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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刹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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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晨光

古刹邪影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北的大戈壁上,那里有大群奔跑的黄羊,有千年不死的胡杨树,有绿如蓝蓝如天的半分湖水,有一座不知名的破庙。

还有,一双过命的兄弟。

章一 西北狂

江南寻欢,江北贺兰。

江湖上出名的风流公子颇有那么几位,其中人在江南的那一位名叫莫寻欢,他的义兄姓越名赢,字卫晴,乃是落凤镇青林庄的庄主,一手没羽箭驰名江湖,因其慷慨重义,又有“小孟尝”之称,二人是过命的交情,性子又相近,常在一路游历。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他们早年游历期间。

那是一年深秋,二人一同来到了西北。

在这之前,二人刚去了江南,由繁华锦绣堆里转到这浩瀚荒芜之处,一时心胸大为开阔。莫寻欢策马前行,奇道,“这里实在奇怪,不见人也罢了,怎么连耗子也不见一只?”

越赢来过戈壁,便笑道:“一会儿就有了。”

正说着,一队野骆驼卷着烟尘自戈壁边缘奔腾而过,合着天边昏黄日头,脚下沙砾石海,空旷苍凉之极。那景致绝非身处温软山水中人可以想象。莫寻欢倒吸一口气,看得目瞪口呆。

“值了。”他喃喃道,“能看到这个,西北这一趟就没白来。”他翻身下马,少年心性一时发作,几个空心筋斗连翻过去,卷起烟尘无数。

越赢也随之下马,撮唇长啸,那队骆驼速度不慢,已消失在视野之中,又一列黄羊飞跑过来,速度之快,更迅于奔马。打头一只雄羊尤其威武,头上一对角又短又直,如同西域传来的竖琴一般。

“嘿,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莫寻欢站直身子,大为疑惑,绵羊山羊他常见,这东西还真没见过,皮毛是浅红棕色,四条腿又细又长,倒像山羊的表兄弟。正看着,那队黄羊倒停下来了,回过头来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居然就低下头去啃蒿子,视二人于无物。

“这玩意儿长得和山羊像,滋味估计也差不多吧。”他转头向越赢,“大哥,弄一只来尝尝?”

越赢笑了笑:“这是黄羊,烤着吃最好,就是窜得快。你那匹哈萨克马算是不错的,倒未必跑得过它。”

莫寻欢一时兴起,便道:“那这么着,我们就来个比赛,看谁能把打头那只羊逮来,可先说好了,咱兵不血刃,兵器什么的都不准招呼到它身上,但凡它身上见了一点血,就算输了。”

二人平时这类希奇古怪的比赛也不在少数,越赢一笑颔首,弯腰在地上拣了几块石子,手一颤,一块石子已经疾射而出。

越赢人送绰号“没羽箭”,并非说他擅使弓箭,而是指他打得一手好飞蝗石,堪比没有翎羽的利箭。昔年水泊梁山上,也有一位好汉名唤没羽箭张清,便是擅使飞石之人。

这一枚飞石掷出,准拟打断黄羊腿部关节。谁知大漠黄羊,坚韧之处与众不同,那一枚飞蝗石已将其射伤,黄羊却没未倒下,反是一跃而起,没命似的向前奔跑。它这一跑,其余黄羊也受了惊,纷纷逃窜。

越赢暗赞一句,“好个畜生!”这若是换了个江湖中人着了他这一下,早就倒了。他起初与莫寻欢赌约,也不过是玩笑为多,现在却起了真意,一个梯云纵跃出,又一枚飞蝗石直打出去。

此时莫寻欢也已跃出,他轻功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几个起纵之间,竟冲到了那只黄羊头里,那只黄羊本受了伤,再一惊,从斜刺里直窜了出去。越赢第二枚石子恰在这时射出,便落了空。他这时距离黄羊已有一段距离,却见莫寻欢空中硬生生一个转身,竟也折了过去,紧紧跟着黄羊身后。

大西北的黄羊,论跑路可以把狼累到吐血。莫寻欢心道打不着你,累死你也算我的本事。越赢一笑,心道小莫这小子也较上劲儿了,他轻功不及莫寻欢,奔跑中射出飞石把握不大,便一直扣在手中,蓄势待发。

这一跟上来,距离可就远了。将至一个小山坳,莫寻欢已有几分气力不继,那只黄羊可还精神不减,莫寻欢暗想当真把它追丢了可是大大的不妙,眼见身边地形,心念一动,双手向石壁上一撑,借力一腿踹过去。

这一脚换在人身上,就叫“撩阴腿”,乃是大大不厚道的一招,越赢距他约有一箭之遥,眼见莫寻欢竟把这一招用在黄羊身上,闷笑不已,想想不可让他专美于前,一颗飞石也射了出去。

这黄羊也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倒霉事,这辈子惹上这么两人。越赢一枚飞石尚在半空,莫寻欢一脚刚刚踢出,远方忽然袭来一道掌气,正中黄羊身上,那黄羊哀叫一声,口鼻都渗出血来,倒地抽搐几下,眼见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越赢心中一奇,心道这是何许人物,抬头一望,不由赞叹道:“好个英雄人物!”

越赢见识广博,莫寻欢少听他对人如此称许,也抬头看去,只见面前果真是好一条大汉,身形雄壮,相貌英武,顾盼之间,满是西北豪侠之气,他见了莫寻欢,一挑拇指:“好轻功!”又看向他身后的越赢,赞道:“好暗器!”

莫寻欢向前一步,笑道:“好掌法!”

三人相交,便是由此而起。

三人互相介绍,大汉名唤蒙辛,这名字在江湖上并不熟识。而越、莫二人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他也未曾听过。但朋友相交,原也不在这里。

越、莫二人召回马匹,就在这山坳之处将黄羊洗剥干净,起火烧烤。黄羊肉味十分鲜美,莫寻欢在包裹里掏摸了一会儿,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竟然是盐巴和香料,那大汉看得瞠目不己。越赢笑道:“我这个兄弟天生爱玩,这些事情,他最是擅长。”

蒙辛“哦”了一声,很有些不以为然,他并不用那些作料,自抓起一条羊腿,大嚼起来。

这几人随身都带了酒,蒙辛更是背了一皮囊了西北特有的马奶酒,入口酸涩,酒劲却大。莫寻欢尝了一口,大为赞赏,倒把自己带来的酒放在一旁。

几人就着皮囊,饮酒割肉,谈一会拳脚,论一番英雄,十分畅快。酒酣耳热之时,蒙辛站起身,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脚步还是稳的,大笑道:“光说有什么意思,咱们来比画一下!”

莫寻欢马上点头,“太好了!”说着一指越赢,“我这位兄长武艺高强,正好和蒙兄切磋一番!”

越赢看了莫寻欢,莫寻欢一摊手,小声道:“我打不过他!”

换成别人,大抵会认为莫寻欢托奸耍滑,但他二人多年相交,越赢自是知他所言非虚。但高手过招也是武人所愿,于是他欣然起身,抱腕拱手:“蒙兄,请!”

蒙辛回了一礼,比之莫寻欢,他对端凝厚重的越赢更具好感,却见越赢屈膝按掌,已做了个起势,也便不再客气,嘿然一掌,直击了过去。

这一掌内力雄浑之极,巍巍然竟有拔山扛鼎之势,越赢不避不让,双手画个圆弧,悄然一引,那一掌竟然失了准头,如开闸引水,被带至一边。

蒙辛自是识货,喝一声:“好!”下一掌力道更为浑厚,接踵而至。

越赢以飞石闻名,论及武功,却是正宗武当出身,他接蒙辛那一招,正是武当的太极拳法,以静制动,避实就虚。看似举重若轻,其实甚难。正如引导洪水,稍不留神,便会被洪水挟带而去。

蒙辛自然也深明此理,他第二掌劲力更强,越赢以不变应万变,轻轻带过,其实已经比第一掌吃力。

二人一个攻,一个守。攻者气势万钧,守者气沉渊停,表面看来,局势似乎对越赢有利,其实蒙辛内力充沛,再打上一个时辰也没问题;但越赢若一招失手,便是满盘皆输。

莫寻欢坐在火边啃着羊腿,满手是油,看得兴高采烈。一道掌风余劲扫过,将近熄灭的篝火被带起老高,几乎烧到他的眉毛。

于是莫寻欢也看不下去了,跳起来大喊:“越大哥,别守了,打他!”

便是莫寻欢不喊,越赢也不能再守下去了,他个性稳重,却并非一味退缩之人,这半晌打下来,他对蒙辛招式已有几分端倪,不再固守,侧身沉腕,一肘击出。

蒙辛见他主动出招,心中反是一喜,越赢前面防守森严,他也很难找到破绽,但这一动,却已有隙可乘,他侧身躲过上面一肘,下面一腿已经扫了过来。

越赢浸淫武当武学二十余年,下盘功夫何等稳固,他错后一步,避其锋芒,随即一腿踢出,两条腿别在了一起,皆是分毫不让。

篝火将熄,几点火星飞溅出来,映射二人眼中神情,坚忍之外,更多的则是棋逢对手的赞赏。

蒙辛长啸一声,手腕一翻,一掌拍出,距离如此之短,力量竟不稍逊。然而这般小巧擒拿之术却是越赢所长,他乘蒙辛撤身之时,粘住对手手腕一带,取个弯弓射虎之势。这仍是借力打力之法,蒙辛未曾料到,被他一带,脚下放松,连退了数步。

“好!”这一个好字,竟然是从蒙辛口中率先喊出。他向前一步,一拍越赢肩膀,喝道:“好!”

莫寻欢坐在火边,“呸”地一声吐出一截骨头,也叫了一声:“好!”

随即他起身,走到那二人面前,笑道:“我这一声好,夸得可是两个人。大哥的功夫是不必提了,你的天门掌法居然能练到第九层,好,真是好!”

章二 何年废寺

再次坐到火边的三个人,因这一场比试,更加多了几分亲切。

已然黯淡的篝火加了新柴,烧得更旺。蒙辛一招失手,却豪兴不减,他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对越赢武功称赞不已。越赢却道继续打下去,输得那个,多半便是自己。

这话并非一味谦逊,越赢方才得手凭的是招式巧妙。但蒙辛武学精湛,今日一败,日后思索出破解之路并不为难;而蒙辛的掌法力大势沉,想要击破却并非易事。

莫寻欢在一旁美滋滋地咬了一口羊腿,看那架势,比他自己赢了还要得意。蒙辛想到他方才言语,不由奇道:“你怎识得我掌法?”

原来这天门掌法出自西北武林一脉,威力虽大,练成却极难。一直以来,也只听说五十年前有个托钵僧练到了第七层,故而研习者少之又少。便是在西北当地,也少有人识得,未想今日竟被一个中原人物一口道破,怎由得蒙辛不惊。

莫寻欢笑道:“别看我,我可没这本事。不过我这里有一位万事通,是他告诉我的。”

蒙辛奇道:“那人是谁?”

莫寻欢笑指身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又道:“早在你打黄羊的时候,我大哥就看出来了。”

蒙辛更是惊叹,对越赢佩服得五体投地。莫寻欢趁他惊叹不备时夺过酒囊,笑道:“你们慢慢聊。”自己却溜到一边,那两人谈论武学,他却慢慢啜饮着马奶酒,拍大腿唱小调,自在的很。

正得意的时候,火堆边又传来炸雷般一声喊:“莫寻欢,你轻功不差,咱来比划一下?”原来是蒙辛意犹未尽,莫寻欢急忙推托,双手乱摇,“我可打不过你……”

蒙辛西北豪杰,觉得莫寻欢胆小怕事,颇为不屑。越赢笑道:“我这兄弟惯用兵器,蒙兄却是空手,不好比试。”

蒙辛听他这般说,倒还罢了。但几人共处这些时间,并未见莫寻欢身上有兵刃痕迹。他性子直爽,便问道:“莫寻欢,你用的是什么?”

莫寻欢一笑,从身后包裹里抽出数根黑色短棍,手里极快的一抽一压,一柄黑色长枪已经现于众人面前,枪尖一点锋芒如雪,厉厉然侵人双目。

蒙辛“咦”的一声,以指腹摩擦枪尖数下,不由得赞了一声:“好枪!”

莫寻欢拄枪在地,抱腕拱手,笑道:“承蒙夸奖,不胜感激。”说着咔咔几下,又拆开了黑枪,塞回包裹里。

夜过半,酒已完。

戈壁的夜晚之寒冷,与白昼相比恰是个极端。几人移开篝火,在原来的火堆处铺上铺盖休息,莫寻欢喝多了酒,睡得死沉,手里紧紧抱着他的黑枪。

次日清晨,三人分手告辞。蒙辛是要回乡,越、莫二人却还要往西走,领略一番塞外风光。莫寻欢更笑言要寻几块蓝田玉回来,以馈红颜知己。

蒙辛听了大笑,一块不知什么物什直丢过来,莫寻欢伸手接住,却听他笑道:“莫寻欢,送你老婆吧。”说着又与越赢拱手告别,态度十分郑重恭敬。

直到蒙辛离去,莫寻欢在马上伸个懒腰笑道:“每次认识新朋友都是这样,对大哥你便恭恭敬敬,对我便嘻嘻哈哈,唉!”说着又摊开手掌,这一看不由大惊:“靠,真的蓝田玉!”

越赢也过来细看,见他手中美玉纹理如冰块撕裂一般,色泽温润之极。也不由赞叹。莫寻欢叹道:“好一块美玉,可惜我哪儿来的老婆,大哥,要不你留着吧。”

越赢笑着,把玉又塞回他手里。

二人纵马前行,一路闲聊,莫寻欢忽然道:“其实最近练天门掌法的高手,出了名的也就那么一个……”

越赢道:“他不想说,我们就当不知道。”

莫寻欢点点头,“也是。”

三月前,有一名大汉自称“西北狂”,连败十一家高手,夺得西北盟主之位,其后却忽然销声匿迹,江湖人皆不知他由来。

莫寻欢想到这里,笑了一笑,“原来是衣锦还乡去了。”

没买骆驼,戈壁太深的地方没敢去,不过两人也没什么特定目标,一路随意行来,西北的天空蓝得仿佛少女耳畔的蜻蜓珠,天高地阔,四野茫茫,领略了风光无数。

在某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地方,两人看到了一条河,长长细细,水清如镜。却自河的中心起一分为二,前半截是宝蓝,后半截则是墨绿。莫寻欢分别到两处捞了一捧水上来,也未见有何异样,不由慨叹造化之奇。

“美啊!”他又翻了一个空心筋斗,“大哥,我决定终老于此了。”

越赢看他一眼,“真的?”

“假的。”莫寻欢嘻嘻一笑,从背后包裹里拿出黑枪,在水中戳来戳去。

越赢来到他身边,笑道:“别人是碧血洗银枪,你这是什么?绿水浣黑枪?”

莫寻欢道:“大哥,我这枪可是有名的,明明叫银血霸王枪。”想了想又道:“师傅也奇怪,明明是杆黑枪,偏偏叫银血……哎,可惜他死得早,不然我得问问。”

他从来少提自家师门之事,越赢不便多问,只道:“霸王两字,却是很合。”

二人一时无语,莫寻欢忽地用力一戳一提,一条大鱼已被他扎在枪尖上,他哈哈一笑,转个话题,“今晚有吃的啦!”

再走几日,已到了戈壁的边缘,二人见得遥遥前方有一大片的胡杨树,叶形如扇,翠绿蔚然。越赢放缓速度,低声吟道:“胡杨能活三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莫寻欢却道:“大哥,这树怎么哭啦?”

越赢一怔,过去细看,却见一棵胡杨树树梢果然渗出了液体,阳光下晶莹透亮,琥珀一般。

莫寻欢一本正经地说:“草木落泪,必有灾难。”说着自己觉得不吉利,“呸”了一声,伸手去摸了一下木头。

越赢一笑,没把他这句话当回事。

这些天二人纵马西北,基本都是露宿。偏是今天临近黄昏之时,莫寻欢忽然指着前方道:“大哥,前方有人家!”

越赢凝神望去,此时日头将落,远方临近地平线处有一片峭壁,再怎么仔细看,也看不到住家的影子。莫寻欢却已然催马前行,他只好也跟上去。

行了好长一段,终于赶到了那峭壁底下,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这一通跑过来,着实不近。这一到近前才发现,在那山壁后面果然有几片影影绰绰的影子,说起来天还没黑,却偏是看不分明。

越赢道:“离得这般远,你怎样看见的?”

莫寻欢头也不回,只道:“地上有影子。”说着翻身下马,脚步中不知怎么,透了分谨慎。越赢也觉出他和平时有些不同,也下了马。

二人牵着马,脚下的马靴踩到沙砾,咯吱咯吱的作响。这里间或还有几颗胡杨树,然而都枯死了,地上几条小水沟,那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干枯的胡杨叶子填了满溪,一半已经开始腐烂。

莫寻欢弯下腰触摸一下沟里的水,冰得刺骨。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个亭子模样的影子,最后一点夕阳的余光照在上面,勉强勾勒出一个轮廓。

莫寻欢忽然回头笑了一下,“好象是个庙。”他平时也常笑,但这一笑竟有些诡异,仿佛他脸上戴了一张纸糊的面具,而那张面具自己勾勒了一下嘴角。

在这种地方出现一座庙宇总有些奇怪,但二人跑惯江湖,什么事没见过。越赢一面走,一面查看四处环境,他江湖经验丰富,隐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却说不清晰。

莫寻欢忽然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去祁连山的事。”

越赢笑道:“当然记得,那时你和连弦儿打赌,赌输的人要在三九天里去祁连山上住一个月,怎样?”

莫寻欢与他并行,慢慢道:“那时我在祁连山里住,倒不是一个人,有个老猎人看中了我的青龙短剑,我便送了他。那一月,是他带我在山里住的——说起来,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

他看着地面,若有所思,“那老猎人年纪很大了,为人却精明的很。他懂得很多东西,皆是我们想不到的。比如山里头一条小路,我们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偏能看出是人走出的路还是兽走出的路,还别说,一说一个准。我跟他一月,正经学来了几样玩意儿,这项本事,也是其中之一。”

他指指脚下的路,那是条狭窄的小路,明显是什么踩踏出来的,一直通到庙门里,看上去和平常的路也没什么两样。

“哥,你看这条路,这是兽路,不是人走出来的。”

那是唯一一条通到庙里的路。

越赢骤然一惊,出了一身白毛冷汗。便在此时,二人手里的马忽然纵声长嘶,一步也不肯向前多走,越赢拉了几下,那匹马挣扎不休,嘴里连白沫都出来了,硬是不肯走。

莫寻欢的马也是同样,他索性一松马缰绳,“滚!”

没有马的两人,速度并没有因此而减慢。越赢看着路面,但此时天色已暗,他也没有狩猎经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只在将近庙门时,他停下了一次。

地下有半个脚印,他狠狠盯了一会儿,竟看不出是人的赤脚还是野兽。

“莫寻欢。”他欲待叫莫寻欢来看,却见莫寻欢走到了庙门前一座石碑前,用手细细描着上面的字。

什么时候了,他还看这个,越赢觉得这小子确实有点不着调,又想说不准那碑上说不准有什么线索,却见莫寻欢转了过来,一张脸在渐深的暮色里白得像张纸似的。

“上面的字都磨平了,啥都没有。”

说是这样说,可是连声音里都已带上了寒战。

越赢皱了眉头,他太熟悉自己这个兄弟,于是说:“走吧,不见得非在这借宿不可。”叫了几声见他不应,便也走过去看那石碑,暮色中上面的字看不分明,只见石碑顶端刻了一对鸟面人身的怪物,狰狞丑恶,尤其是鸟面上那一双眼睛,虽然是石刻,木然中却有一种诡异之意。

他转一下头,那双石刻的眼睛便似跟着他转了一下。越赢何等人物,也被看得凛了一凛。

他又细看那石碑,见似是年代久远之物,不知怎地竟有一阵霉腐之气,按说石头即使年深日久,也不至如此。正思量间,忽听“咿呀”一声,离他们不远的那座庙门,忽然自行打开了。

越赢一惊,手下无意间一用力,竟然掰了一小块石碑下来。

莫寻欢一皱眉头,竟然率先走了进去。越赢在后面喊道:“莫寻欢!”前面那人却连脚步都未停。

庙里并未点灯,昏暗如夜,越赢探入腰间,待伸出手时,已握了数块飞蝗石在手。他只觉越向前走,那种石碑上的霉腐之气愈重,再走几步,似乎又多了一种腥啖之气。前面的莫寻欢则是悄无声息。他不由出声喝道:“莫寻欢!”

无人应答。越赢又叫第二声,却觉脚下一滑,似是踩到了一大块烂肉上面,更有血水丝丝渗到了他靴子里。但此刻这些都顾不得,他正要再叫一声,却见前面火光一闪,却是莫寻欢点燃了火折子,在他身边则站着一个年老僧人,枯瘦如柴,鸟颈虾腮,手里拿着一根灯草。

二人身后,也塑了一尊佛像,相貌形态与中土并无多大分别。但越赢看了两眼,不知怎样却想到石碑上那鸟面人身,不愿多看,便掉转了视线。

却听那年老僧人桀桀道:“二位施主,天色已晚,何不在这里歇息一宿?”

莫寻欢一笑,“我们怎敢打扰这清净庙宇,原是看着这里有菩萨,特来上一炷香的。”他言笑晏晏,在旁人面前,又恢复了平素模样。

“原来如此。”那年老僧人似乎思索了一会,想是年纪大了,这思索时间分外长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中灯草递了过去,“也罢,施主请。”

莫寻欢接过灯草,点燃佛前灯火,深施一礼,抬头看了那佛像,身子似乎一颤,但并不明显。他随即笑道:“上完了香,老法师,告辞!”说罢转身,拉着越赢便走。

越赢一句不及多说,也觉这里诡异,便不再多留,随莫寻欢一路出来,只觉莫寻欢手掌冰冷潮湿,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

章三 霸王枪谱

离开了那无名废寺,离开了那“兽道”,外面的天早已黑了,闪闪烁烁一天的星斗,莫寻欢且还笑着,“大哥,我可为今日之事赋诗一首,正所谓‘走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

越赢皱眉道:“第一,这是词不是诗;第二也不是你写的。还有,你不用硬撑了成不成?”

莫寻欢笑了笑,越赢走过来扶住他,觉得他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

那是莫寻欢,一个人,一柄银血霸王枪走遍天下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的风流莫寻欢。

越赢半搀半扶着他走到了外面,找到了马匹。幸好,走了没多远,二人竟遇到一个马帮,交了一锭银子后,马帮头目很热情地给了他们一个帐篷,又送了些了食物和酒水过来。

越赢烧了些水,又温了些酒,试探着喊了一声,“莫寻欢?”

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的人于是丢给他一个笑脸,比哭还难看。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越赢温了一壶酒,给他递过去。

莫寻欢静静喝了半壶酒,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越赢道:“我不是正等着你说嘛!”

到底是大了七岁的兄长,平时玩闹没什么顾忌,一正经起来还是颇有威严。莫寻欢用手遮住眼睛,喃喃道:“哥,今天我怕了……”

“瞎子也看出你今天怕了。”越赢不客气丢过一句,“我也看出那庙里有古怪。可你到底怕的是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莫寻欢不言语,只把包裹里的银血霸王枪拿出来,把剩余的半壶酒浇上去,一点一点仔细的擦拭,愈发显得枪尖如雪。

“大哥,以前我和你们撒了一个慌……”

“我和你们讲我把师傅留下来的六十四路枪法改成四十五路,因为其他的一十九路不能杀人,无趣,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一十九路枪法我根本不会用,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师傅在我十二岁时就死了,那时我一个小孩,六十四路银血枪法哪里学得完啊……”

他擦完了枪,抱着枪呆呆坐着,看着帐篷顶,又不肯说话了。

越赢看他不说,也不勉强,只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那是他在石碑上无意间掰下的一块,凑近鼻端一闻,果然还有霉腐气息,他又用手用力搓了搓,搓下一点碎屑,细看了看,不由又是一惊:

“这是生被血沤烂了啊……”

这一晚戈壁上起了大风,风声奇异,如鬼夜哭。马帮里的人见惯了这般景象,并不在意。越赢想着那庙中情形,睡得却并不好;却是身边的莫寻欢一宿无话,连身也没翻一个,越赢看了,却怀疑他压根儿就是一夜没睡。

第二日早晨,风没有停,非但没停,还愈发大了起来,这下连那个马帮也没法起程。越赢本想天一亮就带莫寻欢离开,这一下也是无法。

他到外面转了一圈,风实在太大,连他身有武功,行走也是不易。他又想看看远方那石崖小庙,却已被黄沙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等他回到帐篷里时,却见帐篷里不止莫寻欢一个人,还多了个小姑娘,一双大眼睛,两条长辫子,羞人答答很是惹人喜爱。

越赢心想:嘿,我白替他担心了,这小子真会给自己找乐子!

只听莫寻欢笑嘻嘻问:“小姑娘,几岁了?”

小姑娘忽闪一下大眼睛,她生长在西北,跟着马帮东奔西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青年,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站在那里像一根会笑的竹子。不知怎么,竟有些羞意,低声道:“十六岁了。”

越赢在心里呸了一声,心道莫寻欢你个小王八蛋老牛吃嫩草。眼见二人相谈甚欢,倒显自己有些多余,便走了出去。这也是越赢素知他为人,莫寻欢虽然风流,却不至于当真做出什么下作勾当,所以才放心离开。

他走出帐外,犹听里面一阵笑语,不由摇摇头,外面风大,他便来到头人的帐篷,与其谈谈说说,越赢见识广博,那头人对他颇为佩服,特地拿出了珍藏的美酒相待。

越赢喝着酒,思绪又转回了莫寻欢身上。

他与莫寻欢等一群损友相识多年,说也奇怪,其他朋友都有家世背景,师承来历,只有一个莫寻欢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非但无父无母,就连他师门的事情,也是这次才第一次听他提起。

越赢开始回忆江湖上有名的用枪高手和门派,想了一圈,却没一个能和莫寻欢挂上关系。

初识莫寻欢时,越赢也才二十几岁,那时他接掌青林庄,在江湖上已然小有威名。一日里好友叶云生带来一个青年介绍给他,言道是自己新结交的朋友。几人坐在一起喝酒谈天,越赢甚至没记住那青年的脸,只记住他身上背着的银血霸王枪。

再后来,两个人熟了,近了。一起闯荡江湖,越赢看着那个还很年轻的家伙轻轻松松把手里的银血霸王枪扎进一个江洋大盗的喉咙,脸上笑微微的。

“你……在江湖上多久了?”他试探着问。

那青年笑了,一笑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我第一次杀人,大哥见笑了。”

第一次杀人是这样?越赢没法相信,他见过的江湖人物多了,再怎样的英雄豪杰,第一次在手里毁掉一条生命时,即便那是十恶不赦、穷凶极恶的人物,总也会恐怖惧怕,心神不宁,原因无他,那毕竟是一条生命。

越赢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但他也懂得敬重一条性命。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其实说白了无非也就是两种解释:第一,莫寻欢不是第一次杀人;第二,他遇见过比杀人更可怕的事情。

头人又递过一碗酒,越赢带笑接过,收回了散乱思绪。

这一天将至傍晚时,风终于慢慢小了下来,马帮头人大喜,急忙招呼大家尽快离开,夜间赶路虽然不宜,但此时他们已近戈壁边缘,倒也不忌这个。

越赢也回到自己帐篷,莫寻欢竟还和那小姑娘在一处,絮絮地不知说着什么。他不禁好笑,径直走过来,“风小了,该走了。”

“哦,好。”莫寻欢答应着,却也不多加留恋,只对那小姑娘道:“朵朵,我要走了,这块蓝田玉给你当个纪念啊。”说着便去怀中掏摸,越赢心道蒙辛给你的宝贝原来用在这上,但想到莫寻欢生性便是如此,也不便多说什么。

莫寻欢在怀里掏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找到那块蓝田玉,他自己也奇怪,口里说着:“我记得是放在身上的……”

越赢便道:“莫不是丢在什么地方了?”他这话本是随意为之,莫寻欢脸色却一变,霎时间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方道:“我想大概是丢在那寺院里了。”说罢,从腰带上解下另一块随身玉佩,塞到朵朵手里,“这个给你。”说罢转身便走。

越赢一惊,急忙跟随出帐。

外面风虽较白日小了些,但依然遮蔽得不见天日,天又快黑了。莫寻欢一出门,劈头盖脸的黄沙便砸了下来,越赢跟在后面喊道:“莫寻欢,莫寻欢,你去哪里?”

莫寻欢回头一笑,狂风里只见他森森的一口白牙,“我去那个寺院。”

一种不祥预感从越赢心头升起,他几步赶上去,一把扳住莫寻欢肩头,“你去哪里做什么?”

“去找蓝田玉。”

“胡扯!”

越赢气得想踹他一脚,终究还是没舍得。他揉揉自己眉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镇定了口气,问道:“那个寺院里有古怪,我不管你去那里到底是为找蓝田玉还是干别的什么。总之,要去一起去。”

莫寻欢笑了,“大哥,你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这是我的事,你回去吧。”说罢摆脱了越赢的手,继续向前走。

越赢怒道:“什么你的事我的事,是兄弟就不用说这种矫情的话出来!”

莫寻欢也不言语,挣脱了他的手又走。走了没两步,身子忽然被人硬扳过来,“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抽到了他的脸上。

“反了天了你!”

这个耳光打得劲道十足,越赢不再多说,当先便走,看也不看后面一眼。

莫寻欢捂着脸怔在当地,过了一会儿,反倒慢慢笑了。

西北风沙依然肆虐,在风中,依稀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

“大哥,其实我刚才发现,丢的不止是一块蓝田玉,还有我师傅当年留给我的霸王枪谱。”

“哦。”

“不过我回去也不是完全为了找枪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若不回去,就真是一辈子走不出那座寺了。”

越赢拍拍他的肩,眼中神色温暖。

因马匹对那座寺院有一种天然恐惧,二人乃是徒步而去,行走到一半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极难听的风声。戈壁中风声多凄厉,但这一次的风声又自不同,细细听来,并非风声自身难听,而是风声里夹杂了一种声音,不知是人的哀叫,还是野兽的嗥叫,又或二者混在一起,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越赢皱起眉头,侧耳又听,风声却依旧是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两年前,他和莫寻欢曾去过滇西的挽月山白骨洞,不大一个山洞,里面挤挤插插地全是白骨,黑洞洞的眼眶紧紧盯着洞口。洞内尚有兵器等物,有人讲那是前朝的某一支军队征讨至此,中了瘴气倒在洞内,全部都没有出来。

那白骨洞白日里还好,一到夜晚,周边便会传来如是风声,与他方才听到的声音竟有几分仿佛。

章四 终有结

“大哥,你听这声音,我想起咱们当年去的白骨洞了。”

“下次再有机会去滇西,咱把那白骨收敛了吧,管他前朝今朝的,放在那里,总不是个事儿。”

天暗风黑,一开口一嘴沙子,莫寻欢却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越卫晴知道他紧张时或多或少有点话唠,只道:“很好,也是一场功德。”

毕竟都是身有武功之人,风虽大,二人终也走到了石崖附近,远处的小庙里幽幽透出一点亮光,不像灯光,倒似鬼火。

“怎么有灯光?”莫寻欢有些惊讶,此时他们已接近了那“兽道”,有石崖阻挡,此处风小了许多。越赢正走着,忽听前方一阵扑扑梭梭的声音,一物带着疾风,便向他猛扑过去。

越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闻得风声前来,他侧身一步退让,随即自靴中拔出匕首,待那物又扑过来之时,匕首向前一划,只听“吱——”的一声响,便似生锈的门轴闭合一般,说不出的干涩难听。

他一晃点燃火折子,往地下一照,却是一只极丑陋的大蝙蝠,比寻常蝙蝠大了两倍有余,指爪锋利,却长了一张猪脸,说不出的丑恶,在地上扭动不已。方才那一匕首划破了它的肚腹,流出一包鲜血。

莫寻欢也走过来,向地上一看,“喝,这是猪脸蝙蝠啊,专吃生人血肉的。”又道:“这畜生吃得人多,爪子牙齿上多有毒的,大哥你小心着点。”

越赢一抹脸上的血珠子,又看了一眼地上抽动的蝙蝠肚腹里流出的鲜血,心下也是猜疑不定。

绕胡杨,过石碑,一路上,又有几只猪脸蝙蝠向越莫二人袭来,二人知其性恶,下手皆不容情。将至庙门之时,这些蝙蝠方才销声匿迹。

庙门半掩,幽幽的一点光亮透出来,莫寻欢道:“大哥,你在外面巡视,我先进去看看。”

越赢一皱眉,莫寻欢已知他意,忙道:“已到此处,我决没有再让大哥避开的道理。但是我只知这里有古怪,这古怪究竟是在庙内还是庙外,我也不知。你我分头行事,大哥你一切留意,若有意外,千万记得叫我一声!”

这话极是郑重,越赢看他神色,知他所言所虚,便点头应是,折了数枝胡杨树枝,点燃作为火把,自去外面巡查不提。

这一边莫寻欢晃燃了火折子,一咬牙,伸手推开了半掩庙门。

外面风声嘈杂,庙内却十分安静,一盏油灯放在供桌前,灯火不断跳动。莫寻欢极力控制心神,一步步走上前去,却觉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供桌上尚有几段残烛,莫寻欢一一点燃,庙堂内霎时光亮不少。他抬头看一眼面前佛像,那佛像双眼依旧木然诡异,他却反不似初来庙里看见佛像时惊慌。

“果然是不在了……”

他自语一句,擎了一盏油灯在手,细细查看。

庙内很乱,充溢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莫寻欢很快就找到了来源,东南侧的墙角里有一堆看不清楚形状的物事,血腥味儿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正要走近细看,又被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样东西掉在西北角,不大,幽幽地一点微光,十分细腻润泽。莫寻欢心中一喜,三两步走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块蓝田玉,再张望一眼,他师傅手抄的那本霸王枪谱也掉在一边,竟然无甚损害。

莫寻欢十分欣喜,低头便要拾取,便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出身后一阵冷浸浸寒意,直侵到骨子里。

究竟说来,并无声息,然而莫寻欢闯荡江湖多年,早形成野兽一般的直觉。他自知极大危险便在身后,若仓促起身,必露破绽,且霸王枪谱与蓝田玉亦难再得;若不起身,难危险自背后袭来,自己一样的难以避过。

他阖紧牙关,心道我便赌上一赌,于是尽可能不露惧意,伸手拾起那两样物事,解开身后小包裹,将它们装了进去。待到系上包裹时,饶是他向来胆大,手也抖个不住,到后来用牙将包裹系上,负于身后。

危机,就发生在他站起那一霎那。

一阵腥风自他身后扑来,莫寻欢暗忖果然真是会抓最薄弱的时分,这一瞬间他将起未起,空门大现。但事到临头,他反不似初时恐怖,喝一声,“来得好!”竟然不避不闪,一掌向后击去。

世人皆知风流公子莫寻欢一柄银血霸王枪叱咤江湖,凌厉之极,却少有人知他一身内力,亦是出类拔萃。这一掌击出,准待击在那人腹上。腹部是人身柔软之处,他拼了自己受一掌,也要叫身后那人受重伤。

这一掌尚未落实,身后却传来一声喊:“莫寻欢,快闪!”

一声未了,一个身影斜刺穿出,双掌连环打到那来袭黑影之上,扑剥声响如击败革。莫寻欢亦知不对,乘此良机着地一滚,方躲开了背后来袭。而营救那人却没他好运,余力正扫到他小腿上,他一翻身也躲了出去,直觉腿骨如裂开一般疼痛。

躲开的两人同时抬头,莫寻欢叫一声,“大哥!”

前来营救那人,正是没羽箭越赢。他抬头骂道:“也不看是什么人就用不要命的招式,你拼得起吗!”

莫寻欢转头看去,这一看之下,也不由头皮一凉。

这一掌凝聚了十二分劲力,正是天门掌法中的夺命招式,掌力笼罩之内,无人可以幸免。越赢离他最近,识得厉害,他腿已伤,躲避不及,无奈之下,运起全身内力,举掌相抗。

砰然一声,双掌相交,越赢到底内力差了一截,后退几步,栽倒在地,口鼻中都渗出血来。

莫寻欢身在外围,解救不及,双目赤红,一枪刺过,激怒之下,招数已失了章法,虽也在蒙辛身上留下几道轻伤。但药人并不惧疼痛,数招之后,反被蒙辛一把抓住枪身。

莫寻欢不及他力大,按理而言,此刻便应放脱枪身,方可挣得生机,但这银血霸王枪是他师傅遗留之物,他不由犹豫了一下,只这一分之间,已被蒙辛硬生生将霸王枪转了个个,一枪刺入他小腹之中,霎时血如泉涌。

霸王枪仍留在莫寻欢身上,蒙辛放开枪身,抡起拳头便向他头上砸去。危急关头,本已受了沉重内伤的越赢一腿扫去,这一腿恰扫在蒙辛踝骨上,那里是人身薄弱之处。纵是蒙辛强横,也被扫了个筋斗。越赢强忍疼痛,喝道:“莫寻欢,快走!”

莫寻欢身上已经全都是血,他挣扎着拔出黑枪:“走了……我就回不来了……”

此时二人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莫寻欢以手撑地,还欲站起,手指忽然触到一样冰冷物事,他转头一看,却是个火油坛子。

霎时间,莫寻欢心思电转,已有了主张。

此时蒙辛已然起身,与越赢缠斗在一起,二人已近那佛像身边。越赢勉强招架,却听莫寻欢在身后喊道:“大哥,撤!”

这可不是说撤就能撤的,越赢无奈之下,着地一滚,蒙辛一爪接踵而来,恰在此时,一个火油坛子砸了过来,这一砸角度颇为巧妙,恰是从他失明那一目死角所至,蒙辛躲闪不及,坛子破裂,里面火油淋漓了他一身。

一瞬间越赢已明了莫寻欢心中所想,他一咬牙,“蒙兄,对不住了!”自靴中抽出方才刺杀蝙蝠的匕首猛力掷出,一时间竟然穿透蒙辛靴子,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那柄匕首,却也是当日三人于茫茫戈壁之上一同喝酒割肉时,越赢所用的匕首。

蒙辛猛力跺脚甩头,只想把这匕首拿开,他此时神志已失,单凭跺脚,却又怎能挣脱。

与此同时,数枚霹雳雷火弹自身后掷了过来,这些雷火弹单凭自身威力,最多只能伤人,但加上那坛火油,却足可至人死地。

爆炸声响,金蛇狂舞,火焰连绵不绝。蒙辛身体已成巨烛也似,狂呼大叫,越赢身上也被泼了不少火油,加上那一匕首掷出,几已脱力,本也逃不过祝融之劫,却忽然自佛像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进来,正是莫寻欢。

那佛像,本是中空。

二人在佛像后对视一眼,“不要让他再受苦了。”

“恩。”

莫寻欢拼着小腹伤口迸裂,朝着蒙辛方向,举起手中银血霸王枪,一枪掷了出去。

“大哥,对不住。我对制作药人之事亦知一二,当时第一次来到庙里,查找四周情形,我便看出那老僧是做药人的高手,再抬头一看,那佛像里一双麻黄眼睛,分明是里面藏着一个药人,所以我吓得脚软,跑得飞快……”

越赢看他一眼,情知他说话不尽不实,别的先不说,药人之法,连生死门内部都是不传之密,他怎能轻易得来?何况莫寻欢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一个药人怎能把他吓到如此?

二人收敛了蒙辛,莫寻欢便以那块蓝田玉为他陪葬。却说三人相识一场,竟不知蒙辛师承何处,家乡何方。而他苦练十余载武功,尚未衣锦还乡,便在家门前被这老僧害死,境遇之惨,也着实令人慨叹。

然而不管怎样,蒙辛却也为自己报了仇。二人清理那寺庙时,发现那堆分不清形状的尸块竟是那无名老僧,想是药人制作失败,蒙辛神志全失,故而将其杀死。看那血液凝结程度,老僧当是身死不久。遥想当年,却不知又是生死门中哪一位遗留高手了。

莫寻欢一缩脖子,忽地想起二人前来之时,在风中听到那一阵极难听的风声。

搜到庙里其他部分时,二人又翻出了一堆草药,莫寻欢翻了一翻:“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那老僧未曾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制作药人药材来之不易,你看,这些草药已经不够了。”

越赢叹了口气,“都烧了吧。”

一把火,烧尽这破庙罪孽,而生死门药人之秘,从此也彻底埋葬在这一把火里。

越赢扶着莫寻欢,莫寻欢拄着银血霸王枪,一步一挪的往回走,二人受得伤都不轻,但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走着走着,越赢忽然道:“莫寻欢,我想起你师傅是谁了,二十年前有个用枪高手……”

莫寻欢一笑,他失血过多,这一笑脸色惨白,倒有几分像鬼,“哥,想起来就成了,别说。”

二十年前,有个一等一骄傲的用枪高手父母被生死门所杀,那用枪高手为报家仇,一个人素衣黑枪硬闯生死门,连挑三堂堂主,逼退门主身边死士“明决”。但终为生死门门主林素所擒,连他身边十二岁的徒弟也被一并捉拿。

当着他徒弟的面,那用枪高手被生生制成药人,本来那徒弟也难逃厄运,却是当时的生死门三门主说了一句:“要个小孩有什么用?”他才逃了一命。

前尘往事,如风而过,莫寻欢思及至此,依然一笑。越赢转身看他,叹一口气,眼神依然温暖。

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

倚马客临碑上字, 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古刹邪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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