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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一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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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在古褐色的藤椅上懒洋洋地躺下时,午后的阳光刚刚照射到他的脚尖。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刻,阳光也温暖得象一壶美人掌中的醇酒,叫人只欲一醉。此时他已经活动过了筋骨,一身畅快。有风从对面的小山坡上送来阵阵桂花的香味,熏得老鬼有些昏昏欲睡,仿佛又已回到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江南,当年他意气挥撒的江南。老鬼眯着眼,架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用两个手指头不紧不慢地敲着膝盖,嘴里随意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想当年,金戈铁马......呀...呀...呸”

一口痰上来,使得老鬼不由得止住哼唱,大力地吐了口唾沫出去。唉,老了,到底是老了。老鬼感叹着,从身边上的案几上端起一盅浓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捏拳捶了捶胸,方才作罢。于阳光下,老鬼的脸上刀刻般印上了皱纹,眼睛也开始有点浑浊,可他的牙齿依旧雪白,唇角的笑意比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还要多上了几分活力。

只有在偶尔望向亭栏之上的青布旗幡,老鬼的眼神中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神采。那是一种历尽沧海之后的寂寞,更有一种踏遍千山的傲然。他鬓发斑白的头颅微微仰着,望向旗幡,手指轻轻叩在膝盖上,恍若已然入神。

当年。杏花烟雨江南岸,良辰美景不夜天。年青的老鬼正鲜活得如同奔泄千里的滔滔江水,任谁也无法阻止他浪卷过来的热血,轰饮酒垆,醉卧红楼,千金视无物,是何等的快活!可这一切都慢慢远去了,是呵,江湖岁月催人老啊。

从窗台斜斜支出的旗幡于暖风中亦是懒洋洋地飘着,虽已半旧不新,但上面五个斗大的字仍然清晰可辨。那正是老鬼在酒酣意得之时乘醉挥毫于丈二青布上的“迎风一刀切”五个大字。尽管有些歪斜,却掩不住一股豪气淋漓,竟大有龙腾飞跃之势。

老鬼是独来独往的人。自十六岁出道以来,就从未让自己手上的刀和他的顾客失望过。十八岁时,他已俨然是这一行的翘楚,到了二十来岁,只要提起“迎风一刀切”,妇孺老幼竟没有不知道的。到了后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的刀法,他的神话。

但老鬼毕竟是真的老了。他已经厌倦了风霜雪雨的游荡生涯,那些饮烈酒、挥钢刀的纵情欢笑虽然回想起来依旧令热血澎湃,但光阴,总是一去便不再回头。纵是名满天下,又能如何呢。

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结庐为家。这里虽然只是城郊,倒也山明水秀,风景怡人。老鬼并不担心没有人上门,凭自己这柄快刀,这个名号,会没有人记得么?

他于阳光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一双手,感受这难得好天气的阳光。那双手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骨节突出,掌间布满了茧子。可谁敢看轻这双手?它依然灵巧如昔。就在昨天,老鬼还以这双手将案前飞过的苍蝇一刀劈为两半。还有比我的刀更准的么?老鬼想着,一丝笑意已漾上他满是鱼尾纹的眼角。

“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未等老鬼细看,三骑快马已如旋风般奔腾而至,在离老鬼一丈之外长嘶一声,嗄然止蹄。未等骏马停妥,马上几人已飞身而下,如钉子般稳稳落定。为首之人是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后面跟随的两条大汉俱是短衫劲装,身形威猛。

老鬼却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未曾理会三人。

“就是这里么?”少年淡淡问道。后侧一人急忙趋步上前恭声回答:“已经打探过了,就是这里没错。”说完一指旗幡:“公子请看。”

少年抬首,正适劲风吹过,旗幡上下舞动,更显得那五个大字益发飞扬。少年方自“嗯”了一声,身后另一枚大汉已大步行到老鬼跟前,瓮声喝道:“可是老鬼?”

“你不识字么?”老鬼满脸不屑道,“这杆旗岂是人人可以挂得的!”大汉怔了一怔,旋即一脸涨红,便欲发作。

少年轻轻咳了一声,那大汉如闻号令,往后退了两步。

“久闻迎风一刀斩之名,多年未曾访得,近日方知就在此地,特前来见识。”少年温文尔雅地对老鬼说道,从袖中纳出一方丝巾,掩唇又咳了几声,颊间已泛起几丝红晕。

老鬼本已微合双眼,听得少年此言,心中受用已极,抬眼看那少年时,目中已是精光大盛,哪里还是刚刚慵懒的模样。老鬼从椅中坐起,哈哈大笑道:“蒙公子看得起,还记得有老鬼这号人物,既如此,今日定要为公子露上一手。笑声未歇,老鬼已从椅中跃起,双臂振处,浑身骨节“咔咔”作响。

老鬼大步迈入竹亭。亭内亦无多物,止有数桌数椅,一案一篓而已,虽甚为简陋,倒也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老鬼于案前站住,手探处,一柄雪亮钢刀已握在手中。那刀与寻常兵械却是大不相同,刀背宽而厚实,自刀柄下斜,刃口竟有一寸余长。

“多少?”老鬼执刀在手,凝神聚气,对随后而入的少年问道。

少年看了看左右随从,稍作沉吟,伸出两个指头对老鬼摇了一摇。

“整数么?”老鬼微微皱眉。

少年见状,将两指又摇了一摇。

“好!”老鬼更不答话,大喝一声,一手方自入篓,另一手执刀已疾如闪电般斩了下去。

亭外阳光依然如媚,只是已经明晃晃得有些照人眼睛,一只翠羽红咀的小鸟此刻正停在老鬼刚刚坐过的椅上剔爪嬉戏,不远处三匹健马喷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着地。一切还是那么安静,除了亭内传出的一声惊诧。

那少年惊诧了一声。

老鬼挥刀,他只是眼睛眨了一眨,或许他竟来不及眨眼,只不过被刀光遮住了目光而使得眼前黑了一黑,那刀便从老鬼的手上至案间又插回了老鬼腰间。后面那两枚大汉却连刀光也未看见,只听得耳边闪过一道刀风。

“请看!”老鬼手指案间,已是气定神闲。

少年身后大汉已有一人只一步便跨到案前,从怀中掏出一杆镶金嵌玉的精巧小秤来。

“公子,不多不少,正是二斤二两!”大汉扭头对少年说道,目中俱是服气之色。

“那是自然,老鬼我出道数十年,但凡说个数来,只要一刀下去,没有差过分毫的。”老鬼仰天哈哈道:“岂会辱了`迎风一刀切`的招牌。”

浓浓的桂花香味扑面而来,老鬼用力吸了口气,晃着花白的头颅,似已陶醉。亭外,少年与随从翻身上马,正欲离去。老鬼伸手入袖,捏着温热的银子倚在门边目送三人远去。一道灿烂的阳光打在老鬼脸上,他的脸又青春了一些。

尽管此时已看不见一个人影,老鬼还是清了清喉咙,挺直腰板,气运丹田地叫出了当年他在大街小巷上最出名的一句--“卖卤肉啦!有新鲜的卤牛肉啊!”

亭外空旷无人,唯有老鬼的声音在空气中久久飘荡,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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