衣服左一道右一道,天知道怎么穿在身上的!方知晓都急得冒汗了,最后一咬牙,干脆拿剪子剪开。

随着衣衫一层层地滑落,方知晓似乎忘记了呼吸。月色照在她身上,泛出了最柔和的光芒。看着少女仿佛艺术品一般的身体,方知晓不知不觉地停下了手……这是怎样的一种上天的杰作啊!直到视线转到了她肩上的伤口,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还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趁人之危,没出息!”箭射得很深,但是箭头却没有透出来,方知晓拿着消过毒的虎牙军刀,咬着牙齿比划了半天。看着女孩子恬静的面容、还在微微眨动的金色睫毛,他实在不忍心下刀。可是伤口都发紫了,不动手也不成,终于一刀割了下去。

女孩子一声尖叫,大大的眼睛突然睁开,方知晓早准备好了毛巾,一把塞到她嘴里。可是女孩子的手抓在他大腿上面,用力地抓拧了起来。方知晓痛得龇牙咧嘴的,手还要保持稳定,小黑脸上的汗跟雨点一样朝下落。虎牙终于挑着了箭头,硬生生地把它挖了出来。女孩子似乎痛到了极点,发出一声闷哼之后又晕了过去。

叮当一声,方知晓将箭头甩在地上,这个时候才有空擦汗搓自己的大腿——大腿早就青紫了,他又忍不住恨恨地看了一眼女孩子。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浑身都是冷汗,一头微微泛着金黄色的幽亮秀发都粘在了脸上。即使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她的脸庞仍然在夜色中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直入人心的美丽。心虚地左右看看,什么人都没有。方知晓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轻轻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方知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寒意似乎渗入了自己的骨髓。古怪的画面一直在脑海当中闪现,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又无力挣扎醒来。到了最后,眼前似乎只剩下了滚滚向前涌动的银甲大军。

哗啦一声大响,将他从梦中惊醒。方知晓一下跳了起来,还紧紧抓着手中的虎牙军刀。一瞬间他还以为那些银甲的人追了上来,稍微一定神,才发现篝火已经熄灭了。自己身边的单人帐篷剧烈地晃动着。他刚才将女孩子体中的箭头挖了出来,又缝合了她的伤口,打了一针抗生素,把她揣进睡袋里面。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当下就忙不迭地拉开帐篷,把头探进去,还没看清楚什么状况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咣当一下就砸在他脸上,方知晓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放在帐篷里的头灯给那个少数民族小妞扔出来了!真他妈的倒霉!帐篷里面还不断地往外扔东西,女孩子换下来的衣服、乱七八糟天知道是什么的小零碎。还传来了女孩子愤怒的叫声,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方知晓也来了气,一下站起来将帐篷帘子掀开:“老子又没非礼你,当你自己是宝啊!”

天色还远远没有到亮的时候,月色星光透过帐篷入口洒进来,只见那个女孩子苍白着脸,身子已经半探出了睡袋,肉光致致的肌肤在这微弱温和的光芒下像水晶一样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精致的小脸即使在这么惶急愤怒的情况下也美艳得如梦似幻。她一只手拉着睡袋遮住胸口,另外一只手满地乱摸东西扔出来。

你睡暖和的睡袋老子在外面吃风,够对得起你了。还闹!方知晓低头就钻进了帐篷,小小的单人帐篷一下挤得满满的。他的脸一下凑到了女孩子的面前,女孩子被他吓得不住的后退。方知晓可真是没好气了,喊道:“你以为老子现在有胃口把你怎么样啊?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不知道自己碰上什么鬼事情,老子还亲手杀了两个人!你还叫个屁的叫!也不知道说的哪国话,老子现在不要美女,只要回家!回家!你知不知道?”他颓然地在帐篷里面坐倒,小小的单人帐篷实在容不下两个人。坐在那里还是挤成了一团。女孩子安静了下来,摸着自己被缝合好的伤口。看着面前这个古怪的黑小子冻得铁青而且疲惫的脸。似乎有些明白地垂下了头。两人才安静下来,又同时抬头,树林簌簌响动的声音,已经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方知晓一个打滚从帐篷里面钻出来,才直起身子,心下就已经凉了半截。放眼过去,树林里面已经钻出了十几个银甲骑士,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大剑,朝这里包围过来!一个穿着披风的的家伙,对方知晓狞笑着比划了一个杀的姿势。方知晓没有半点犹豫,刷地一下就把双手举了起来:“投降!我投降!优待俘虏!”一边说着,就一边赶紧把虎牙军刀扔在地上。十几个壮汉慢慢地围上来,方知晓只有苦笑,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办?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认命吧!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就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了女孩子的一声低呼。他忍不住转头看去。就看见女孩子静静地坐在帐篷里面,拥着睡袋,神色平静,只是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看着方知晓的目光,她淡淡地朝他笑了一下,千言万语似乎都在这一笑当中。带着三分无奈,三分凄凉,三分的感激,还有一分的决绝。女孩子秀气的锁骨裸露在空气中,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金色的秀发披在她肩头,将她苍白的小脸映衬得更加的圣洁。

一股热血就这样涌上了方知晓的心头,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一场噩梦当中。但是自己怎么能看着这样一个女孩子死去,自己怎么能不作抵抗就这么放弃?我要活下来!她也要活下来!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弯腰拣起虎牙军刀,直直的朝那个披着白色披风的骑士冲了过去!

差不多有十米的距离,方知晓的速度快得超过了人类的想象,几乎在原地还有一条残存的影子,他人已经就冲进了那个银甲骑士的怀里,夺下他手中的大剑,又朝着他身边的人扑过去。来人眼前一花,一把大剑已经横着劈过,被方知晓从腰部整个劈成了两半!那人上半截的身子轰然倒下,下半截的身子还立在那里,血雨冲天而起,淋得方知晓一头一脸。所有人几乎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软了腿脚!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凶神,这么大的气力,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凶悍的杀人方式!第一个人开始掉头就跑,接着就是两个三个,最后连那个带队的家伙都爬起来就跑。武器扔了一地,一个个都生怕跑得比自己的同伴慢。方知晓一下跪倒在地上,看着那些家伙跑得飞快,眼前还是两爿血淋淋的尸体。抬眼过去,女孩子坐在帐篷里面,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他脑袋一晕,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突然变得有这么大的气力,这么快的速度?

在皎洁的月色下,一团银光突然在方知晓的马裤裤兜当中爆开,将他整个地笼罩在这片银光当中,银色的光芒带着微微的温度,人沐浴在其中觉得竟是十分的舒服。这个时候的方知晓已经丧失了正常的判断能力,他慢慢地伸手将口袋里面那个捡到的圆环掏了出来,银色的光华就在他的手中绽放,越来越强烈,直到周围的景物都被映照得一片惨白。圆环似乎活了过来一样,再不是古朴陈旧的模样。晶莹的色彩在圆环当中飞快地流动。一道更加刺眼的银光突然在方知晓的手中绽开。连目瞪口呆看着方知晓举动的那个女孩子都被刺得一下睁不开眼睛。方知晓发出一声惨叫,银光越闪越烈,直冲入夜空,上接霄汉!

在十里之外,一支银甲大军仍然在沉默地前进。这数千骑兵都是连夜行进,人马身上都是汗淋淋的。马和人在这寒夜里面吐出来的白气在队伍当中弥漫。除了行军的步伐声,甲叶武器的碰撞声,听不见一点儿人马喧哗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带头的将领同样穿着银色的重甲,只是盔甲上面雕着繁复的万字不到头的花纹。硕大的头盔将他的面目深深地隐藏在阴影之下。仔细分辨,还能看出头盔之下,一副银光流动的面甲将他的头脸整个包裹住了。而在面甲之上,则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愤怒金刚像!

夜空当中突然光华大盛,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前面不远处升起的银色光柱如一头愤怒的银龙,直冲上天际!山川大地,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芒映照得通明。如此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发出了不可遏制的大叫和混乱:“看!看!那是什么东西!”那个带队的将领一时也被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在巨大银色光华的映照下,面甲上的愤怒金刚像嗔眉怒目,就像要活过来一样。重臣叛逃,国宝失踪,天现异象。难道我大燕真的就到了气数穷尽的时候?

银光突然消失,大地又恢复了黑暗,这支骑军却还是一片的人喊马嘶。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接着此起彼伏,接力也似的一直传到了这位主将面前。“报宙帅,第九小队已发现秋郡主,就在银光出没的方向!”呛啷一声,一柄极长极重的大剑被这位宙帅拔了出来,他的声音就像在怒吼一样:“前进!银龙出世,天兴我大燕!抓住慕容秋!”

银光终于消失了,方知晓握着自己的手摔倒在了地上。圆环又恢复了古朴的模样,灰不溜秋的一点也不起眼,好像刚才那么大阵仗不是这玩意儿造成的一样。方知晓的手掌还是火烧火燎一般,仔细一看,在他右手的掌心,已经多了一个弯月形的疤痕。在弯月的周围,还点缀着七颗星星模样的印记。“啊……他妈的深二度烫伤啊!”

那个女孩子在帐篷里面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等女孩子穿好了衣服,准备跑过来的时候。鬼喊鬼叫的方知晓突然睁开了眼睛:“不疼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仔细分辨着自己的手掌。不仅不疼了,现在手掌还温温润润的很舒服呢。只是刚才焦黑色的疤痕现在完全的变成了银色,似乎还有银光在里面流动。“给牲口打印啊!”

女孩子几乎飞也似的扑了过来,不过目标可明显是冲着地上圆环去的。方知晓动作快,一把就抓住揣回了兜里。然后无赖地抬头看着她。现在他也明白了,自己给丢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环境里面,多半是这玩意儿害的。自己要找回去的路,还得在这上面打主意。这可是自己的命根子!不能给这个古怪美女抢走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宏大的呼喊声。两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刚才给古怪的银光闹得都不会想事情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十几个骑士,明显就是追踪大军派出的前哨。现在这里这么大动静,后面的追踪大军开过来了!

方知晓跳了起来,左右看看。一道黑黝黝的山影就沉默地横亘在那里。进山吧!先把小命挣扎出来要紧!朝山的方向对着女孩子一通比划,女孩子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住点头。两人飞也似的爬上马,帐篷都来不及收拾了。方知晓只来得及抓了睡袋和自己的大背包,给马加了一鞭就朝东面仓皇而去。

一棵大树的树枝突然一动,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树枝上面一起一伏,接着就灵巧地翻了下来。

“月华崅?没想到这个世上真有这个东西啊?加上那个宝贝郡主身上的白凤璋,七件传说中的逆天灵宝一下出现了两个。师父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得了,看在两个宝贝的份儿上,给他们收拾一下烂摊子吧。两个笨蛋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过天下闻名的慕容宙大燕猎军的追踪?真不知道说他们天真还是没脑子。”

那个黑色的身影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头脸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慌不忙地在地上像狗一样到处的嗅着味道。一会儿就在方知晓给那个女孩子治伤的地方停了下来,满意地道:“就是那个宝贝郡主的血了……好吧,看本姑娘出手咯。”黑色的身影飞快地捡来了一些石块还有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摆出了一个似八卦非八卦的图案,在向西的方向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抓了一把带着血的泥土撒在这个图案当中。那人看了看天上的星宿流转,又侧着耳朵听了听越来越近的大队骑兵迫近的声音,喃喃有词念着些什么,最后低声道:“以血为引,以运为荐,天星流转,天命始终。逆天换命!”

图案当中突然光华大盛,天上的星辉似乎都被借了下来,一个隐约的人影突然从图案中腾起。隐约就是那个被方知晓救下的美丽女孩子的身影。在一片妖异的景象中女孩子的影子向西而去,在夜色中,仿佛还能看到她的长发飞舞!一群银甲骑士轰隆冲出了树林,来到方知晓他们刚才呆过的地方。而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像一个泡影一样的消失了。

“你贵姓?叫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追我的……不,他妈的追你的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军队?这里还是不是地球?你是不是E.T?”晨光初露,坐在寒气逼人的山凹里面的方知晓,正吱溜溜地喝着用汤料包烧出来的热汤,满头大汗龇牙咧嘴地问对面那个沉默的美丽少女。昨天晚上他们向东飞快地逃往这座不知名的大山,他们奔到了山口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后面的响动越来越轻,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远。他冒着险爬到一个高处向后看了一眼,就看见两条火龙汇聚成了一处,向西面滚滚而去。两个人绝处逢生,都松了一口气,但是丝毫不敢停留,在后半夜的寒气当中向大山的深处直逃进去,马行不得了就放掉。一直到晨曦微露的时候,他拖着的女孩子终于坚持不住软倒在地。方知晓虽然不累,但是肚子也开始咕咕乱叫,提心吊胆地停下来生火休息,吃点东西。

火燃得旺旺的,驱走了大山里清晨的寒气。小锅里面的热汤咕嘟嘟地翻着花。那个女孩子拿着方知晓的军用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姿势秀气已极,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些缓过来了。她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方知晓,浅蓝色的大眼睛波光流转,显然也是在认真地听他说话。但是结果还是一样,两人没法交流。

“我知道你是美女……我知道你这样看很诱惑我……可是拜托姑奶奶你好歹说句话啊!整整一天下来,又是沙尘暴又是人体奥拉大发光,几千个家伙狠巴巴地追在我们屁股后面,人也杀了,路也跑了。鼻子两次被你打出血来,两次!换一个神经稍微脆弱点的估计就自己找绳子上吊了,我还在管你吃管你喝。可是你好歹要说点什么吧?我求你了姑奶奶,我想回家啊……”方知晓哼哼唧唧地不住唠叨,翻出两块724压缩干粮,扔给了女孩子一块,自己撕开一块郁闷地咬了起来。

他算明白了,这个少数民族大美女,看来就是不打算说话了。

女孩子抓着被塑料纸包装好的压缩干粮,又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拿过一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地画了起来。方知晓看着她的举动,最后终于发现这个女孩子写了四个他能认识的繁体字“君系何人?”眼泪都快下来了啊,两个人在一起打打杀杀顺带跑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挨打也挨打了,不过总是鸡同鸭讲没办法交流。现在总算能接上头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美丽得出奇,而且虽然在落难当中,也自然流露出一种高贵清华的气质。方知晓这么大大咧咧的人都知道她一定大有来历。不过他现在就想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他也能有所打算,看怎么能恢复正常的生活!如果命运真的准备强奸自己,他好歹也要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女孩子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来历举止无一不古怪的家伙。又重复着慢慢开口说了这四个字:“君系何人?”方知晓努力地分辨着她说话的声音,她发出了四个单音,说明这小妞不仅写的是汉字,说的也很可能就是汉话!作为一个老资格的驴友,全国各地也跑得不少,对各地方言他还是懂得一些。仔细揣摩一下,女孩子说话,似乎很有一些闽音的腔调!他也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字。中国人!繁体不会写,干脆就一路简写到底。一边写一边还用半像不像的福建白话重复了这三个字。女孩子显然没看懂他在写什么,却听懂了他说的话,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又拿起树枝继续朝下写:“燕人?秦人?晋人?”

方知晓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战国七雄咧,当我是项少龙啊!他用力地回答:“汉人!”“刘氏前汉,石氏后汉,早已灭绝。当今之世,华夏无非秦燕晋天下。君贵姓石?姓刘?前朝之遗氏?”

两人之间用笔和连猜带蒙的谈话进行得越来越顺畅。方知晓的一颗心也逐渐地朝下沉去。美女只是说她是燕国人,这片大地天知道是什么年月,反正不是项少龙曾经一游的战国时代。只是从地理环境的描述知道还是地球,可能是哪个朝代的中国,方知晓历史考试向来靠作弊,实在也分不清楚。女孩子的故事很老套,家族势力过大,被当权之人嫉恨,遭到迫害不得不向敌国逃亡。她和她老爹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怎么重要也没说,总之就是重要得一塌糊涂。他们家族匆忙逃出大燕国都邺城,结果才出了邺城不远就遭到追杀,一家失散。她爹他们向西逃走,她却被猎军的小队追上,结果方知晓救了她,要是能保护她一直逃到西边的什么秦国去,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只要能够救她出去!

方知晓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发疯一样朝山顶上跑去。站在山顶上,极目四顾,冬日的苍茫大地尽收眼底。寒水如带,疏林衰草,偶有一两个灰沉沉的村庄点缀其中。没有城市,没有高速公路,没有铁路,头顶没有飞机掠过。拿出手机不管怎么摆都没有任何的信号。终于接受了现实的他疯子一样在山顶乱叫乱跳。完了完了,真他妈的穿越了。老子活生生地穿越了啊!不让张三穿越,不让李四穿越,怎么偏偏让老子穿越?他摸出裤兜里面那个圆环,摔在地上用力地踩踩踩。

“他妈的让老子穿越,他妈的给老子打印,他妈的让老子杀人……你他妈的有本事让老子回家啊!苍天啦,大地啦,不要玩我啦……”

女孩子坐在山下面,看着方知晓在上面发癫,睁大一双妙目好奇地打量着,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大马猴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了,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接着又容色一敛,开始想自己的心事。自己和父亲失散,结果碰上这么一个野人般的家伙。无礼不说,偏偏还神秘得出奇!他身上穿的用的东西都是世所未见的,说话做事无一不古怪,更奇怪的是他昨天晚上身上冲天而起的那个银色光柱!这人的武艺不俗,猎军一个小队硬生生就被他打跑了!这个人就是她逃亡途中,不得不也是唯一能依靠的人了。他身上发生的那些奇异的事情,也让她有极大的好奇心。

方知晓发泄了一阵,终于把圆环揣回兜里。悻悻地朝山下走。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他坐回那个女孩子身边——好歹算是知道人家名字了,芳名慕容秋。“喂,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准备现在朝哪里逃?我救你了好几次,除了未来那靠不住的荣华富贵,现在有什么报答没有?”

听着这个男人无礼的问话,慕容秋秀气的眉毛一挑,不过倒也没让方知晓这个马马虎虎的家伙发现她的怒气。方知晓发泄完了,正没心没肺地看着慕容秋秀气的小脸。一边在流口水一边在问她的话呢。

慕容秋幽幽一叹:“我父亲曾是大燕吴王……他的威名,整个天下都知道!但是恪伯伯死了之后,整个大燕没有威名再超过他的人物。皇帝陛下的不安、现在掌权的太傅慕容评的嫉恨,就逼得我们一家不得不朝秦国逃亡!”她的眼神一下变得热切起来,“……你帮我逃出去,找到我父亲他们。只要我们到了秦国,按照父亲的本领名声,秦帝一样会给我们家族应有的待遇!到时候你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可以给你!”

方知晓却色眯眯地去摸她的脸:“伤口是不是又疼了?看你小脸苍白得……”女孩子认真说话的神态让她的脸散发出一种异样迷人的气质,蓝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饱满的胸口也因为她显得激动起来的话语一起一伏。这小妞真的是有着一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让方知晓都忘记了自己灾星还没脱呢。

啪的一声,方知晓脸上挨了一个嘴巴。慕容秋捂住自己的胸口朝后退了一点,恨恨地看着他,精致的小脸顿时露出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方知晓愣愣地捂住了脸:“……保证我能荣华富贵?那咱们成交。他妈的你是不是练过大力鹰爪功的?打人好痛!”

他想得很清楚,不管自己想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慕容秋都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努力挣扎求生,救她也就是救自己。如果女孩子家世真的像她说得那么好,自己也算有了个能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地方,然后再慢慢考虑该在这个时代怎么办吧!

要是能和这个大美女日久生情,成了那个什么吴王的女婿……这个妞漂亮可以打满分了,就是别看柔柔弱弱的,还真是个小辣椒,得多花点心思……他站了起来,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呢。他叮嘱道:“我左右看看,你先睡一会儿。这里路我不熟,回头再和你商量咱们他妈的朝哪里跑路,你这个荣华富贵可不容易赚。”

女孩子看着他:“还有件事情能不能问一下?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几乎每句话里面都有。”“彼其娘之!”方知晓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开去,却恼得女孩子脸上一片羞怒的潮红:这个低贱的流民!

第二章 没命地逃亡

两个穿着银甲,头盔上有白色羽毛标记的军官被几个卫兵押了过来,跪在了大燕猎军统帅慕容宙的面前。两个军官都不敢抬头,似乎怕看见慕容宙面甲上那幅愤怒金刚像一般,空气当中一片的肃杀。半夜追击下来,前方回报,秋郡主的身影在天明时分像露水一样在空气当中蒸发。这个夜晚在追击前锋部队面前飘动的黑发,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一样。“秋郡主呢?嗯?”慕容宙骑在马上,沉声问道。空气都随着他的话语而震颤。谁不知道宙帅一怒,千军辟易!燕主动用猎军来追击慕容秋,就是不想有半点闪失。他们却追丢了这个目标!

两个军官头也不敢抬,虽然强自镇静,但是语调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宙帅!我们前哨数百弟兄,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秋郡主骑马在前面跑!大家咬牙苦追,等到穿过一片林子,前面是条枯水的小溪,大家却眼睁睁地看着秋郡主突然消失了!前哨几百弟兄都可以作证,前一刻还身影分明,后一刻就像雾气散去一样消失了!”

马上的慕容宙沉默着,不动如山。他转头向西看去,甲叶发出了一阵轻响。半晌之后他冷冷道:“放猎鹰!向东搜索!前军继续向西搜索。大队随我向东追击!马累死了换马,人不到累死不许停步!圣女……慕容秋她跑不了。没有我大燕猎军追不上的猎物!”

他一摆手,数千银甲骑士轰然转向,已经追击了一天一夜的他们这个时候又强打起精神,准备继续他们的路程。两个军官跪在那里,慕容宙回头看了一眼,冷冷地一摆手:“都砍了!在我麾下,你们知道军法,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家人我会照顾,你们不用担心。”

“一个女子,即使曾是我大燕圣女,不管她是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都逃不过我数千猎军的追击!河东河南都直面秦国大军,前面部队不能轻动。只要我在,没有人能逃出我的掌心!”声若金铁,直逼人心。突然几声鹰啼,数只猎鹰从鹰奴手中放出,直入云霄!

山野当中,两个小小的人影顺着山地向南狂奔。方知晓几乎半抱着伤后虚弱的慕容秋,毫不停留地向南而去。慕容秋已经和他说了大概的地形。他不仅给那阵沙暴抛错了年代,也抛到了应该是河北的地方。而所谓的秦国,根据慕容秋的描述应该在陕西那块地方。从这里到陕西,山遥路远,而且一定要过黄河。向西的道路已经不能走了,大燕猎军已经向西而去。他们只能朝南过黄河,然后再朝陕西走。为了怕那支噩梦一般的银甲大军掉头追回来,两个人不敢多停,等慕容秋稍稍恢复点精力就上路。马已经放掉了,只能凭着两脚走路。转眼之间,方知晓已经如风一般地跑了三十多里险峻的山路。他这时才真正确认,自己身体果然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不仅来去如风,而且力气也大了许多,拖着一个大姑娘朝南狂奔这么久,居然一点都不感到疲劳!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变化?那个神秘的圆环,到底是什么东西?

臂弯里的慕容秋突然将他一扯,跑得正起劲的方知晓才停下脚步。他看看慕容秋,虽然被方知晓半扶半拉的,但是女孩子也早就累得小脸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那里!”女孩子喊道。方知晓一惊,抬头向背后的天空望去,极目远望,才看见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天际上下,苍凉的鸣声隐隐约约传到了这里。慕容秋脸上全是吃惊的神色:“那是猎军的神鹰!是我爹爹和恪伯伯当年亲手训练出来的,千里之外也能追踪,咱们又被猎军盯上了!”

方知晓掉头就准备跑,慕容秋又拽住了他:“不成啦,我们步行,猎军骑马追击,出了这座山咱们怎么样也逃不过他们……一定要找到马匹才成!猎鹰虽然追上来,但是猎军还和我们至少有百把里的距离。赶紧找到马,咱们还能逃掉!”方知晓哼了一声,对自己现在的马拉松有信心得很:“老子不见得跑不过马,现在还废话什么,多跑一步是一步啊!”慕容秋怒道:“你是牲口,我可不是牲口!出了山东南面不远有个集镇叫做古里集,我曾经陪爹爹走过。似乎有个马市。咱们到那里去找马……我真的是跑不动了……”女孩子最后一句话已经变成了微微的哀求,似乎还带一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慕容秋的蓝色大眼睛有点讨好的看着自己,小小的嘴唇抿着,露出了脸颊上秀气的小酒窝,这个本来高贵骄傲的女孩子一下就变得如此柔弱可人,方知晓顿时就软了下来:“听你的,全听你的!”

等他拖着慕容秋又跑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慕容秋刚才说了什么。“你才是牲口!”挂在他胳膊上面的女孩子假装没听见,这个时候,和这个臭嘴巴的流民没什么好计较的。

这就是古代的集镇么?街道都是土路,狭窄肮脏,屋子也都是土屋草顶。电视中那些木头的漂亮酒楼在哪里?那些穿着花红柳绿衣服的古代姑娘呢?每个人都是面目黧黑,身上全是麻制的衣服,布眼大得可以当筛子了。男人的头发都扎了起来,戴着帽子,穿着短衣,还有裤脚比喇叭裤还要大几倍的裤子。整个镇子弥漫着一股土腥的味道,这就是我们国家古代的北方?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北方的景象?

走在这个镇子里,看着那些眼神畏畏缩缩的百姓们,看着那些低矮的屋子,看着女人们吃力地打着一桶桶的水,看着就在屋子里面和人一起居住的猪和羊,看着这些人这些事物就这么真实地在自己的身边,方知晓终于确认了,自己真实地处在这个时代。摊开手掌,那个昨夜留下的痕迹依然银光流动,没心没肺如他,也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按照慕容秋的说法,这个镇子在冬天农闲的时候,就是专做马市交易的一个集镇。黄河以南的人都到这里来交易,每年燕军要补充大量的战马,河南的人也要买马耕地劳作,还有晋国的人远从长江以南到这里一带的马市来采购,找两匹好马容易得很。两人在众人的围观下一路走到了镇子的东头,顿时发现这里又是另外一片天地。

屋子变大了,虽然没有二层以上的木头楼房,但是至少比刚才所见的轩敞明亮了许多。有着屋子门口挂着幌子,卖酒卖饭。一块空地被围在中间,里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穿着皮袍的草原汉子,也有服饰看起来多少像些样子的买家,更有一些服装整齐的家伙在那里转来转去,似乎是集团采购。

除了人还有马,各种各样的马。嘶鸣声响成了一片。有些马被掰开了嘴在那里查看牙齿。更有些马似乎惊动了,在那里乱叫乱跳,被人死死地拉住了缰绳。马市上全是人和马呼出的白气。在马市的周围,还有一些小摊子,在那里卖肉卖米卖酒卖干果、卖镰刀锄头农具。叫卖声和人声马声混杂在一起,更显得这里无比的热闹。

“喂,这里有没有啤酒卖啦?”方知晓转头过去,认真地看着慕容秋。女孩子已经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伤口又痛,正是浑身不自在,用力地在他爪子上面掐了一下,痛得方知晓龇牙咧嘴。就听见慕容秋低声狠狠地道:“快找马去!后面是猎军在追我们,你倒是还这么大摇大摆的!”

“说话就说话嘛,动手做什么……”方知晓咕咕哝哝地走进马市,这里的马看来都是好马,高大健壮,鬃毛都剪得整整齐齐的,人声嘈杂也不乱动,一看就知道调教了许久。卖马的是个穿皮袍的草原汉子,正比手划脚地和一群人在那里谈价钱。慕容秋顿时就看中了这些马,一捅方知晓:“这些是好马,去买下来啊。时间不多了,可要抓紧呢!”

方知晓头也不回地爪子一伸:“给钱!”他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自己皮夹里面倒是还有几千块人民币,在这个年代可是怎么也用不出去的。慕容秋也苍白了小脸,她逃出邺城也带了一些方便携带的金叶子,但是昨夜匆忙逃命,这些东西哪里还会在身上!

两人对望一眼,慕容秋点点头,方知晓苦着脸摇摇头。来到这个年代够倒霉了,难道还要客串业余强盗?慕容秋咬着嘴唇狠狠地又掐了他一把,刚为女孩子轻嗔薄怒有些魂飞天外的方知晓又痛得叫出了声,没奈何地掉头就钻进了人堆。

那围着马贩子的一群人都是身体结实的汉子,举止沉稳安静,和周围的人大不相同。大概是谈定了价钱,纷纷从背上取下背着的布帛,准备换马。那个马贩子眼睛都放光了,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换了中原的茶叶农具回到辽东,自己又可以多添十个女奴隶,多养几群马!大燕眼见要和秦国打仗,大家都抓紧最后的时间交易。不趁着这个机会多捞一些,以后可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正准备买卖成交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口音古怪的家伙大喊:“这些马我全包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集中在硬着头皮发出喊声的方知晓身上。看着他古怪的打扮,那些买马的客人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却都暂时没有开口。

看了一眼头顶远处不断盘旋的猎鹰,方知晓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看着那个马贩子:“你这些马多少钱?我出双倍!”那些汉子警惕的神色更浓了,有些人的手就开始按着腰间的兵器。这个马贩子不是笨蛋,知道身旁这群客人肯定是黄河以南哪个大坞壁的家将们,一分价钱一分货地和自己采买,而眼前这个古怪的家伙一身的泥草还有血迹,身上连个布丝儿都没有,拿什么来买他的东西?自己可不要惹这个麻烦!

他笑道:“达官爷,小人拓跋力格,真是不巧,这些马儿都卖出去了。小人做生意不好货卖三家,请你多包涵。下次有生意,还望达官爷多多照顾。”马贩子虽是草原汉子,但久在中原做生意,已经和汉人生意人没什么区别了。方知晓知道今天只有硬顶上了,背后的大燕猎军可不是玩的!时间无多,只有当强盗啦!

他笑了笑,突然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皮夹,一把将钞票全部掏出来,猛地扬在空中:“钱都给你了!马我要了!”空中乱纷纷地全是洋红色的纸片。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住。方知晓已经闪电般跳上了一匹鞍鞯齐全的红马,牵上另外一匹马,大喊一声就朝外冲了出去。十几个汉子大呼小叫追过来时,方知晓早已经牵着马冲出了人圈,伸手拉住了慕容秋递过来的手,稍一用力她就翩翩飞了起来,给方知晓抱在怀中。骏马长嘶一声,飞也似的在狭窄的街道上面奔驰,周围的人吓得纷纷闪避,一转眼两个人就没有了影子。乱哄哄的场中,就剩下拓跋力格抓着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哭笑不得:“老天爷,这是哪门子的钱啊!”

一群买马的汉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在黄河以南的地方也是横着走的,这个黑小子居然在他们太岁头上动土!几个精壮的汉子立刻拉过了拓跋力格的马,上马就追了过去。这些马多没有鞍鞯,但是看他们在光背马上矫捷的身手,竟然都是熟练的骑士!另外有人更是直奔向马市边的酒肆,直冲进那些土屋里面:“大小姐,有人抢咱们的马!”

一个武士打扮的女孩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酒碗菜碟跳得老高。她的身材比起慕容秋更是高挑,足足有一百七十七、八公分的样子,放在方知晓来自的年代,也是标准的model身材。一张似喜似嗔的俏脸白皙得惊人,一双丹凤眼微微地眯着,有着说不出的媚态,但是两道细细的斜飞入鬓的眉毛又给她平添了三分的英气。

“你们这些家伙,就会吃饭。我们祖家坞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让爹知道,不又要嘲笑我是女孩子不能办事?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报讯的汉子看来对这个女孩子尊敬得很:“大小姐,二牛和牛宝他们已经追下去了,我们就是请示你,看怎么处置……”

女孩子抓起桌上的马鞭,小脸反而兴奋得红扑扑的:“还不跟着我追下去?抓住那个小贼打他个臭死。看黄河两岸,以后谁还敢在咱们祖家坞头上动土!”

空中鹰啼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几百名银甲骑士闷头狂奔。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方知晓和慕容秋丢下的马,空中的猎鹰也一直在盘旋追踪。慕容宙反应极快,立即分了五百人下马入山搜索,另外五百人沿着官道直奔黄河渡口方向——大燕的圣女和国宝不能落入秦人的手中。燕国局势本来就已经风雨飘摇,再丧失了这些,虽然他神志如铁,能不为所动,但是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就是燕国气数已尽的暗示!

这些骑兵都已经到了生理上的极限,战马也吐着白沫还在奋力地扬蹄。有些人都已经趴在马鞍上了,但是看着前面那个在马上端坐如山的身影,却没人敢有半点怨言,只有咬牙苦撑下去。突然前面天空猎鹰身影开始在一个地方划着小圈子盘旋,跟在慕容宙身边的柔然鹰奴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主人,神鹰已经找到秋郡主了!”

慕容宙霍然抬头,面甲后的眸子精光暴射。“有多远?在什么地方?”鹰奴抬头在那里估算距离,这个时候可不能报错半个数字,猎军到处征战,因为这个而掉了脑袋的鹰奴可不是小数目。身边这位大燕冀州牧、都督冀并青三州军事、开府仪同三司慕容宙大将军,也是他们的家主,从来都是一个执法如山,雷霆一般冷硬强悍的男人!

鹰奴颤抖着声音,终于报出了答案:“不超过四十里的距离,应该就在古里镇的周围!”慕容宙冷冷地道:“他们居然出了山口?这动作可也真快啊……换马,再赶最后一程,追上慕容秋……郡主!”

这个时候的方知晓,却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时代,似乎就是从一个麻烦陷入另外一个麻烦当中。胯下的战马高速地奔驰,明显是调教好的马儿,对缰绳的反应非常快捷。周围的景物在飞速的变换,自己手里还抓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怀里还有一个娇喘微微的慕容秋。

……可是,身后还他妈的追着七八条汉子!回头一看,这几个汉子控马娴熟至极,七八个人就摆出了分进合击的态势,逼得他兜来兜去的绕圈子。这些人也不动手,似乎就在等他们的大队人马跟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怀里的慕容秋看着天空,发出了一声低呼:“看!神鹰追上咱们了!”百忙当中方知晓抬头一看,果然看见那几只猎鹰已经飞到了他们头顶上的空中,开始打起了盘旋!猎军也越来越近了!方知晓低头看看慕容秋,女孩子双腿盘在他腰间,搂住他的脖子,金发在风中飞扬,摆出了最暧昧的姿势,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那样的惊惶无助,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她的酒窝都变得苍白了。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瞥,让方知晓丢掉怀里这个麻烦的念头烟消云散。

她是麻烦,不过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人了。“彼其娘之!”方知晓大喝一声,放掉了一直牵着的那匹马,咬牙拔出了长剑,不再躲避那些汉子的合击包抄,拨正了马头直冲出去,转瞬之间就逼近了挡在面前的两个汉子。两人来势凶猛,两把长剑横劈了过来,方知晓反腕迎了上去,锵的一声大响,那两人没想到方知晓力气如此之大,虎口震开,长剑远远地飞了出去!

他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那两个被打掉长剑的汉子悍不畏死地扑了过来,一个撞在了马脖子上面,一个正正的扑在方知晓和慕容秋的身上。巨大的冲力顿时让方知晓两人跌了下来,他们胯下的马长嘶一声向前跪倒。打红了眼睛的方知晓顾不得自己跌得七荤八素,反身就将那个扑倒他的汉子压在身下,甩掉手中的长剑拔出了虎牙军刀,高高举起就要一刀刺下!噼啪一声,皮鞭重重地打在了方知晓的手腕上,他手上一阵剧痛,虽然虎牙军刀还没有脱手,但是也一个停顿。那个死里逃生的汉子一个翻身滚了开去,然后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不要命的小贼,都让开!我来收拾他!”飕的一响,长长的鞭子已经如同灵蛇一般收了回去。方知晓翻身将摔得两眼冒金星的慕容秋扶起来,转头看着鞭子的主人。

几十骑马围了上来,几个人奔向被自己打飞的那个汉子,剩下的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黑衣的女孩子,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剪裁合身的袍子显得她既苗条纤秀又英气勃勃,坐在马上比身边那些粗壮的汉子都高了半个头。她右手握着一条三四米长的软鞭,左手却叉在腰上,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完蛋,怎么又碰见个美女?方知晓迷迷糊糊地想着。那个女孩子微微眯着的丹凤眼让她有着说不出的媚态,偏偏和她身上那种中性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一时让才摔得七荤八素的方知晓都忘记了自己到底在什么样的局势当中。看着黑黑的短头发小贼直眉瞪眼地傻瞅着自己,马上的女孩子忍不住微微涨红了脸:“呆瓜小贼,看什么看?”

“林月如?”方知晓傻傻地反问。慕容秋刚才一摔撞到了伤口,已经痛得脸色苍白,见方知晓在这个时候还能发呆,忍不住又掐了他一下。

“哎哟,他妈的好痛!有事没事不要乱掐人好不好?”方知晓鬼叫了一声。转过头就朝那个被他叫做林月如的女孩子赔上了笑脸:“英雄!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我们也是被仇家追杀,没马就跑不了,才惊动了你老人家……现在马已经被你们追回去了,我们仇家也在背后一路紧追过来,你就大人有大量,当小的是个屁,把我放了吧……英雄!”

马上那个女孩子哧的一笑,赶紧又端正了脸上的颜色。这小子刚才凶悍无比,他爹爹派给他的家将,都是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明明这小子马术不精,偏偏还能一连打倒他们好几个人,要不是自己鞭子来得快,臧琥就要死在他手中!这样能厮杀的汉子,居然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求饶的话来!几个汉子奔到了女孩子的马前:“大小姐,申屠叔他被那小子打晕了过去,伤势不轻……”女孩子的脸色顿时肃杀起来,狠狠地盯着方知晓和慕容秋:“不管追你们的是不是天王老子,敢冒犯我们祖家坞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小子,认命吧!”

方知晓还想哀求,他身边的慕容秋却指着天上,冷冷的道:“看见这神鹰没有?是大燕猎军在追杀我们!你们一个小小的坞壁,能从大燕猎军手中抢人么?”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朝天上望去,除了一个家伙。

那个家伙就是方知晓。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耍贱,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背后那支银甲大军的威力!那是真正会要了他们命的家伙!慕容秋的举动让他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的身影快如闪电朝前扑去!

在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方知晓已经翻上了女孩子的黑马马背,一手挽住她的腰,一手将虎牙军刀架上了她的脖子。蓝汪汪的现代材料制作的刀刃,顿时就让女孩子细腻修长的脖子泛起了一颗颗的鸡皮疙瘩。女孩子的动作一下僵住了,眼神也流露出不敢相信的震骇。两人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一两丈,结果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这个家伙就鬼魅一般地翻上了自己的马,还制住了自己!底下一阵狂乱的呼叫,周围的汉子纷纷拔出了兵刃。还有人挥着剑就奔慕容秋而去,准备也挟持住她来救他们的大小姐。方知晓大喝一声:“都别乱动!不然你们这个宝贝小姐可就没命啦!交出两匹马,我们就走!不然就一拍两散!”

他怀中的女孩子决断极快,大声的发令:“给他们马!”

两个汉子顿时跳下马来,让出了他们的坐骑。方知晓挟着那个女孩子缓缓下马,朝慕容秋那里靠近。女孩子冷冷地低声道:“你要记住,你今天得罪了什么人……你千万要记好了。祖家坞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更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时地上已经传来了微微的颤动,远远地向西北面望去,一股股的烟尘已经掀了起来,这些烟尘还在向四下里扩散。慕容秋和方知晓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战栗。大燕猎军已经越追越近了。那个女孩子和她的下属也惊疑不定地向着西北面看去。

方知晓一把抓住了他们送过来的两匹健马:“把你们的马都杀了!”没有人犹豫,刀剑齐下,几十匹马长嘶着倒在尘埃当中。那个女孩子倔强的侧过脸来,不顾自己的脖子会被虎牙军刀划破,恨恨地看着身边的方知晓。她细长妩媚的丹凤眼里面,满是将这个黑小子恨之入骨的光芒。方知晓心里面也是不爽,要不是突然被你们这帮家伙耽搁,说不定自己早他妈的跑远了!看着慕容秋咬牙先爬上了战马,他猛地将怀中女孩子往前一推,那女孩子顿时跌跌撞撞的朝前跑了十几步,她的手下都朝这位大小姐那边拥了过去。那边方知晓早就大笑一声,翻身上马,飞也似的逃走了,空气中还有他的声音悠悠飘荡:“平胸女……”

看着一地的死马,想起刚才的遭遇,女孩子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刷地一挥鞭子,转身就想去追,一个中年汉子却拉住了她:“大小姐,真的是大燕猎军要过来了,咱们先避一避吧!”女孩子恨恨地跺脚:“回古里镇,再去买马,盯着这小子,我非要看他是怎么死的!”

方知晓自然不知道莫名撞上的那个女孩子的决心,他现在只是一门心思朝南逃命。那该死的几只猎鹰,仍然在头上盘旋个不住!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甩脱这些家伙?只是看着慕容秋在自己的身边,看着她坚决的小脸,还有飘动的金色秀发,昨夜到现在的经历就像梦一样在颠簸的马背上面掠过。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就算是为了她,他也要坚持到底。不是单单因为女孩子的美丽,而是虽然短暂,却屡次出生入死、互相依赖的那种感觉——“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了?”

第三章 圣女和圣物

数百大燕猎军的银色铁骑,奔雷一样在大地上掠过。马蹄掀起了大块大块的冻土。慕容宙山一般巨大的躯体就在最前面,不时抬起头看看空中猎鹰的方向,银色的面甲在冬天惨白的阳光下反射着比天气还要冰冷的光芒。而躲在不远的高处,看着这些铁骑掠过的祖家堡一行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果然是大燕最精锐的骑兵!那个黑衣高挑的女孩子抓着自己的长鞭,无意识地摆动着,脸色苍白。

“大小姐,咱们不要追下去了吧。那一对男女,能惹动大燕猎军追击他们,不是咱们能够掺和得进去的。”一个看起来相当稳重的中年人低声地劝着黑衣女孩子。回答他的却是恨恨的声音:“不!我要亲眼看着那小子是怎么死的!南宫大叔,咱们远远的跟着。死了几十匹马,我要对爹爹有个交代!”

“东边烟尘起来了,咱们向西走!”方知晓发疯一样地喊着,扯着慕容秋的缰绳就转向西面。敌人摆明了是从正面包抄过来,要将他们两个死死地围住。在他们背后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约约看到追兵头上的盔翎,跳动着朝他们迫近!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前腿一软仆倒在地,方知晓整个人都摔了出去。他在地上一个打滚站了起来,回头一看,这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马已经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沫,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看是彻底累垮了。慕容秋的马冲在前面,回头见方知晓倒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却又加快了马速,一下子就出去好远,只留下方知晓在那里苦笑,心下一片冰凉。自己算是要交代在这里啦。

他转头面对着猎军过来的方向,拔出长剑。他妈的,拼就拼吧!自己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给甩到这个年月,这个地方,还被这小妞也给甩了!是不是只要死了,这个霉运也就结束了,自己能回到原来的时代了?眼见得地平线那头追兵已经冒出了半个身子,那群银色的盔甲越来越耀眼。他却冷静了下来,用力地握住了手中的剑。

背后突然又响起了马蹄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慕容秋气喘吁吁的声音:“上马!”方知晓愕然地回头一看,就见慕容秋疾驰了回来!在这样惊惶无助的时候仍然如冰雪一般清艳的容颜,在自己的眼中,竟然是这样的清晰!他飞也似的翻身上了她的马,紧紧地搂住了慕容秋不盈一握的腰肢。女孩子猛扯缰绳,转头狂奔。耳边全是风声,胯下坐骑温热的口沫不断地溅到方知晓的脸上。他还是忍不住大声问:“为什么要回来救我?这匹马眼看也不成了,载着我们两个,更加跑不远!”

慕容秋头也不回喊了回来:“横竖都要死在一起了,不如把欠你的情还给你。我可不愿意老背着一个臭嘴巴流民的恩惠!”两人的话音还未落,剩下的这匹马也是一声惨嘶,轰然摔倒在地。眼看着慕容秋就要飞出去,方知晓用力揽住了她的腰,仰天朝后倒下。让女孩子重重扑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摔了个天旋地转,但是两个人的眼睛就这样深深地对在了一起,转眼间似乎就交流了千言万语。

“好,谁也不欠谁,咱们就这样死在一起,倒是也挺干脆的。”方知晓淡淡一笑。在这场噩梦当中,能有怀中这个香软美丽的骄傲女孩子陪伴,似乎也不见得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他翻身站了起来,将慕容秋挡在身后,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妈的上来吧!”

看着两人最后一匹马也力竭摔倒,追击的大燕猎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转瞬之间,他们的队伍已经压了过来。方知晓也终于看清楚带队追杀他们一天一夜的那个家伙。一个体型巨大、脸深深藏在面甲后面的家伙!即使隔得这么遥远,也能感到他身上那种让人浑身冰冷的杀气。骑兵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压了过来。一天一夜的追击,让他们人马身上都是汗淋淋的,银色盔甲沾满了灰尘泥土,带队的那员将领跳下马来,就如同一块巨石落地一般,方知晓这才发觉他的高大雄壮,似乎足足有两米的个头!“秋郡主,我大燕圣女……将我鲜卑圣物交出来吧。乖乖的跟我回去,只要你肯低头。你宙叔叔会全力保护你的平安。”

“圣女?”方知晓歪过头看了一眼慕容秋。心里面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嘀咕:“这里面还有宗教纠纷?”慕容秋从他身边探出了头来,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骄傲。被她的波光一扫,那些剽悍的骑士都纷纷的低下了头来。

“我是吴王的女儿,是鲜卑两大英雄的后人……与其屈辱地活着,应付慕容炜那个色鬼的纠缠,不如就死在这里!宙叔叔,你从小就对我很好,你认为我会丢我爹爹、还有恪伯伯的脸么?你们的那个皇帝,连他的堂妹、鲜卑的圣女都不肯放过!当我爹爹被迫逃亡、生死不知的时候,你认为我会乖乖地回去当他的妃子么?你认为我会玷污我们家族的名誉么?宙叔叔,这个时候,你只能带着我的尸体去交还给你的皇帝,我的堂哥!”女孩子的声音当中有着方知晓不能了解的坚持和骄傲。方知晓突然觉得勃然大怒,那个什么慕容炜,居然敢跟老子抢女人!他用力一挥手中的长剑,大声道:“说什么废话!老子还没死呢!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一个打八……百个!”

慕容宙在那里静静站着,方知晓的张牙舞爪对他没有半点的影响。他的眼睛当中就只有慕容秋一个人。他沉默了半晌,面甲上的愤怒金刚像似乎都在安静思索。他沉沉地伸出手来:“鲜卑圣物交给我,你和我回邺城。鲜卑圣女不能到秦国去,只要你宙叔叔不死,你就不会进宫,我拿全家百口保你!”

方知晓顿时就把手中的长剑收了起来:“就是这样嘛,有商有量的多好!慕容姑娘,你看这位大英雄都拿身家性命保证了,咱们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把那个什么璋的交给人家。秦国什么的,去不去也就那样……省得喊打喊杀的,多没意思。”他转过脸就朝慕容宙讨好的笑:“英雄……猛将兄,小姓方。等到了那个什么邺城,我的安全也请你老人家多多照顾了……”开玩笑,看这位猛将兄的块头,只怕他一个打自己八个,更别说他那么多小弟了。看来慕容秋和他原来大有交情,大家马马虎虎,各让一步算了。方知晓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噼啪作响。可惜在这个场合,他的意见实在没什么重要的。慕容秋缓缓的从自己衣领当中扯出了一块一直挂着的玉璧。站在她身边的方知晓似乎都能闻到玉璧上淡淡的女儿香气。这块玉璧形状并不规整,颜色是温润的白色,略微像一只鸟的形状,雕刻出来的线条也很粗砺。实在没有什么起眼的。

但是在场的银甲军人却发出了一阵激动的声浪。所有人都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头也不敢抬起。只有慕容宙静静地站在那里,伸出了被银色金属手套包裹住的手:“给我……这是我大燕重宝,我鲜卑一族数百年的传承。无论谁,都不能带走!”

这地摊货就是他们国家的重宝?怪不得说古代人没见识呢……方知晓心里嘀咕,不住地祈祷慕容秋这丫头能赶紧将宝贝交回去。人家看来比较重视这个东西,眼前亏可不能吃啊!慕容秋淡淡地笑了,小小的酒窝就在她的脸颊上面深深绽放。即将下山的夕阳映着她如雪的容光,就是心底龌龊如方知晓也突然在其中看出了一种圣洁的味道。

寒风掠过,将女孩子的秀发扬起。这种气质,突然让方知晓觉得有点自惭形秽:“还真他妈的说不定是圣女哦……不过这圣女当到要跑路,太失败了吧……”她一下将玉璧从脖子上扯下来。伸手飞快地将方知晓别在腰间的虎牙军刀拔了出来,对着那块玉璧:“宙叔叔,你再上前一步,就只能看到碎的鲜卑圣器,看到死的慕容秋!”

慕容宙大喝一声,一个跨步就越过了快一丈的距离,伸手就朝慕容秋抓来!方知晓反应极快,知道这就是自己这两人的生死关头,早就横身挡在了慕容秋的面前,长剑当头就朝慕容宙劈下!当的一声大响,慕容宙挂在腰间的大剑不知怎么已经出现在他的右手,反手就是一撩方知晓的长剑。方知晓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直涌过来,这个力道似乎还带着螺旋,搅得他手中的长剑顿时就脱手飞了起来。这股螺旋的大力还沿着他的手臂直朝上冲,一口血差点就喷出来!慕容宙长剑一展,兜头就朝方知晓劈下!这把剑巨大得如同一扇门一样。只要劈着,方知晓就会没有悬念地变成两片!看着巨大的长剑朝自己落下,那种震慑一切的气势让方知晓竟然连半点闪避的想法都没有,好惊人的一剑!

慕容秋的虎牙军刀猛地朝自己手中的玉璧扎下。慕容宙大喊一声:“慢!”慕容秋的虎牙军刀顿时停住。慕容宙的大剑也在方知晓的小平头上面停了下来。剑锋的寒气,让方知晓每根头发都竖了起来!整个场面一下就静止了下来。只有方知晓的剑远远落下,发出叮当一声响。

慕容宙面甲上的愤怒金刚像流过一道异彩,死死地盯住了慕容秋:“秋郡主,你想怎么样?”慕容秋小脸也绷得紧紧的:“宙叔叔,我们各退一步,你放我过黄河,我将白凤璋交还给你。大燕的圣女你们可以再找一个,可是鲜卑的圣器只有一个。”

面甲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带着金属声音的冷笑:“河南之地,仍是我大燕的天下。就算我不追你,凭着这小子,你能穿越千里,去秦国么?”

方知晓这个时候正僵硬地慢慢矮下身子,小心躲开头上的大剑,慢慢朝后退。差点尿裤子啊……这金属大块头力气大得邪乎。还以为自己穿越之后突然变成大力士,没想到人家剑一挥,古怪劲道一发,自己的剑就飞了出去!他挡在慕容秋的面前,附和道:“漫天开价,你可以落地还钱么……猛将兄。我看大家还是各退一步的好。不然一拍两散,你跟老板也交不了差不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上的那块疤痕突然又开始发烫,针一样刺痛的感觉顿时沿着手臂直冲上来。他在心里低呼一声,努力的克制住去看的冲动。这个时候要保持气势,气势!

慕容宙和慕容秋静静地互相对视,猎军的骑士们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慕容宙突然转身就走,脚步震得大地似乎都在晃动。他大声吼道:“给他们两匹马!”

顿时两个军士跳起来,将两匹马牵过来。慕容宙背着身子冷冷道:“秋郡主,我这是还你爹爹的最后一份情。在过黄河之前,我确保你们的安全……但是之后,哪怕玉石俱焚,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天上有神鹰,背后有大燕猎军。哪怕你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逃到哪里?走!”

两个军士将战马交到方知晓手中,他无耻地笑笑:“劳驾,帮忙把剑捡回来给我。”军士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飞快的跑去将剑捡给了他。退了开去。方知晓翻身上马,看着慕容秋还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心下顿时明白了,猎军还没退,拿来威胁他们的法宝当然不敢放下了。他在马上弯下腰将慕容秋抱了上来,周围的猎军将士顿时发出了一阵低低吸气的声音,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黑小子敢这样抱他们的圣女。方知晓将另外一匹马一牵:“山水有相逢,猛将兄,他日江湖再见,我们再把酒言欢吧……闪了!”给马一鞭,飞也似的就蹿了出去。

慕容宙背对着他们,听着马蹄远去。慢慢地将剑还入鞘中。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大的气力……”周围猎军屏住呼吸看着他,慕容宙冷冷下令:“分成四队,轮流跟着郡主他们,保持接触。跟他们往南!”

在离猎军很远的一个小小山丘上,那个黑衣高挑的女孩子和自己的手下,尽力在丘顶的小树林里隐藏着身形。看着猎军陆续上马远去,他们这群人才出了一口长气。黑衣女孩子歪着头想了想,问她身边的家将:“南宫大叔。那个高大的将军就是慕容宙?那些银甲大军就是大燕猎军?”她身边的中年家将神色慎重地缓缓点头:“对,那就是大燕第一骑将慕容宙,银甲大军也是当年鲜卑绝代双骄慕容恪和慕容垂一手带出来的大燕猎军。我们汉人的第一大英雄冉闵天王就死在他们手中……小姐,不要再追那小子了,太危险。”

女孩子犹自不服气,长长的凤眼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中年家将又道:“那贵族少女的家将,都已经让我们无还手之力了。小姐也知道他的厉害,但是在慕容宙面前,也没有一合之力啊!慕容宙这个鲜卑凶神,手中的破军剑和破军剑气,当年和冉闵天王都力战了数十合啊!要不是他缠住了冉闵天王,让大燕猎军组成连环甲马围上来……那小子能力敌一招不马上飞出去,已经是难得的厉害了。小姐,咱们走吧。”

女孩子眼睛亮闪闪的:“南宫大叔,那丑八怪女人手里是什么东西,连慕容宙都能要挟?爹爹不是一向最关心燕国的事情么?咱们要是能把这个东西抢到手,爹爹会怎么看?”

中年汉子连连摇手:“小姐,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听着家将坚决的语气,女孩子咬着嘴唇恨恨地跺脚。她高高的个子,容貌也极其妩媚,偏偏举止却孩子气得很。最后才不甘心地道:“好啦!咱们回家就是了。不过咱们不要赶到这些猎军的前面好不好?咱们和他们并肩前进,离点距离就是了,好歹也能看点热闹……南宫大叔,人家出来一次不容易……”被女孩子缠得没办法,又毕竟是下人,想想这风险也在控制范围之内,中年汉子才勉强答应了女孩子的要求。女孩子欢呼一声,带着人马就钻出树林,走下小丘去了。

这片胡杨树林里一棵大树上面突然一动,就看见一个身影慢慢幻化了出来,正是那个在前一晚神秘出现,用古怪阵法引开了猎军追击方向的人影。她还是穿着黑色的大披风,连头带脚都裹住。坐在树枝上双脚一荡一荡的:“好险好险,差点就没得玩了!这两个笨蛋真不会逃跑,帮他们引开了猎军一天的路程都被人家追上了!还到处乱惹事……祖家坞都来凑热闹啦!老头子师父,你真给我安排的是苦活呢……要是我不想办法接应一下,那你的打算可就全泡汤啦!”

方知晓拥着慕容秋策马狂奔,夜色渐渐沉暗了下来。背后总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让他丝毫不敢停留。真不知道这样的逃命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虽然慕容秋这个大美人就在他的怀里,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感觉女孩子身上的温软。右手刺痛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厉害,甚至觉得整个手都烫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翻起右手看了一眼。

月牙形的疤痕上一直流动的银光,这个时候已经是光华大盛,将他怀里慕容秋的俏脸也照得一片光亮。银光在他的手掌上翻腾着跳跃着,就像氤氲的银色雾气一样。慕容秋咦了一声,讶然道:“这是什么?”

方知晓怒道:“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慕容秋咬着嘴唇没计较他的臭嘴巴。刚才就是这小子挡在她面前,硬生生接了慕容宙一剑……想起他们两个一起从马上摔倒下来的那一对视,在这个生死未卜的逃亡旅途当中,有个人始终陪伴……虽然是个黑黑的流民,女孩子慢慢将她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璧放回了怀里。方知晓手上的银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光芒一闪,又恢复了原样,那种灼人的感觉也突然消失。

他妈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厕所咩?方知晓愤愤地在心里想。而他怀里的慕容秋却再也支撑不住,刚才和慕容宙的对峙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她低低地嘤咛了一声,伤口似乎也裂开了,一道血迹缓缓在她肩头绽开。女孩子低声道:“找……找地方过夜。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猎军不到最后关头是不敢迫上来的……再不休息一下,不要等过黄河,我们就要累死了……”

方知晓摸爬滚打了一天一夜,生死搏杀也好几场,却还是精力充沛得很。想起背后那个凶神,他倒是恨不得一直这么跑下去。但是怀里的女孩子都这样了,他也只有苦笑着四下打量,看周围有没有安全的地方休息。真是荒凉的冬季大地啊。在这片原野上,没有他那个时代那么密集的村庄城镇。过夜?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开个房间呢?

女孩子在他的怀里轻轻地颤动着,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也有些病态的湿热。看来由于连续的奔波激战、体力的大量消耗,加上寒冷的天气,伤后的慕容秋已经开始发烧了!女孩子的眼神变得有些散乱,方知晓的一颗心就快沉了下去。他惶急地用力向前地看去。突然看见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幽暗的星光当中出现了一座城墙的影子!

他怀里的慕容秋挣扎着也朝前看去,低低叫了一声:“黎阳城!爹爹,我到黄河边上了。但是也可能再也见不着你了!”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婉转,却戛然而止。方知晓低头一看,慕容秋已经垂头在他怀里晕了过去。他咬牙催马朝前奔驰了最后十几里的距离,突然就看见在月光下一条白亮的大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站在高高的堤岸上面,面前的河水奔腾呼啸翻滚,河中已经有了大块大块的流冰,互相碰撞,卷起了惊雷一般的声音。这就是这片土地千年以前的黄河!比起后世那已经不时断流的河水,这道中国人的母亲河此时还是这样的汹涌澎湃。河道宽阔,对岸完全就在黑暗当中,站在这头完全看不清对岸的景色!

冷月如刀,方知晓策马站在千年前的黄河岸边,激起的水雾打在他的脸上。怀中抱着一个颜色冠绝天下的如花少女,在这一刻,他突然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入这个时代了。不管自己生命还有多久,前途到底如何叵测,年轻男儿人生至此,和自己原来那个时代的平庸生活相比,已经到了至境。

大燕猎军的数百骑士几乎已经在马背上坐不稳了。从邺城出发追击他们大燕的圣女一直到黄河边的黎阳郡,每个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沿途已经累死了数百匹战马,人估计也就比死人还多一口气。

圣女和那个黑小子是铁打的,这样也能撑得住?

前锋一个哨探小队奔了回来,这些人都把头盔背在了背上,头上冒着的都是热腾腾的白气。十几匹马一直奔到了慕容宙的面前,滚鞍下马。有一个骑兵却是落下来的,哼也不哼一声就累晕了过去。

“报宙帅,圣女和她的家将已经在黄河岸边停了下来,离黎阳郡二十五里。停在一片开阔地上生火休息……”

慕容宙缓缓扬起了手,后面涌动的大军突然停止了下来,只听见人马粗重的喘息声。他在面甲下面沉默着,半晌才问道:“没有惊动黎阳镇将么?”哨探恭谨地回报:“回宙帅,按照你的命令,我们只是派了一个小队以你的银牌命令黎阳一带镇军不得轻动,不得干扰我大燕猎军行事。上下游都已经派了小队过去,截住来往船只。还有一个小队已经先行渡河控制对岸了。圣女他们绝对无法得到船只过河……只是……”慕容宙沉沉道:“怎么?”

“回宙帅,天气越来越冷,只怕黄河封冻就在眼前了!以我们现在这数百人马,这么一条大河,难以完全控制住!如果不动员黎阳郡镇军的话……”哨探的军官硬着头皮回话。这样的话,等于就是在质疑宙帅的安排啊!他都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发什么疯说这些话?宙帅安排什么,听命令就是了。

慕容宙轰的一声跳下马来,整个猎军,只有他还是如山一样稳重,没有半点辛苦追击的影响。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面甲上的愤怒金刚像在月色下闪耀着微微的光芒,像要活过来一样。他沉沉道:“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圣女已经背弃了我们大燕!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我们鲜卑国姓子弟的猎军!”整个大燕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在他如山一般的肩头上。哨探军官恭谨地伏下身子,接受了他的命令。慕容宙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好汉子,辛苦了。”短短的六个字,让这个哨探军官的眼泪都快流了下来。这位大燕战神,在大燕绝代双骄一死一叛、鲜卑圣女逃亡的局面当中,就成了他们这些国姓子弟最后的依靠!

慕容宙扬起了手:“下马!休息!各哨探小队,对圣女他们保持监视。一队进驻黎阳郡城,让他们不要出来掺和。现在这个时候,就看我们猎军的了!”

轰隆的浮冰互相撞击的声音,将慕容秋从昏迷当中惊醒。她只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团温暖当中,肩膀上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耳边只能听见一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她挣扎着动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被方知晓牢牢抱在怀中,而且这个黑黑的流民是光着膀子将她抱在怀中!那个轻软的睡袋已经被裁开了,将两个人都包裹在其中。自己的脸就靠着他赤裸着的胸膛,男孩子身上的味道就这样将她整个包裹住!女孩子的脸顿时红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个冬日方知晓为了给伤后的她保暖,也只有采取这个办法了。她挣扎着想将头探出来,顿时就惊动了方知晓,他掀开盖在慕容秋头上的睡袋和衣服,让她把头钻了出来。半夜的好睡,让女孩子白皙的皮肤变得红彤彤的,还有一些热度没退,蓝得透明的眼睛就这样水汪汪地看着方知晓,有伤后的软弱,更多的是一些才睡醒那种带着稚气的迷糊。亲一下,还是不亲呢?方知晓下意识就撅起了猪嘴,准备大快朵颐。可惜的是,慕容秋清醒得很快,一把就抵住了他那张臭嘴:“不许乱来!你这个臭流民。”女孩子才醒来的声音带着一点嘶哑,声音更是微弱,听起来却像情人的撒娇。

唉,错过机会啦……不甘心的方知晓还是亲了一下女孩子细腻的手心,让女孩子脸上泛起了惊心动魄的潮红。她咬咬嘴唇,决定不和这个黑家伙计较。四下看看,就看见天色已经放亮了。水声在南面轰鸣着,黄河就在他们的眼前!周围一片稀薄的晨雾。极目四顾,没有人声马迹,只有天地初辟一般的安静,还有那个臭流民心跳的声音。长剑就插在这个家伙的手边,随时就能拔起动手……他,又守了自己一夜啊。

“猎军呢?没有追上来么?”慕容秋终于恢复了正常,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方知晓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没追上来!老子干脆就在这生火烧水吃干粮,他们有点动静老子就看得见。那帮银甲家伙大概还是怕老子一拍两散,等他们迫过来就砸了你脖子上面那个地摊货,一个个只在远处晃……大小姐,你看现在怎么办?面前这么老大一条河,半条船都没有。咱们就在这里耗着?我看咱们是没路可走啦。”

慕容秋挣扎着想站起来,方知晓一笑放开她,自己先站了起来。在冬季刀子一样凛冽的寒风当中,他就打着赤膊,倒三角的健美体态清晰地映入慕容秋的眼中。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方知晓还故意摆了几个健美的pose,然后才跳着去穿衣服。他妈的,被打印过后,似乎连冷也不怎么怕了。慕容秋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快步走上了高高的河堤。风将她的金色秀发吹起,方知晓忙跟了上去,理所当然地将女孩子的身子环住。大河滔滔,八百里弱水插翅难渡。

大块大块的浮冰在河水当中翻滚,父亲在遥远的关中,背后是已经背弃的母国,还有大燕战神统领的猎军,身边只有这个环着自己,为自己挡风的臭流民。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慕容秋的去路?女孩子身子一软,倒在方知晓的怀中。低声道:“我们无路可去啦……。”

方知晓握着手中长剑,苦笑道:“反正我已经和你拴在一起了。要一起死便一起死。要投降我当然也不反对……总之,我是不会放下你一个人的,这点你尽管放心。似乎到了这个时代,握着这把剑,我才知道真正的男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在我们那个时代,是看不到这些的。可惜我不能更多地感受这个时代啊……”

慕容秋感激地看了方知晓一眼,在心底翻滚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这个从天而降的臭流民,自己摔在他的怀中之后,就和他一起在逃亡搏杀。短短的一天两夜的时间,两个人就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他始终在自己的身边,保护自己,照顾自己。难道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女孩子伏在方知晓的怀中,努力地抬起了头,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着将自己的嘴唇送上。方知晓看着慕容秋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口和眼睛里面同时一热。低头迎了上去。

这一吻,似乎就是永久。

天际处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音。就像从大地深处发出的一样,风刮得更劲更疾,吹得堤上拥吻的两人衣襟高高飘起。从远处到近处,翻腾滚动的黄河,突然飞快地静止了下来。一道白亮的冰面,快速的延伸过来。咆哮的波涛凝固了,甚至连时间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转眼之间,一条宽阔的大河,突然就变成了一片平滑的冰场!

方知晓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吻当中。这种女孩子到了最后关头,全身心献上的一吻,绝望、感激、第一次的紧张,种种感觉都融合其中……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美好!管他外面世界是不是天崩地裂了,他都要将这一吻进行到底。

女孩子最先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似乎要融化了一般:“够了么?臭流民?”开玩笑,当然他妈的不够了。方知晓舞动狼爪就要再扑上去,慕容秋却一脸惊喜地转向了河面:“黄河……黄河封冻了!”

大队的猎军整齐地躺在地上休息,几天的辛苦,让他们在冷风的露宿当中也睡得分外香甜。马儿都卸了鞍囊肚带喂水喂料,不时发出几声嘶鸣,让这个旷野的清晨更显得安静。慕容宙如山一般的身影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没有卸下盔甲,破军剑横在他的膝盖上。这个巨人,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太原王慕容恪死,吴王慕容垂叛逃。燕国的压力,就全在这位大燕第一战神的肩头了。鲜卑慕容家族,崛起于遥远的大鲜卑山,百年的奋斗,才让他们入主中原,获得今天的地位。经历了多少的血战、多少的牺牲,这个奇迹一般的天才家族才获得了今天的地位。难道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么?从他们的民族获得了从中原流传过来的圣器之后,他们相信自己也能改变中原的天命,甚至创造自己的天命。但是到了现在,天命要背弃他们慕容家族了么?

他看着自己巨大的手掌,挽回这一切,就要看自己手中的破军剑啦。无论如何,自己将和这个燕国同始同终……男儿处世,生要能尽欢,死也要无憾!沉沉的思索让慕容宙略微有些出神,当远处黄河发出沉闷轰鸣声音的时候,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几匹低头吃草的马抬头竖起了耳朵,喂马的几个骑兵也惶惑不安地向远处望去。这种似乎是从大地深处发出的声音,这种大自然天威的体现,哪怕相隔如此之远,也足以震动人心。慕容宙一下从石头上面站了起来。

黄河,黄河这么快就封冻了!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燕?

他猛地大声喊了起来:“上马!出动!谁能完好的夺回我大燕重宝,赏万户侯,将军位!至于慕容秋,死活不论!”

“星序于翼轸之分,贪狼大火侵位。星运流转,而利罗睺计都之南……”一直跟着方知晓和慕容秋的那个黑衣人影,这个时候却在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里面,用石头和树枝摆出一个巨大的阵图。喃喃地在那里自言自语。这个黑衣人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从容,从她紧张的语调当中也可以看出这个巨大的阵法非同小可。

半晌她才一拍额头:“应该没算错!唉,老天都让黄河封冻帮他们。看来顺着老天的意思小小改改他们的命运,大概没人会怪我吧……死老头子师父,从慕容宙这个凶神手底下抢人!逆天改元一次可伤我的寿数呢,下次坚决不干了!”她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阵法,又开始呼天抢地的抱怨,“真的要血么?手上有了疤我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老头子师父,你欠我一个好相公!我变成老姑婆要你负责任啦!要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鬼才帮你这个小气邋遢老头子……师兄啊师兄,你可不能忘记我的功劳哦。”黑衣人终于认命地走到了阵眼的位置,卷起袖子露出了胳膊,肌肤白皙而晶莹剔透。她拔出一把匕首,在自己胳膊上面比划了半天,嘟囔道:“要半斤还是要四两?流多少血会死人?”

犹豫了半天,黑衣人终于一刀割在自己的手臂上,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下来。她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要晕过去,看着自己的血滴在阵眼当中,流了不少这个大阵还没有半点动静,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眼泪和委屈,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一切。又过去好一阵子,这个大阵突然闪过一道光芒,整个阵法一阵诡异地波动扭曲,然后雾气顿时就充满了整个林间空地。黑衣女孩子忙用布条将伤口缠了起来。想起自己居然成功地发动了这么复杂的一个大阵,刚兴奋得想笑,结果最后却是扁了扁嘴,大声地哭了起来:“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当看着一条大河在自己面前突然凝固的时候,那种对大自然奇观伟力的震撼,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方知晓张大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眼泪差点都掉了下来。天无绝人之路啊!风扫过空旷的河面,他忍不住振臂狂呼一声:“老子没白来一趟!”身边的慕容秋可没他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掉头就扯着他朝河堤下跑:“抓紧过河,否则就来不及了!”

方知晓这才反应过来,掉头就朝他拴马的地方跑过去。这个时候要找东西将马蹄子包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越过这条黄河!至于过了河之后怎么办,天地之大,自己和身边的美女哪里不能去?正开心又担心背后猎军的时候,就听见北方远处应该是那些猎军栖息的地方爆发出巨大的喊声,所有人马开始动作的声音都传了过来。地平线和小丘背后都绕出了成群结队的猎军哨探,全副武装的就朝他们逼了过来。不少马上的骑士都取下了长弓,搭上了弓箭。冒着森森寒光的箭镞对准了他们。黄河封冻让这些一直追着他们的猎军也急了眼,他们是豁出去了,哪怕就是把他们全部射死也要把慕容秋身上的鲜卑圣器留下!

慕容秋一把扯下了怀里的白凤璋,高高举了起来。逼近的骑兵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围了上来。箭镞微微颤动着,始终对准他们两人。从五百步外已经渐渐逼近到了三百步左右。眼见就要进入射程。慕容秋用虎牙军刀对准了白凤璋,摆出了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低声对方知晓道:“你准备马,我来拖住他们!”说着就放大了声音,朝着逼近的骑兵大声喊道:“不许再靠近了!不然我就毁了白凤璋!”

方知晓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给马蹄子包上破布,再用力扎紧。被慕容秋一喝,那些骑兵果然有些忐忑地停住了脚步,互相打量着。僵持的时间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听见北面马蹄之声大作。慕容宙巨大的身影,还有猎军大队的军旗也出现在地平线上!慕容宙在远处就扬起了手:“逼近,放箭!秋郡主,你已经没有选择。将鲜卑重宝交回来!毁了重宝,你就是我们鲜卑族的千古罪人。而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放你们过黄河了。何去何从,你只有两百步的时间!”

慕容宙带着金属颤音的吼声横扫整个空旷的河边,慕容秋身子一颤,回头看了一眼方知晓,眼中已经全是凄惶的神色。大燕猎军的步伐像一堵墙一样,向前缓缓移动。方知晓捆好了最后一只马蹄,吐了一口气,直起腰来。背后是封冻的黄河,头顶是千年前苍白的冬日。一大片寒冷空旷的原野上。装备精良的大队骑兵杀气腾腾朝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前进,旗帜不祥地在他们背后招展。

老子来过了,看到了,亲也亲了,也就够了!自己在原来的时代就没心没肺的,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好在意的?死不过就是另外一次穿越罢了!自己的豪爽大胆洒脱重感情,在原来那个人人都戴着面具活得那么精致、那么无趣的时代像一个异类。在这个时代短短两天纵马逃亡,搂着美女,用长剑拼杀,反倒是更像自己的人生!短暂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他手上那块银色的疤痕又开始发热,热得他心头也沸腾起来。他抄起长剑,一把将慕容秋抱上了马。女孩子回过头惶急地看了他一眼。方知晓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坦荡荡地露在风中:“你走,我挡。”

慕容宙的手重重挥下,缓步前进的骑兵发出一声整齐的大喝,抖开缰绳转为急袭,直扑过来!这个流民,就这样为了我牺牲自己么?慕容秋眼中已经全是泪水,颤抖着快握不住手中的白凤璋。是留下来和他死在一处,还是自己先走,博取那个不多的生存机会,去找自己的父亲?而方知晓已经扬起了剑,准备狠狠地在马屁股刺下。就在这个时候,方知晓突然抱着手大叫了起来,手中的疤痕灼热得像要烧起来,一道银光从他的手中绽放开来,像那个夜晚的景象一样,粗粗的银光像一条巨龙般,从他的手中腾跃而起,一下直冲进霄汉!

马匹惊嘶的声音从四下传来,慕容秋胯下的马也受惊了,高高人立起来。场中所有的人,须眉都是一片银色的惨白!慕容秋手中的白凤璋也灼热起来,一道道彩光飞快流转,点缀着这道银色的光柱。一团团的雾气随着这道冲霄银光从两人立足的地方飞快地喷涌出来,转眼之间,就弥漫了整个原野。冲击前进的骑兵一阵大乱,人喊马嘶地互相撞击在一起。每个人都惊惶到了极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浓雾中只有慕容宙沉稳的大吼声传来:“慌乱什么?朝银光放箭!保持步伐,继续追击!即使他们逃到太阳里面,我们也要把他们揪回来!”

慕容秋的慌乱丝毫不亚于那些已经乱作一团的猎军们。那些奇妙的神话传说,一向只是被饱读汉人诗书的她付之一笑。圣人神道设教,用这个东西附加太多的神话来凝聚一个民族的心是有的,其他不过就是听听罢了。但是现在在她的身边,那个流民又复制了那天晚上的奇景。这次还附送大团大团的白雾!自己手中的白凤璋更热得快要握不住,一道道彩光流溢而出……难道那些传说神话都是真的?

慌乱间感觉到方知晓的身子已经跳上了马背,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大声吼道:“快把你那个地摊货收起来!老子的手都快烧起来了!”飕飕几道箭风从两人的耳边掠过。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慕容秋下意识地收起了白凤璋,银光顿时戛然而息。

抱着慕容秋的方知晓辨别了一下风向,掉了一下马头加鞭就冲了出去。两人可以感觉到马儿喘着粗气冲上了堤岸,又朝下直奔,直到听见马蹄敲打着冰面的声音,两人才喘了一口大气。总算是踏上黄河了!这样的紧张情况下,慕容秋还觉得方知晓在对她的耳朵吹气,低笑道:“又见面啦。”在前面的慕容秋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想:流民到哪里都是个臭流民,就算会发光的也是一样——自己怎么会想起来亲他的?

在远处的一个树林里,那个黑衣的女孩子同样张大嘴巴看着沿着黄河河岸翻滚的那一团团雾气。雾气是如此的广大,几乎笼罩了几十里的河岸,翻腾滚动。远处的黎阳郡城也惊动了,城头猬集的全是人,争睹河岸两边的奇景。

她……她只是发动阵法,试图改变他们在这里被追到的命运而已……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么?难道这是因为他们身上月华崅和白凤璋?两大逆天灵宝的存在,才让她这个从来没有灵验过的逆天改元秘术这么成功发动了。原来老头子师父从来就没骗过她?女孩子无意识地喃喃道:“哎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血这么有用……”

在黄河的下游,同样有一队在准备渡河的人马呆呆看着那一团团翻涌的雾气。剽悍的家将们都扎束整齐,拥着一个目瞪口呆的高挑少女。女孩子细长的丹凤眼都瞪圆了。似乎被刚才的银光现在的雾气震慑得忘记了一切:“爹爹……你说的逆天灵宝真的有啊……好惊人……”她用力一抖长长的马鞭,大声下令:“南宫大叔,命令大家加快渡河,绕到前面去,我们要抢在猎军前头把那小子和那个丑八怪抓到手里。这是爹爹最关心的事情!”家将们一个个神色凝重,不知道是被这个景象吓着了还是担心慕容宙的破军剑和破军剑气。轰然应诺了一声,催马就奔上了冻住的黄河河面。

第四章 平胸女

马蹄踏在冰上有着轻微的破裂的声音,才封冻住的黄河还不是特别结实。一直急奔的马儿也放缓了步子,以动物警觉的天性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下脚的地方。马背上的两个人焦急也没法子,天知道这个雾气能持续多久!但是既然不想下河洗澡,只有让马慢慢走了。想起刚才的景象,两个人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雾气氤氲,让身子周围的一切都似幻似真,迥非人间气象。慕容秋低声问道:“你老是发出银光,到底是怎么回事?臭流……方先生,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方知晓也觉得郁闷,自己他妈的怎么就变怪物了?三天两头的发光玩儿。他隐约觉得慕容秋手中的地摊货和自己那块玉崅有些联系,每次她一拿出来,自己手就热得可以煎鸡蛋。但是到底怎么回事,他还是糊里糊涂。那块玉崅能搞得他穿越,发发光什么的,估计也是小case啦。对慕容秋的问话,他只是耸了耸肩膀:“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反正最近我命犯太岁,撞着什么事情都邪乎。不过好歹认识了你……别叫我什么他妈的方先生,我还是习惯你叫我臭流民……我就喜欢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叫我臭流氓,和你叫的大概一个意思……”说着说着他的笑声就有些不怀好意,伸手就想偷偷去摸女孩子细嫩的脸颊。

慕容秋静静拉下了他的手。方知晓有些诧异:刚才主动献吻,现在又怎么了?这么大的雾又没人打扰多好,正好亲热一下放松刚才紧张的神经……慕容秋低低道:“方先生,不要这样。刚才是慕容秋一时冲动。你要是能保护我安全见到父亲,父亲自然会重重地酬谢你。但是我自己,却不能给你。慕容家的女儿,没有自己嫁人的自由。以后还请你自重。”她的声音在雾气当中回荡,显得有些发闷,让方知晓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起来一样,怎么都不舒服。自己都穿越了,还管他妈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哼了一声:“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没说错吧?现在你是老子的,未来只要活着,神仙那里老子也把你抢回来!”

在他前面的慕容秋露出了一丝黯然的苦笑,这个臭流民还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不知道他们慕容家到底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感觉到方知晓用力宣告所有权似的加把力搂紧了自己,慕容秋放软了身子靠进他的怀里,拿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男孩子大手的粗糙和有力。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也是除了骄傲之外支撑着她逃亡下去的重要东西。在这一刻,就如这个臭流民说的,顺其自然吧……至于未来,那是未来的事情了。

雾气渐渐的有些淡了,黄河的南岸,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眼前。

两小队猎军牢牢守在黄河南岸,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除了一直持续在眼前的白色雾气,什么也看不见。这两队猎军是昨夜坐渡船越过黄河守在这里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到了清晨,先是黄河封冻,然后就是这铺天盖地的大雾!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要是趁着这大雾让圣女他们从自己这里渡过了黄河,那么大家不要等宙帅下命令,自己就割了脑袋吧!渐渐的,除了自己人马发出的轻微响动之外,带队的军官听见了冰上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音。他左右看看,朝不远处的猎军比了一个手势,几个能联络上的猎军靠拢了过来,搭起了手中的弓箭,紧张地对着面前已经渐渐稀薄的雾气。

雾气突然一动,一匹马出现在几个猎军的眼前,眼尖的人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坐在马前的就是鲜卑圣女慕容秋郡主!几个猎军握着弓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当年他们这支队伍就是圣女的父亲吴王慕容垂大人亲自带出来的。猎军出征回来,圣女迎接他们、为他们祈福的景象还历历就在眼前,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却不得不对圣女放箭!这是他们这些国姓子弟曾经的偶像。慕容宙威严的身影在这几个猎军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短短的犹豫之后,几个人终于撒开了手。铮铮几响,几支长箭已经破空而出,直扑才钻出雾气的慕容秋!

方知晓第一时间听到了破空之声。他手比脑子快的本性这个时候表露无遗,一把就抱着慕容秋翻身从马上滚落下来!在落下的过程当中,他已经横过了身子,用肩膀遮住了慕容秋大半个身影!扑哧一声传来长箭入肉的声音。一箭射进了马的颈项,还有一箭从方知晓的肩背钻了进去!血花四溅而出。

这是方知晓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受伤。在箭射入肉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就只觉得自己左肩背处似乎被重重敲打了一下。他抱着慕容秋一个翻滚想躲开马,却撞着了背上的箭。啪的一声箭杆断裂,箭头却更深地搅进了肉里。这一下剧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几个人大声喊叫的声音传来过来,剧烈的滚动当中就看见几个银甲猎军,高举着大剑朝他直劈过来!周围更传来了应和的吼声,其他猎军也被这里的喊杀声惊动,纷纷朝这里会合。方知晓咬牙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只有拼了!猎军还真他妈的是阴魂不散!

当当两声大响,大力到处。两把长剑已经被方知晓震飞了出去!他肩背上箭创处鲜血也随着他的用力喷溅而出。洒到了慕容秋的脸上!趁着他的剑势荡开,另一侧的一个猎军小军官一剑直劈他的肋处。方知晓飞起一脚就踢在他的手腕上。格格一声脆响,那个小军官捧着腕子长声惨叫。这一下至少被踢了一个粉碎性骨折!长剑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个被踢碎了手腕的小军官合身疾退,大声叫道:“放箭!放箭!不要下马,放箭射死他们!”

长箭穿破越来越稀薄的雾气铺天盖地地飞来,先是一两支,接着就是十几支。如同飞蝗一般急射。这些鲜卑子弟弓马娴熟。方知晓如何能够应付!方知晓挥剑乱劈乱打,心越来越朝下沉。这下真的完蛋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缩成一团的慕容秋,就看见两三支流矢朝她直飞了过来!方知晓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合身就扑在了慕容秋的身上。一箭中腰,一箭中腿,一箭中右臂。血像激流一样痛快淋漓地浸在慕容秋的身上。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方知晓却还对着她龇牙笑了一下:“这下他妈的没得玩了,美女,咱们二十一世纪见吧……我要看你穿露脐装……”

就在方知晓闭目待死、慕容秋猛地抱住了他、想哭哭不出来,想喊也喊不出来的时候,雾气突然更加猛烈地搅动了起来。在一片迷蒙当中一个个大汉骑着烈马冲杀了出来。为他们开道的,同样是一阵猛烈的箭雨!突然被袭击的猎军们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惨叫,纷纷从马上摔下来。在方知晓和慕容秋的左右,爆发出一阵阵马匹人体兵刃碰撞的声音。那个高挑的黑衣女孩子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冲在前面,手中长鞭灵蛇一般的飞舞。厮杀短暂而惨烈,数十名横行天下的猎军,在这几乎同样数字的家将们的突然袭击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几匹马驰到方知晓和慕容秋的面前,当先的就是那个黑衣女孩子。她握着鞭子,脸上还有奋力搏杀后的汗水,看着慕容秋吃力的爬起来,抱着方知晓浑身是血的身体发呆。

……这个臭流民,救了我几次了?眼泪就在慕容秋的眼眶里面打转,不知道为什么却掉不下来。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周围的变故她丝毫也不知道。看着方知晓在那里沉重地喘着粗气,不管手摸向哪里,都是热热的鲜血,而这些鲜血还在从这个臭流民身上不断地朝外喷涌!一个人究竟有多少血可以流?血流完了这个臭流民是不是就要永远地离开她了?她紧紧抱着方知晓的头,“不要死啊……你真的不要死啊……我还没有报答你,我爹爹还没有见过你。臭流民,你要撑住啊!我答应宙叔叔回邺城,我不跑了,你要撑住啊!睁开眼睛,和我说话!”

黑衣女孩子哧地笑了一声:“丑八怪,他伤得那么重,死定啦!你抱着死人哭什么哭?”看着这个让他丢丑的家伙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女孩子就觉得这气算是出足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慕容秋浑身毫发无伤,这个黑小子是用身体帮她挡住了所有射来的箭!黑衣女孩子忍不住也心中一动,这黑小子,对这个丑八怪很忠心啊……也算是一条汉子。

慕容秋坐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颤抖着抚摸方知晓的脸,感觉到他的体温在飞速下降。他曾经在夜里用体温温暖着她伤后的身体,那双温温的大手曾经抱着她一路逃亡,他一脸的坏笑,他的臭嘴巴,他那句“彼其娘之”的口头禅……“我不要你死啊!”

一个家将奔到了黑衣女孩子的身边:“大小姐,北岸猎军随时会过来,我们得马上走!”发呆的黑衣女孩子精神一振。大声发令:“把这个丑八怪带上,这小子反正死了,丢在这里。我们马上撤!”

方知晓沉沉地躺在那里,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只有右手还是一片温暖。他甚至能感觉到慕容秋凉凉的小手在他身上忙乱地寻找着生命的迹象。还有她的哭泣,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暖暖的。但是他却就是睁不开眼睛。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这个时代我还没有感受够呢!我还有慕容秋要保护!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老子是祸害!

一片模糊当中他就听见一个娇脆的声音说他死了,手上的热量突然在这一刻飞快涌上他的心头,他一下睁开了眼睛:“你他妈的才死了!老子活得结实着呢!”他用力睁开眼睛,就看见慕容秋狂喜的表情,还有那个平胸女骑在马上叉着腰诧异的目光。身上各处的痛楚清晰无比地传到自己的脑海当中,让他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不过昏倒前还是支撑着尽了自己臭嘴巴的本色:“最多A罩杯,跟我神气个屁啊……”

当慕容宙带领的大队猎军冲破雾气杀到南岸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满地的尸体鲜血以及混乱的马迹。所有猎军都在等着这位战神的雷霆震怒,但是慕容宙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猎军们翻检着满地的短刀残箭,一支还带着血迹、倒钩上面有着碎肉的长箭被恭谨地递了上来。慕容宙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握紧了拳头。精铁打造的箭头在他金属手套当中发出了咯啦咯啦破裂的声音。河面上回荡着他极力压抑着怒气的命令:“等大队上来,兵分三路。宇文部慕舆部子弟奔东燕郡平川堡,土谷浑部拓跋部子弟奔济阴郡赤川堡,慕容部子弟我亲自带领,奔陈留郡中流堡!祖家坞,哼,祖家坞!”

方知晓从昏昏沉沉当中醒来,入眼的就是漫天的大雪。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在一阵阵的抽痛。雪在周围连天接地地下着,却没有半点落在自己身上,他吃力地转动着眼珠,就看见了慕容秋已经显得有些憔悴的小脸。她浅蓝色的眼睛带着万般的柔情静静看着自己,一把油纸大伞被她撑在自己的头顶,却只遮了她自己的一半,雪花无声落在她微微泛着金色的秀发上,有些雪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化了,让她的眼眸似乎都带着露水。这景象,似乎让这雪野都显得温柔恬静了起来。

自己在一个四匹马拉着的简易雪橇上面,而慕容秋就在自己的身边照顾着。身前身后都是马队在前进,落在后面有十几匹马,每匹马后面都拖着树枝,将雪地上的马迹扫掉。大雪不断落下,扫过后仅有的一点痕迹都会很快被泯灭掉。

方知晓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个破睡袋,脖子上面还围着慕容秋的狐皮围巾,暖烘烘的。他吃力地发出了声音:“我……我他妈的这是在哪里啊?怎么突然有专车待遇了?”慕容秋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方知晓醒了,眼神中有从不敢相信到失而复得的狂喜。突然她一下就扑在了方知晓的身上,“你这个臭流民臭流民臭流民!你要是死了谁保护我去秦国?你不是说永远不放弃我么?自己逞英雄去撞那些箭,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倒下怎么想的?混蛋!混蛋!”

方知晓嗷嗷呼痛:“姑奶奶,你压着我伤口了!要亲热再找机会吧,我们这里到处都是人……人家,人家会害羞嘛!”

慕容秋红着眼睛直起了身子,这个时候才恢复了平时那种样子:“我们被祖家坞的人救了,现在他们带我们去陈留郡的中流堡。现在我们没落在宙叔叔的手上,倒是成了祖家坞的客人……”

方知晓的脑袋上面差点就冒出几个问号,祖家坞……不是那个平胸女挂在嘴上吓人的名号么?有这么牛B,敢从大燕猎军手中抢人?看看周围的阵仗,怕不有七八十名剽悍的骑士。他咂咂嘴唇,不管怎么样,总算抢回一条命,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痛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祖家坞是什么玩意儿?是秦国的人么?还是你们燕国的?厉害不厉害?”慕容秋眨眨眼睛正准备回答,就看见一匹高骏的白马走近了他们乘坐的雪橇,然后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祖家坞就是河南之地最大的势力!”

从方知晓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双修长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长腿跨在马镫上面。眼神再朝上移,就看见那个黑衣女孩子板着脸骑在马上,她戴着一顶毡笠,穿着黑裘披风,肩上毡笠上全是积雪。细长的丹凤眼微微地眯着,看得出心情不好。但是这样的神色却另外有一种媚态,方知晓啊了一声:“平胸女!”说完就赶紧闭嘴。

女孩子似乎在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冷冷地对他们解释:“河南之地兖州、徐州、青州这些地方,就是那些胡人你争我夺的地方,一会儿是匈奴人,一会儿是羯人,一会儿又是这些鲜卑人。我们汉人为了自保,就结成坞壁保护自己的性命财产。老天指望不上,就只有指望我们汉人自己!”她的神色有着说不出来的骄傲:“我们祖家先祖祖逖祖士稚公,引一千部曲北渡大江,中流击水,誓言恢复中原,以石勒之强,石虎之暴,姚、苻羌种氐种之强,仍在河南之地打得胡马不敢南下。要不是司马江左朝廷不思进取,背后多方牵制,我们祖家说不定就廓清了中原。也没有你们鲜卑慕容这些白虏的事情了!”

黑衣女孩子用眼角轻蔑地看了一眼静静坐在那里的慕容秋:“……可惜士稚公壮志未酬就郁郁而终,我祖家子弟还是在这河南之地扎下根来,更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当今之世,虽西有苻氏氐秦之强,北有慕容鲜卑之暴,但是我祖家在河南仍有结盟坞壁千家,一声令下,足有十万身经百战的家将战士。河南之地虽说是你们燕国的,却还不是我们祖家坞的天下!”一番话被这个骄傲的黑衣女孩子说得清越激扬,那些家将们同声欢呼一声,声音震林穿野,震得树上的白雪簌簌而落。

方知晓躺在那里却有些热泪盈眶,不是被感动的,而是总算明白了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时代。和慕容小妞一路狂奔没时间多问。这黑衣祖家小妞一席话他总算听懂了几个名词,晋朝,司马,祖逖……他上学成绩再烂中国那些朝代总算还是知道的,祖逖这个历史英雄他也明白,虽然还有些人名国名他糊里糊涂,不过好歹确定了,这是五胡乱华,东晋偏安江南。北方打得一塌糊涂的年月!自己好歹还是在地球啊,没有和一个E.T人形外星美女接吻……

他在那里感动,祖家小妞得意地挺着小胸脯,慕容秋神色却有些讥诮。她淡淡道:“在祖家小姐看来,我是胡女。但是我也知道,祖逖祖士稚公这位大英雄早逝。他的弟弟祖约祖士和公却带着上万部曲投降了石勒……现在贵家主是祖锻吧?当我太原王吴王带鲜卑铁骑击败冉闵这位战神的时候,是谁带着无敌的魏国冉家军投降我大燕的?不就是祖锻先生么?我吴王仁厚,委祖锻先生收束河南之地。在我大燕的支持下,祖锻先生的势力才一飞冲天,为了扩张祖家坞的势力,他麾下原来的冉家铁军只怕手中也有不少杀孽吧?也不尽是胡人的鲜血吧?”

慕容秋坐在那里,神色当中嘲讽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这位贵族少女,在落入人家手中的时候仍然没有放下她固有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傲,词锋当中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祖家现在在河南之地一手遮天,追本溯源,到底是谁的功劳?祖逖祖士稚公天下英雄,小女子不敢不敬。但是现在的祖家坞……到底是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愚直之言,幸勿怪之。”

雪地当中一片安静,似乎都听得见雪花落在每个人肩头的声音。方知晓紧张地看着祖家小妞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我就够臭嘴巴的了,慕容小妞比自己还不识时务!虽然听不大懂,石家祖家的混成一团,但是白痴也知道她在揭人短啊……这下你挨鞭子,老子可没办法帮你挡了,我还躺着呢!

慕容秋却淡淡地坐着,丝毫没有把祖家黑衣女孩子的神色放在眼中。黑衣女孩子大大喘了一口气,冷笑道:“你口口声声我大燕我大燕的,什么吴王仁厚,现在追你的是谁?你又叛离的是哪个国家?”这句话刺得慕容秋眼皮一跳,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但是她却加倍骄傲地昂起了头,和黑衣女孩子直直地对视着,然后两人同时掉开眼神。这一回合美女交锋,平手!黑衣女孩子转过头来,似乎想在方知晓身上出气,恶狠狠地问道:“你昏倒前说的A罩杯到底是什么意思?嗯?”

尽管她努力做出的一副凶样,但是细长的凤眼里面仍然有说不出的媚态,他躺在那里懒洋洋地道:“咳,和你说不明白……这样说吧,”他用眼神先瞄了一下慕容秋的胸口,“比如说这里是甲乙丙丁的甲规格的话……”他又转过眼睛看着黑衣女孩子的胸口,做出一副要打哈欠的样子,“那里最多就能算个丁了……A罩杯就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女孩子的额头就快爆出青筋了,连一开始就和祖家小妞互相看不顺眼的慕容秋都担心方知晓这话是不是太毒了。祖家女孩子却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嘴里不断地低声自言自语,看口型似乎就是丑八怪和呆瓜小贼这两句话。她猛地从马侧鞍囊拽出了一件裘衣,扔在了方知晓的身上:“拿去盖!热死你!”说着就鼓着嘴催马走到前面去了。

慕容秋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小小的酒窝深深绽放:“这祖家姑娘心还不错……臭流民,你说话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巴?伤到哪里都没有伤到你那张嘴。”方知晓有气无力地笑了:“我就是这个臭脾气,我乐意了什么都可以,不乐意了天王老子也不买账……放心,我这是和你表忠心呢,不会见异思迁。”

慕容秋温柔地替他掖着那件裘衣,苦笑摇头:“祖家姑娘看来是直性子人,大概也是要我们说出身上重宝的秘密才能这么忍气吞声……到了祖家坞的根基中流堡,比起落在宙叔叔的手中,前途更是莫测啊……”

方知晓无声地在那里笑:“至少咱们现在还活着,不是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吧。这一路上,和我说说这个时代的故事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和白痴一样。”慕容秋的神色略微有些黯然,她看着方知晓伤后仍然飞扬的那张脸,喃喃道:“是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雪静静地下着,将这支队伍笼罩在一片银白当中。马后的小小雪橇,成了这两个一见面就一直在生死当中挣扎的男女的小小温暖天地。慕容秋轻柔的声音在一路上轻轻响着,在这一刻,这两人就是对方的全部。

这是秦国的建元五年,慕容秋的大燕建熙十年,按照东晋的年号,是太和四年。至于公元,天知道是哪一年……

在方知晓熟悉的三国时代结束之后,司马家的晋朝统一了天下。而仅仅在十年后,随着司马懿那个白脸老奸臣的孙子晋武帝的死去,一个出名的大傻皇帝继位了,司马家的子孙们为了这个位置就互相杀了个不亦乐乎,七八个王爷相继死翘翘,晋朝的实力大大削弱,而充斥在晋朝边塞内地的那些胡族们就趁乱而起。最先是在山西一带的南匈奴刘氏,成千上万披发左衽,从东汉以来装了二百多年孙子的匈奴人,呼啸着席卷了中原大地。群雄并起,这些自称姓刘的匈奴人建立了他们的国家,杀死了晋朝的两个皇帝。刘家的大将、最低贱的羯奴石勒带着大军一直把晋朝的残余势力赶过了淮河,在南方维系着剩下的政权。

接着石勒和刘家的子孙翻脸,他也要争霸……石勒建立的后赵也没有得意太久,他很快死去,他那个残暴绝伦的侄子石虎把他留下的儿子杀光,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接着就是一幕幕的重演。石虎的儿子在他还没死的时候就自相残杀,死了之后更杀得不亦乐乎。在这些一个比一个凶残的姓石的家伙们的混战下,中原的百姓们遭受了空前的苦难,却也让更多的枭雄看到了石赵天下摇摇欲坠中存在的机会!

其中就有一个人是被石虎收养的儿子,一个叫做石闵的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将以他恢复后叫做冉闵的名字,成为那个时候中原胡人的噩梦。而这个时候,鲜卑的慕容家族,已经从辽东慢慢崛起,他们曾经打败过石虎生前派出的征讨大军。慕容家的绝代双骄,慕容恪成为十万大军统帅的岁数,是十五岁;而慕容垂顶盔贯甲,以无比的锋锐直冲敌军浩大阵容的时候,才十三岁……一路在漫天大雪当中行行复行行,听着慕容秋娓娓说着这些故事,看着雪中的山川大地,方知晓不知道为什么,旷达如他也有了一种为这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感到惊心动魄的感觉。女孩子柔软的声音当中就透出了一些惨烈。千年前的天空是那样的澄澈,山林密布,但是人烟稀少,这样的景致本来是很让人心旷神怡,特别是在这样一路洁白的大雪中!

可是每当看到那些在雪中废弃的村庄,荒芜的田野,那些还没有被掩埋干净的白骨,方知晓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之前的一路逃亡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挣扎,为了慕容秋和自己而激斗,甚至还很有些喜欢这样刺激的生活。直到现在安静下来,他才能想想今后的事情。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老子以后怎么生活?难道真的要靠慕容秋那个牛B到了极点的没见面的老爹?自己未来的老丈人?

想不过来的方知晓干脆不想,放开心怀开始享受起这千年前在马拉雪橇上的奇异之旅。慕容秋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味道,极尽温柔地照顾着他,只可惜人多自己又受伤,实在不能找到机会来个飞擒大咬。平胸女对他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也没有找他什么大麻烦,一路上就是偶尔对他们两个冷嘲热讽几句,又总是斗嘴斗不过他们两个人,往往气得小脸涨得通红。

队伍曲曲折折前进,一路都能看到不断有穿着黑色棉袍的小队伍在周围出没,看来都是祖家坞的家将们,他们要不就是帮他们掩盖前进的痕迹,要不就是分出一股股队伍,看来是在混淆背后追兵的视线。这祖家坞就是现在展现出的实力,都让人很有一点吃惊。

——身边有两个美女可以养眼,安全又没有顾虑,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至于到了祖家坞有什么等着他的,老子怕个屁。

唯一让方知晓觉得有些不安的是自己的身体,不是伤后太虚弱了,而是自己恢复得太快了!每天都能感到伤口处新生肌肉长出来的那种痒痒的感觉。那天中了那么多箭,流的血起码有半桶,现在才过了几天的他应该躺在那里虚弱得直哼哼,偏偏还能每天有精神和慕容秋在那里胡说八道,手脚也感觉挺有气力,躺着觉得烦躁就想起来走走,却被慕容秋硬按着……那些古怪的银光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自己难道真的变怪物了?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快的速度,还有这个身体恢复速度……不过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他还是习惯性的丢开不想,每天还是悠闲地看着两个美女流口水过日子……真希望这一路长一些啊……

到了第六天上,当马队穿过了一道长长的山谷之后,下了好些天的大雪也终于停了。阳光从云层当中跃出,照在大地上,冰雪反射着阳光,满世界都是通明的颜色。祖家坞的骑手们包括那个祖家平胸小妞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呼。平胸女策马奔上了路边一个高处,她骑着的神骏黑马也在欢快地嘶鸣。方知晓半坐起来,就看见迎着阳光飘舞的黑发,还有女孩子在马上那修长的身影。阳光照在她总有种媚态的脸上,映着人马喷出的白气,连慕容秋都看得有点发呆。

女孩子兴奋地大声道:“看,这就是我们祖家坞的中流堡!我们河南之地汉人的家园!”马拉的雪橇已经转过了山包,一座巨大的城堡就出现在了方知晓的面前!对古代城墙就只有南京明城墙那种概念的方知晓发出了无意识的惊叹:一群真正的,古代的城堡!

在一片广袤的原野上,分布着无数小小的堡垒。这些堡垒多是夯土建造的,都耸立着高高的望楼和箭塔。这些堡垒星罗棋布,卡住了每条交通要道。在所有这些小堡垒的中心,是一座完全用石头建造的城墙包围起来的巨大城堡!它的城墙足足有四五米的高度,城墙上还有巍峨的箭楼。高高长长的发石机的长臂从城墙后面升起,经过改造的水道围在城堡的四周,成了天然的护城河,几处吊桥高高悬挂着,仅仅看这些吊桥桥板的长度,就知道护城河的跨度至少在二十米开外!

好大的一个场面!方知晓半躺在那里,喃喃道:“真他妈的牛B啊……”祖家小妞在高处马背上面欢快地张开了自己的手臂,为回到了家里单纯的在那里开心着。似乎也是想在方知晓这个老气的土包子面前炫耀一样:“这就是我们祖家坞!方圆千里,百万汉民听我们的号令,这是我们祖家历代,一手一脚打下的天下!”

跟着她的家将们同声发出了欢呼,女孩子回过头来,对着方知晓灿烂的一笑,策马就冲下了小丘:“我们回来啦!”

第五章祖家坞

马队逶迤穿过一座座小堡垒,直奔中流堡而去。祖家小妞冲在最前面,一路上人马都恭谨地向这个小妞低头行礼。不远处中流堡城墙上的人们也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发出了欢呼迎接的声音。吊桥咯吱咯吱地放了下来,包着铁叶的巨大城门也轰鸣着缓缓打开,一切的一切都让在雪橇上面直起身子坐着的方知晓睁大了眼睛。祖家这个平胸女跟他说什么祖家堡。慕容秋也和他解释过现在在中原——特别是河南之地的坞壁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切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方知晓总是大大咧咧地想着:这不就是一个小村子,建一个土炮楼,土匪来了大家都到炮楼里躲着。老子上百层的高楼都见得不少,你一个平胸女跟老子炫耀个屁。但是到了这个场面当中,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个时代所谓的上位者,可以拥有多大的场面!真的是几十万人的命在他们手里攥着啊……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国家嘛!慕容秋轻轻扶着他的身子,似乎还在担心他的伤势一样。方知晓光顾自己发呆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女孩子可是没有半点羡慕讶异的眼神。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保持着自己矜持高贵的态度。只是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的从城门洞里面驰出一匹铁青色的健马。马上是一个高大健壮、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头上束着却敌冠,头发眼睛都微微泛着棕色。他的坐骑不耐烦地等着吊桥在那里缓缓落下,不停喷着响鼻吐着白气,他却只是微笑着拍着马儿的脖子安抚它。直到吊桥轰隆一声落地,就听见健马长嘶一声,奔雷也似的踢开冰雪,一溜烟冲过来,在背后卷起了好大一团的雪尘。祖家小妞叫了一声,催马就迎了上去:“祖铁哥!你来接我们啦!”那个青年猛地把马勒住,这匹神骏之极的健马兜了两个圈子才算安稳下来,对着女孩子的黑马喷着响鼻。女孩子的坐骑似乎有点怕它。不断的朝后退。女孩子笑骂道:“铁哥,管住你的大青!它老是爱吓我的黑儿,下次看我不揍它!”

那个叫做祖铁的青年却飞快地朝雪橇上面正在好奇的四下看风景的方知晓、还有容色殊非人间所有的慕容秋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动,才迎上了平胸女快乐的目光:“我怎么能不来接你?这次去买马本来是一个队正就能办的事情,结果你非要闹着去散心。这下可闹出事情来了吧。”他在那里淡淡地说,祖家小妞却满不在乎地吐舌头。看她的反应,似乎是兴奋多过紧张,祖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月儿,你知不知道背后跟着猎军慕容部最亲信的大军?慕容宙亲自率领着他们穷追不舍,还从沿途抽调了燕国在河内一带的镇军。那个凶神真的是发怒了!你啊,真是要不就不惹事,惹事就是大麻烦!你二叔已经叫着要对你家法处置了。早点把人交出去省得麻烦。你自己说说怎么办!”

他们两个的谈话清晰地传到这里,方知晓才算第一次知道了祖家小妞的名字。听了他们的谈话,他倒也没什么在意的。反正慕容宙已经不是第一天追在自己屁股后面了,哪天那个猛将兄不在自己后面追得跟大狼狗一样,他反而倒还要觉得奇怪了。只是听到祖家坞在讨论要将他们交出去的时候,他才看了慕容秋一眼。反正他被救得糊里糊涂,再糊里糊涂地被交出去,也没什么差别……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家关心的,争夺的,还不是身边这个顶着圣女头衔、美得不像话的小妞!想想自己是买一赠一的促销套装,就觉得有点郁闷。

慕容秋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像是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一样。

祖家平胸小妞——祖月大小姐在马上挪动了一下自己的长腿,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安了,最后才笑道:“铁哥,你老是爱吓我。我爹才不会听二叔的呢!以前他不是最爱和我们念叨那些五族圣物么?现在我可是活生生地给他带回来啦——还附带丑八怪圣女一个!爹爹夸我还来不及呢。燕国那点兵怕什么,燕国又不敢怎么得罪我们,是吧?”说到这里,祖月微微眯着自己的眼睛,有点讨好地对着祖铁笑,要是有尾巴,估计这个时候都要摇起来了。看着这个长腿妹妹无意识地在那里散发着她天然的那种媚惑的态度,祖铁也只有叹口气:“谁在你眼中,都是丑八怪……坞主一直没表态,大小姐,你自己去问坞主吧。我只是安排中流堡的御敌措施。”他又扫了一眼方知晓和慕容秋两人,面无表情:“这两个人先交给我看住,看最后坞主怎么安排吧……”

祖铁突然沉下了脸,对着祖月身后的家将们厉声喝道:“把他们带进中流堡,押进地牢里面!”本来这个应该是相当英俊、一直对祖月温和还带点无奈的口气说话、很是有点人畜无害样子的青年,突然就变得冷厉了起来!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也冰冷得就像身外的天气一样!

祖月睁大了眼睛,就听见自己身后的家将轰然答应,几个汉子跳下马来,就想去扯慕容秋。方知晓同样瞪圆了眼睛,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受了这么重的伤、整天懒洋洋躺在雪橇上面装死狗享受美女照顾的家伙,居然一下就这么利落地跳了起来!方知晓一拳就把一个手伸得最长的家伙打了一个跟头,也许是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嘴一咧。那个倒霉的家伙挨了他一拳,顿时就跌出了七八步远,一屁股坐在了雪里!

方知晓恶狠狠地环顾四周,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牢牢地挡在了慕容秋的前面:“谁敢用爪子碰一下老子的女人。老子再打掉他半口牙!”慕容秋浑身一震。而祖月也同样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家伙剽悍的样子。他不是慕容秋的家将么?怎么?怪不得看他们一路这个样子,奸夫淫妇啊!但是看他跳在雪橇上面,像一头受伤的豹子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孩子那样,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厚厚的衣服下面跳动。而那个浅金色头发的丑八怪就柔弱地靠在他的脚边,似乎将自己的一切放心地交给了他——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祖铁冷冷地哼了一声。而方知晓也同样桀骜不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慕容秋扶了起来:“不用你们押下去,咱们自己走!地牢在哪里?前面带路!”慕容秋看着他,温柔地靠在他的身上。

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就在雪地当中一瘸一拐在家将们的监视下慢慢朝中流堡中走去,慕容秋的金色秀发在寒风中飞舞到了方知晓的脸上,祖月有些茫然地骑在马上,半晌勉强道:“她身上还有鲜卑的重宝白凤璋……”祖铁神色有些悠远,轻轻地摸着自己爱马的脖子:“大小姐,在坞主没有作出决断之前,我们碰也不要碰这个东西。这些东西,是大麻烦啊……”他似乎又无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两句:“就是这小子接了慕容宙一剑?真想和他比试一下。”

“你跳起来,身上的伤口不痛么?”慕容秋也在低声的问。在众人并不友好的环顾当中,女孩子的姿态仍然是淡定自若。

“他妈的痛死了……咱们能不能回头,坐雪橇进去?”

看着方知晓一瘸一拐地扶着慕容秋在雪地中走远,祖月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鞭子,涨红了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祖铁却只是一笑,放温柔了声音:“大小姐,这么远的路回来,早些去休息吧,铁哥给你准备了才从晋国买回来的小玩意儿,还有晋国陆家训练出来的乐女,要不要听听她们奏乐唱歌?”祖月却猛地一转头,迎上了祖铁温柔的眼神:“不!我要去见爹爹,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祖铁一怔:“坞主现在还在生你的气,你现在去……”

祖月倔强地看着他,丹凤眼里全是坚持:“不成!是我将他们架回祖家坞的,有什么错处也是我的!不能这样对他们!我见爹爹去!”

说着她就一扬马鞭准备朝坞内冲去,祖铁一把拉住了她的缰绳,眼神里面也微微有些怒气,但是刻意压抑住了:“他们是鲜卑人,咱们是汉人,这样对他们天经地义。你忘了坞主的教诲了?大小姐,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是我们祖家坞的麻烦!”祖月猛地打开了他的手:“至少方知晓不是鲜卑人!”说着不顾祖铁的拦阻,催马就直朝坞内冲去。祖铁愣在那里,看着她的黑马掀起的雪土,长叹一声。身边一个最心腹的家将凑了过来,低声道:“管军,大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祖家后人,你还是由着她吧……”

祖铁脸色已经铁青,冷冷地问道:“那个鲜卑郡主的家将是不是叫方知晓?”几个人都默默点头。祖铁哼了一声:“大小姐为什么……”

一个家将长叹一声:“管军,你就是对大小姐太好了。”

方知晓正咬着牙齿走路呢,几步走下来发现伤口的疼痛倒也不怎么难以忍受,不过看着慕容秋在身边万种温柔看着他,故意装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正暗爽的时候,就看见身边祖月催着黑马飞也似的掠过,听见她叫了一声:“方知晓,我去把你保出来!”他一下怔住,喃喃道:“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她应该恨不得砍死我才对吧……”

慕容秋白了他一眼,女孩子还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他这么张牙舞爪地对祖月从来没正经过,人家天天在家受宠的女孩子哪有这么新奇的经历,看一路上两人没事斗嘴就知道了,再加上他刚才保护女孩子的英雄表现……这个直脾气的祖家小丫头估计莫名其妙就对他有好感了。嗯……这个醋该不该吃?

两人一路被押送到了中流堡东北角的地牢,走进这座城堡更能感受到里面的规模。中流堡分有内城外城两大部分,内城更高于外城城墙,里面显然就是中流堡最重要的人物居住的地方,内城和外城之间,都是整齐的小房舍。虽然也是泥墙草顶,但是都显得干干净净,和方知晓曾经到过的古里镇那些歪七扭八的建筑不一样,排列整齐得倒像军营。人们多是黑衣,和押送他们的家将的区别是家将们多了一条红巾。

比起后来那个时代,这些先民们看起来更加的朴实,虽然人头汹涌,但是老人和孩子们都受到照顾,穿得最好的也是他们。青年人一个个都体态结实,生气勃勃。人们相遇都是温和有礼地揖让进退,恭敬如对大宾,虽然显得对方知晓和慕容秋很好奇,但没有人围上来观看。置身他们之中,方知晓恍然觉得,有些我们汉民的传统,在千年之后,在忙碌的时代当中,已经越来越淡了。

慕容秋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低声道:“晋人自来守礼朴实,敬老尊书。这些哪怕是在乱世都没有变,这也是我们这些异族人比不上的地方,一个国家永远是他们贡献的赋税最多、忍受的苦难也最多,只是我们有些族人,却总以为可以无休止地从他们手中索取一切,他们在马背上就能永远统治他们,可是天命就能永远眷顾我们这些异族人么?认真想过的人不多,我也想过,但是没有答案……知晓,你是晋人,对么?”

方知晓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晋人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汉人。”

幽暗的地牢里面只有走廊外有一点灯火在摇荡。不时有守卫的家将们巡视的脚步声沉重响起。慕容秋屈膝坐在一堆干稻草上面,方知晓刚拥住慕容秋,就听见地牢的铁栅门当的一声大响,顿时转过了头去。祖月就站在门口,高挑完美的身影在油灯的晕光里闪烁,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咬着嘴唇看着他们在那里亲热,手里的马鞭握得死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知晓勃然大怒,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都快指到祖月鼻子上面了:“你你你你你……偷窥啊你!就算马上要把我们交给慕容宙,等我们亲热完了再说,小孩子看这个不怕长针眼!”

祖月吼回来的声音更大:“我才懒得看!谁知道这个丑八怪这么不要脸,你这个家伙这么好色!关在牢里还能做这么丢人的事情,我呸!丑都丑死了!”骂了好像还不解恨一样,呸地又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穿着马靴的脚用力地踩了几下。

慕容秋拢拢自己的头发,俏脸红扑扑的,站起来故意又依偎进了方知晓怀里,眼睛水汪汪的,那种媚态让祖月跺脚更用力了:“不要脸,不要脸!人家是来通知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个好消息的,我爹要见方知晓,说不定你们小命就保下来了!谁知道你们在这里自得其乐,呸呸呸,我不管你们了!”看着她在那里嘟着嘴死命地跺脚,方知晓和慕容秋对望了一眼,就见方知晓一个?谁都把方知晓当成慕容秋的家将,慕容秋既是圣女又是慕容垂的女儿,身上还有白凤璋这种鲜卑圣物,但是祖家坞坞主祖锻,为什么却只要见方知晓一个?

方知晓奇怪地眨眨眼睛:“就见我一个?”祖月哼了一声:“那可不是?我爹可没兴趣见什么胡女丑八怪。见了我爹老实一些,乖乖地求我爹帮忙,说不定还有得救。要是再满嘴胡说八道,神仙也帮不了你。你去不去?”方知晓还在犹豫,让慕容秋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慕容秋却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去看看他们什么打算。”他才大声对祖月吼道:“当然去!我媳妇儿在这里少半根毫毛,我拆了你们这个祖家坞!”祖月懒得和他计较,挥手让家将打开牢门,方知晓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几个家将按住了腰中长剑,看来是怕这小子再来劫持一次祖大小姐。这家伙对大小姐从来没好脸色看,大小姐居然还顶着被坞主责骂为他们分说,也真正奇怪。

看着方知晓大摇大摆被人押送着上了台阶,祖月板着小脸也要跟上去,却被慕容秋叫住了:“祖小姐,谢谢你。”祖月哼了一声,很男子气地摆了摆手。看着慕容秋盈盈朝自己施了一礼。她不习惯地想走,却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搂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滋味?”慕容秋一怔接着就是微笑:“你问他吧。”

祖月顿时面红过耳,修长的脖颈转眼间都是一片嫣红的颜色:“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才懒得问!”说着就迈开大步去了。慕容秋微笑着看她远去,转眼又蹙起了眉头,祖锻突然召见方知晓,到底要做什么?

中流堡内城完全就是祖家的宅院,这也第一次让方知晓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时代豪强们的富贵。庭院深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重,穿着黑袍、系着红巾的祖家家将们在每一个门户前面守卫。穿着深衣,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们一群群地迈着碎步低头走过。即使如此的寒冬,处处仍都是绿草如茵,大树枝繁叶茂,奇花异草处处争艳,一条不知道源自何方的温泉被引了过来,穿行在这广大的庭院之间。热热的地气形成一道薄薄的雾霭,让人难辨到底是人间还是仙境。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坞壁主人的住宅而已。

方知晓晕头转向地跟着祖月穿过了一道道的门户,直到了一个小院之前。女孩子这才有些紧张,对方知晓道:“你一定不要再乱说话了,明白么?我爹爹喜欢的是能干忠心的汉人,你好歹都能沾上边……你是汉人吧?”方知晓看着祖月长长的眼睛,还有认真担心的眼神,突然有些奇怪:“你干吗这么关心我?”祖月扭过头去:“……谁关心你,这次事情是我惹出来的,当然我想帮爹爹解决了,快进去吧。”

从方知晓的角度,只能看到祖月的侧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突然间发现,这个高个子女孩的皮肤如慕容秋一般晶莹细腻,腰肢更是宛若一束,配合她修长的双腿,充满了别样的魅力。方知晓挠挠头,突然道:“平胸女,谢谢你在黄河南岸救我一命。”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大步走进了小院。

这个小院却显得简朴庄重,里面只有一座精舍。没有家将守卫,只能听见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比起外面的庄严富贵,这里竟是别有一种风味。以方知晓的大胆,这个时候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祖月也一下安静了下来,低头引着他踏进了这座精舍。

室内陈设简洁,一把钩戟挂在空荡荡的板壁上。整个室内除了一几一案,就只有一个巨大的木图。山川地形,在这木图上栩栩如生。而祖铁正在那里,低头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在祖铁身边是一个满面风霜之色、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他有着和祖月一样长长的眼睛,看到方知晓走进来,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电一般凌厉。

祖月低声道:“爹爹,慕容秋的家将,方知晓已经到了。”

祖铁也抬头看着方知晓,眼神冷淡。低笑道:“这就是那位鲜卑郡主的忠心家将,独战慕容宙,为她挡箭杀敌的方君知晓了……坞主,也是少年一辈的出色人才啊。”老子踩你尾巴了?方知晓立刻就感受到了祖铁的敌意。不过他可没工夫计较,一团心思全用在了祖锻扫向他的目光之上。在这个满身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严霸气的中年人面前,偷觑着他脸上的累累伤痕,这时他才明白,祖家坞的基业到底从何而来!

他单独见自己一个人,为的是什么?祖锻只是扫视了方知晓一眼,低头又看着那幅巨大的木图,头也不抬地道:“晋人?”

方知晓暗暗地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我想我是汉人吧……。”祖锻哼了一声,打断他道:“你姓方,除了晋人还能是什么?好好的一个晋人,怎么就做了鲜卑人忠心的走狗?我听月儿说过你保护着慕容秋一路逃亡的事情了。独战数千猎军,敢于对抗慕容宙那个凶神,行事果敢干脆。对主子也够忠心……我取你是条汉子,还少有人能在猎军手中逃这么远!但是不取你忘了自己祖宗!”

说着他就在木图上重重一拍,抬起头来,眼神更加凌厉:“慕容家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卖命?看你还算条汉子,到了祖家坞,到了这个汉民聚居的地方。你可免了对慕容家的忠诚,投到我这里来。为咱们汉民的事业卖了你这条命,也不枉了你这一辈子。可明白了?”

祖月抬头道:“爹……”祖锻用力瞪了她一眼:“你还想说什么?这两天军务紧急,我也没说你。杀鲜卑人倒也没什么,想抢了他们的白凤璋也是正理。但是你对猎军下手抢人,怎么没有想到料理干净后事,让慕容宙那条疯狗一直追下来?铁儿还在庇护你,你自己应该想想自己的错处!本来这个鲜卑郡主我们可以无声息地办掉,鲜卑圣物也就落入我们手中。现在倒好,慕容宙大军压迫,已经在扫荡中流堡附近汉民村落坞壁堡垒,切断了我们和赤川堡平川堡的联系。面对这样的压力,我们不得不将慕容秋交出去,但是她父亲吴王天下豪杰,咱们又不能得罪了慕容垂!你自己想想,你鲁莽冲动,给我们惹了多大麻烦?”

在自己父亲面前,祖月却不敢有半点倔强的表现,只能低下头去。祖铁低声道:“坞主,别说大小姐什么了,大小姐也是好心……现在还是处理眼前的问题吧。看来咱们是不得不将慕容秋交出去了,吴王那里,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祖锻一摆手:“她就是欠了严厉管教!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方知晓却心底冰冷,他们还是决定将慕容秋交出去了?那还叫他来做什么?祖锻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方知晓,沉声道:“你是晋人,我才给你这么一个机会。慕容秋的事情,咱们不理会,但是她的白凤璋,我却是要拿到!只有你是她身边的人,才能让她不知不晓当中换了东西。我们去强换了,她还是会说给慕容宙知道!做好了这件事情,祖家坞以后有你的位置,可以让你大展拳脚!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

祖月灼热的目光投了过来,停在方知晓的脸上。女孩子这个时候的心理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心里急切地叫:“臭小贼,快答应我爹爹啊。难道你真的要和那个丑八怪一起死不成?”

方知晓这个时候却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慢慢地摇头:“我和慕容秋,生和死都在一起。坞主,你这样是小看了我,也是小看了你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这种卑劣的事情?我还是回地牢去。怎么安排,随便你吧。”祖铁哈的低笑一声,神色里面满是嘲讽;祖锻双手撑着木图,眼神越发的凌厉,定定地看着他;祖月猛地一跺脚,扭头不再看他,而方知晓转身就准备走。祖锻大声道:“站着!你跟我来!”说着率先大步冲出了精舍:“你来跟我看看,你的同族现在经历的是什么!”祖月一扯方知晓,拉着他就跟着祖锻走了出去。祖铁阴沉着脸,也跟了上来。

仅仅在地牢呆了一天时间,中流堡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原来整齐的街道内,现在全是乱哄哄的人流。一群群衣衫褴褛、满面焦黑的汉民们带着他们可怜的家当,从中流堡城门口蜂拥而进。有的人浑身是血,有的人还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城里全是哭喊和哀嚎的声音。这座城堡,怎么在短短一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祖锻带着他们出现在街道的时候,人群发出了更大的喧哗声音。人们纷纷的拜了下来。成千上万的人蜷缩在那里,看到祖锻高大粗壮的身影,这些人的眼泪,流得更加的汹涌!

祖锻默不作声的带着他们走上了外城的城墙。放眼望去,正是残阳如血的时候,冰封的大地被照得一片血红。一道道烟柱已经在天际升起,正在焚烧的,就是那些汉民的家园!在原野上,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在朝这里涌动,不多的祖家坞战士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折断的箭杆,卫护着逃难的人群撤向中流堡。寒风掠过,方知晓浑身冰冷。

祖锻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慕容宙跟着你们就到了陈留郡。沿途征发燕国河内一带镇军,开始对我中流堡外围进行扫荡……这里的汉民,才从后赵崩溃的乱局当中安顿下来,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土地才垦成熟田,孩子们才长成大人,我河南之地的汉民,才开始恢复一点元气……但是现在又变成了地狱!月丫头,为什么我这两天都没有责罚你,因为这样的场面,已经能让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我们祖家坞承担的不是自己一姓的荣辱,还有这百万汉民的安危!”

祖月已经满眼都是泪水,扶着城墙说不出话来。女孩子修长的身段剧烈地颤抖着,身边的祖铁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眼神当中满是怜惜。祖锻猛地看向方知晓:“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还要和慕容秋同生共死?看看这些汉民!这种景象已经不是这一天才发生,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面延续了这么多年!战非不能战,但是不能为了一个鲜卑郡主,来和这么一支凶残的大军战斗!”

方知晓脸色惨白,只是用力握紧了拳头。“所以不论如何,我也会将慕容秋交出去,哪怕她背后是曾经威震中原的慕容垂!鲜卑的圣物我也要夺走,看看没了这个圣物,他们的天命还能延续多久!”

祖铁的声音在旁边同时轻轻的响起:“贪狼璧失而匈奴刘氏灭,大火姵焚而羯人空……坞主,但愿白凤璋失鲜卑人也能亡啊……”

祖锻猛地大喝了出来:“方知晓,我相信你身上流的是晋人的血,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你细细思考!”

方知晓手心灼热,浑身像被细针扎一样疼痛。他藏在马裤裤兜里面的右手,已经快攥出了血来。自己到底何去何从?眼前是自己受苦受难的先民,当真实地看到他们流离的场景时,他才发现,这一切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震撼!眼前这些先祖的悲惨境遇,让他的心彻底乱了。自己和慕容秋给这群逃难的人流带来了灾难!慕容宙,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活生生的杀戮和死亡就在他的眼前!方知晓猛地抬起了头:“坞主,把我们交出去吧!如果白凤璋真的那么重要,我会换给你。但是慕容秋既然是死,我也不必留在祖家坞。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交给老天!我已经答应她,生死都在一起。我这辈子从来没发过什么誓,这次的誓言,我也不想改变。”

祖月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祖铁却冷笑一声:“还算条汉子。”

只有祖锻沉沉地看着他:“也罢,男儿自己选的路,我也没法子干涉。就这么办!”他一摆斗篷,就想走下城墙,突然祖铁指着城外:“坞主,看!二叔他们回来了!”几个人一下停住了脚步,全向外望去。就看见原野上面驰来了三匹健马。当先一个人伏在马上,奋力催鞭前进。后面两匹马的缰绳却都被前面那人牵着,马上的人体似乎是被捆在马鞍上面,随着起伏左摇右摆。看那个姿势,看来早就没有了性命。

祖锻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大声下令:“接二坞主进来!”方知晓有些讶异,但是也有种作出最后决定的轻松,走近了祖月低声问道:“怎么了?”祖月已经是俏脸惨白,解释道:“昨天我们二叔就离开中流堡了,他和燕国豫州牧慕容和还有些交往,是去打探消息。谁知道搞成这样!燕军这次真的是要把事情做绝么?”她转头看了一眼方知晓,神色复杂,低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方知晓一笑:“还能怎么办?到慕容宙手里也不见得一定死。平……大小姐,以后你做事可要多想想,别再惹那么多麻烦出来啦。”

三匹马立刻被家将们接进了城内,当先活着的那人已经无力下马,被家将们搀扶了下来,匆匆送上了城头。后面两匹马上果然载的是死人,脑袋都已经不在身体上,就这么拴在马上给送了回来!活着的那个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一看就是祖家人的模样。虽然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左手鲜血淋漓,被砍断了三根手指,但是气度却还算温文。看着祖锻关切的样子,只是苦笑了一下:“大哥,这次真的麻烦大了。”祖月最先抢了过去,扶着她二叔的伤手:“二叔,怎么搞成这样?谁动的手?”

中年人正是二坞主祖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祖锻道:“慕容和已经被慕容宙杀了!他的人头,就悬在旗门之上号令。现在豫州一带镇军,完全听慕容宙的指挥!他已经接过了备秦大军的全权!我们求见那个凶神,想提出交还慕容秋和鲜卑圣物,并送粮七千石和二千匹绢帛犒师,慕容宙却只是要我给你带回一封信!”

他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副帛书,上面淋漓的都是血字。中年人咬着牙齿道:“这是砍断了我三根手指,慕容宙蘸着我的血写下来的!”周围的人都听得身上发寒。

方知晓心中一动,难道即使祖家坞交还慕容秋,慕容宙也不肯放过祖家坞么?祖锻容色如铁,笔直地站在城墙上,望向北面翻卷的烟云。祖铁从他手中接过了帛书,略略扫视一眼,呛啷一声就拔出了腰间长剑,一下架在方知晓脖子上面:“坞主,这都是他们惹出来的,慕容宙不想要他们,干脆除掉了干净!”祖月刷的一下也拔出了腰间的马鞭,怒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不关他们的事情!”

祖冶也有气无力地低呼:“祖铁,你想做什么?已经得罪了慕容宙,现在还想得罪慕容垂么?”他转向默然的祖锻,低声道:“大哥,现在三弟四弟那边联络已经中断。谁也没想到慕容宙采用这样的雷霆手段,居然敢杀了慕容和!看他的意思已经很分明,燕国现在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吴王奔秦,上下都惶恐不安。慕容宙想借着我们祖家坞,镇抚整个燕国的人心。他向来就是这么一个唯力是视的人。鲜卑圣女,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他们,而是整个天下大势!天下大变在即,我祖家坞如何躲得过?倒向秦国和倒向燕国,我们必须要作一选择了……大哥,现在我们这个独立的位置,才是最大的祸患!”

祖铁冷冷地收了长剑。祖锻终于沉沉地开口了:“燕军前锋已经到了哪里?”祖铁在旁边答道:“燕军已经控制了西北方一马坡我们通向赤川堡的要隘。东北面的甲寅寨也被猎军占据,切断了我们退向平川堡的道路。燕军留给咱们的退路,似乎只有向南,向晋国方向撤。中流堡一带三十多万汉民,如何走得了?而且晋国和我们关系也并不好……”

祖锻猛地一击掌:“那就先杀杀他们的威风!慕容宙大军推进,冰天雪地野无所掠,只有后方追送粮草。我速捷军这么多骑兵,不去袭扰难道还让他们舒舒服服围城么?”这个时候,祖锻已经完全是杀伐果断的大豪风范!

中流堡内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祖家坞终于决定反击了!

第六章洛口奔袭战

方知晓脚步沉重地走下了地牢,听见门口的声音响动,一直在黑暗当中提心吊胆等候的慕容秋一下扑了过来,借着一点灯火,就看见了方知晓全身戎装,夹着自己头盔的样子。他的冲锋衣和马裤都已经被换下,穿上了祖家坞家将红色的战袍,系着一领围巾,身上披着牛皮的背甲。只是头发还是短短的,看起来有些古怪。眼前的一切让女孩子睁大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知晓苦笑道:“别这样看我,我和你一样吃惊。慕容宙那个王八蛋带着大军逼过来了。不仅是针对你,还想把祖家坞也一起拔掉。咱们的命运到底怎么样,还说不准呢。祖家坞已经决定抵抗了……那个坞主,脑子大概有病,点了我跟着他们一起去烧燕军的粮草。我没得选择……美女,你安心在这里呆着,我总会带着你去见你爹的。”

他伸出手,隔着铁栏摸了摸慕容秋的脸,眼睛扫了一眼跟着他下来的家将,压低了声音飞快道:“当心你自己!祖锻很仇视你们!等我回来!”慕容秋安静了下来,握住了方知晓的手贴在脸上,女孩子这个时候剩下的,似乎就是对方知晓全心全意的依靠。两人现在对自己的命运无从选择,也只有接受。她低声道:“我等你回来……你自己当心。”

这时的中流堡外城,祖家坞的黑衣步卒徒属已在城墙上面值守。精壮们不是拿起弓箭刀矛就是在搬运滚木礌石,大口大口的锅在城头支了起来,雪一捧捧地倒进锅里。准备在敌人攻城的时候烧成沸水。妇孺们也在协助着守城步卒们准备资材,制备干粮。整个外城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大群大群的红袍骑士牵着马,看着祖锻和方知晓他们出来,纷纷甲叶响亮地向祖锻行礼,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方知晓这才知道,祖锻可还真不是就针对他一个人!到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每个人每一分气力都要使出来! 祖锻猛一招手,十余名速捷军的队正们就跟着他出列上马,向西门疾驰而去。沿途那些祖家坞的徒属们,又是罗拜一地。铁骑如风卷过,转眼就从西门的马面驰上了城墙。祖铁早就和祖冶等在那里了,向着一马坡方向极目远眺。

祖锻沉声道:“怎么样?”祖冶和祖铁两人都微微摇头,祖冶低声道:“燕军动作很快,慕容宙在一马坡升起了帅旗,没人敢怠慢。看他们制作攻具的速度还有源源而来的人马,五日内就可以开始扫荡我们的拱卫堡垒,十日内就一定可以逼到中流堡下!北面的燕军也在行动,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最迟明天就能出现在我们视线之内!”

祖冶沉吟道:“燕军的粮道在哪里?屯粮的大营在什么地方?”

祖锻微微摇头,冷冷答道:“燕军征集了数万的民夫,西面慕容宙主力从双回谷运粮,而主要囤积粮草的地方在卮城,双回谷西不过二十里的地方,正邻洛水支流,都是从冰上以冰筏从洛口转运粮食,燕军护粮的兵马也有七八千人,猎军还随时可以应援,我们要绕过去,只能远远绕开双回谷这条最近的路,没有两天,到不了卮城。”

专心听着的方知晓一愣,祖家坞都被困成这样了,慕容宙又来得突然,居然消息还这么灵通!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情报网支撑着他们的消息来源。祖家在这片土地,果然是根深蒂固!一直处在不断的危机麻烦当中,方知晓的心思竟然是从来没有过的清明,他忍不住低声道:“咱们速捷军不过千人,老家还要顾着,绕两天的路去打慕容宙的屯粮地方。他又不是傻子,能不防着咱们这一手……我可不嫌自己命长。”

几个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祖铁冷哼一声:“坞主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是什么身份?”祖锻一扬手:“让他说!”其实方知晓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看祖锻这么重视他的意见,大家的眼光都看向他,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看着祖铁的眼神只是轻蔑,倒是激起了性子,他耸耸肩膀:“你们说那个卮城什么的,不还是一个转运粮草的基地么?不过离中流堡近点儿,慕容宙一定看得严,反正大家都是六条腿,跑得快。咱们再绕远一点?反正在哪里烧了他们粮食还不是一样……”

祖家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报出一个地名:“打洛口?”

祖锻猛地一甩斗篷:“就这么定了!速捷军不能困死在中流堡里面,烧不了洛口,也吓他们一跳!去洛口仓要四天的路,我们必须今夜就出发。没有多的时间准备了!冶弟,你守紧中流堡,我带速捷军主力去奔袭洛口仓……”他伸手对着一个黝黑结实、背后交错插着双矛的朴实汉子一招,那汉子顿时迈出一步,躬身行礼。祖锻一指方知晓:“这小子交给你看着,挑匹好马,当你的副手。给我盯紧一点这小子!”

啊?这就定了?老子要跟着你去跑四天路?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啊!方知晓张大嘴傻了,再没想到祖锻居然是这么果决明快的性子!还给老子封了个官儿?祖锻转过头狠狠的盯着他,低声道:“你要再敢去见我的月儿,我这就杀了你!”也不给方知晓说话的机会,掉头就下了城墙。祖铁冷冷看他一眼,和不动声色的祖冶也跟了下去。

一马坡燕军新立的大营外不远的山坡上,燕军步卒们正喊着号子,叮叮当当地砍伐着树木,用来制作攻城器具。树林深处,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不耐烦在树枝上翻了一下身子,像是被从好梦当中惊醒了过来,嘟嘟囔囔地坐了起来。

“这两个家伙怎么这么麻烦?这一路的逃跑就没顺利过!这次又把祖家坞给卷进去啦……老头子,要是知道这么麻烦我才不来呢。慕容宙带着四五万人,我现在可也没办法。天命天命,你说天命开始动了,动的结果就是祖家坞完蛋?这还要本小姐跑什么?没劲……”她轻快地打了个哈欠,从随身的皮囊里面翻出了一块星盘,仔细地打量着黄澄澄的木盘上面星命的变化。

天空分为中、东、西、南、北五个方位,中央的天空又被分成了太微、紫微、天市三宫。紫微宫位居正中,也向来代表着天命的变化。最中央的代表着这天命归属的紫微宫中,代表帝星的紫微宿早已暗淡无光,而在它北方的天机、破军、巨门、贪狼、七杀诸星正是光华万丈的时候,只是仔细分辨,贪狼和巨门两星也快要终结横过紫微之中的旅程,天机和破军星命却正大盛。

北中国,就正在破军和天机星闪耀的光芒之下。这些曾经是紫微帝星辅佐的星宿们,一度让天象大乱,帝星失位,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正常。黑影呆呆地看着星盘,叹了口气:“老头子,我可看不出天命有什么变化了呢……从始皇帝那个时候到现在,就看到紫微不断地在失位,谁知道哪天谁又真正能取代紫微的位置……慕容秋和方知晓,真能牵动天命变化么?”女孩子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那些高古的刻痕,一千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人观看着天象的变化,用刀刻下痕迹,上面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似乎就记载了一千年的历史。她耸耸肩膀,将那块星盘收了起来,跷着脚又躺了下来,“唉,再看看吧。等到两个家伙真死了,我也算对得起师父和师兄啦……再忍两天,长安城好吃的又跑不掉……”

方知晓皱着眉头,自己的新上司陈衍正在他背后替他用力的束紧胸甲。那汉子别看也是高大坚忍、身经百战的样子,还是速捷军一个队正。可是像平时没人和他说话一样,逮着方知晓就说个没完。

“方兄,你真是神武!你居然敢和慕容宙当面交手!我们当年都是跟着冉天王的骑将打遍天下,也只有慕容宙敢和我们冉天王交手!他的破军剑和破军剑气估计也不在冉天王之下……”

方知晓闷闷不乐地想,马上又要去奔袭几百里了,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忍不住就骂了一句:“妈妈的,这次真是要拼命了!”

陈衍也点点头:“方兄,咱们汉人,在这个地方,什么时候不是得拼命活着?我十七岁跟着坞主,现在有三房妻妾,九个孩子,在中流堡外有我的四百亩地,中流堡城内有我五家的徒属……胡人一来,还不得拼命保住?我们这些做家将的,不为主子卖命,为谁卖命?”

他挤眉弄眼地朝方知晓笑道:“你跟着吴王那么久,又贴身保护他的郡主,现在有多少家业,多少徒属了?是不是在长安等着你?还是留在邺城?”有个屁,方知晓没好气地想,慕容秋给我许的荣华富贵现在还没影子,能看到的就是一场场厮杀和死里逃生罢了!正在这个时候,低沉的号角响了起来。校场上正在准备的速捷军大队骑士纷纷集中起来,陈衍一扯方知晓,急急道:“坞主点军了,快上马准备吧!”

方知晓猛一咬牙,朝慕容秋所在地牢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你一定要活着!我也要活着!就见祖锻带着祖铁等数十名从骑,轰隆隆从内城向外城驰来。祖铁没有穿着满身甲胄,只是披着一件战袍。这小子难道不参加这次奔袭么?

夜色已经渐渐笼罩了下来,不知不觉一个白天已经过去。七八百名祖家坞速捷军骑士整齐地排成了队列,方知晓和陈衍在第五队的前排,看到祖锻的目光在他脸上冷冷扫过,方知晓在心里又比划了一个中指,就听见祖锻大声下令:“速捷军儿郎们!咱们速捷军纵横天下的时候,鲜卑人还在辽东苦寒之地挣扎求生!我们不会缩在中流堡内挨打,这片大地,都是我们的战场!中流堡和祖家坞的今天是打出来的,靠咱们的刀剑,也能保住!”火把熊熊燃烧了起来,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的通红。“燕军再多,我们速捷军一样来去自如!烧了洛口的粮草,看他们怎么围我们祖家坞,看燕国的皇帝找不找慕容宙算账!”

速捷军们发出一声欢呼,这些冉魏铁军余脉,虽然已经安居了十余年,但仍然骁勇剽悍!祖锻这个命令,真是再合这些来去如风的速捷军战士们的胃口不过了。祖锻声音雄浑:“祖铁管军留守中流堡,带着速捷军余下三队人马,轮流出击骚扰慕容宙!一到五队,这就跟我出发!”祖铁那小子不去?方知晓有些疑惑,又很快忘掉——不管那么多了,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低沉的牛角号声呜呜地响着。五队七百余人的速捷军战士沉默地鱼贯跟着祖锻从中流堡东门悄悄跨过护城河,而同样有二三百骑兵大张旗鼓地从西门出去,准备夜间骚扰慕容宙大军。回望西面一马坡方向,从南到北已经是一片连成一线的灯火。而中流堡前大大小小的堡垒同样灯火通明,人影闪动。一天之间,源源而来的燕军大队已经有了如此的规模。双方数万人就这样对峙,这就是千年前大战将来的场景!

谁胜,谁败?谁死,谁活?

七百多速捷军战士出东门之后,前行十余里就掉头向南,隐入一片群山当中。祖锻和麾下的队正们看来对这一带的地形都熟悉无比。更有一些穿着青色战袍的骑士不时出现引路,告诉他们南面燕军的布防情况,还有推进到哪里,怎样行进可以避开他们。速捷军就在这些骑士的指引下,昼夜兼程地向西直进。包括方知晓在内,人人都是双马,累了就在马上休息,吃饭也在马上解决。一天下马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真是拼上老命的奔袭。奔袭到第三天上,速捷军大队已经出了山脉,南面不远就是已经冰封的黄河,面前就是一片大雪的荥阳郡平原!而洛口仓所在的地方,据说就在一天的路程之内。慕容宙的后方大营管城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眼前荥阳郡,几乎就是完全为他们所敞开!

马蹄踏破冰雪的声音传了过来,所有人一下都站了起来,连方知晓都懒洋洋地去摸自己的长剑。在小丘顶上放哨的骑士手势比划一下,是自己哨探的人马回来了!转眼间就看见五六个红袍骑士夹着一个青袍骑士驰了过来,远远地就下马拜倒:“坞主,中流堡百晓队队正王勖拜见!”祖锻一下站了起来,招手道:“都过来吧……这次全仰仗你们百晓队得力了。燕军的动向如何?洛口仓那里动静如何?”

方知晓好奇地看着那个叫王勖的家伙,一张平凡的脸,不像速捷军那样满身都是杀气。祖家坞果然实力深厚,除了一支战兵,同样也有掌握周围情报的队伍。他也关心地凑了过去,毕竟自己也要拼命打仗,多了解些情况总没坏处。

王勖似乎也知道速捷军是祖家坞骨干心腹,不用有所顾忌。靠前几步就在雪地上面画了起来:“坞主的消息传过来之后,属下就一直留心这一带燕军的活动迹象,只是荥阳郡一带汉民多被燕军掳掠骚扰,大家都朝中流堡逃去,少了附近汉民村庄掩护,咱们的活动也变得艰难了。不过还是多少摸清楚一些情况。这一带燕军不多,只是将掳掠来的汉民组成了民夫队伍,有一个一千多人的校尉部监督着这数万民夫和上千车马沿河从洛口到管城输送粮草,管城有燕军一军约六千人,多是步卒,护着管城和卮城之间的粮道。而卮城以东一直到中流堡,都是猎军在梭巡保护了。这一带是没有猎军的……”

妈妈的,总算没有这些银甲的凶悍家伙了!方知晓先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看着王勖在雪地上面画出了地形。他在黄河边他们所在的位置向西拉了一条线,低声道:“向西八十里,除了燕军一个校尉部沿河往来,就再没兵力了。洛口仓是备秦大军的粮草囤积之地,有四十万石粮草。直接守洛口的不过数百人,几千个临时征发的民夫,不值一提。但是在洛口更西面四十多里处,就是备秦大军未被慕容宙调动的那些河南郡的镇军了,步骑不下万人。属下担心的就是我们沿河奔袭,如果遇上了昼夜往还押运粮草的燕军,虽然他们不是速捷军对手。但是一旦走漏了消息,河南郡镇军增援洛口仓,那就麻烦了!”

几个队正都吸了一口凉气,愁眉苦脸的互相望着。祖锻也在那里低头沉思。方知晓心里就想笑,这也算个事情?电视看得少啊,这也不能怪他们。看他们一脸沉重的样子,居然一下笑出了声音。祖锻的视线带着恼怒猛地扫了过来:“你笑什么!难道你有什么主意?”

方知晓笑笑,转头问王勖:“这位老哥,沿河数万民夫来往,就一千多燕军押送监视?那一个人要看几十个人了吧。有没有单独行进的民夫队伍?”王勖看看方知晓,不知道这黑小子是什么人物,只看他带着祖家坞速捷军副队正的标记。祖锻一挥手:“说!”

王勖道:“是,燕军也不能全部看护监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汉民又老实。天寒地冻的,燕军也多少有些躲懒。反正民夫的家眷在他们手中,又能逃到哪里去?有些规模不大的民夫队伍,就他们自己走了,到地头点数就是……但是每天也总有燕军在河道一带走啊!”

方知晓笑道:“那就给咱们找点民夫的衣服,咱们这几百人,分成前后几起,马上搭几个空口袋,就当是到洛口仓装粮食的。前面没人我们就上马疾驰,看到有队伍过来就下来牵马走,问起来咱们都是民夫,这还怕他们发现个屁。大冬天的,又是晚上走,他们一个个来查?八十里路,就算沿途有耽搁,天亮之前还不一准杀到洛口仓,烧他妈的然后掉头就走。”周围的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祖锻也微微点头。王勖忙道:“这样成!几百件衣服还找得出来,晚上他们也不能仔细分辨,还可以找些冰筏子,兵刃都放在筏子上,用口袋盖着,怎么也遮掩了过去……坞主,真是好主意!”

祖锻决断极快:“那你就去办这个事情!酉时之前送到,天黑我们就出发!”王勖点头领命而去,而祖锻只是深深地看了方知晓一眼,又坐了下来。陈衍推着方知晓就朝他们第五队的位置走,在他身边笑道:“方兄弟,真有你的!咱们这些速捷军冲杀惯了,这样的法子还真没想过!我看你就在咱们速捷军干吧,坞主不会亏待你的……女人、田地、徒属,什么都有!”方知晓苦笑:“我只想活着……”

月黑风高,寒风在冰封的河道之上呼啸,大雪更是纷纷扬扬地下着。一支分成几起的队伍裹着头脸,骑在马上向前疾驰。一百多人的战士全部换上了厚厚的民夫棉袍,兵刃也都藏在了马后拖着的冰筏上面。踏上冰封的黄河河面之后,王勖在前面带路,途中只要看到有民夫的队伍冒雪前进,都下马小心地错身而过。有燕军询问,也是王勖回答。少了干扰,大队人马在雪中行进速度更快。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方知晓正觉得浑身冻得发麻时,前面的王勖突然停下了马:“洛口仓到了!”方知晓精神一振:“他妈的总算到了!”

王勖指着大雪中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就是洛口仓!为了怕河水泛滥的时候潮湿,特意堆了一个土山,建了这么一个仓库。高出河堤的那个影子就是!”陈衍也打马凑了过来,一夜冒雪行军,人人都累得够呛,须眉全部变成白色了。他问道:“咱们是不是等坞主他们上来?”方知晓连忙摇头:“在河道中间停下来,冻也冻死了!还不如活动起来。咱们再向前,到河堤下避风的地方等他们,顺便先摸摸情况……他妈的,今天晚上,零下十几度总有了吧?”

“啥?”王勖和陈衍都一脸不解地反问。方知晓知道失口,忙吩咐道:“老陈,叫弟兄们摘了冰筏,把兵刃都拿出来!咱们再向前!”陈衍很听话地去了。速捷军的战士们跟了上来,直朝洛口仓逼去。走得越近看得也越清楚。洛口仓果然建在黄河边一个堆出来的土山上面,占地颇为不小,下临黄河,转运粮草方便。山上一条坡度平缓的大道,真要突袭,一提马速就冲上去了。

可是在洛口仓所在土山的旁边,却竖着一个燕军大营!风雪当中黑沉沉的,看不清规模。但是这支守护洛口仓的大军,绝对不止王勖说的只有几百燕军的数字!方知晓和陈衍立刻看向王勖,王勖一张胖脸在这么冷的天都渗出了汗珠:“以前没有啊!以前这里没有这个大营!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方知晓脑子电转,以前在自己那个时代老是迟钝,在这个兵火交织的紧张战场,却是念头转得飞快!

他也许真的天生适合这种乱世,以前不过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老陈,我带大军在河堤下避风等候,你快催坞主上来。也许咱们要兵分两路了!一路堵着燕军大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一路直奔山顶,放火烧粮草,打完就跑!多亏有这场大风雪,咱们还有机会!”

大雪黑暗中,祖家速捷军大队跟了上来,一直掩到了河堤底下。祖锻走在最前面,他目光转向方知晓:“你怎么看?”

英雄,你才是这里老大啊!我给你这么卖力,也没薪水拿,还担心这条小命!方知晓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分两路打吧!同时发动,这个天气都冲他们个乱七八糟,火头起来就赶紧跑路……河堤下咱们不能多呆,要是洛口仓和这个大营的燕军反应过来就麻烦了!”

祖锻哼了一声:“慕容宙居然这么小心!再多的燕军也要顶着上了!陈衍……你和这小子带第五队去踏燕军大营,我带大队去烧洛口仓。山头火没有大起,你们要是有一个人敢先撤退,祖家坞也同样军法无情!”

陈衍一脸紧张地应是,方知晓却是苦笑,苦差事都给老子了,就等着老子送命呢!祖锻虽然出主意不行,但是有了决断却是行动极快,立刻就将速捷军大队分成两路,祖家坞战士们最后整理了一下马匹军器,一声呼哨,就黑压压地翻过了河堤!每当要投入激战的时候,方知晓就是浑身热血上涌。也许将自己投到这个乱世参与杀戮就是老子穿越的真正目的!他握着长剑的手忍不住向两边伸开,在高速冲击当中,发出了一声怪啸!什么生死存亡,命在顷刻,都给抛在了脑后!速捷军上百名身经百战的战士被他感染,也同时怪啸起来!

洛口仓守军和山下大营的燕军,也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那些躲懒避风的哨兵们听见了风雪当中这充满杀气的呼声,仓惶中就看见风雪之中,数百名服色鲜红的骑士举着寒气森森的兵刃,以比风雪还要凌厉的气势,分成两路向他们直扑了过来!一个望楼上的燕军才想去敲鼓报警,一支长箭已经破空而过,将他的身体钉在了望楼之上!方知晓在燕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头撞进了燕军的大营!

长久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方知晓,已经对敌人没有了丝毫怜悯之心!燕军大营终于惊动了起来,灯火四处亮起,熊熊燃烧的火头也在四处烧起。正在奋力向洛口仓土山顶猛冲的速捷军大队向方知晓冲击的那个的方向看去,哪怕头上已经有箭雨扑来,还是被那里的景色吸引住了心神。这个起火的营盘竟然是如此的广大!方知晓带着一百多人就冲进了一个至少有五千以上燕军的营盘!

厮杀在短短一瞬间变得空前惨烈起来,一开始燕军只顾着惨叫倒下,但是紧接着四处就拥来了越来越多的燕军。面前的长矛如同丛林一般,箭支也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吼叫声越来越大,而火焰也越燃越高。燕军已经发现了还有大队的骑士向洛口仓冲去,开始冲击寨栅,第一个火头已经在洛口仓升起。他们必须杀退这些堵住了他们增援道路的小股敌人骑兵,尽快增援洛口仓灭火、保住军粮。

可是这帮敌人却是出奇得凶顽! 血雨纷飞当中,方知晓一马一剑,就如杀星临凡,堵在燕军之前!而靠在他背后的陈衍,背后双矛也不拔出,只是张弓应弦而射,专射那些骑在马上的燕军军官,他箭速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带的四壶长箭已经射空了大半,不知道将多少人射翻马下!正杀得性起时,陈衍猛地一扯方知晓:“看!我们第五队!”

方知晓在马上立起身子,被杀寒了胆的燕军发声喊就朝后退。方知晓凛然四下环顾。终于看到了燕军的规模!入眼之处全是涌动的头盔长矛,纷纷向他们突破的那个口子挤来。穿着红袍的祖家坞战士在这样的人潮当中就是一个个孤岛,转眼就被这汹涌的巨浪淹没。燕军已经越来越迫近他们突破的那个口子,数十名战士以他们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半环形的防线,死死的堵着这个缺口。可是还有不少燕军从其他寨门冲了出去,在军官的指挥下朝上洛口仓的那条马道直奔过去!

洛口仓顶已经有不少火头升起,却远远没有到烧到不可收拾的时候。而他们这些人马,在数量如此巨大的燕军面前,只怕很快就要被全部淹没!他大呼一声:“走!向洛口仓方向退!卡住路口,不要让燕军冲过去!” 背后的箭雨飞蝗一般的追着他们,不时有战士惨叫落马。方知晓举着半截断矛在背后奋力扑打,但是身上马上还是不知道又插了多少箭杆!这种箭镞入肉的疼痛感觉,他早已再熟悉不过了!

这支小小的队伍发挥了骑兵所能发挥的机动性,死死的牵住了燕军一阵,在感到头顶天空越来越亮,飘落的雪花都带着红光的时候,燕军也越来越多。战士们四处左右都出现了长矛箭雨,再没有机动的空间。但是每当一个战士被围住的时候,方知晓总呼啸着一马冲至,左矛右剑,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将那战士接应出来!到了最后,燕军的骑兵也终于出动了。这些骑兵身着黑甲,当先的一个手持双铁矛、满脸卷曲胡子的军官杀开人群,直冲到方知晓面前,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这个已经杀成血人血马的黑小子。

“我乃大燕宗室、越骑将军、弋阳侯慕容鹦鹉,面前那好汉子,可通姓名!”方知晓咬牙一矛刺去,这个时候这么多废话!老子是二十一世纪死三流野鸡大学生方知晓!当的一声巨响,那汉子的铁矛和他夺自燕军的制式长矛狠狠撞在一起。他手中木矛顿时断成两截,飞激出去,还刺死了一个燕兵!两人身子都在马上一晃。方知晓反应极快,举着断矛就朝他马头打去,右手长剑也刺向他的腰侧。慕容鹦鹉双矛如电,一护自身一刺方知晓,当当两人又碰了两下。方知晓一被缠住,四处祖家坞战士压力顿时加大,步步被压退,死伤越来越惨重。

方知晓这里也危险到了极处,他和陈衍已经被冲开。那慕容鹦鹉认准了他拼死猛斗。他兵刃吃亏,那慕容鹦鹉除了力大,双矛更是翻飞如神,让他应付为难。每一交手,同样也能感觉到矛上蕴含的那种隐隐旋转的劲道,让他长剑拿捏不住,身上新的旧的伤口又被撞得纷纷绽开,只能步步后退。就在眼见要全军覆没的时候,身后蹄声如雷传来,还有祖锻的吼声:“大家撤!一队二队,接应五队撤退!”方知晓百忙当中侧头一看,洛口仓已经是满山大火!他们终于撑到了这个时候!

突然胯下的马一声惨叫,慕容鹦鹉左手长矛已经一矛刺进了他那匹新换的坐骑的眼中!方知晓顿时跟着坐骑轰然摔倒。慕容鹦鹉提起双矛,朝矮了半截的他狠狠扎下!生死关头方知晓头脑竟是无比的清醒,他左手一把就拽住了慕容鹦鹉的马镫,猛地从死马上脱身而出,贴近了慕容鹦鹉的马腹。慕容鹦鹉咦了一声,回过手来,一矛护身一矛就朝他头上直敲,而方知晓周围燕军的长矛也同时逼了上来,他已经退无可退!

方知晓右手长剑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猛地扎进了慕容鹦鹉的马腹。那马长嘶一声,高高人立,却没有如方知晓所愿倒下来挡在他和燕军之间,而是发蹄疯了一般疾驰出去!而马镫在慕容鹦鹉乱蹬之下反而紧紧将方知晓的手缠住,一路拖着他也冲了出去!

这时大队大队的速捷军正从山上蜂拥而下,祖锻更是一马当先的加入了战团,钩戟飞舞杀出满天血海,接应速捷军第五队的残余战士退下,已经杀到了浑身浴血的陈衍身边。却看见一个燕将的战马发了疯一样,拖着方知晓一下撞开拥过来的速捷军战士,朝洛口仓山顶直冲了上去!

祖锻朝那里看了一眼,大喊道:“退!我们快退!”陈衍已经杀红了眼睛:“坞主,不能退,我们在这里顶住,你去将方队正救下来吧!他救了我们多少第五队的弟兄!”

数十个残存的战士听见了陈衍的喊声,都一边厮杀一边回过头来大喊:“坞主,快去救方队正!他不走,我们也不走!”

方知晓只觉得自己都要被拖成两半了,马上的慕容鹦鹉还举着长矛劈头盖脸地朝他猛砸。受伤的战马冲上了半山腰,转到一个临河的断崖之前,终于力竭摔倒,他和慕容鹦鹉顿时摔做了一团。两支长矛和方知晓手中长剑都摔飞了出去!脚才一落地能借力,方知晓顿时就咬牙发力,一下将缠着自己左手的马镫生生扯断!

但慕容鹦鹉也一下扑到了他的身上,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方知晓用力挣扎,伸手去戳他眼睛,慕容鹦鹉松了手,两人扭在一起翻来滚去,一拳拳地朝对方身上脸上招呼。两人都是力大无穷,每一拳落下,都是一阵阵眼前发黑!一口口的鲜血狂吐!翻滚当中,方知晓眼角余光就看见祖锻马上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却丝毫没有上来援手的意思!老子看来真的要死了……

慕容鹦鹉的拳头还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不知道是谁的鲜血随着他的拳头四下飞溅。方知晓心中突然掠过这一道明悟:与其死在祖锻手中,不如就拖着这个垫背去死,两人黄泉路上,还能打一架解闷!方知晓腰上用力,要把慕容鹦鹉朝身边的断崖处掀!撕扯当中,他右手本来已经破破烂烂的布条终于被扯了下来。银光乍现!连方知晓都没有想到,他手上这个银色的印记,在这个时候是如此的银光翻腾汹涌!不仅滚在一起搏斗的两人被照得一片惨白,就连祖锻也睁大了眼睛:“天王说的银龙腾跃,月华浩荡,改变天命之力!他才是应运之人么?!”

那道银光从方知晓手上奔腾跳跃而出,穿破了乌云低垂、朔雪纷飞的漆黑天幕,照亮了洛口仓周围的山川大地和在山下激斗的双方将士,让他头顶洛口仓漫天的大火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慕容鹦鹉也震惊得停下了手,而方知晓却趁机发力,抱着他就朝断崖滚了下去,身下就是数十丈深的虚空!身子朝下飘飘落去,方知晓放松了四肢,无数人的面孔闪电一般在他脑海中掠过:原来时代的亲人朋友,初恋的女孩子……慕容秋,甚至还有祖月……就这么结束了也好,秋儿,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带你到秦国的诺言……爸爸妈妈,我回来见你们了……

一支长长的钩戟突然划过空中,还有一个声音炸雷一般地响起:“抓住!”方知晓下意识地伸手一捞,一下就悬在了空中!而慕容鹦鹉却迅速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只留下一声刺破夜空的悠长惨叫!方知晓茫然的抬起头来,就看见断崖上探出了祖锻半个身子,伸手来抓他:“不要松手,抓紧了,我拉你上来!”语调当中竟然是说不出来的关切。方知晓手中的银光仍然在翻滚着,只是已经暗淡了许多。

这老小子良心发现了?妈的差点害死我啊!方知晓挂在那里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差点就破口骂出来。后来还是觉得小命要紧,不敢耍性格,乖乖地被祖锻拉了上来。正喘息未定的时候,祖锻就扔给他一卷布条:“把手缠起来,别让人知道是你发出银光的!”

哼,猎军几千人都看见了,就你当个宝。方知晓筋疲力尽瘫在地上,慢慢的将手缠好,银光终于消失了。他无力地道:“为什么救我?”

祖锻翻身上马,又一把将他扯了上来,“这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现在咱们快撤!河南郡的燕军,看着这里的大火也许就要来了!”说着大喝一声,挥舞着钩戟就朝山下冲去。而底下数百速捷军已经是杀得惨烈至极了。祖锻猛地跃马冲进人堆,钩戟过处,又是大片大片的燕军倒下。当冲得最近的燕军骑兵被迫退之后,他大吼道:“祖家坞祖锻在此!谁敢追来!”声音竟然压住了满山遍野的燕军,不少步卒手中的长矛都被这一喝之威震落!数百浑身是血的祖家坞战士纷纷脱离战团,朝河堤后退去。陈衍经过的时候还有气无力地朝方知晓微笑了一下。而祖锻就单人独骑,横着钩戟留在最后,对着这数千燕军缓缓后退。燕军被他气势所夺,或者是慑于他的威名,竟然都放缓了脚步,看着他带着方知晓慢慢退上河堤,直到消失在风雪当中。

大风雪中,数百骑士朝东疾退,身后烈焰腾天,数十万石的燕军军粮正在化为灰烬。马蹄踏着封冻的黄河,发出闷雷一般的声音。这本是一幅最壮丽的景象,也是方知晓的杰作,每个人看向祖锻马后的他都充满了崇敬。但是方知晓却没有半点的兴奋激动,脑海中只是被一个念头充满:祖锻本来是看着我死,却为什么要救我?

小黑影在大树的树枝上无聊地翻过来覆过去。在这片离中流堡不远的树林当中,最大的一棵树已经被她改造成舒服的卧榻了。她姿势很不雅地瘫在皮垫上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璀璨的星空。那些星辰,从小她就已经看得熟了。那时还是很温和爱笑的师兄,总是牵着还拖着鼻涕的自己,教自己分辨什么是紫微星垣,什么叫客星入居……

她突然坐了起来,看着天空的繁星目瞪口呆。在紫微星垣帝星之侧,突然有一道白光横过,开始有些微弱,接着却大放光华,巨大的箕尾像白茫茫的辰屑,突然耀亮了正中星空!随着那道白光的舞动,紫微星垣的主星辅星似乎都在转瞬间摇摇欲坠,也同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那颗大火星也绽放出血一样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亮。就像在天空中多了一颗红色的眼睛一样!

小黑影的身子整个地颤抖起来:“月华贯于紫垣,天命始动之相!各星离其位,大火星凶厉飘摇,有焚紫垣之相!这是什么天象?这是什么天象?”发呆的小黑影并不知道,天下,进入了新一轮的乱局当中。

第七章谁是内奸

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速捷军才撤到他们出发的那个小丘附近。看着眼前绵延的雪白山脉,紧张厮杀了半夜,这些来回奔袭一百六十里这些铁打的汉子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他们终于成功了!看慕容宙没有了粮草还能在中流堡前支撑多久!

陈衍最先冲到祖锻身边,将方知晓捧凤凰一样捧下来,第五队残余的数十战士蜂拥过来,抢着要抱一下方知晓,一阵阵怪声怪调的呼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陈衍大声对方知晓道:“方兄弟,你是我们祖家坞的救星啊!我们第五队以后跟定你了!昨晚你看见没有,连天上银龙都下凡来帮我们!”方知晓有气无力地苦笑:“你嘴好臭,他妈的离我远点儿。”这时候没人管方知晓说什么了,只顾着对他拍拍打打,昨夜一战,从谋划到最后成功,方知晓都有极大的功劳。本来他在速捷军中不过是一个外人,现在却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虽然围在众人的热情当中,方知晓却总忍不住看沉默坐在马上的祖锻。这时候他看起来真是心事重重:祖锻,你欠我一个答案!

就见祖锻让大家欢呼了一阵,才大声道:“儿郎们,咱们该回家了,回去揍慕容宙去!”迎接他的是更大的欢呼声,小胖子王勖当仁不让地担任了开路的任务。在荥阳郡、陈留郡祖家坞百晓队那些细作们的配合下,数百速捷军战士稍稍休息一阵,略微吃了一点干粮,又换马转而向南没入大山之中。山路条条,他们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永远是显得最轻松的,特别是在这么一支完成了任务的队伍中。这个时刻,所有人都归心似箭,只有方知晓心思重重,一路总是偷看沉默不语的祖锻。队伍连续行军三天,在一个山凹中休息下来,方知晓他们在底下生火烧水吃干粮,祖锻就站在山头高处观察四周动静,直到暮色西沉,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方知晓眼中,他却更像在追思什么东西一样。三天了,英雄你还不开口!算了,老子洗洗睡吧。

篝火噼啪作响,让这个小小的营地更显得安静。正放开了心思睡得呼呼的方知晓突然觉得自己被人踢了一下,正梦到自己搂着慕容秋猛亲的他睁开眼睛就想骂人,却意外地看到祖锻高大的身影就伫立在他的面前,沉沉的看着他:“跟我来。”

他心里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什么时候不好找老子谈话,偏偏睡得正香的时候来吵我!不过方知晓还是乖乖地跟在祖锻身后,祖锻也不停留,带着方知晓远远向前走去,一直走出他们宿营地好远,转到另外一个漆黑僻静的山凹当中才停下来。他沉默的用手一指,方知晓乖乖的在石头上坐下,强忍着哈欠,看着黑暗中沉默的祖锻。就听见他低声道:“把你右手给我看看。”

方知晓慢慢拆下手上的布条,将手送到他面前。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冒冒银光么?漆黑的夜色中,他手掌的银光覆在手心那个痕迹上缓缓地流动着,像是一层银色的雾气。还是那个弯月状的疤痕,点缀着七颗小小的星星。祖锻身子微微摇晃,仰首向天,天上星空寥落,在层层冬日乌云中出没。他低声道:“天王啊天王,你没能等到的,我祖锻今日见到了!天王,你可以瞑目了!”

他转向方知晓:“快遮盖起来!以后千万缜密,不要给任何人看见!”方知晓满腹心思地将手缠好,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银光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天王又扯上什么关系了?”今天他非要一个答案了!从来到这个时代到现在,这银光就一直缠着他,似乎就因为这银色印记,将他投入了一场场漩涡当中,而他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祖锻本来要他死,却明显是因为这银光救了他一命!

祖锻在方知晓身边坐了下来,高大的身形比他高了半个头。他低声道:“你知道武悼天王,我原来的恩主,魏国的国君,曾经让天下震惊的冉大人么!”

祖锻没有等方知晓说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虽然现在被称为重振祖逖先祖家声的人,什么祖家坞的中流砥柱,大河南北汉民的英雄。可是我知道,在三十年前,我不过是一个被羯人义仆保护下来的孤儿的后代,带着我的二弟苦苦挣扎求生,给羯人老爷赶牛放羊,种田打猎,除了一身臭气力,还有什么雄心壮志了?我们这些汉民奴仆,很少有人活得过三十岁的,以为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什么先祖的荣耀,真是想也不敢想,也不会去想的事情!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羯人老爷,投充到后赵儇王府中。我也就成了儇王府中最低贱的一个徒属,专门给儇王的四小姐……一个羯人养马,就是马夫,而我二弟是三公子伴读书童使唤的小厮,都是奴隶手下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奴隶!

“那时匈奴的刘汉和羯人的后赵交战,儇王作为河东道行军总管出征关中,匈奴势大,儇王战死,浦阪失陷。偌大一座儇王府在满城的血火当中就成了地狱般的景象!一直对我很照顾的四小姐准备去寻死,当时我找到二弟,守在他身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牵过马架起四小姐就跑!”他脸上全是黯然神伤地神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而方知晓也只是静静的听着,祖锻这个平日杀伐果断的大豪在他身边哑着嗓子娓娓道来,竟是如此的震撼。这个乱世,又有谁活得容易了?

“……一路千里啊,回后赵的都城襄国。我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二弟才十一岁,还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小姐。一路难得有吃的,找到一点粮食都给小姐和二弟,我吃死人……还有那么多的盗匪,我仗着年轻力大,豁出命和他们拼杀,几次都伤重得要死掉,却硬撑了过来,那时没有药,就是四小姐和二弟不停地喂我凉水。天气太冷,我失血多,四小姐脱了衣服搂着我给我体温。我活下来了!我带着他们回到襄国了!

“当将四小姐送到当时后赵太子石宣府上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可以和四小姐在一起。当时后赵的皇帝石勒当初不也是和我一样的出身么?结果……结果!四小姐被石宣接进府中,我却又成了徒属!四小姐家人全部死去,石宣这个禽兽竟然将四小姐改了名字,将他的堂妹收入了自己的房中!她和我传信被发觉,我和我二弟就要被活活抽死!”在方知晓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了那个当年倔强凶狠,却又对未来满怀幻想的少年的画面。在这一刻,他本来对祖锻的恨意和戒备提防,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烟消云散,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绝望当中,当时还叫做石闵的天王出现在愤恨绝望的我眼前,告诉我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知道我是汉人好汉子,如果觉得这个世界暗无天日,我们被人欺压,就跟着他打出一片天下来!他给我一把剑,从此我追随在他的麾下,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天王的地位一天天变高,我们兵势越来越强。石宣死了,四小姐也死了,我心也冷了,心里就一个目标,跟着天王,把中原那些肆虐的、欺压我们、屠杀我们的胡人全部杀干净!把汉人的天命抢回来!而天王也待我如子,传我大火戟,打熬我的身体,提拔我……

“……那一天,天王终于杀回了邺城,坐上了宝座。羯人世代流传的大火姵就在他掌中,那夜天王喝了许多酒,然后和我说,知道天命这回事情么?本来这天命是在我汉人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七件圣器代代相传,这是守护我汉人天命,甚至能改变天命的至宝!来历如何他也不知道,却从秦时开始向北流落。五个胡人民族得到了它们。还有一件在汉人手中,一件最关键的却已经不知道了去向。他的师父曾经和他提起过,那件最关键的圣器如果能找回来,它能自动地吸引着其余的聚在它身边,然后逆转整个天命!

“他笑着对我说,祖锻,你知道么?胡人以为能篡夺我们的天命。他们窃取了我们汉民的至宝,然后杀进来,那么强悍的晋朝一朝而亡……我们已经从周开始传了上千年的社稷天下啊!胡人将这些当成宝贝,当成他们的支柱,祭祀它、供奉它,不过现在不也在我手中了?咱们努把力,把至宝都找回来,然后把胡人都杀尽赶出去如何?

“……当时我是不相信这个的,天下的开拓还不是靠着我们手中的刀剑?后来局势急转直下,但是天王却越发得悍勇了。胡人联合起来向我们进攻,但是天王只要一出现在战场上,却仍然没有人能是他对手!以前天王大火戟在手,不过是斩将夺旗,也经常伤痕累累,但是自从得到大火姵之后,他出现在战场,就是一团红光!大火戟挥动的时候,再坚固的胡人军阵,也要被他冲垮!可是胡人还是越来越多……一次激战之后,我伺候天王解甲,他疲倦地对我说,祖锻啊,只有大火姵不成啊,胡人还有其他至宝在手中,天命还是人力难以扭转过来,总有人会出来将他打倒。五胡的圣器都是辅弼,还是要月华崅的出现,月华崅出世,才能让天命真正开始变化起来……但是月华崅什么时候能出世,大概只有他师父能知道吧。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身在一天,便守护汉民们一天。如果他不在了,就要我将这个担子挑起来!

“他抓着我的肩膀,认真地对我说。月华崅会在应运之人的身上出现!他一出现,这天下大势就会慢慢开始变动。你一定要追随他!月华崅出世,将是银龙腾跃,万物失色!”天书,实实在在的天书。方知晓都听傻了,自己手上这银光是这来历?那片在新疆沙丘发现的圆环,就是月华崅?要不说古代人迷信呢,这瞎话也能相信?自己要是能改变这莫名其妙的天命,日子还能过得这么凄惨?

“……直到那一天,三十万鲜卑步骑将我们一万多人团团围住。慕容宙缠斗天王,那家伙真是有胆!慕容恪和慕容垂将鲜卑骑兵连环围了上来,人被杀死了,就成了天然的屏障!天王举着大火戟杀退了一重又一重的燕军,然后他们又围上来……最后他对已经杀得满身是血的我说,祖锻!今天看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你一定要投降,鲜卑人还不能完全控制河南之地,还怕我们汉人抵抗到底,你不要忘记我的心愿!

“……杀到最后,天王朱龙宝马失蹄,终于被燕军擒获。而我被天王一直保护着,不让我跟着他冲杀,保留了现在这支速捷军的力量……我投降了……天王被绑着,带到了慕容家的大营。慕容恪要他将大火姵交出来,我这辈子也忘记不了那天的景象,天王大笑着,整个身体都燃烧了起来!在火中他对着慕容恪大笑,这是我们汉人的东西,你这辈子也抢不回去了!我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当时还在和鲜卑宇文部、拓跋部内战的那些慕容们,要我在他们的统治之下维持河南之地的秩序,给他们提供粮草,提供军食,他们要回去。那些鲜卑人果然如天王所说,还不能实际控制河南之地!

“我只有一个目标,拿着天王的大火戟,为他的遗命战斗!二弟辅佐着我,我结交河南之地的坞壁豪杰,带着三千速捷军拼死苦斗,终于打出了祖家坞这个基业!速捷军也就剩了一千余人。可是胡人的势力却越来越大……我这辈子看来是无法完成天王的遗命了……直到发现了你,发现了你手中的银龙腾跃!”

说了不知道多久的祖锻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方知晓。而方知晓就张大嘴傻傻地看着他。祖锻眼神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狂热,死死地盯着他:“……我是个只会厮杀的汉子,但是天王的心愿,我死也要帮他完成!方知晓,你就留在我祖家坞吧!这一千速捷军,还有祖家坞那么多徒属,那么多结盟坞壁,都是你用来改变天命的基业!我二弟虽然智谋多端,祖家坞基业大半是靠他谋划出来,可是他身无勇力,不能服这些冉魏铁军之心。铁儿……铁儿他是羯人,当年是我从羯人义仆手中接过来养大的,总是外人!而你又能上阵冲杀,又能出谋划策。你可以继承我的基业!更重要的是你是天王说的承应天命的人!慕容秋又如何了?她是鲜卑贵女。这民族之分,这身份上下之别,就算你一直保护着她又如何了?还不是最后和我一样的下场?我将月儿嫁给你,将来你实力强悍了,你承应天命将胡人逐出中原了……慕容秋再抢回来就是!如何?”

方知晓终于确定了,这老小子的脑袋的确是单行道的。想着什么事情就不带转弯的!冉闵和他说了什么遗命就死心眼相信到底!这不都是傻话么?祖家这么深的浑水,老子才不趟呢……可是现在又人在屋檐下,借着他发傻,自己就来个含含糊糊半推半就吧……娶祖月?嗯嗯嗯嗯,值得考虑一下……还有,他的确也说得不错,在这个时代,上下的身份差距森严,的确是他和慕容秋之间跨不过的鸿沟,同生共死的激情淡去之后,随着时势转移,自己还不是他们慕容家的一个家将?可是祖家坞也是烫手的山芋啊……怎么这些麻烦事情都找上老子?

看着被布条重重包裹的右手,方知晓只有苦笑。天命天命,什么破烂玩意儿!老子只是要活下去!他脑子转了又转:“坞主好意,我当然要领。只是现在慕容宙还大军压境,我对秋儿也还负有责任,万事可以慢慢再说……”祖锻果然是个爽快人,今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这些日子来追忆往日的郁郁好像也松动了许多,他站起来大声道:“好!现在你就是我中流堡副管军!你的功绩也当得起这个位置,我见过你上阵厮杀的情景了,你力气很大,可是不会用。一些马战步战的招式也太混蛋了一些。从明天开始,我传你大火戟和大火劲!”

速捷军的出击队伍越过熊耳山一带的山脉,穿林踏雪迤逦向西,每个人都归心似箭。祖锻没有食言,果然在军中就提拔方知晓为中流堡副管军,直接统领这支亲信的速捷军。陈衍他们第五队的老弟兄对这个决定是举双手支持,其他各队倒也没什么意见,祖锻是他们的家主,他要提拔谁还不随便?更何况方知晓的战功摆在那里。

不过方知晓倒没把这个当一回事,现在局面混沌不清,祖家坞是不是就是泰山之靠,还是两说着呢。唯一幸运的就是,看来祖锻真的是不打算杀他啦……至于那个什么天命之类的,他依旧没当一回事情。不过祖锻开始传授的大火戟法和大火劲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在那个时代,以武力为尊,特别是以杀伐立国的五胡各族,都有自己的武功心法。羯人就是一直在流传他们的大火劲。

直到祖锻亲传,他才知道了门径。这五胡各自拥有的武功心法,果然是别有洞天的东西!即使了解了一些虚实,方知晓还是忍不住怀疑,慕容宙手中破军剑使出来,也绝对不是人力范围之内的威力!

至于大火劲,却是一种虚实之间的运劲方式,虽然招式一往无前,却总留有余力,而且对外力的侵入随时都能作出反应,极其适合群战,往往是敌人兵刃递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兵刃就自动还击了!这种以意领气的法门,的确让人沉迷其中,怪不得从冉闵到祖锻,个个都是可以马踏重围的好手。

一路上祖锻毫不容情地锻炼方知晓,也不顾他身上现在伤痕累累,不断地训练他熟悉大火劲的运劲法门、身体自然的反应、还有大火戟击刺的招数。每天行军速度都特意放慢了一些,并且不断地将方知晓揍个鼻青脸肿。这样练练行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要跨出熊耳山中,可以出现在中流堡的南面,离回到堡中,也不过就是一天的路程了。这日走到中午时分,突然前面作为前哨的第一队战士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呼哨,接着又是短暂的啾啾声,响得又急又快。方知晓正骑在马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干粮,听到这个警讯就直起了身子。他已经熟悉了速捷军常用的信号,这呼哨声就是通知后面的队伍,前面出现大队人马的响动声音,要早做预备!

周围速捷军战士的眼神都投了过来,现在他可是速捷军的直接统帅!方知晓立刻扬起手:“所有人下马!六队牵马朝后退,其余各队上两边山壁上隐藏,弓箭出鞘,等我号令!”速捷军将士忠实地执行了他的指令,纷纷跳下马来向山壁上攀爬,寻找藏身的地方。祖锻也从后队催马赶了过来,方知晓的指挥他向来放心得很,不出声地也下了马,跟着方知晓朝两边山壁攀爬。前面的呼哨声越来越急,然后第一队潮水一般地退了回来,方知晓就在山壁上招手让他们向后直退,几百张强弓立即在两边冰雪中张开,箭镞都寒森森地搭上了弓弦。方知晓屏住气息,却突然发现小胖子王勖在他身边,顿时就悄悄地朝他道:“你不是说这条山道只有你们百晓队知道么?会不会是燕军?”

王勖本是一个相当精明可喜的人物,和速捷军那些老兵的气质截然不同,这个时候也有点紧张,嘀咕道:“副管军,这里本来就是百晓队秘密开辟出来的山中通道,燕军应该不知道啊…………难道中流堡有接应的队伍来?”陈衍是最喜欢和王勖斗嘴的一个,也是整天紧跟在方知晓身边的。他听到王勖不确定地在那里说话,低声骂道:“你这个胖子,洛口仓的时候把五千燕军说成五百,这次不要又搞砸了!我们速捷军自有来去,要什么人接应了?坞主也没有安排!”

方知晓比了一个住嘴的手势,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身边的祖锻也握紧了大火戟。是不是燕军?方知晓念头急速地转着,不过想想也不怕什么,他们熟悉地形,有王勖这个地理鬼,这里就算来了燕军也展不开大兵力,能拿他们怎么办?只要不是慕容宙那个凶神摸上门来,其他的都能对付。随着第一队和第六队朝后退去之后,小小的山谷里面又恢复了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红袍骑士出现在谷口,接着又是两三个骑士,他们警觉得很,第一眼就发现了地上人马踏过的痕迹,顿时发出了同样的呼哨声,招呼着向后退。

他们也是速捷军的人!虽然方知晓分不清是哪队的,不过他身边的陈衍已经站了起来:“南宫强,赵登科!是自己人!你们怎么到这里了?”出现的几骑人马一声欢呼,接着就向后招手,方知晓还有些迟疑,如果是速捷军的人,怎么跑到这里了?中流堡有什么变故?正想招呼陈衍趴下来,就看见祖锻也他妈的站起来了!

山谷蹄声响动,拥出了一群人马,当先的一个女孩子穿着软甲,提着长长的软鞭,光看那双修长的美腿,就知道是祖月那丫头!她怎么带着一队速捷军跑过来了?这下山上的速捷军战士全部都站起来,发出了大声的欢呼。不少人还得意洋洋地朝自己弟兄大叫:“咱们把洛口仓给烧了!”方知晓就看着祖月兴奋地对着他们大叫:“爹爹,爹爹,我来接应你们啦!”方知晓和祖锻对望一眼,飞快地溜下了山壁,祖月见他们下来,也跳下了马,兴冲冲地跑过来。

祖锻却板着脸冷冷道:“你们怎么来了?我可不记得我下过这样的命令!是不是擅自出门的?中流堡前还有那么多慕容宙的燕军,你擅自行动,又想惹什么麻烦?”祖月委屈地撅起了嘴:“爹爹,我可是奉铁哥的命令来接应你们的!他是管军,我总不算违抗中流堡军令吧!”

方知晓却脸色难看地回头看着祖锻,祖锻也有些明白过来了,但是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祖铁怎么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将他不能完全控制、而且是祖家坞中流砥柱的速捷军全部派了出来!中流堡空虚,他到底想做什么!

祖锻猛地大叫一声:“冶弟危险了!”方知晓想着慕容秋还在中流堡内,更是心乱如麻,大声发令让人牵马过来。祖月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又惹什么麻烦了。她不敢招惹她爹爹,悄悄捅了一下方知晓:“喂,色狼,到底怎么了?”方知晓接过陈衍递过来的马缰,转脸朝她怒道:“我不是让你看好慕容秋么?怎么谁说句话,你就跑出来了?卖了你还要帮别人数钱!”说着就翻身上马,大声下令集合。祖锻的声音更是如雷响起:“全军集中,兼程赶回中流堡!”

祖月被方知晓情急之下骂了一句,也发了小姐性子,鞭子一扬就拦在他面前,恨恨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就算抽慕容秋一顿鞭子,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方知晓仰首向天,嘴里似乎祈祷了两句,凌厉的眼神猛地扫向祖月:“要是慕容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逃不了干系!他妈的祖铁那个王八蛋,老子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接着他将马勒得高高人立而起,大喊了一声:“走!”顿时蹄声如雷,紧急集合起来的速捷军快速轻装,跟着他奔腾而去!几个跟在祖月身边的家将看着小姐咬着嘴唇,眼睛里面似乎还溅出了泪花,就看她吸了吸鼻子,扬起脸不让委屈的眼泪流下来。接着也翻身上马,加了一鞭跟着下去了。

“我就不如那个慕容秋?”

方知晓带着汇合在一起的全部速捷军咬牙疾驰,而祖锻就在他身边,脸色也同样难看。大家都心沉沉地惦记着中流堡,方知晓是担心慕容秋,而祖锻则担心祖冶还有中流堡的基业!如果祖铁真是心怀叵测,他是中流堡管军的职位,将速捷军这支绝对忠心的主力骨干调出中流堡之后,祖冶已经没有能力牵制他。那些徒属组成的步卒队伍不像速捷军这些家将能直接接触家主,还不是祖铁命令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如果……但愿不要有什么如果!

陈衍的马悄悄靠了上来,刻意避开了祖锻一些,神秘地在马上一拉方知晓。方知晓心情正不好,转过脸就想破口大骂,却听见陈衍神秘兮兮地道:“副管军……听说管军是羯人?”方知晓哪有心情听他八卦,也微微有些奇怪,这些速捷军难道不知道祖铁是羯人?

陈衍脸色也有些难看:“……这是中流堡过来的弟兄们传过来的,堡里已经有风声了。我们的管军怎么会是羯人?当初我们杀了多少羯人!坞主和你是不是担心……”方知晓看了祖锻一眼,陈衍这家伙真有点二百五!这个时候提这个话题,不过祖锻也真是……他低声对陈衍道:“不要再说这件事情,提都不要提!咱们就是往中流堡赶,什么事情也没有!告诉速捷军的弟兄们,不要胡思乱想!”

看着陈衍悄悄地又退在了后面,方知晓的心绪更加得乱了。祖铁连羯人的身份都传出来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要破釜沉舟了?但愿什么事情也不要发生!自己的命运才有了转机,怎么慕容秋那里又遇到了危机?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大队人马向前疾驰了半天,上了一个坡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片开阔,终于要出熊耳山了。大家都精神一振,中流堡已经不远了!祖锻勒住了马,这一路他都在沉默,他靠近已经奔走得满脸急汗得方知晓身边,一直在生方知晓气的祖月也悄悄的凑了过来。祖锻低声道:“怎么办?”语调当中是无限的沉痛。方知晓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管祖铁到底是什么心思,将速捷军剩下全部主力在这个时候都调出来,这个分派实在险恶。再深想一点,祖冶应该会制止这件事情,但是祖月出发的时候偏偏没有见着他的二叔,祖冶的命运如何,也让人悬心。

方知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山脚下那些树林掩盖的平原道:“坞主,要是真有什么变故,那我们现在行动开始就要小心,速捷军大队前后接应,全部从树林走,前后哨探要加倍,千万不要在平原上面扎堆……围上了跑都没办法跑!坞主最好在前面,你打过那么多仗,有危险嗅也嗅得出来!我控制着速捷军大队,随时可以反应……成不成?”

祖锻点头:“听你的,我已经是心乱如麻,铁儿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个时候说这个有什么屁用!你祖家坞那么大基业,你又是个死脑筋,只知道和胡人打打打,指着你基业更进一步的人有的是!在利益面前,就是你亲儿子又怎么了?祖月突然道:“我相信铁哥!他不是这样的人!”小女孩子一脸的坚持,丹凤眼里满是单纯的对祖铁的信任。不知道为什么,方知晓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不过也懒得理她,大喝一声,带头就冲下了山丘。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几百速捷军在一个又一个树林当中穿行。在祖锻和方知晓的严令下,没有人敢稍作停顿,祖锻在前而方知晓居中,轰隆隆地直往前行。祖月跟在方知晓身边,板着一张小脸也不肯说话。祖锻亲自带领一队速捷军已经没入了一个树林当中,方知晓带着大队离他不过七八百步的距离。夜色如漆,不辨路径。祖铁是羯人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也在大队当中传开了。每个人都神色复杂,不停地催着座下的战马。作为当年冉闵手下的精锐骑兵,在当年杀空一国羯人的行动中。他们早就和羯人结下了不解之仇!现在却发现他们的管军是羯人,让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前军在树林当中突然传来连声的呼哨,方知晓忙扬起手止住了大队前行。几百骑马乱哄哄地停下,所有人的兵刃都拔了出来!不远处的树林里面突然燃起了火把,还有人声传了过来。正疑惑之间,两骑传讯的骑士奔了回来,远远地就大声道:“方副管军,我们在树林当中遇到了二坞主他们一小队人马,祖铁已经投靠了慕容宙,昨日晚上燕军就进了中流堡!”

方知晓顿时眼前一黑,慕容秋落入了慕容宙手中!身边的战士们也是一阵愤怒的喧哗,乱成了一团,他们的家和基业都在中流堡啊!他们在外面奋战,回来却发现家都没有了!方知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嗔目大喝:“中流堡丢了,我们再抢回来!叫个屁叫!”转头又见祖月一脸的震惊,方知晓冷冷地看着她:“你还相信祖铁?”不等她回答,打马就直奔树林而去。祖铁反水……祖冶怎么逃出来的?他一个二坞主,难道连祖铁也控制不住了?堡内都知道祖铁是羯人,不管是怎么传出来的,发动堡内那些徒属汉民拿下他还不容易?怎么就让中流堡丢了呢?

他脑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闪过,却在紧张忙乱中一时抓不住。转眼间他就冲进了树林当中,看见里面已经燃起了不少火把。照得树林里面忽明忽暗,掉光了树叶的树枝在火光映照下,就和一只只诡异的手一样。中流堡,看来是丢了……

树林里已经满是速捷军战士,一片低沉的嗡嗡声充斥其中。有些速捷军战士甚至已经哭了出来。祖锻扶着祖冶低声地问着些什么。而祖月脸色苍白,眼泪也已经夺眶而出。方知晓从马上下来,脱下头盔,抱着头靠着树就觉得浑身无力,之前慕容秋还在等他回去,而现在却已经落入了慕容宙的手中!祖冶的声音低低地在树林里面响起:“……大哥,从你离开那天,祖铁就不允许我插手中流堡军务。往日他对我还算客气,但是从你离开起,竟然没有了我说话的余地!我总是以为他跋扈而已,没敢往坏处想……

“在你们离开的第五天上,燕军突然开始行动,向我们外围堡垒发起攻击。三万多燕军打了整整一天,我们丢了两个小堡垒,伤亡四百多战士。本来无伤大局,但是祖铁突然命令放弃外围堡垒,向中流堡收缩!我听到这个消息,忙去找他,坚决反对。他当时只是答应,但是到了夜间,就看见一队队外围守备的战士向内退进了中流堡!我发现不对,想集结仅有的家将制止祖铁,将他手中的权力夺回来。祖铁突然带着数百亲信进了宅院,将我周围家将杀伤,控制了整个局面!我现在还记得他冷笑的模样!他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二叔,你不是一直记着我是羯人么?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个羯人,是和你们有灭族之恨的羯人!这片土地上,汉人的生存,必须要依靠我们胡人的支配!’

“我只是说,伤害我不要紧,但是中流堡数万汉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月儿也一直当你是哥哥,你千万不要伤害她,他只是笑着去了。说月儿他是绝对不会伤害的。到了下半夜的时候,他又神色恼怒地走来,告诉我他已经放月儿离开中流堡。我正觉得这羯人还有点良心,他却又问我慕容秋身上的白凤璋到了哪里去!”听到这里,方知晓一下站了起来,猛地推开众人,冲到了祖冶面前:“祖铁那小子敢动秋儿?”

几个人都转头看向他,祖冶苦笑:“他有什么不敢?祖铁直属的心腹家将,已经控制了整个中流堡,我们的速捷军又全部离开,动一个慕容秋,对他又算什么?这鲜卑圣女和白凤璋,还有我们中流堡,正是他献给慕容宙的大礼!”他转头不看已经两眼通红的方知晓,对祖锻摇头续道:“……他问白凤璋,我怎么能知道?大哥,你拿了么?”

祖锻缓缓摇头:“我没拿。不是你劝我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要留条退路,不要沾惹这个东西。我虽然很想,但是我没拿……后来如何了?”祖冶哦了一声,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方知晓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那种不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掉头就走了出去,拉住正在捶树的陈衍,低声道:“你去问问跟着二坞主从中流堡出来的弟兄们,他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追兵在后面?”

这时祖冶已经说到了他们逃出来的经历:“……我给软禁了几天,根本无从出去。我想办法和一个心腹取得了联络,阻止祖铁已经不可能,只有想办法逃出去了!你们离开第八天上,我突然听到堡内传来了哭喊声和惊呼声,还有燕军的吼叫声,火光也从四面燃起。祖铁这小子,终于将慕容宙引进了中流堡!趁乱当中,我那心腹杀了守卫,将我救出来。我们几个人召集人手,想去将燕军打回去。等出了内城,却发现燕军已经源源不断地从西门和北门拥进来,到处都燃起了火头,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趁乱夺占了东门,打开大门,让大家逃出去,能逃多少算多少……大哥,你错了呀!当初你要提拔祖铁,我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样!”

说到激动处,祖冶突然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带动了树林中的气氛,速捷军顿时也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哭声,更有人对着中流堡方向跪了下来,用力地捶地。陈衍来到了方知晓身边,低声道:“弟兄们说,他们是听到二坞主招呼,跟着他那几十骑人马趁乱从东门撞出来的。昨夜他们接到了祖铁亲自下达的命令。除了最少的人员在城墙上警戒,其他的都集中修整,准备出城反击燕军,将外围堡垒夺回来……半夜突然火起,接着就是燕军大队突然打进来。等发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只能各自逃生……”

方知晓的脑子已经乱作了一团,下意识地问道:“祖铁亲自下的命令?嗯?”陈衍也满眼是泪,摇头道:“不,管军……祖铁那个王八蛋已经几日不照面了,什么命令都是家将传令,他们的队正接着了有他印鉴的手令,于是奉命。谁想到这个羯胡王八蛋却心怀叵测!他定是忙着和慕容宙谈判出卖我中流堡的条件!副管军,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那一家子……全在中流堡里面哇!”祖锻猛地大喝了一声,震住了所有的哭喊声:“哭有什么用?我们当初起家,还不是这个惨状?现在我们还有平川堡和赤川堡,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

他一挥手:“咱们前进!接应还陆续逃出来的汉民,二弟,你带着一半人马向北,去赤川堡,告诉三弟,召集人马,给咱们报仇!”

这个大豪脸孔扭曲在一起,握紧了手中的大火戟,翻身就想上马!

方知晓喘着粗气,他知道祖锻被他亲手养育提拔的祖铁的背叛伤害了,又让数万汉民落入了燕军的手中,已经存了必死之念。这去接应汉民退出来,在慕容宙亲领的猎军面前,还不是最后只有一条死路?可是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他就算是死,也要把慕容秋救出来!慕容秋和他分别时候的眼神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两人一路同生共死过来,她的温柔,她的骄傲,她的决绝,还有那份两人之间互相的依靠,让他无从逃避,无从选择。

妈的,祖铁,老子和你死在一起!只要你敢出现在老子面前!

那一些顾虑,还有心中不对的感觉,在祖锻一喝之下,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从陈衍手中夺过长矛就想上马, 这时就见祖冶一把扯住了祖锻:“大哥!不能鲁莽!咱们还有和慕容宙讨价还价的条件,他们还没拿到白凤璋!就算打下中流堡,失了这个圣物,鲜卑人也承受不起。要是白凤璋在你手中,我们可以用这个换回中流堡的汉民,安全撤到赤川堡,以后我们再夺回来!大哥,这是数万汉民的性命啊!”

祖锻的目光猛地射向了方知晓,又转了回来,脸孔又是一阵扭曲。祖冶的目光也跟了过来。方知晓一震,祖冶在那瞬间流露出来的贪婪和狂喜,却是一个才脱大难的人怎么也不该出现的!

祖锻虽然没问,但是这个时候了,用屁股想也知道,白凤璋不在慕容秋身上,那一定就在他身上了!祖锻会怎么办?放倒自己抢过白凤璋,去换回中流堡的汉民么?这个时候,只要能将中流堡的汉民和慕容秋换回来,除了亲娘老子,他什么都给得出去了。他伸手缓缓地就想去摘自己贴身放着的白凤璋,祖锻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让他一下僵住了。

那是一道坚决阻止的眼神。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他那个天王的遗命么?

祖锻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速捷军的弟兄们,咱们败了。不是我们战斗失利,是我祖锻看错了人!这次战事,表面是因为我们劫了鲜卑圣女而起,其实胡汉之间的战事,从晋朝倒下那天就一直没有结束!我们被屠杀、抢掠、奴役,难道我们低头认输,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

所有人的眼光都转了过来,看着他们的坞主,包括方知晓在内。

“我们的使命,从天王那时开始就没有变过,终结胡人在我们中原的天命!哪怕死亡也无法阻挡我们的决心!是好汉子的,什么都不要多说了。杀回去,凭我们手中的剑,凭我们的血肉,去救尽可能多的汉民出来,跟着我!哪怕死在中流堡!就算白凤璋在我手中,我也绝对不会还给鲜卑人,让他们可以继续他们的天命!”

热血沸腾。这是方知晓唯一的感觉。他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不久,和祖锻的交往也不深,更多的时候对他还是提防。但是这个时候,他语气的沉痛,还有坚决的决心深深地感染了他。男儿到死心如铁,他不知道祖锻说得对错,那个虚幻的追求和实实在在数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但是这种坚持,正是男儿的至境。

自己来的那个时代,哪里还有这种坚持,这种心如铁石的男儿!

祖锻的眼神告诉他,死死地将白凤璋保住,逃出去,活下来,你来完成我的心愿!可是慕容秋呢?这也是自己的坚持啊!自己也对她许下过承诺啊!你能如是,我也如是。

祖冶猛地拉住了祖锻的身子,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无奈地摇着头:“大哥啊……也罢,兄弟生死都和你在一起。大家要去一起去!咱们在中流堡东还有一个小堡垒在手中,那里正是可以接应咱们汉民逃亡的据点。咱们依托那里,边打边撤,去赤川堡老三那里……没有我在你身边,大哥,你这个性子,我真是放心不下……”

祖锻拍了拍祖冶的肩膀,点点头没有说话,又朝方知晓和祖月招手。两人对望一眼,走了过去。祖锻低声道:“方知晓,你带着月儿向北逃,王勖跟着你,他帮你们安排撤退线路。到了赤川堡就安全了……”祖月哭着摇头:“爹,我跟着你一起……”

“蠢话!什么时候打仗要女人了?”祖锻呵斥了她一句,又转头看着方知晓,眼神中竟然满是期望。方知晓也只能苦笑着缓缓摇头:“坞主,你对天王有承诺,我对慕容秋也有承诺……”祖锻突然一扯方知晓,离开了人堆几步,压低了声音:“你说什么?为了一个鲜卑胡女,就忘记了你是应运之人么?你背负着天下的希望!我死不足惜,你死不得!”

方知晓也对视着他凌厉的眼神:“如果老子真是那个他妈的应运之人,就该怎么也死不了!坞主,你当初救那位羯人贵女时是什么心情,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祖锻脸上变色,沉默了一下,转身挥手:“走!回去把我们的子民救出来!”接着又回头看着方知晓:“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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