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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过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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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仲秋,落霞一抹,百点飞红。 傀门簌霜厅。

簌霜厅是傀门的会客厅,并不大,起首是两张紫藤挽花座、客座有八把硬木依红椅,撇左右各半;两座、两椅间皆置小几。厅底墙面中央塑着一暗朱镶边大字“刃”,两旁垂着一对字联:“杨柳流霜迎紫日·芙蓉落子等红秋”上方有一批:“忍客无心”。夷陵傀门是江湖上一流的杀人组织,与成都府苍血楼齐名。

簌霜厅内坐着两个人,一个皂衣大氅,三十开外,眼不大、但很锋利;另一个坐在客首,靛衫,头着书生巾,廿岁上下。

披大氅的是傀门的门主“俑剑”,靛衫公子是来傀门“请刀”的客人。

“问公子高姓大名?”俑剑拭着手里的茶杯,问那靛衫公子道。

“赵无过。”

俑剑瞥头,问道:“莫不是秦凤、利州两路盟主,秦州‘太一剑’赵擎的三公子?”

赵无过道:“正是。”

俑剑略思,放下了茶杯,又问道:“公子想要杀谁?”

赵无过冷道:“赵无咎。”

俑剑惊问道:“赵无咎不正是府上大公子么?”

赵无过道:“正是家兄。”

“弑兄?”

赵无过道:“怎么?这买卖不接么?”

俑剑笑道:“呵呵,如何不接?只要出的起银子,弑父、弑君的买卖也接。”

“那就好。”

俑剑又问:“令兄为‘太一剑’赵盟主的长公子,想来武功不弱吧?”

赵无过道:“武功不甚济,不及家父十之五、六。”

俑剑思道:“有赵盟主五六成的功夫已是江湖中入流的好手了,看来此遭买卖只有我亲自走一趟;那令兄现在何处?”

赵无过道:“江陵府有秦凤、利州二路武盟至驻荆湖北路的庄宅,我与家兄要于此住三、四月。”

俑剑道:“到也不远,明日我便起程与往江陵府,十日之内你听我消息。”

赵无过此时却揖道:“不敢枉劳傀门门主大驾,我需要一名女子。”

“女杀手?”

赵无过道:“不错,且须是少女、美女,我自己领回江陵去。”

俑剑道:“傀门的女杀手恐怕没有能杀的了令兄的。”

赵无过道:“这个无碍,我自有办法。”

俑剑道:“这恐怕不好吧,‘傀门’的杀手不杀没把握杀的了之人;却不能毁了‘傀门’的名头吧。”

赵无过盏了茶,笑道:“毁名头?呵呵,这个自然不能,且也没人知道我会来傀门‘请刀’的——至于银子嘛……你开个价吧。”

俑剑也笑了,说道:“这却不是银子的干系,不过公子既然如是说了,在下也不好驳了公子的面子。明日此时请你来领人。”

第二日,傀门簌霜厅。三个人;赵无过、俑剑还有一名少女。

十八、九岁,脱俗略带清冷的少女,没人会把她和杀手做联系。

“是她么?”赵无过问俑剑。

俑剑道:“是的,她本是个孤儿,来傀门十二年了,身手却也不差,也该是出刀的年纪了。”

赵无过打量着少女,对俑剑道:“恩,这很好;她有名字么?”

俑剑道:“我们叫他冷泠。”

傀门一切停当后,赵无过同冷泠启船与往江陵府。夷陵到江陵府有一日多的水程;延江刚出三峡,一练青水,数层黛峦,景致却也不错。

冷泠一直站在船头,她从小并未出过夷陵,看了沿江的景色很兴奋,他却不会呈出兴奋的颜色;她有着杀人者应该有的冷静,她不动声色,享受着她未享受过的美景。

次日近午,赵无过出了船舱与船头的冷泠并站,道:“快到江陵了。”

冷泠点了点头。

赵无过道:“你知道自己要杀的是谁吗?”

冷泠道:“知道,‘太一剑’的长子,你的大哥赵无咎。”

赵无过问道:“你知道怎么杀他么?”

冷泠冷道:“入夜待他睡后俟机下手。”

赵无过道:“这样杀不了他。”

“为什么?”

赵无过道:“他练过惊警术,入夜你也不定近的了他。”

冷泠道:“那在饮食中下药。”

“惊警术也包括察毒。”

冷泠问道:“那你说我应该如何?”

赵无过道:“进府后,你先做他的丫头,递茶送水什么的,以你的容貌,必会得他的重视,以后接触多了下手便有机会。”

“需要这样?”

“只能这样。”

冷泠思忖了片刻,道:“那好吧。”

两日后,秦凤、利州路武盟驻荆湖北路的宅院。

无过与无咎在房中对弈,丫鬟端上两盏茶,分别置于无过、无咎的几前,这丫鬟是冷泠。

无咎正思虑着棋局,冷泠便道了一声:“无咎公子请用茶。”无咎下意识对她一望,却目不转睛一瞥间忘神了。冷泠只在练功舞剑的傀门长大,未被男人如此直白的望过,却又是赵无咎翩翩公子,脸顿然便红了。

直到无过对无咎道:“大哥,该你下子了。”无咎才回了神;问无过:“这丫头没见过,是新来的么?”

无过道:“应该是吧,大哥看的上眼,那就把她派做大哥的贴身丫鬟吧。”

无咎欣然道:“甚好了。”

夜,月光碎在冷泠床头,冷泠凝着冷冷的月,心中有些乱了。她自被赵无咎凝望过那一眼后,一想到赵无咎的神气,心里便是一阵莫名的悸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十几年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现在只想快些杀掉赵无咎,快些回到傀门去复命。

此后数日,冷泠便时时侍着赵无咎的起居。冷泠小心的做着自己的事,甚至不敢多看赵无咎一眼,因为他害怕赵无咎柔澈的眼神;看过后会使她有奇怪的感觉,她害怕这样的感觉会影响到自己的行动。

一日,赵无咎于书房内习墨,乏了咐冷泠侍茶。冷泠端茶放至几上,无咎放了笔,端了茶吃了一口,对冷泠赞道:“嗯,这盏茶真好吃,是你煮的么?”

冷泠点了点头。

无咎笑着道:“手艺真好!”

冷泠不禁瞥了无咎一眼,却又看到了无咎沐春风般的笑容,心中又是一悸,不敢再看了。

无咎吃了茶,又拿了笔,忽对冷泠道:“你会写字么?”

冷泠摇头。

“那自己的名字呢?会写么?”

冷泠红脸道:“不会……”

无咎笑道:“来,我教你写。”

冷泠惊说:“不……不……这怎么好……”

“来呀,若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被人笑话的。”无咎笑着说,“来,我写一个字,你照样子写。”

冷泠小心的站到了案前,无咎用笔沾了墨,递给冷泠。

冷泠迎着沐春风般的笑,小心的接过了笔,她拿了十二年的剑,却从未用过笔。

无咎教了冷泠如何握笔,道:“嗯,我开始写了。”于是写了“冷泠”两个字。冷泠照样子画了两个字。画也画的很拙。无咎却说:“嗯,写的不错,来,我把着你的手写一次。”说了便握了冷泠的右手写字。

冷泠从来没与男人触过肌肤,虽只是握着手,却已是满脸绯红,全身酥欣,心里跳着,又有说不出的感觉。

待写完了“冷泠”二字,无咎看冷泠通红的脸,问:“你怎么了?”

冷泠却道:“没……没事……”

“是不舒服了么?”

冷泠道:“没有……只是心跳的厉害。”

无咎又笑了,道:“那快回房歇会儿吧,我有事再叫你。”

冷泠又看了无咎柔澈的眼神,微微点头,转身快出了书房。

冷泠回了房,坐定,心仍在跳,心想:“我是怎么了?难道……这是不行的!杀手是不能有情的,我不能喜欢任何人!我得快些杀掉他!等不了赵无过的计策了……对,今天入夜就去,多的不顾了,我不能喜欢他……”

月夜,却没有星星,窗外的风簌着树叶,院内的灯前后都灭了。

冷泠没有拿剑,右手握着匕首,左手食指蘸了唾沫,穿了赵无咎卧房的窗角。

赵无咎在熟睡,冷泠又看到赵无咎沐春风般的脸膀脸庞,他想着,这一定是最后一次看到这张令她砰然心动的脸庞了,因为不久以后,他便会死在自己的刀下了。所以冷泠颙望着赵无咎的脸,她想把赵无咎看够,但却觉得怎样也看不够。所以她努力不看赵无咎的脸了,她握紧了匕首,考虑要用怎么方法来杀掉赵无咎。

她向赵无咎的屋内吹入了迷香。

赵无咎居然醒了!他居然能在熟睡中觉出有迷香。

冷泠慌了,却并未乱,她毕竟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隙间已翻旋越上了屋顶。

赵无咎发现了迷香,屏着息冲出房间。往四下一望,却直奔冷泠的睡房。

冷泠俯在屋顶,看着赵无咎,更慌了,暗忖:“难道……难道是他早已经知道我要对他下手,直去我房里捉我么?”

因为是赵无咎的贴身丫鬟,所以冷泠的睡房离赵无咎的不远。

只见得赵无咎奔至冷泠的睡房门口,破门入内大叫:“冷泠快起来,院里有刺客,你有事么?!”寻了好一会儿,却寻不着冷泠的身影,跑到院子里大叫:“都来人!院里有刺客!”

不多久,庄宅里便灯火通明了。赵无过也出来,忙问道:“刺客在那里?大哥没事吧?如何穿着衾衣裤站在院子里,天寒小心着凉呀。”

赵无咎道:“有人在我屋里放迷香,我倒是没事,冷泠却不见了!”

赵无过对四下道:“大家仔细搜搜四处!有可疑的都绑来见我!”回首又对赵无咎道:“大哥休惊,一个小丫鬟而已,赶明天我给大哥换个更好的。”

赵无咎怒嚷道:“不要!不要……一百个也不要!”说罢又四下去寻冷泠。

冷泠俯在屋顶看的真切,喃喃思着:“原来……原来他在乎我……我却……可是我……”想着鼻头突然一酸,盈着泪却不敢哭出声音,悄悄的潜了出去。

出了府院,冷泠在一处山头坐了一整夜,一整夜却也在想着大叫着“不要!不要……一百个也不要!”的赵无咎。

直到天明,冷泠换下夜行衣服才回了庄宅。

赵无咎见了她回来,奔过来便把她一把抱紧,颤声道:“冷泠你去哪儿了?昨晚庄上有刺客,我看你不见了,还以为你……你没事吧?”

这一抱让冷泠的脸红到了耳根,心已蹦到嗓子下面;但冷泠要忍着心情,挣脱开拥抱,说谎道:“昨夜见公子睡下了,来庄上这些日子攒下了几两银子,惦记着父母,想着连夜给他们送去,不想却让公子如此担心了;冷泠真是该死……”抬头看到了无咎的眼睛,本柔澈的眼睛却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为了找冷泠一夜未眠了。

赵无咎却笑了,道:“见你回来就好了,父母在何处?不如接到庄上来住吧。”

冷泠感动了,却也只能道:“就在江陵府不远的乡下,父母已经习惯乡下的生活了,想是不会来的。”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说出第一个谎言时,就意味着你需要再准备一千和谎言来圆这个谎言。

好在赵无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道:“你连夜赶路想必是累坏了,快回房去歇吧。对了,还没吃饭吧?”

冷泠只想快些离开赵无咎的眼神,只道:“吃过了,公子我回房了。”

回房和衣就躺下了,心里依旧不能静下。冷泠又提醒自己是个杀手,但好象效果不大了。

想着,迷糊着,却睡着了。

一定有梦。

梦中总是美好的。

醒来的时候天都暗了。赵无咎竟坐在床边。自己身上搭着的是赵无咎的外衣。

赵无咎见她醒了,喜道:“醒了呀,睡了大半天了,以为你有事呢。”

冷泠脸又通红了。

其实,这么容易脸红的人实在不时候做杀手。

冷泠脸红着道:“让公子如此,冷泠如何是好。”

赵无咎问道:“你睡了大半天呢,一定是病了,身子哪儿不舒服?”

冷泠道:“没有不舒服的,可能是赶路累了吧。”

赵无咎又问道:“现在饿了么?”回头叫了人去厨房拿些吃的东西。

冷泠坐了起来,道:“这……这怎么好,做下人的不能这样……”

赵无咎笑道:“我并未当你作下人呢。”

冷泠的脸更红了,象是熟了的樱桃;羞着道:“公子……我……不是好人的。”抬眼看到了赵无咎的眼睛,柔澈的,也正注视着她的眼睛。

赵无咎看着冷泠的眼睛,柔道:“冷泠,你真好看。”

冷泠害怕了,害怕自己拔不出无咎的眼神,说道:“公子……你回去吧……”

赵无咎却一瞥吻住了冷泠的唇。

冷泠全身就如同过了电一样,也在一瞥间化做了一滩水。

女人,原本就是水做的。

窗外舒着几缕风月,屋内却已一夜云雨。

世事是难预料的。

冷泠昨夜还想杀掉赵无咎,现在却丝毫没有此念头了;且还温顺的躺在了赵无咎怀里,并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

此后数日,两人胶漆魂梦,蜜意浓情。

赵无咎让冷泠做了完整、幸福的女人。

冷泠以前终日只对着拳脚兵刃,觉得世间时时枯燥乏味;现在才知道了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好的一面。只道自己是女人,却忘了自己是杀手。

不久后的一日,天泛着鱼肚白,冷泠醒在赵无咎的怀里,赵无咎抚着冷泠的头发。冷泠看着赵无咎的眼睛,却不同往日的柔澈,眼中十分八、九都是惆怅;问无咎道:“公子怎么了,是心里有事么?”

赵无咎柔道:“你醒了么?多睡会儿吧。”

冷泠道:“公子眼里写了个‘愁’字,在愁什么?冷泠可以帮公子分担么?”

赵无咎轻叹一口,道:“我想娶冷泠做妻子,前些日子修了书函给在秦州的父亲,回信已经到了。”

冷泠又喜又惊,道:“是不同意么?”

“那到不是,”赵无咎道,“只因秦凤、利州二路的‘决盟大会’还有一月余便要开始了,我父亲是此二路在位的盟主。这次有一强劲的对手,名字唤做‘莫龟龄’,此人号称利州第一高手,一双玄铁掌使的极好,可惜却是个做恶多端的坏人,若盟主被他夺去,为江湖为百姓都是大不利的。此人现下正在江陵府,父亲想要我俟机除了他。如若成功了,咱们的婚事不在话下。”

冷泠问道:“这个‘莫龟龄’武功很厉害的么?”

“是呀,说是不在我父亲之下。”赵无咎叹道,“唉,我都急糊涂了,这些事和你弱女子说了是没用的。”

冷泠不语了。

赵无咎又道:“今日我便要去杀此人,晚上便回来。”说着便穿了衣服。

冷泠愁容道:“会很危险的……”

赵无咎道:“没事的,你等着我回来。”说了便出门了。

晚上赵无咎真的回来了,肩上却都是血。

冷泠给他上药包扎,心里的痛比他肩上的伤还痛。

“此人太过厉害,硬拼十个赵无咎也敌他不过的,差点被他卸了胳臂。好在我探得了他今夜会去江陵‘万花楼’,此人有一大弱点便是好色。”赵无咎对着冷泠道,“我马上得的和无过商量对策,天亮前便去‘万花楼’动手。冷泠你乖乖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冷泠不语,心在滴血。

赵无咎包了伤口便去了赵无过的房间。

冷泠回了自己的房间,取了从傀门带来的毒,毒是融了灵鸩红、孔雀胆、海蜃血的,是绝毒。轻轻出了院子,去了江陵“万花楼”。

次日,江陵府的宅院里,赵无过无比兴奋的跑来告诉赵无咎:“果然不出大哥所料,莫龟龄死了!”

无咎正在吃酒,笑道:“死是一定要死的,我想知道是怎么死的。”

无过道:“是被毒死的,在和一个女子合欢的时候被毒死的,这个女子在自己身上涂了毒。这个女子便是冷泠。”

无咎问道:“那冷泠死了么?”

无过道:“死了。”

无咎饮了一觞“映月扶头”酒,道:“在身上涂了毒,处理的好是不会死的。”

无过道:“确是,她是被莫龟龄中毒之后一掌推死的。”

无咎笑道:“这个女孩倒可惜了——来,你坐。”说着邀无过坐下,给无过斟上了酒。

无过也饮了一觞,问无咎道:“大哥,我还有些事不明白。”

无咎给无过夹了些菜,道:“你说。”

无过道:“为什么我们要费这么大的周折,演这么大一场戏给冷泠看呢?”

无咎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让她替我们杀掉莫龟龄。莫龟龄一直就窥着爹的秦凤、利州两路盟主这个位子;下月便是爹的五十大寿,莫龟龄的人头就是给爹最好的寿礼。”

无过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请个杀手去杀莫龟龄,而在冷泠这里绕这么大一圈?”

无咎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嘴里,笑道:“莫龟龄的功夫不在爹之下,江湖上的杀手有几个杀的了他。”

无过道:“‘傀门’门主俑剑杀的了么?”

“不好说。”

无过又道:“那只有‘苍血楼’的温亦寒了。”

无咎道:“温亦寒杀的了他,不过温亦寒不会接这样的买卖。”

“确也是,”无过道,“温亦寒不会接这样的买卖,‘苍血楼’中没有一般的杀手,他们是‘杀侠’。”

无咎道:“所以我们只能利用莫龟龄好色的弱点,用女人来杀他。”

无过又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请个女杀手,如是的把他杀了便是了?”

无咎道:“杀手虽然喜欢银子,却更喜欢自己的性命,性命都没有了,一切便没有了。没有杀手会为了银子而放弃自己的性命;会去杀自己没有把握杀的了的人——除非像冷泠一样,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冷泠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杀手,杀手心中是不能有情的,更不能有爱。”

无过又问道:“那么,你爱冷泠么?”

无咎笑道:“爱?谈不上爱不爱,我不缺女人。”

无过道:“那如果冷泠活着回来了,你真的要娶他么?”

无咎的眼神显得有些昏暗,哈哈大笑,道:“你说呢?她能活着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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