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张次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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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四喜部,擅长《鱼肠剑》《御林军》《战蒲关》《醉写》《挡谅》等剧。尤妙者,演《芦花河》一剧之薛丁山,真乃应弦赴节,高唱入云。
上下谁将明月分,品流消息近来闻。
凤凰未合题凡鸟,卿子何须号冠军。
花榜殊,弗沿袭,易炉金,采昆玉。【此品有故移置,详见《消遣记》。】
○媚品第三
复春堂 韵芳,姓杨。年十五岁,本京人。扮演小生,兼习正旦。
隶同春部,擅长《教子》之薛乙哥,《寄子》之邓方等剧。尤妙者,演《铁莲花》一剧之扫雪小儿,真乃体态娇柔,声情激越。
媚生一笑奈何情,品肖闺中静女多。
韵把小阑花向午,芳搴曲沼芰横波。
○妍品第四
颕春堂 瑶卿,姓王。年十五岁,苏州人。扮演正旦。
隶四喜部,擅长《彩楼》《击掌》《祭塔》《祭江》《跑坡》《落园》《芦花河》《五花洞》等剧。尤妙者,演《战蒲关》一剧之二夫人,真乃鹃啼夜月,蛩语秋风。
姸色原难妙艺兼,品评应不混施盐。
瑶精山草千年媚,卿手春葱十指纤。
○憨品第五
德春堂 小朶,姓杨。年十五岁,本京人。扮演花旦,兼善胡琴。
隶四喜部,擅长《闯山》《入府》《摇会》《女店》《荷珠配》《双沙河》等剧。尤妙者,演《铁弓缘》一剧之端茶小丑,真乃珠喉一串,椎髻多姿。
憨然情态美丰仪,品貌团团亦可儿。
小曲细喉频弄响,朶钗椎髻自生姿。
○殊品第六
德厚堂 贵寿,姓樊。年十五岁,本京人。扮演须生。
隶丹桂部,擅长《捉放》《鱼藏剑》《文昭关》《战蒲关》《洪洋洞》等剧。年甫十五,音稍近哑,听者惜之。然其吞吐抑扬,宗派殊未易得。
殊好酸咸岂俗同,品诗合遣唱玲珑。
贵声宜在竹匏土,寿世还须笔墨工。
○妙品第七
景善堂 菊仙,姓孙。年十一岁,本京人。扮演花旦。
隶天仙部,擅长《算命》《挂画》等剧。学戏无多,是以人罕识之。然其粉雕玉琢,姿媚最足动人。
妙格簪花似女流,品饶姿媚胜同俦。
菊觞应许陪佳士,仙曲宜歌上小楼。
【此品临刻补遗】
○美品第八
绮春堂 彤云,姓陈。年十四岁,上海人。扮演花旦。
隶鸿奎部,擅长《嫖院》《摇会》《锯缸》《借妻》《打灶》《闯山》《烧灵》《背櫈》《双沙河》《双钉记》《绒花计》《红鸾喜》《下河南》等剧。履法习熟,出色当场。
美堪说怿少人知,品与金莲步步宜。
彤管贻予谐雅韵,云鬟助尔骋姸词。
【以上均住韩家并此三品,书出后核考移置】
○静品第九
绮春堂 慧寳,姓时。十四岁,苏州人。扮演须生。
隶鸿奎部,擅长《天水关》《五雷阵》《乌龙院》《除三害》等剧。乌衣子弟,曾冠花榜,相见恨晚,附録于此。
静观自得语从容,品画评香莫负侬。
慧业三生缘夙具,寳传一字衍真宗。
○絶品第十
绮春堂 岫云,姓王。年十四岁,本京人。扮演小丑。
隶鸿奎部,擅长《嫖院》《摇会》《锯缸》《借妻》《打灶》《闯山》《烧灵》《背櫈》《双沙河》《双钉记》《绒花计》《红鸾喜》《下河南》等剧。姿趣横生,赶三流亚。
絶辞应纪鲁郊麟,品擅诙谐逈出尘。
岫半金乌饶艶色,云中白鹤显精神。
按各徽班亦多妙选,见闻未广,探采或遗,谅之。
《情天外史》续册终
●《情天外史》后序
书寓繁华莫如沪上,司坊色艺无过都中。扮美妓、作名优,插宫花于帽侧,饰小童为少女,理云鬓于窗前。巾帼焉?须眉焉?倐忽变相。清扬也,婉娈也,绰约生姿。天下事是非莫辨,好恶无凭,昼夜混淆,阴阳反复,情天外史窃有感焉。当其舞衫映日,歌扇随风,节方赴而袂投,弦乍调而响应。不含愁而自美,勿庸效西子之颦。每换征与移宫,常恐动周郎之顾。选胜在黄河远上,固应双鬟发声;逞妍于残月晓风,恰称红牙按板。斯编亦信史也。若乃肆筵设席,授几侑觞,耳鬓厮磨,履舄交错,值灯红与酒软,尽堪射覆藏钩;念圭白与木柔,何忍踰闲荡检。叹我生之靡乐,聊以自娱;辟尔德以俾嘉,庶无大悔。斯编亦佐史也。又如香车驰骋,美景游观。或布金于祇围;或致赂于仆从。或青衿挑达,悠悠我心;或断袖垂怜,耿耿不寐。寤言一室,谁知乌之雌雄。执策三年,竟忘马之牝牡。斯编岂秽史哉。嗟乎!微危之关,几希之界,忍之顷刻,清白两完;纵之须臾,衣袽均涴。木犀香发,美矣味回。银海炫生,油然光黯。艾豭贾祸,娄猪荡情,容或有之,伊可畏也!识者谅不河汉斯言。
光绪乙未三月中浣
●京华消遣记
予宦黔十载,任冲难,调冲繁。捐廉俸,募亲兵。卫闾阎,丈田亩。捕积匪二十余起,复匿粮五千余石。不合于大人先生,乃罢官去。家无立锥地,亦无担石储。就养于予弟,督儿辈习举子业,送考游梁燕。思以家学矫挽浮薄风气,于乡会试及大考辄拟作,大人先生或否之。
越癸巳甲午,儿辈有所成就,家学幸不坠,拟作亦无庸矣。年逾六十,耳聪目明,贸然无所事。惟遣兴梨园,击节赏奇,倚歌属和。或讪笑见者,予自适其适,弗较也。渐以顾曲周先生者,今垂青于雏伶后进也。华衮之荣奚过是。有以雏伶行酒者邀予,诸伶来见时,各眉飞色舞,作小鸟依人状。询及予姓氏,羣呼予『老头』。予喜其情亲而意切也,遂受之。或以先来傲后至者曰:『汝讵识若耶!』仿西洋气,学制造莱菔枪,分赠诸雏伶,为郎相引重。京华各乐部,非老手颓唐,即才人胆大,格格不相入。日从事于小天仙。
忆年时七夕,听他班《鹊桥》甫散,出大栅栏,有艶品坐车中,搴帘呼曰:『胡未听小天仙?』貌则滴粉搓酥,声则吹兰振玉。方稠人过市,未及通姓名,忽独顾予言:『向不白于大人莱菔枪队,藉谂其色艺,并悉其性情焉。』
小天仙班中多后起之秀。知音苦希,座客不满,予心为不平,作《情天外史》正册表扬之。益以各班之翘楚为续册。正册十人,首神品。续册十人,首超品。此二十人者,有经岁之周旋,无通风之关节,视向之花榜不侔焉。有曾冠花榜而次二,弗甘易炉金之跃冶,斯秀品阙文矣。有曾冠花榜而次四,亦悦釆昆玉之韫山,斯上品者録矣。有夜光暗投,按剑相视,如正册隽品,不理人口也。有呼声甫絶,飞钩着胸,如续册媚品,善解人意也。又详加考核,于简末移置三人。《情天外史》之全册乃定。二十人皆善予,惟正册第三人与予为尤善,倘亦佛家所谓前世因耶。嗟夫!三闾之香草尚在山中,二姚之美人不离世上。东坡有言曰:『风月山川无主人,得间者便是主人。』予幸得间于京华,平章风月。行将游江浙,泛淮泗,归隐光黄,盘作山川主人,不若灵均郁郁也。汨罗有知,当投《情天外史》全册赠之。即以为反《离骚》也可。
光绪乙未六月中浣情天外史自记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越缦堂菊话》
(清)李慈铭 撰
●目录
题词
越缦堂菊话
花部三珠赞
哀傅生文
九月望日,偕贵筑徐介亭司马皋、武昌李天台士、垲宜昌王鼎丞孝廉
夏日,偕汝翼、匡伯、彦清、弢夫、仲彝、子缜、云门饮满洲某氏且园,复从弢夫饮对门朱郎家,夜归,即事呈诸君
弢夫挈霞芬来,同彦清诸君夜话听歌
九月十三夜,菊花盛开,雨后月出,偕弢夫、仲彝、梅卿于寓斋燃灯看花,小设杯勺,并招霞芬、芝秋诸郎即事有作
赠朱郎霞芬调弢夫
丙子季冬十七日,孝仲、敦夫、敦叔、彦清、匡伯、弢夫、仲彝置酒越缦堂,为余豫作生日,且招秋菱、霞芬两郎奉觞赋诗为谢
丁丑元夜,孝仲、禔盦、彦清、弢夫、匡伯、仲彝小集寓斋,并招钱、朱、蒋三郎
上巳日,禔盦招集极乐寺看海棠,携霞芬同往。是日大风,花尚未开
丁丑九日京邸,偕子宜庆乐楼听歌,即送其之官闽中
秋夜饮霞芬坐中作
花朝夜饮霞芬新居
观宣府伶人侯纫珊演《仕女图》剧
春夜饮丰楼酒家,同禔盦、敦夫、弢夫招霞芬
九月初三夜,集饮韩家潭朱霞精舍,以『露似珍珠月似弓』为韵,余得『露』字
又代人作得『似』字
十月十六夜,偕敦夫对饮朱霞精舍看月
霞芬馈木香花
九月十三夜,饮霞芬家赏菊,是日暖甚,月如春画
夏晓,雨后偕霞芬出城,入天宁寺
偕霞芬坐天宁寺看山院
夏晩,偕霞芬自陶然亭携酒登南郭敌楼二首
丙子生日,定旉、弢夫、萼庭、仲彝、梅卿枉过,留之小饮,即席赋呈
凉秋月夜,子缜邀听歌郎李雁侬弹琴
玉漏迟
三姝媚
珍珠帘
寿楼春
金菊对芙蓉
解连环
醉蓬莱
百字令
三部乐
解蹀躞
贺新郎
台城路
●题词
一老都门宦隐身,莳花艺竹费精神。更分余暇谈今乐,笑骂衣冠琐屑人。
侈谈精舍辟朱霞,老眼模糊爱看花。不畏人讥与鬼妒,莼翁心境本无邪。
一官肮脏不随时,话到科名泪似丝。更似曝书亭上客,风怀留得早年诗。
我与公无一面亲,文章曾荷品题频。及门最羡樊山老,刻烛摊笺共买春。
公曾主讲天津学海堂,拙作诗赋颇得佳评。樊云门先生,公入室弟子也。
甲戌十年幼梅赵元礼初稿
零落人间越缦堂,春明旧事溯同光。
而今谁为征文献,歌舞原来有典章。
《越缦堂菊话》
云史题
题《越缦堂菊话》七律一首,应次溪仁兄、肇瑛女士雅属
絶代风流越缦堂,秦徐嘉耦爇心香。
仙心鹣翼赓同梦,楷法蝇头认密行。
史料梨园钞脱腕,歌声檀板听回肠。
丰楼往日陪清宴,曾挹骚坛杜若芳。
甲戍孟冬师郑孙雄初稿
●越缦堂菊话
会稽李慈铭莼客撰 东莞张江裁次溪纂
同治二年五月十四日己未:上午薄晴,下午阴。章秋泉、来德甫、芝友来邀,至四雅轩听四喜班。晚至时丰斋,德甫招添才,芝友招添寳,予招芝侬侑酒。予不近歌郎、不听乐部几两年矣。前月偶一听戏,旧识诸郎翩然入座,皆询予以何日至京。足见温岐狎游,久入散愁之侣;顺郎话旧,谁知熟魏之名。阳五已成古人,方朔真为大隐。今日为德甫所胁,遂亦暂续昔欢。添寳、添才皆出初觌。添寳为心寳之弟,香名■〈口叅〉今。然两稔以前梨园花第,固无此人也。初更酒散,余兴盎然。近来客中之乐,可首屈者矣。
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癸未:晴,有风。上午诣德甫,遂偕刘慈民舍人、谭研孙工部同至三庆部,听四喜部芷侬、芷秋演《独占》。情态极姸,尚有旧院承平风韵。晚从德甫饮毓兴居。予呼芷秋,德甫呼添财,慈民呼芷侬佐酒。夜从德甫、慈民、研孙饮添财家。予呼芷侬、慈民呼新寳;又有秀兰、兰生、三元诸郎及江西不识姓名者三人,同座行觞枚战。吴语依人,三年来无此痛饮局也。夜分后归。
七月初十日戊申:晡后出,赴饮。招芷秋,久不至,及罢酒始来。予颇怪之,略不顾接。芷秋掩抑通辞,玉容寂寞,告予以顷饮龙树寺,见君一纸,卽驱车归。道泞,行又不得速。甫及家,闻君车已驾,亟踉踉来。因举屧视予曰:『街泥已污絇矣。』予转益怜之,与从容小坐而别。自惟此等嗔痴,有何真妄?顾眉间化佛,不离蕉树之身;指上竖禅,未絶藕丝之痛。桃花有影,明月无香。带水拖泥,只博合眼一笑而已。
十六日:下午,诣三庆园听戏。座客踏肩,甚不可耐。晚饮裕兴园,招芷秋。夜归,月明如昼,清绮有秋色矣。
二十三日辛酉:晴。出城诣广德楼,偕陈莲峯、殷实畴听戏。摩肩踏臂,嘈杂不堪。予初独据一席,坐未几,芷秋来。予敛膝容之,历一时许。有旧识贱工名梅午者,亦至左右夹我,扇不得摇,热汗交下。此亦王弇州所谓『与君说苦君不信』者也。
九月初三辛丑:晴。夜饭后,朱厚斋邀饮,曲中予招玉凤、栀卿,盖不见三年矣!玉容渐老,犹有余姸,不免稍回芳芷之情,再结红栀之爱耳。
同治四年正月十四庚戌:晴。寒夜,周文俊兵部邀同其羣从文杰解元、麟图工部及允臣兄弟,宴于景和堂蕙仙家。予招芷秋。又有蒨云、芷侬、梅五诸郎,擫笛征歌,三更而罢。芷侬见予若不相识,终席冰襟不交一言。芷秋失座欢,龈龈有辞。此辈周旋固亦甚难耳。
同治九年八月十九日:上谕:『御史秀文奏请严禁卖戏一折,京师内城地面向不准设立戏园,近日东四牌楼竟有太华茶轩,隆福寺胡同竟有景太茶园,登台演戏,并于斋戒忌辰日期公然演唱。实属有干例禁,着步军统领衙门严行禁止。』
同治十三年八月十五日:钱秋菱来敂节。秋菱,名青,小字桂蟾。貌不扬,而按曲姸静。能作小行书,有魏晋人风格,人亦闲雅。潘星丈、绂丈及秦宜亭皆极赏之。今年三月,诸同年燕集安徽馆。秋菱演《惊梦》一出,赵桐孙叹为仅见。予曰:『君未见沈芷秋耳。若令比执,不止拔茅弃旌矣。』然潘凤洲遂因此惑之。其人亦颇知亲文士,近日都伶之秀出者也。
光绪二年九月二十五日:余性浮动,少喜观剧,三十以后深戒此事。比年在都,未尝过问。近日强作游戏,自十九日至昨日,竟至六出不厌。虽以同人固要,情好媻娑,非可得已,然桑榆之景,渐近西山。入夏以来,十旬九病,近方少愈。怠荒已多,犹复不惜寸阴作此儿戏。过庭之训,老未知悛。通计今年废经失业,学之无成亦可知矣。书此以志自讼,非敢分过友朋。
光绪三年三月初五日:作片招秋菱来。以闻霞芬昨日丧其父,赠以洋银六圆,属秋菱转致之。
四月初三日:傍晚,梅卿邀饮丰楼。同车往。座有潘伯循、仲彝、秋伊、弢夫、子宜、心云等诸君。余招秋菱、霞芬。霞芬以明日赴妙峯山烧香,属其代为姬人祷疾,自书香板付之。二更时归。夜露,晦,风寒如深秋【付秋霞车饭四千】。
初七日壬辰:午前答拜殷蕚庭兄弟,卽出城赴天宁寺之集。到者鲍益夫、史寳卿、汝翼、彦清、心云、少篔、子缜、云门、子宜、孙仲容兄弟,及仲彝、弢夫,宾主共十四人。余招秋菱、霞芬。酒边左史,小寄闲情。老辈风流,贤者不免。今者衣冠扫地,争事冶游。乐部人才,亦以日劣,风会颓靡,盖与翰林不殊。其酒肉贵游,风尘热吏,皆改趋北里,恣狎淫倡,挥霍之余,偶亦波及。而冷官朝隐,举子计偕,往往托兴春游,陶情夏课,酒垆时集,灯宴无虚,清浊不分,流品遂杂。其惑者,至于徧征断袖,不择艾豭,姸嗤互济,雌雄莫辨。其稍知自爱,谬坿钟情。如江夏彭侍郎视学江左,岁以千金寄黎艶侬。丹徒杨大理得视学安徽之命,卽徧许诸郎厚分囊槖。而四川臬使、江西李布政,去年退职至都,皆彻夜笙歌,挥金巨万。太和张京兆莅治神都,亦复轻赍时出。其下此者,益无论焉。余以冗官病废,劳心著述。同人过爱,时以食酒相邀,冀为排遣。虽甚勉强,偶亦追从。秋、霞两郎,实所心赏。杖头稍足,花叶时招。而魑魅喜人,蜉蝣撼树,遂疵瑕颓叔,瘢垢鲁男,增饰恶言,快弄利口。其相爱者,复劝泯其事迹,隐厥姓名。岂知野马满空,何伤白日;杂花乱倚,奚病孤松?既为之矣,讳之何益。若夫同集之友,所眷各殊,或隐讳于家庭,或嫌疑于风影,其下伎之名字,亦羞污于简编。故一概略之,非每集所召止此二人焉。特发其凡于此。傍晚归。
五月十九日:梅卿邀晚饮丰楼,固辞不得。余近来踪迹屡在酒家,或以惜别媻娑,或以寓情陶写,然十之七八强作应酬。愒日疲神,多非得已。缩三旬之举火,求一刻之暂欢。志士之悲怀,寒人因而霣涕者矣。今夕招霞芬,坐间戏语子宜、心云,此非灵均香草,实为庄生寓言,视之如涂车刍灵可也。
八月二十日:晚,赴心泉及张霁亭府尹景龢之招。是日,梅蕙仙生日也。坐客甚杂,无憀之甚。少篔、云门两遣人邀饮丰楼,遂驱车往招霞芬、秋菱。酒散后,诣景龢以钱二十千为蕙仙寿。
冬十月二十日:为秋霞书楹帖撰联句云:『秋树齐芬,独让幽桂;菱花并影,双照圆蟾。』
光绪五年三月初八日:为霞芬书楹联两联。一云:『霞呈寳镜双花霭,芬染银炉百福云。』首尾藏其名字也。一云:『緑鹦款语宜春榭,玉燕新巢称意花。』切其新居也。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诣同乐园赴竹篔观剧之约。四喜部演《雁门关》,诸色皆佳。又演《甲子图》灯戏。盖今年剧场以此日毕,故爨演极盛,兼寓吉祥以娱人也。
光绪七年元旦:去腊都中四喜部新制《贵寿图》,演汾阳见织女事。灯釆绚烂,而色目不佳,科爨俱恶。惜无以昆曲曼声写之者,卽演其大历初入朝,代宗诏宰相、仆射、度支、侍郎、京兆尹五人,各出钱三十万共宴私第,内侍鱼朝恩出罗锦二百匹为缠头费一事。鱼龙百戏,尽可登场;珠翠千行,皆当选色。亦足令人色舞也。
三月二十六日:午,由地安门外绕十刹海过。见杨柳成行,湖光如镜,睠顾久之。出西直门,是日有云埃,不得见西山新翠。抵极乐寺,霞芬偕其妇已先至。海棠正好,梨花已苓。人影花光,侔鲜妃艳。徧游寰宇,涉历山池,亦是人生极乐矣。
闰七月七日:邸钞上谕:『御史丁鹤年奏:内城茶园违禁演戏,请饬严禁一折。据称:「内城丁字街十刹海等处,竟敢开设茶园,违禁演戏,殊属不成事体。着步军统领八旗都统,卽行查明,严禁毋稍宽纵。」』按:十刹海演剧,恭邸子贝勒载澄为之,以媚其外妇者。大丧甫过百日,卽设之。男女杂坐内城,效之者五六处,皆设女座。近闻釆饰爨演,一无顾忌。载澄所眷,日微服往观,惇邸欲掩执之。故恭邸谕指鹤年疏上,卽日毁之外城,甫开茶园,一日亦罢。
光绪八年十一月初七日;孺初来,敦夫来。是日,四喜乐部头梅蕙仙出殡广慧寺,闻送者甚盛。下午,偕两君出大街,至其门首观之,则已出矣,遂雇车归。蕙仙,名巧龄,扬州人。以艺名喜亲士大夫。余己未初入都时,曾一二遇之友人坐上,未尝招以花叶。及今二十余年,邂逅相见,必致殷勤。霞芬,其弟子也。余始招霞芬,蕙仙戒之曰:『此君理学名儒也,汝善事之。』今年夏,余在天宁寺招玉仙。玉仙适与蕙仙等羣饮右安门外十里草桥。蕙仙谓之曰:『李公道学先生,汝亦识之,为幸多矣。』此曹公议远胜公卿,然余实有愧焉。自孝贞国恤,班中百余人失业,皆待蕙仙举火。前七月七日,骤病心痛死。其曹号恸奔走,士夫皆叹惜之。蕙仙喜购汉碑,工八分书,远在其乡人董尚书之上。卒年四十一。蕙仙后更名芳,字雪芬。
光绪十二年十二月初三日:是日,复觉不快,杂阅诗曲以自遣。洪稗畦《长坐殿》传奇,爨演科白俱元曲当家。词亦曲折尽情,首尾完密,点染不俗。国朝人乐府惟此与《桃花扇》足以并立。其风旨皆有关治乱,足与史事相稔,非小技也。《桃花扇》曲中时寓特笔,包慎伯能知之而未尽,其序及评语皆东塘自为之。不过借侯朝宗为楔子,以传奇家法,必有一生一旦,非有取于朝宗也。其于史道邻、黄虎侯,虽写其忠,而皆不满。故于史之解哄、哭师,皆极形其才短;于黄口中时及田雄,明其养贼而不知。高杰、左良玉并不足言。而杰之死最可惜;良玉之死实非叛。两人皆南都兴亡所系,写之极得分寸。马、阮之恶极矣。然非降我朝而致死。夏氏《幸存録》之言非妄,故《全谢山外集》亦辨之,非开脱巨奸也。东塘传其死亦核,且深得稗官家法。惟言袁临侯之从左起兵,以黄树为末色,以郑妥娘为丑色,皆未满人意。然传奇亦不得不然耳。《长生殿》寄托尤深,未易一二言之。
○花部三珠赞(并序)
嗟呼!兰渐以瀡,虽风不芳。麻居于蓬,委地畴直。是以污窳之所,佳卉难名;枳棘之林,祥禽自远。其或猗靡下泽,宛转中泥。君子原其遭逢,达人悯其沈溺。乃有籍编坐部,名列伎人。而灵珠在握,能别淄渑;华玉中韬,不迷白黑。岂非莲性本絜,絶累于负涂;金质美完,何伤于在锻者欤!余滞迹京华,薄游燕市,偶因所见,盖得三人。
时琴香者,名小福,吴人。所居室曰『绮春』。色善事人,艺能倾俗。引喉一歌,广场百诺【缺落数字】余与琴香甚疏也,顾甚眷余。今年其三十生日,百镒之金,十日之馔,豪客接坐,华毂塞门。琴香独乞余书一横幛,以为光宠,至数十请不厌。夫李陵生降,乡里以为耻;褚公高寿,骨田之所羞。今则清议不申,中正失品,鹰鹯之疾,乃在斯人。至于思附题门,不嫌疥壁,较之会稽孤妪乞临川之数行,洛下名姬夸李端之一语,殆有甚焉。
钱秋菱者,名桂蟾,父故吴人,侨于京师,遂为燕人。所居室曰『熙春』。色秀可餐,清神善照。矑鲜秋水,颊艳晨葩。每当裹首登场,转喉按曲,伯龙为之失步,玉茗因以添豪。滇人高某者,奴隶之材,驵侩之行。始以进士官吏部,狭邪无行,几伍转尸。后内其女于总戎之子,胁取其赀万数,遂市裘马,逐轻薄。慕秋菱之色,岁耗其金数千。秋菱鄙之,不一卦齿颊。余以同人媒介,偶一招从,三年之中,席无十接,囊金未解,花叶都虚,而秋菱偏昵就余。往往衣香熨裛,荑玉温袪,脉脉相看,依依不舍。尝曰:『闻君招而不至者,盖非人也。』在昔牙郎卖绢,郑婢欲以陨主;太尉斟羔,党姬言而冷齿。彼为女子犹曰钟情,若其爱异分桃,缘非结佩。洞箫之谥,光上于歌筵。锦瑟之身,有怀于禅榻。求之近世,夐尔谁俦?
朱霞芬者,名爱云。父吴伶也,以善歌名。霞芬事景龢梅蕙仙为弟子,今年十五矣。琼枝擢苑,玉山映人,骨俊亭姸,肤清内朗。乐部故事,每届三年胪传榜发,则亦翘其尤异,目为状元。恩榜偶开,亦同斯例。丙子之岁,遂属霞芬冠。珠树之三英,是称极选。附杏园之双宴,持宠名花。黄绢同评,非冬烘之假手。皂纱一裹,何汗颜之让人。繇是百琲投珠,千环斵玉,金钱入市,争看西家。珥果盈车,共萦卫玠。彯缨多于星流,曳裾疑其云集。同郡汤某者,貌同獠犵,文昧偏旁。新由翰林改官知县,敢为债帅日拥淫倡。偶见霞芬,亦以大悦,遂朝夕从之饮酒,百计奉之,冀得欢心。而霞芬益自远背,辄唾骂之。呜乎,自钱神着论,君相因以无权;货殖名篇,史策从而失据。酱瓿浆儋,屠酤与封君絜訾,黼绣偏诸孼妾。以后衣缘履食何饰?孟谁问乎畦医酒。赵翦张远,跨于许史,降至今日,事益难言。朝无等章,士无禄糈。带重儓以金紫,假卒皂以锺县,客婢安舆,突王姬之仗内;苍头骏马,薄朝贵于沟中。其学士大夫,往往匄曲豉之余沾,骄鮿鲍之遗臭,效籧篨于败竖,峻门墙于寒人。家无孔方,卽非生我;国有颜子,何足与人?况乎此曹本以利市,而能不淆清浊,内别熏莸?龙门之登,乃慕乎棘下;骥旄之坿,独耻于新秦。是则传彼伶官,当改题以一行师乎?桐子宜易位于三公,春秋贵贱不嫌同辞。为之赞曰:
韡彼时生,英英韶爽。芳风远闻,孤云直上。削迹贼中,万花孰抗。钱生婉娈,天街壁人。爱弄临池,松雪夺真。出楼一曲,鱼鸟知春。睆尔朱生,绰约殊絶。翩来近人,荀香三接。冰霜在怀,胜于云热。惟此三子,风尘莫俦。报以银笔,为有位羞。
○哀傅生文(并序)
游桃之秋,瑟居不聊。一日与同岁生二三人过乡祠,闻有演曲者,入听之,始与傅生相见。后数日饮丰楼,遂招之来。年二十余矣,名芝秋,字曰四,京师人也。身长玉立,眉目入画,吐辞清亮,有士夫风。至改服登场,尽态极姸,光釆裴回,惊动四座。雅俗顽艳,齐口感叹,以为都下数十年来所仅见也。自是屡招之,生亦日与余亲。性善饮,工谈笑,尝为余言:幼入乐部为弟子,其师程长庚拗而愎,不许弟子出侍酒。及长,安徽某中丞阅其伎,赏之,遂邀与偕。某故满洲世家子,以军功积官。性挥霍,一嚬笑得其意,立畀千金。生固未尝乞一钱也。某在皖与故提督李世忠交最欢。李亦奇赏生,从某乞生去,欲留之。生以李故盗,渠意不可测,亟辞归。某擢两广制府,生从之粤。未几,某被劾落职,生遂还京师。盖其所至流落不偶,与余同也。生故善爨演,谐媚百出。然生言遇广场有妇女,辄改变其辞语,托之庄讽。见同辈有媟亵者,辄规之。或闻中冓帷薄之失,忿疾形于面。客沪上三年,未尝一入北里也。余嘉生之志行,卓出流俗,而悲其沈于乐伎,以色艺为养,招摇过市,盖非得已。尝两召生至越缦堂倚烛共语,皆至夜分。生初见余居处容服,以为富人也。一日,新折劵畜弟子需百金,告余,余嘿不应。生遽觉之,谢过不复言。数日,语余曰:『君之不得志,天下所知也。然私窥君澹定无戚容,君必非长贫者。以某测之,君不久当有所遇也。』又曰:『君倘岁有千金入,某必从君执鞭矣。』孟冬二十八日,余偕友人饮,两召生。生告余以近屡病,必戒烟药。当于明月朔日始,誓絶之。然须调息早睡,恐十日中不能侍君也。又屈指曰:『盖七八日亦可矣』。又顾座人曰:『诸君幸识之。』次日雪中,余饮丰楼,召生不至。又三日而生死矣。悲夫!岛夷之烟药流毒中国者,盖六十余年。自王公大人以至走隶庸丐,死于此者无万数。其始食之,而后絶之而死者,亦不知其数也。余深疾世之嗜此者,而不劝人以遽絶。其生禀脆弱者,尤苦止之。生之告余也,余谓之曰:『汝质羸,宜稍减之,毋遽戒。况日届冬至,病者所忌,宜慎之。』生不谓然。临去时,余再三属其重自爱,盖已心忧之,而不谓其遽至于此也。生未有子。其妇方娠,将以是月娩。为文以哀之曰:
嗟余生之屯邅兮,畴相许以知心。何斯人之慧憭兮,乃乍见而窥深。怜美质之陆溷兮,效薄技于审音。羌易服以呈媚兮,惧冶容以诲淫。秉贞姿而拂怨兮,薄一笑而千金。欲援之以为士兮,奈余力之不任。彼众惎之丛妒兮,久淹滞于俦类。夸菉葹以都朝兮,弃兰荪于幼艾。胡嫱嫫之颠倒兮,泣姬姜于蕉萃。悲实命之不犹兮,抱冰操而谁怼。迨色艺之倾羣兮,已逝景其催人。赏软舞而点留兮,眩光釆之缤纷。花沃沃以浓至兮,柳僛僛而骀春。一嚬笑之不自主兮,冀得奉君子之光尘。讶初儥之倾心兮,抚琴轸而相诧。执都养而甘荠兮,比下女之贻若。结殷勤以弗替兮,将蜕垢而离浊。胡坐席之尚温兮,倏鬼伯之下索。痛丑夷之蛊毒兮,几驱世而为壑。哀斯人之勇悔兮,翻速祸而僵踣。■〈鬯吏〉优昙之一现兮,遽霜摧以凋落。岂余阸之不瘳兮,遂貤殃于尔身。既死丧之孔迫兮,憗相见之无因。滋穷涂之泪涕兮,怨造物之不仁。祝孺子之生男兮,庶毕尔之娱亲。冀尔灵之不沬兮,识操笔而伤神。
○九月望日,偕贵筑徐介亭司马【皋】、武昌李天台【士、垲】宜昌王鼎丞孝廉【安、定】及户部赵、陈两同官,携歌郎六七人宴游天宁寺有作
联骑城西出,寻秋到上方。林烟飞茶火,塔影界花光。夷语红绒酒,【是日有法兰、俄罗、米三国男女会饮山上】吴歌紫鹘装。天涯惜良会,分策又斜阳。
○夏日,偕汝翼、匡伯、彦清、弢夫、仲彝、子缜、云门饮满洲某氏且园,复从弢夫饮对门朱郎家,夜归,即事呈诸君
城南马廐新为园,杂花稚竹深映门。池台简略半未就,时有客至罗琴尊。面东开轩数弓地,佳日停云暂相憩。穷途犹喜交材贤,余力同期治文字。庭前烟雾横窗纱,石榴如火纷天斜。清风时来入帘隙,玉缸酒面飞红霞。长髯短屐互行炙,雄辩清言共骆驿。朱郎手持团扇来,玉树一枝照瑶席。芭蕉展叶桐阴交,此外尺地皆炎歊。醉中不觉人世窄,仰见赤日行天高。是时至尊正忧旱,神畿千里麦苗断。我曹宂食何所为?对此盘飱得无赧。柳边隐隐鸣轻雷,西邻重见华筵开。檐花一阵过疎雨,转向银屏看月来。
○弢夫挈霞芬来,同彦清诸君夜话听歌
緑蕙香无歇,言愁奈尔何。晚风吹鬓暖,初月媚人多。诗意宜吴语,茶光上越罗。王珉白团扇,掩泪不闻歌。
○九月十三夜,菊花盛开,雨后月出,偕弢夫、仲彝、梅卿于寓斋燃灯看花,小设杯勺,并招霞芬、芝秋诸郎即事有作
锦屏小试菊花天,人影秋光一倍姸。曲坐衣香添酒暖,隔帘月影避灯圆。风尘客感搔青鬓,兰蕙骚歌托素弦。莫道夜深霜渐白,小车油壁在门前。
○赠朱郎霞芬调弢夫
碧栏新茁一枝花,璧月团栾是旧家。劝客不辞金凿落,向人羞舞玉鸦叉。偏移翠袖偎灯影,常得红颜映鬓华。为谢笼鹅王内史,肯教丹诀换胡麻。
○丙子季冬十七日,孝仲、敦夫、敦叔、彦清、匡伯、弢夫、仲彝置酒越缦堂,为余豫作生日,且招秋菱、霞芬两郎奉觞赋诗为谢
游桃嘉平月既望,风日和霁如春姸。南窗喜见晴旭满,不须榾炭红炉然。岁事渐促百不理,室中坐卧依寒毡。故人相约共治具,为我衰暮开愁颜。古人生日不称祝,况我孤露尤堪怜。行年五十无一就,所得霜雪滋华颠。二亲未享一日养,弟侄饥饿耕无田。生值灾星逼残腊,蓼荼百萃攻中坚。幸恃顽钝得不死,支撑病痼能增年。每逢此日辄惨戚,何敢口腹恣珍鱻。素心知我益缱绻,特先十日开华筵。芳醪佳果满几案,蔌肴脍炙纷盈前。冬笋寸寸斵寒玉,蒸凫肥滑堆吴绵。谈谐互作务酝藉,礼数虽设无周旋。舍人博雅守家学,穷经矻矻争前贤【谓孝仲】诸君各擅词赋妙,葩华络绎供丹铅。就中鲍叔【敦夫】同里巷,清漳夹岸连华椽。盐官羊仲【敦叔】居稍远,海航一日能来还【海宁与越之三江口海岸对峙,相去仅数十里】。王翰【弢夫】迥絶隔回浦,会稽东部同山川。其余四君尽同县,斜桥光相衡相连【孝仲居斜桥】。新河近汇郭西水【匡伯居新河】,陶堰时泛城东船【彦清居昌安门外,仲彝居陶堰】。同学同岁分少长【孝仲、敦夫同学,匡伯、弢夫、仲彝同年,敦叔、彦清亦兄弟同年】,旧雨今雨无拘牵。长安冷落守素业,不附时局夸飞骞。天涯难得一朝聚,对此不饮真痴顽。名花照眼更殊絶,酒波艳映双枝悬。钱郎肤清秋水鲜,朱郎双颊争红莲。手持翠琖劝我醉,玉山未倒先蹁蹮。庭前翠竹千琅玕,斜阳晼晼催暝烟。卷帘俄见明月上,更分银烛擘华笺。
○丁丑元夜,孝仲、禔盦、彦清、弢夫、匡伯、仲彝小集寓斋,并招钱、朱、蒋三郎
杯盘乡味试初筵,既调才华尽若仙。生世几逢元夜饮,帝都幸见中兴年。灯衔画烛争花艳,坐簇春人比月圆。转瞬杏园风信好,锦屏佳语喜先传【是夕有灯花之瑞】。
○上巳日,禔盦招集极乐寺看海棠,携霞芬同往。是日大风,花尚未开
簪盇春明慰寂寥,重三携酒款僧寮。风声挟树全趋水,山色浮青欲过桥。弱柳低垂留客醉,好花迟发避人娇。年年不负寻春约,又向高梁趁锦镳。
○丁丑九日京邸,偕子宜庆乐楼听歌,即送其之官闽中
天涯犹得暂相过,莫负登楼一曲歌。老辈壶觞同调尽,广场丝竹感怀多。豫愁别后稀鸿雁,长使山中怨薜萝。为问人生几重九,黄花容得久嗟跎。
廿年师弟重依依,家破都悲面目非。孤露久披东里葛,郎潜空忆北山薇。风尘薄宦怜今始,经术传家似子稀。明岁闽南相望处,白云应傍塞鸿飞。
○秋夜饮霞芬坐中作
明妆宛宛堕灯前,白发撩人一惘然。镜里玉容能送老,雾中花气不妨禅。蛾眉难得兼金赎,绮语从教众口传。惆怅东晴西雨意,骚情锦瑟有谁笺?
○花朝夜饮霞芬新居
骄骢扶醉趁花朝,来扣铜铺月上梢。深院漏声通密坐,画帘灯影定新巢。倩颜上酒春红重,纤手藏钩软玉交。似此良宵暂行乐,银屏咫尺忍轻抛。
○观宣府伶人侯纫珊演《仕女图》剧
鬌髻登场百媚加,柘枝鼓趁舞腰斜。翠裙宛转笼初月,珠衱玲珑罩薄霞。差似秘图张素女,颇传宫体出唐家。六朝金粉飘零尽,独出胭脂塞上花。
○春夜饮丰楼酒家,同禔盦、敦夫、弢夫招霞芬
新帜酒人家,红楼四面霞。灯光添绮户,栏影出名花。密坐香能隔,虚棂月易斜。金尊好颜色,相与惜芳华。
○九月初三夜,集饮韩家潭朱霞精舍,以『露似珍珠月似弓』为韵,余得『露』字
眷秋煦余旸,嘉辰惜遥暮。微行遵城南,朱楼临近路。清池不可见,屧舄自来去。孤悰暂为欢,卽眷鯈成故。华月呈纤钩,娟娟隔疏树。芳筵启轩帏,银烛映阶露。衣熏扇际分,鬓影尊前度。素心偶合并,红颜岂长驻。留连壶箭添,惆怅鸡声曙。
○又代人作得『似』字
煜煜桂树华,粲粲菊丛蘂。桂生讵云洁,菊开亦易委。所托云露滋,承藉始为美。自惟遳质轻,蓬心本无似。日夕望碧云,开径迟玉趾。幸陪言笑欢,良霄继清晷。珍果自求甘,芳醑自惭旨。初月鉴薄帏,清风落横几。愿为筵上烛,明心奉君子。不作衣上香,因风辞玉体。
○十月十六夜,偕敦夫对饮朱霞精舍看月
今夕亦复佳,心赏随目涉。清辉固不减,瑶襟互成惬。银烛启兰幌,红窗掩琼叶。潋滟金尊开,迤逦晶屏迭。瓶花映镜重,炉熏展袖裛。静数银壶箭,暗听绣廊屧。茶香递密语,酒霞泛红靥。绮怀岂取盈,欢悰暂为接。归逢人早朝,笼证指遥堞。
○霞芬馈木香花
细翦冰蘼屑麝胎,双含风露落琼瑰。分明洗砚匀笺侧,长见笼香翠袖来。
○九月十三夜,饮霞芬家赏菊,是日暖甚,月如春画
为典朝衣漉葛巾,未霜天气撰萧辰。深秋明月温于酒,绮阁黄花艳似人。小隔晶屏尤入画,傥横蝉鬓倍宜春。江湖十载差无负,更放华镫照锦茵。
○夏晓,雨后偕霞芬出城,入天宁寺
油壁同时出,花随载酒行。蝉多知近寺,塔迥不依城。远岫犹云势,低塍陆水声。客来林鹊喜,与佛报新晴。
○偕霞芬坐天宁寺看山院
经坛松外午烟霏,一院苍苔客到稀。近户花香通蒻簟,钩帘山色趁罗衣。高梁夹陇茅茨隐,远磬穿林野鹘飞。惆怅鬓丝禅榻侧,夕阳何事苦催归?
○夏晩,偕霞芬自陶然亭携酒登南郭敌楼二首
把酒凭高俯玉京,晚来云物似秋清。林阴返照全归寺,山翠连空近扑城。飞鸟恰从团扇落,好风偏向蒨衫生。康时多有登临暇,郄敌支颐语老兵。
郁葱坛苑树周遮,清带壕流一道斜。极望风烟郊寺塔,万重楼阁帝城霞。斜阳次第遥呈岭,暝色苍深尽在花。几度更矜腰脚健,不须天际数归鸦。
○丙子生日,定旉、弢夫、萼庭、仲彝、梅卿枉过,留之小饮,即席赋呈
知己相从慰岁寒,生辰聊复具杯盘。可怜孤子终天恨,犹博良朋一日欢。膝下伶仃同伯道,客中僵卧比袁安。奉觞难得双花侍,强解衰颜倚醉看【谓朱、钱两郎】。
○凉秋月夜,子缜邀听歌郎李雁侬弹琴
凉宵秋月妥花阴,来听虚堂一曲琴。寂寂帘栊通绮语,萧萧梧竹出清音。朱弦三叹孤将絶。翠袖双寒感易深。到处华灯歌管地,谁从松柏结同心。
○玉漏迟(少篔招饮杏春堂,余招秋菱、霞芬)
傍花莲漏。疏窗曲槛,勾留凉夕。下了香车,相见倍相怜。生恨明灯婉娈,似偏照深红羞靥。还转向,银屏影底,倩伊偷隔。
自从系定红丝,恁密疎逢,暗添华发。似此多情,翻悔那回相识。拚得青衫化泪,总不换天涯离别。团扇底、私语怕教人说。
○三姝媚(夏夕,偕秋菱饮霞芬室)
炉烟歌扇袅。又花间招携,金尊频倒。翠管筵前,正袖霞低拂,镜菱偷照。背了银荷,衫暗并、端相娇小。水样湘帘,偏借银蟾,映人双笑。
惆怅年时怀抱。看旧眷新娇,一般风调。密字珍珠,算酒边心事,抵伊多少?白发催人,偿几度、蛾眉低扫?但愿欢红愁翠,相依未老。
○珍珠帘(霞芬以茉莉徧缀秋菱所书团扇。风香袭袖,露颗沾衣。密意重重,素心脉脉。釆兰赠若,非所云闻。解佩缄珰,方斯讵远。惆怅之诘,情见乎辞。)
是谁琢就珍珠蕊?露苞含、多少温存深意。恰到半开时,又素馨如醉。见说琳宫新釆得,便喑取荷囊深系。偷寄,恁背人低数,相思何事。
偏称小扇轻纨,配绰约簪花,琼瑶匀缀。卅喜算团栾,看细排心字。比似丁香犹款密,好诘取从头盟誓。休弃。便金奁缄香,见时长记。【『恁背人』九字,本作『问红豆相思,幽情知未?』又拟改『看点点相思,化将清泪。』兹用梦窗体。】
○寿楼春(初秋,连夕偕诸子饮丰楼,作此以记。一时人地,恨不得倩菱人霞侣,擫笛歌之也。)
听新秋鸣蝉。渐催人、暮霭风露初娟。尚有寻春仙侣,共驰华笺。珠市曲,铜街前,认酒旗,青楼高悬。又鬓影清尊,袿熏画烛,花惹一庭烟。
人生几开芳筵,况文园卖赋,难换金钱。那得朱颜长驻,素蟾长圆。菱镜小,霞衣鲜。漫揣量,卿怜侬怜,要休忘连宵,双双玉人团扇边。
○金菊对芙蓉(丁丑九月二十日,寓斋烧灯对菊,同人小集,作展重阳之饮,并招秋菱、霞芬两郎。卽送少篔赴粤、子宜入闽,同弢夫作。)
红叶初酣,黄花未老。银灯小驻秋光约,飘萍俊侣,再展重阳。玉缸怕照年来影,问鬓边,添几新霞。征鸿过尽,且听漏滴,闲领茶香。
还爱眼底吴妆,正相依、翠袖同倚丝囊。纵贪欢一晌,也胜寻常。帘前此去天涯路,早西风瘦遍垂杨。明年今夕,岭云万里,何限思量。
○解连环(酒边感赋赠霞芬)
暮寒催劲。认青帘挂处,小车潜等。看素手、暗启风帘。正眉翠含颦,脸红低晕。万种温存,旎旖到、银荷灯影。更嫣然笑指,潋滟金尊,照人厮并。
悲欢旧情漫省。渐中年耗去,壮怀消尽。问底事、未了愁根。把寒句幺弦,细搜幽恨。自指星星,更几度、相依青鬓。倩罗巾、为花替拭,泪痕拍损。
○醉蓬莱(燕九节,偕秋碧老人,招钱郎秋菱、朱郎霞芬小集寓斋。薄暮,霞芬为朱邸追入城,故有曲终之句。)
正落灯风里,花缬催红,柳荑回緑。韶昼初长,趁小窗幽独。扶杖相寻,白须红舄,款闲门修竹。乳拍糕团,蜜煎爪鼓,饤盘牙簇。
可识今朝?上京燕九,多少香车,凤城西逐。拣取双枝,占春风茅屋。袖翠衔香,脸霞上酒,映梅花如玉。可惜匆匆,不教留看,画帘红烛。
○百字令五十生日,鲍效夫、曾圣与、杨斯大、羊敦叔、朱蓉生、陶子缜、何达夫、殷鹤庭诸君枉过,张灯夜饮,霞芬为之佐。觵酒酿花秾,陶然一醉,卽席赋此。)
瘦年前夜,喜冬暄回暖,春风催律。小试灯屏围绛蜡,徧照梅花如雪。白发龎眉,儿童指点,册载填词客。斯人独在,东方游戏还剧。
漫道铸错郎潜,三朝京辇,几醉闲花月。同辈少年偏见爱,来作灵均生日。更喜尊前,一枝琼树,绰约依人立。笑他坡老,紫裘夸煞吹笛。
○三部乐(庚辰初夏,春明待榜,旧侣俊集,官事多闲。偕禔盦诸君,会浙中五科同年于文昌歌院,合乐选舞,锦簇云围,玉漏屡添,玳筵未罢,亦计偕之胜事,期集之美谈。傥入摭言,定传韵赏,赋此记事,并调禔盦。)
京辇余韶,倩细仗锦装,更开花国画阑,深院难得。珍丛都集约珂里,仙侣霓裳。趁绮尊共醉,钿板低拍。部头进点,柘鼓清歌争发。
羊车几催密字,有押衙皂帽代传花叶。尽教语留紫燕,队排银鹘。恁伊州一时舞彻,红烛底都忘坠。月珠绕翠,匝防拥髻,灯背愁絶。
○解蹀躞(壬午三月三十夜饮霞芬家饯春)
又是一年春尽,兰夜寻歌馆。绮窗围坐,分曹赌银盏。取次密语藏钩,愿连一握,纤荑搦来长暖。玳筵畔,常怕鬓丝人见,轻纨约歌扇。断红双脸还留,好花看。漫道禁住钟声,奈他红烛尊前,比春还短。
○贺新郎(冬夜,偕匡伯、弢夫、仲彝饮菱香室,赋赠钱郎,兼悼傅生。)
烛下人如月。又当筵、倚襟吴语,暗香初接。一样秋人缠绵意,分手俄成愁絶。记隔夜、瑶笙吹彻。花叶团栾屏彔曲,更金尊互劝歌回雪。双袖底,酒痕热。
同看莺燕开帘出。蓦回头、红菱照眼,玉芝先折。犹有蛾眉留人住,为我明珠承睫。祇一霎、温存须惜。典尽貂裘那作计,恐人间容易芳华歇。休更亿,北邻笛。
○台城路(夜偕周子千水、允臣农部、幼翘解元,■〈酓欠〉赠旧歌者。)
十年扶醉金门路,秋风又吹萍梗。绛烛围尊,■〈釒皂〉襟贮月,重■〈语,氏代五〉旧游轻俊,筵前漫省。看零落何戡,半凋青鬓,怕说更深。画帘斜堕桂花影。
江南燕归未凖。天涯芳艹远,谁寄愁信。瘦赋佣金,清歌换米,同是随人消损。商量旧隐。待种树招莺,借它清荫。久恐年年,露寒难占稳。
《越缦堂菊话》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异伶传》
(近人)陈澹然 撰
●目录
异伶传
●异伶传
桐城陈澹然剑潭撰 东莞张江裁次溪辑
程长庚者,安徽潜山人也。咸同来号为伶圣。初,嘉道间,长庚舆笋估都下。舅氏为伶,心好之,登台演剧未工也。座客笑之,长庚大耻。键户坐特室,三年不声。一日,某贵人大宴亲王宰相,大臣咸列坐,用《昭关》剧试诸伶。长庚忽出为伍胥,冠剑雄豪。音节慷慨,奇侠之气,千载若神。座客数百人皆大惊,起立狂叫动天。主人大喜,遍饮客,已复手巨觥,为长庚寿,呼曰「叫天」。于是叫天之名遍都下。
王公大臣相宴乐,长庚或不至,则举座索然。然性独矜严,雅不喜狂叫。尝曰:『吾曲豪,无待喝彩,狂叫奚为?声繁则音节无能入。四座寂,吾乃独叫天耳。』客或喜而呼,则径去。于是王公大臣见其出,举座肃然。天子诧其名,召入内廷,领供奉,授品官。长庚亦面奏毋喝釆。且曰:『上呼则奴止,勿罪也。』上大笑许之。终其身数十年,出则无敢呼呌者。用此呌天之名重天下。
道光十八年,英吉利以鸦片入广东,二十二年入长江。长庚愤欲絶。咸丰间,发捻回苗遍中国。诸贵人宴乐不衰,长庚则闭户不出。或怪之,则泫然流涕曰:『京师首善,乃若此,吾不知所税驾矣。』乃择门下贤者督教之曰:『京师乱且作,毋使广陵散絶人间也。』咸丰六年,英人破广州,缚粤督去。江南军大溃,捻益寇中原。十年,英法联军入京师,显皇帝狩木兰。长庚痛哭出。未几,和议成。俄罗斯夺龙江、吉林边七千里,英法诸国始订市长江。明年,显庙崩。穆宗幼立,两宫听政。返京师,恭忠亲王领枢府,始开译署,理外交。诸贵人宴乐如故。
长庚丧乱且贫,则复治故业,孤怆抑塞,调益高。独喜演古贤豪创国,若诸葛亮、刘基之伦,则沈郁英壮,四座悚然。至乃忠义节烈,泣下沾襟,座客无不流涕。久之,而简三、杨月楼、汪桂芬、谭鑫培之徒出焉,皆长庚忧乱时所闭门授业者也。
同治初,发捻渐平,京师无事。诸贵人务歌颂,饰太平,宴乐益盛。海内诸奇伶争入都,至则尽屈长庚,称弟子。诸名士乃独工楷法,习词赋时文攫高科,倨贵甚上者;乃或研训诂,穷性理,盗古文词相标榜,号曰『清流』,位尊则争拜门墙若长庚状。未几,倭文端薨。性理絶,而训诂词章益胜。厕翰林、坊局、御史台,则务搜经史,上自黄帝以来数千年治法,埋首习章奏,或乃劾权贵,小者取直声,号曰『敢谏』。长庚心独忧。
简三者,苏人也。面冷而工谑。每乡会试出三则,卽试题讽时政,诠释豁然。同治八年,天津教案作,法兰西汹汹且战,卒以内难和。李文忠为直督,左文襄定陕甘,刘襄勤定回疆。未几而滇黔复定。京师宴乐滋益多。十三年冬,毅皇帝崩,德宗嗣立,两宫再临朝。三有儿寝长,独礼师习为儒,儿或观剧词,则痛抶骂曰:『王公子弟无食贫,乃求剧为乐,汝何人,乃事此耶!』于是长庚年且七十矣,无子,豢族子授之家。客说曰:『子才真奇杰,乃以贫故郁优伶。今老矣,所豢子且才,盍请名师授楷法,习时文求举,进翰林张门户。』长庚太息曰:『噫!此无用物也。中国之乱,实始此曹。吾且不使子孙习训诂、词赋、古文,溷清流,窃名士;乃令习楷法时文求举,进翰林作亡国奴耶!』则一聘洋师,习外国文,言求治法。鑫培拥车骑过之,笑曰:『先生名达高天下,今权在贵族,若翰林,吾侪子孙终不获参大政,奈何使疲此?中国尚可瘳耶!某则将使诸子工宴乐,习贵人状自快耳。』长庚则太息不言。
光绪初,海内无事,清流势益张,诸名士愈老贵,金愈多,或喜狎优伶相尔汝。此两人尤痛絶之,禁其徒无接士大夫者。未几,日本窥台湾。英吉利以事要我,俄罗斯复挟伊犁,清流争益亟。未几,皆和罢。则宴乐益豪,不结优伶则诮曰:『此不识优伶,安得名士。』当是时,李文忠鋭志开铁道,建海军。诸名士益訾謷为乐。此两人尤痛惜之。
然当是时,刘武慎、岑襄勤方保越南,吴武壮亦保朝鲜。乃未几,而法越之难作矣!十年春。越事急。孝钦皇太后特斥恭亲王等,罢枢廷,专战事。六月闽军熸。十月治万寿。刘壮肃守台湾,法人禁海莫能救。明年,粤军亦出镇南,驰越境,乃得弃越和。于是醇贤亲王鋭志建海军,开津榆铁道,诸名士始釆报说入疏章,号曰『洋务』。诸贵人益宴乐以为太平。长庚与其徒尤太息不置。
方恭亲王之领枢廷也,劬国政,休沐则召长庚诣园林献剧为娱。长庚方小疾,不至。王性固坦怡,方虑外交,则激怒,叱左右絷以来。长庚至,抗言曰:『奴病不能声。』王益怒,絷之厕。长庚大呼曰:『理无贵贱,王奈何仇公理?为奴死不能为王献剧也!』久之,声益烈。王乃笑曰:『叫天演剧,不使人叫天,今乃自叫天耶!』遣之去。
同治间,太后将谢政,大臣请建颐和园明孝养。于是园工寖作,清流号直谏,言者乃稀,海军兴园,则为军署岁款集焉。长庚既老,简三则领供奉班。久之,乃以鑫培代。太后寖老,几暇日演剧为常。或喜赐王大臣观剧,则诏诸王公领诸房赐饮,王大臣辄纪述以为荣。简三、鑫培独不乐。使献剧则游衍出之。太后怒叱内官挞以杖,游衍如初,再挞则怒目视。挞者强令履台上,不声。太后惜其才,亦遣去。其师弟倔强如此。
长庚既没。十五年冬,醇贤王薨。明年春,德宗始亲政。户部虑曰:『今洋债且二千万,乃为铁道、海军耶!』罢之。二十年,而中日难作,清流主战急。湘淮军既败,海军熸。明年夏,定和。割台湾,弃朝鲜。朝鲜始自立称韩国。于是俄夺辽南,英夺威海,德夺胶州,法夺广湾,天下自此多故矣!二十四年,德宗鋭变法,使优箧外国服入禁中,未发也。未几,太后三临朝,天子入居瀛台,事辄罢。
谭鑫培者,湖北江夏县人也。久事长庚,名独着。都人士呼曰『小叫天』。长庚没,鑫培落落不自聊,尝痛饮不出。诸贵人则宴乐若咸同。于是鑫培名益重。自王公贝勒诸少年,下逮翰林诸名士,及部属才者,尝日叩其门求秘法,鑫培辄弟子之,笑曰:『翰林部属希贵官,乃求此。若曹王公,席尊贵天下,大政且恃王公,奈何独嗜此?』诸王公贝勒太息曰:『先生不知耶?我曹日侍内廷剧,顾问或不知,则面绌废弃终矣!求此乃所以为大政也。』鑫培则痛饮而罢。未几,大阿哥立,外使或违言。二十六年,拳匪难作。十一国联军入京师,两宫西狩。鑫培痛哭去。天下汹汹且大乱。明年事定,两宫返京师。鑫培乃复至。朝廷既诏诸行省建学堂,罢科举,毅然更法度,诸大帅争遣俊少学东瀛。归辄获西哲名词,号曰新学。于是训诂、词赋、古文皆日卑,斥为旧学。高者乃谓六经可灭中国,父子君臣兄弟夫妇之法皆不足为,至以同胞名父母。内外大臣闻其至,则开阁敬之。某帅之摄楚督也,宴留学生黄鹤楼。酒酣,生则抗言排革状,帅俯食不敢声。于是排革风大作。二十九年,某亲王率直督电帅臣,将以明年治太后七十万寿。陕督升允独抗斥罢之。鑫培则举酒遥立,酬升公。为乐故事:太后寿,治剧。天子冠服遶台场,若莱舞状,久则习为常。一日,常剧作,德宗复遶台,退则顿足怒。于是废立声复作。论者谓某公或助之,然卒罢。自旧学衰,新学盛。新署既广,诸郎吏获金寡者,且十倍咸同,而宴乐益甚。苏沪名妓争入都。鑫培既供奉,益建剧肆,养其徒,岁获金过王公远甚。八子为伶,皆娶妇。车马园宅务豪侈。诸子出则骏马高车,俨王公贵人状。客谏曰:『公寝老,独不为子孙货殖地耶?』鑫培笑曰:『吾与先师言三十年矣,今王公宰相诸大帅皆豪乐,不一虑子孙。此何时,将不知死所,乃陷此龌龊行耶。吾乐吾年而已!』客曰:『子孙儒乃贵,公则独昧此何哉?』鑫培笑曰:『三十年前,吾先师且不令子孙习科举,为名士,今则奚为。』客曰:『公师子孙已习洋文,官道府众矣。公独奈何不令子孙事此耶?』鑫培笑曰:『恶中国之弱,岂患无洋文哉?无实业耳!往者二十年前,久学西洋毕业归,高者不过饰西哲书,称名士,卧烟榻,拥夷姬,无一能言实业者。况今新学盛,父子之道且亡。乱世当求老氏术,奈何其必为此耶。』三十二年,始诏罢捐例官移奬,众客请官子孙。复不可。曰:『外国官皆实业,中国乃皆游民。吾以实业贻子孙耳!且自周秦以降,二千年学术凡几变矣!国朝之起,始而宋,继而汉,久乃以时文诗赋楷法贯之,今则又成新学矣。大抵一术之兴,类皆一二大臣任魁杰,人主乃挟其术牢络之,捷者辄先获为民望。久之,一新者起,旧者乃复蔑如。倏盛忽衰,茫无定宅。子舆氏曰:「无恒产者无恒心。」今士无恒心久矣!夫产岂独区区土地云尔哉,随所业皆产也。且中国之法,旦夕纷纭,昨之所尊,今之所弃。独吾术自李唐千百年,乃无盛衰。当明季时,烈皇帝已崩景山。流寇汹汹驰阙下,正阳门肆剧且歌舞欢呼。流寇遍戮士大夫,此数千人独锦衣如昔。岂若习游民,拥冠带,朝荣簪笏,夕困缧绁乎哉!且人之卑天下者,为其不能自食耳。今之贵人,何一非妾妇。媚悦以求其上,此妇偶激,则彼妇逐之。虽拥旄节、坐枢廷,逐则恻恻焉,莫测其生死。苟精吾术,虽谲谏谈笑之间,天子无能相厄。夫岂天子之威不优人若哉。彼固自求乐,虽桀纣终不忍杀优人自苦其生。卽怒而见逐,则亦安往而不获吾优者。且自古优人文士,皆以泄孤愤于悲歌慷慨之中。荆轲、高渐离歌哭燕市者此也。至若承平雅颂,职在翰林。名士名优,则皆引为奇耻。故文之与剧,皆天地所使,诛奸雄,阐奇烈,存人道几希。今旧学将亡,韩愈复生,且将饿殍。况中西文皆繁剧,日言教育,虽累百世终不获及愚氓。剧则天子庶人,乃无不乐。千钧一发,厥惟吾徒。子独奈何欲使吾子孙入官吏、作游民耶!』穆相孙之为伶也,家人强归袭伯爵。不可,或怪之。相孙曰:『吾以一身备帝王将相,威重一时,此胡为者?』或曰:『子之帝王将相乃伪耳。』孙笑曰:『嘻,天下事何者为真哉!』客大惭而退。而汪桂芬则尤奇。
汪桂芬者,失其地。少侍长庚,职胡琴,久之通厥用。治剧,名尝与杨月楼俱出鑫培上。鑫培领供奉,桂芬独傲睨不偕。少不娶,无室家。独御道人装,首金圈约其发。躯微貌寝,出演剧则倾国赴之。京伶高者,暮出纔二出,报辄百金。桂芬耻言金,无食则出,饱则否。鑫培不至,主人乞桂芬。曲罢,出授二十金,辄携去。鑫培至,桂芬则坚索出必五十金,外此,虽太后召示,重金不至。客慕其高洁,饮之,至巨馆门则返,饮陋馆则狂喜歌呼。客喜,请奏歌。不可,则挂胡琴馆壁上。酒酣,桂芬辄自取,高调入云,恒数出不倦。客怪之。桂芬笑曰:『歌以乐吾天耳!日娱贵人,赡家室,则优人矣。』客大惊喜曰:『子其仙耶!』则狂饮而罢。久之厌京师,游上海,诸名妓争请拜门墙。授以音,则倾一市。都中戏剧甲天下,诸妓习歌舞,京伶至,妓必求宿乃大欢。不得,则寿五十金求一夕宿。杨月楼之游上海也,诸妓尤乐其风釆,剧园罢争迓之。雨夕,或键户强桂芬,则竟夕端坐,瞑而鼾,若无视者。诸妓叹曰:『此天人也。』久之。桂芬太息曰:『吾始嫉都下贵人,乃游此。今诸妓屏廉耻乃不下贵人。』浩然返京师。太后闻其贤,召领班,不可。桂芬岁可数万金,独不妄取。未几没京师。
是年秋,两宫方跸颐和园。一日太后召枢臣毕,德宗奏曰:『太后将以十月寿,儿疾甚,惧不克跪奉觞』。太后愀然太息曰:『吾旦夕求汝愈,岂在跪奉一觞耶。』德宗跪谢,不克兴首,伏太后膝。太后泫然,掖起之。于是两宫大哭,枢臣宦侍皆流涕助哀。朝罢,而枢相某公独携四客玩西山,快饮构诗钟竟日。鑫培闻其状,则流涕不言。时光绪三十四年重九日也。诗钟者,盖起于科举家求试律。其法:闭目指二字,或指二物。必取至,不伦者强对之,为七言偶语。字则引陈典点化纳其中,物则括其意而不必名其器。盖诗之秘钥,名士之声华,宦途中之奥曲,中国五千年未有奇于此者。某公之为大帅也,自鼎甲始喜用此弋天下才。所至风辄盛。鼎甲者,科举时殿试前三人也。逮跻枢府,诸名士争以此弋之,弋而不获,则以声■〈口舀〉之。盖自是而诗钟乃遍都下。未几,两宫之变作矣。德宗之疾也,盖十年。自重九日退朝,势且剧。太后忧劳亦重疾,皆强起视朝,冬十月初旬,方举万寿返宫廷。德宗病亟不能贺。大臣命优人治内剧如常。鑫培叹曰:『此何时,尚治剧耶!』则称疾不入。二十日,诏嗣皇帝入。明日,德宗崩。以醇亲王摄大政。又明日,孝钦显皇太后崩。十一月十一日,嗣皇帝卽位。于是摄政王典礼议作。议者多请王驻外宫,肃内外,某公持不可。某大臣争之。某公阴进曰:『此瀛台故智也。』逾月罢之。初,大行之丧,警厅示百日毋音乐。诗钟之盛乃倍昔时。诸名士争刻其词播都下,高者至以除夕简巡守道云。宣统元年春二月十二日,届百日期,警厅示都人开剧肆。都下大欢,争治剧。鑫培诸弟子乞开场。鑫培涕泣曰:『吾虽优人,荷先后恩,首伶官,邀巨禄。例典,凡士庶亲丧二十七月中且不得事音乐。今天子谅闇,大行未出,忍事此哉!』持不可。已而德宗殡西陵。其徒穷益甚,哀之。鑫培叹曰:『今都下剧园争演剧,若曹久困,吾安可复持。特被恩遇,不能自为耳。』自长庚、鑫培用剧肆豢其徒,某日报两人莅台,则观无隙地,不出则趋者辄稀。久之,两人虽老,或强起赡其徒为门户。及是鑫培久不出,其徒相率跽堂下痛哭曰:『今大行逾百日久,王公争宴乐,或手檀板,拥歌姬,亲度曲为豪。某帅尤以手胡琴度曲娱客名天下。宰相贤者且为诗钟,弟子争巨官。公奈何局守程朱,独忍我曹饿死耶!』鑫培谢曰:『王公将相皆可为,吾安敢事此。』鑫培惮妻甚,往时恒不出,徒则赂其妻迫之。及是妻复痛陈徒窭状,乃强出。谢其妻,退语其徒曰:『若曹陷我,无面见大行地下矣!』则泣下沾襟。盖其时去大行逾二百日矣。
自长庚造鼻音法,音辄出丹田,京师剧一变。既没,不获见。乃见桂芬、月楼,已俱没。今独是鑫培,而其传独秘。客尝闻诸月楼矣!月楼语客曰:『吾师奏曲名天下,靡法勿精,古大家皆若此。独观其将出,先日夕辄静默不声。明日履台,默益甚。曲至诸良工多切奏,彼则淡澹出之。促节则急奏无留行,独致精结。语至尾声,虽平调必千回百折,愈吐愈高,响彻云霄而后已。此其运气乃至神乎!吾侪特一体,且以名天下。嗟夫,吾师其圣矣乎!』故天下号曰『伶圣』云。鑫培之出也,三日,其帅及复手胡琴高唱,猝中风。又十日竟死。诏褒恤焉。鑫培叹曰:『此吾贤弟子,惜乎运气未精也。』都人言长庚、鑫培设剧园,絶淫剧。身任文武老生,掌班事独严,重未尝媟其徒,故不事鞭笞,语出如帅令。尤敬礼贤士,傲王公。长庚性清约,既老,耻为伶。弟子泣求,间一出。岁暮,则徒步遍谒皖人官京曹者,投红柬,具酒醴宴之。宴则玄服奴冠,出酌客,谢曰:『长庚苦贫,不克养父母,堕伶技辱诸公。』出则侧行伺车下,退则修红柬躬致金。为贫者寿,必纳乃归。皖旅榇,贫者不克返,斥千金治义园,安旅魄。既没,乡人犹感其义。备印结资,其从孙皆入官。鑫培性豪迈,急人难有侠士风。戊申,湖北灾。独率诸园治义剧三日,所获数千金为赈,独自负其任。治常剧无殊持,独喜若长庚为诸葛亮、刘基,则须眉毕至。尤喜治程婴保赵孤诸惨剧。曰:『吾慕此数人不获,聊以泄吾悲耳。』且曰:『吾与先师随所造成一家言,司马迁不能过,况龌龊贵人哉。』此两人出入内廷数十年,风釆动天下,未尝乞恩泽。京西白云观,有道士常以道法通王公,为人谋宠官辄验。士大夫或寿万金,乞此两人结内监,希宠遇。两人则奴叱标诸门,其节概如此。
赞曰:月楼之道其师,至矣!凝静致远如此夫。吾不解声律,戊申秋七月,某帅至,公宴始一见鑫培。观其妙造自然,苍凉悲壮,则固迁史之音哉。当是时,某帅方冠带坐中庭,宰相以下数百人皆侧坐。酒酣,鑫培方曲罢,易服趋帅座劳之。帅起立,应对维谨。余大惊。客曰:『子未入长安,一帅乌足道,王公宰相见鑫培且然,盖其名重天下久矣。』余太息久之。然鑫培独折王玉峯,叹为弗及。王玉峯者,少瞽,独制三弦法。数十年为戏曲,出则列三弦,盛锦囊几上,端坐若枯僧。久之,弦渐作,座客指何曲,自金鼓箫笛,若钹铙,若诸琴,若男女谈笑,步履謦劾,下至犬马虫鸟声,一出中,音节歌呼,辄若数十人奏。台上乃皆一指所为。鑫培闻其妙,礼至园林,指一出请奏之。已而叹曰:『此千古未闻奇絶也。嗟夫,士安有不至道而能至艺者,吾愧子多矣!』长庚故多贤弟子,鑫培弟子不克毕其师。国戚之哀,贤者益寡。然彼固求食不官,逊诗钟弟子远矣!桂芬擅奇技不下鑫培,乃独超然絶尘俗,仙矣哉!吾观释迦重平等,王公贵人则曰:『此优人也。』悲夫!客言月楼怀寗人,意态雄杰,享园林,工图画,拥名姬,见者惊为名士。独盗贵家女,类清流,故不着。
《异伶传》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哭庵赏菊诗》
(近人)易顺鼎 撰
●目录
哭庵赏菊诗
贾郎曲
秋日诣天琴,适留垞先至,既而补松、散原亦至。天琴邀饮酒楼,召素云说京华旧事,因作长歌一首,留垞先和,余继和之
连日与天琴、补松、散原、留垞、今雅招朱、贾两酒纠小饮,因和天琴三叠前韵
贾郎为余与樊山置酒,即席和樊山韵
连日观女伶王克琴及贾璧昙、小金娃诸郎演秦腔,颇极声色之胜。贾之色胜于声,金之声胜于色,王则兼擅胜场。余征歌垂四十年,不图历刼余生犹见此豸,不自悲转自慰也。因赋一律以志吾幸
和樊山《天仙三女伶》诗原韵
偕樊山观小达子、小金娃演《回荆州》、小如意演《锁云囊》,因分咏二首
观剧诗四首
听谭伶小叫天演《白帝城》剧,感赋一首
仿苏曾乞题《捧砚图》,为歌郎姚佩兰作也。今又与姚相值于沪上,再乞赋诗,戏赠一首
观王克琴演《遗翠花》剧戏赋
天琴见示乙庵和天琴韵近作二首,又谢余相召观剧病不能出五首,因和近作二首韵答之
和天琴再观琴客演剧,韵二首
朱郎曲
万古愁曲
读樊山《后数斗血歌》作后歌
癸丑年本事诗
余今春入都,最赏女伶孙一清。夏秋间忽隐去,近乃知已归一佳公子,适如余所愿也。赋诗志慰,兼志佳话
梅魂歌瘿公和余《国花行》云:『梅魂已属冯家有。』既非事实,论者多不以为然。瘿公亦自悔之。余乃戏作此篇,浮瘿公一大白也。
本事五首
偶对樊山句
和鬯威本事四首,韵、本事仍不同也
小香水歌小香水,女伶名也。义州赵氏女,字曰佩云。明慧善歌,演梆子青衣兼须生,为京师梨园第一。
悼女伶金玉兰二首
瘿公以金伶他信作诗告余,而余适得友人书,言金伶固在天津演剧也。因和瘿韵,以正京师各报之误,并他信之不确
和友人以金伶无恙相慰诗二首,各用元韵
和陈叔伊诗人谢余赠梅伶兰芳小影
和陈翼牟主事见慰孙、金二女伶音耗
巧遇森玉、海平,得入菊处、满堂两女伶之室,赋谢二首
观梅兰芳演《雁门关》剧
颐陔和余尘字韵,盖犹未知金伶被祸为误,转因和韵告之
七月十九日纪事
小香水、小菊芬去都后,余始见男伶、女妓数人。就所见者以诗记之,得絶句十首
以梅伶兰芳小影寄樊山石遗媵诗索和
冯凤喜謡一作《十伶謡》。
天桥曲十首有序
送兰芳偕凤卿赴春申,即为介绍天琴居士
午听中和圜秦腔,晚听聚美圜吴语,赋诗纪事
樊山寄示《饯别梅郎兰芳诗》索和,元韵一首
兰芳己至,再和前韵示之,并寄樊山
海郎为余置酒冯幼薇宅中赏芍药,留连竟日,因赋《国花行》赠之,并索同坐瘿公、秋岳和
中和三庆两圜女伶歌中和、三庆皆戏园名。
数斗血歌
偕瘿公访梅郎赋,索瘿和
崇效寺看牡丹四絶句
甲寅元日试笔时寓大吉巷
金鱼胡同那圜观剧四絶句
观小叫天演《珠帘寨》作
再赠梅郎一首
阳历正月六日怀仁堂听剧作
鲜灵芝曲
葬花曲
《哭庵赏菊诗》附録
绛都春为琴绮赋
新雁过妆楼,再为琴绮赋。时余将有海上之行矣
红颜自古慕才名,二十年前载酒情。今日城南觅歌舞,寒鸦流水不分明。
絶妙甘为幼妇辞,罗痴易哭我同时。亦知身后难收拾,顿尽风流几首诗。
次溪收集易哭庵梨园诗若干首,刊之以备乐部之掌故,且纪名流之韵事。嘱为叙文,历碌未就,以诗代之。
甲戍十月朔江东杨云史
久违甚念也。嘱为哭庵梨园诗叙文。我与哭庵虽为长者行,而意气脱略,不拘形迹。民初更亲见其清狂颠放,尽情于醇酒妇人,故感叹旧谊,为之腹痛,甚愿为之。惟此叙宜用六朝小品笔墨方称,年来文字气盛言粗,不复能作纤丽生活,而于言情识小,更觉倒绷孩儿,故不敢落笔,但题小诗两絶而已。专此邮奉
次溪仁弟着席
云史泐十一月四日
●哭庵赏菊诗
汉寿易顺鼎哭庵撰 东莞张江裁次溪纂
○贾郎曲
广陵一片繁华土,不重生男重生女。碧玉何妨出小家,黄金大半销歌舞。昔年我亦踏香尘,十里红楼遍访春。依然廿四桥头路,不见三千殿脚人。蕃厘地媪真奇慧,别产琼花收间气。幻出秦青杨白华,开成魏紫姚黄卉。问姓红楼旧世家,问名云上玉无瑕。二分占尽司勋月,一抹生成定子霞。髫年便证明僮果,未向茵飘先溷堕。小史真如日在东,诗人欲赋风怀左。吹台登罢又明湖,佼好人人说子都。缑岭月明看控鹤,高唐风气为绵驹。京国从来盛游衍,樱桃万树樱桃馆。百戏鱼龙镜槛开,五陵莺燕筝人满。贾郎初到未知名,一曲登场万众惊。妃子能空六宫色,念奴解作九天声。一时观者皆倾倒,万口同声听叫好。压倒丰台芍药花,休言晋国灵芝草。红氍毹上涌华鬘,此寳乾坤不敢悭。大千秋色凭眉夺,五万春魂借体还。红梅阁唱西梆曲,艶鬼来时万灯緑。落雁沉鱼避笑颦,女龙雌凤传歌哭。香车寳马帝城春,都为来看贾璧云。菊部诸郎空黯澹,椒房七贵致殷勤。从来一部娄罗历,歌舞酣时国将毕。岂意羊车看璧人,已悲凤阙迁金狄。移宫换羽亦伤神,萧瑟还为去国人。解佩多时留夏口,履珠昨日到春申。沪滨遍吸人间电,贾郎一到开生面。惊起鸳鸯卅六双,掷尽鹰蚨三百万。王面金钱月万元,歌台声价试评论。名高始信优伶贵,禄薄谁求总统尊?瑶光夺壻堪愁煞,堆满车中是罗帕。花里秦宫岂愿生,路旁卫玠还妨杀。我友罗君曾告余,贾郎内行有谁如?眉梨老父长丰膳,椎髻闺人祗俭梳。丹青酷嗜还成癖,竟日相依惟笔墨。书罢常教茜袖乌,客来忘却朱唇黑。冶游闻更却亲藩,桃李冰霜孰敢干!拂衣不顾沉沉者,辞辇真成望望然。昨观所画罗君箑,山水萧疎得师法。协律难逢汉武皇,濡毫且拟张文达。【贾郎喜临南皮张相国画】】京师我见梅兰芳,娇嫩真如好女郎。珠喉宛转绕梁曲,玉貌娉婷絶世妆。谁知艶质争娇宠,贾郎似蜀梅郎陇。尤物同销万古魂,天公不断多情种。卅载春明感梦华,祗今霜鬓客天涯。还倾桑海十行泪,来写优昙一朶花。
○秋日诣天琴,适留垞先至,既而补松、散原亦至。天琴邀饮酒楼,召素云说京华旧事,因作长歌一首,留垞先和,余继和之
天风吹我来春申,酒人青骨难成神。第六泉边过重九,悲秋情味如伤春。狂呼笛家速车子,此辈亦是金仙人。剪鹑奈逢天帝醉,解貂且饮周郎醇。樊先久作春申客,招我诗坛分片席。我如患疟患头风,日赖杜诗与陈檄。杨侯歧路悲杨朱,迩来着论成潜夫。欲为金源修野史,时学玉川携一奴。吴兄忽复抱书至,怳似卢敖逢若士。陈兄亦自车窗来,满座汉书兼史记。五人狂走踏清秋,李白休言不称意。块垒都填木石肠,楼台不碍金银气。去年我宦高雷阳,岭外东坡祇自伤。道观新居无白鹤,阴祠两度祀黄羊。岂意长星劝杯酒,先惊妖孛罗旗枪。小臣幸已抛边节,天子旋闻下御床。知北游与图南息,吹箫卖药无人识。昨者还从日下来,当年曾扈关中跸。会盟早誓侯八百,贤圣空闻君六七。宜春殿里莺不飞,延秋门上乌仍集。禾黍空看玉马频,棘荆总傍铜驼密。四十万人齐解甲,三百余年俱隶籍。南人笑我不归南,北人怪我思归北。来云北去已经秋,海雪南还纔几日。检书束装又将发,自怪行纵何亟亟。东篱菊花解笑人,西山薇厥难充食。海内诗王一镜烟,【天琴别号】,未空文字与语言。平生忠爱追臣甫,近日歌行压乐天。吴陈杨并成皤叟,难得相携共杯酒。枋得都堪值一钱,文山何恨逢阳九。独有琴书去国身,空衔干戚刑天口。到此惟思张掾言,千秋万岁皆身后。主人标格真斜川,莲社况喜多高贤。贾郎不至朱郎至,未输顾柳陪龚钱。诗界迥超吴骏老,旧人偏遇李龟年。酒楼记取春申浦,坐客都城庾子山。
○连日与天琴、补松、散原、留垞、今雅招朱、贾两酒纠小饮,因和天琴三叠前韵
酒徒几辈别修门,骨可成神愧子文。欲补丹青重九日,更添素碧一双云。【朱名素云,贾名碧云】竹丝为我供陶写,瓜豆从人说剖分。还似樱桃斜畔路,满天花雨乍逢君。
○贾郎为余与樊山置酒,即席和樊山韵
明月高楼又几回?三生生面要重开。图宜水绘其年画,妆异丰台大可催。天下二分真艳色,【贾郎扬州人】地球第一此惊才。【沪上谓贾郎色艺为寰球第一】紫云亲劝狂奴酒,应胜长星劝帝杯。
○连日观女伶王克琴及贾璧昙、小金娃诸郎演秦腔,颇极声色之胜。贾之色胜于声,金之声胜于色,王则兼擅胜场。余征歌垂四十年,不图历刼余生犹见此豸,不自悲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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