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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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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岳勇

长街闹市,人声嘈杂。突然,一条黑影飞燕般自街边茶馆的房顶飞掠而下,寒光一闪,一柄长长的青锋剑倏地刺向街道上一乘正在缓缓行进的官轿。

“哧”的一声,轿帘应声而破,青锋剑快如闪电,长驱直入。只听官轿内“哎哟”一声,青锋剑收回之时,剑尖已被鲜血染红。但轿子里传出的只是呻吟,并非惨叫,看来这一剑虽然出其不意,却并不是致命一击。施袭的黑衣蒙面人志在必杀,逼进一步,手中长剑再次如毒蛇般向轿子里刺去。这一剑招式精妙,剑势凌厉,无论刺到谁身上,都绝无活命之机。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必杀的一击!

“大胆刺客,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难道不想活了?”暴喝声中,一位身材魁伟脸面黝黑的官差从斜刺里冲出,右脚一抬,将官轿向后踢飞数尺之遥,砰地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一剑刺空,略感意外,“咦”了一声,手腕疾翻,长剑倒卷,刺向那官差的小腹。黑脸官差并不闪避,右手一扬,“嗖”的一声,一条黑漆漆的铁链倏地自他宽大的衣袖中钻出,砸向对方长剑。黑衣蒙面人撤剑不及,长剑被砸个正着。铮地一声,火星一闪。两人心头一震,各自退后一步。就在这一顿之间,另外两名一高一矮的官差也拔出朴刀,一左一右,砍向那刺客。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反手攻出两剑,格开两柄朴刀,同时一连四剑,分刺二人胸口。招式迅捷无伦,直逼得二人手忙脚乱,慌忙后退。

那最先动手的黑脸官差见对方分心应敌,有机可乘,立即甩手抡链,五尺铁链有如蛟龙出海,缠向对方脖颈。官差办案,非比江湖打斗,即便落下以众欺寡的口实,也非得把凶犯缉捕到手不可。那蒙面刺客也非庸手,在三位武功卓绝的官差围攻之下,居然能应付自如,全无败象。

直到此时,那些原本手执水火棍在轿前开路的三班衙役才回过神来,发了一声喊,立即将场上四人围在中间,一齐呐喊助威,就是不敢上前助战。那使铁链的黑脸官差急道:“快去保护大人!”

众衙役如梦方醒,立即奔向官轿,七手八脚地扶出轿子里的人。原来轿子里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头戴乌纱的朝廷官员,幸好刚才有惊无险,那一剑只刺伤了他的手臂,流了些血,却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也不禁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冒冷汗。三班衙役知道此时正是在大人面前表现忠勇之时,立即组成一道人墙,护住官员。

再看战圈之中,官差以三敌一,却堪堪与对方打个平手。那蒙面刺客剑势精妙,身法灵动,变化多端,居然是一位江湖上极其罕见的高手。一见那官员走出轿子,安然无恙,那蒙面刺客不由双眼喷火,杀机大盛,逼退三人,纵身跃起,形如兀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寒光,直扑那官员。

“休伤大人!”三名官差脸色大变,一齐挺身相救。孰料那刺客飞身纵至半途,突地转身,右手回剑反削,左手轻轻一扬,但见半空中青光一闪,奔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官差忽然闷哼一声,向后便倒。黑脸官差大吃一惊,定神一看,原来对方甩出的是一枚长不盈二寸、形似燕尾的钢镖,正中同伴眉心。那燕尾钢镖通身乌黑,泛着幽光,显然淬有剧毒,看来矮个同伴多半已无幸免。他不由钢牙紧咬,心中大恸。便在这时,那蒙面刺客剑锋圈转,剑尖一颤,已然刺中那高个子官差手腕。高个子官差朴刀丁当落地,若不是退避得快,整个手腕只怕都已被对方切了下来。

三名劲敌,已去其二,蒙面刺客更是无所顾忌,双臂一展,有如巨鸟摩云,再次扑向那官员,大有必先杀之而后快之势。“好大胆的刺客!”黑脸官差轻功略逊一筹,追之不上,救之不及,大惊之下,双手一送,铁链脱手飞出,带着呼呼风声,卷向对方腰间。

蒙面刺客本已再次迫近朝官,此时却也不得不回身出剑,格开铁链。经此一缓,黑脸官差已然大步赶上,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只尺余长的铜筒,对准刺客一按机簧,嗖的一声,射出一团青光,直袭对方面门。蒙面刺客吃了一惊,不知来者何物,急忙挥掌击去。谁知掌风到处,那团青光竟“砰”的一声爆散开来,散出一团青烟,而烟雾之中,却还隐藏着一张大网。蒙面刺客猝不及防之下,被网了个正着。他急忙挥剑砍削,意欲斩断网丝,脱身而出。却不知这网被称为“天网”,是用乌金丝、人发和金丝猿毛混织而成,非但刀剑不能断,而且一旦有人被其网罗住,越是挣扎,越是收紧。不消片刻,那蒙面刺客便被捆得严严密密,网丝都勒入肌肉里面去了。

黑脸官差立即抢上,指出如风,闪电般封住他身上的曲池、肩井、天突、大椎等数处大穴,确信其已绝无反抗之力,这才松下口气,命人解下天网,拿出枷具,连手带脚一齐锁住了。

那蒙面刺客意外被擒,兀自不甘,恨恨地瞪了那位官员一眼,似乎还想不顾一切扑过去咬他一口。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位铁塔似的黑脸官差身上时,眼神不由为之一黯,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人云铁锁横江莫惊雷乃岳州神捕,手段超凡,果然不虚,我太小看你了。”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众人奇怪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声音,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黑脸官差脸色微变,急忙揭下他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是一个纤丽的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极是漂亮。无论谁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都绝不会将她同刚才那位剑法超群、手段毒辣的蒙面杀手联系在一起。就连那位黑脸官差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盯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吗?”原来那坐轿子的就是这岳州府知府柳章台。女刺客扭头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满脸怨恨之色,咬牙恨声道:“呸,狗官,今日没杀能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惊魂甫定,气极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执剑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胆包天。莫捕头,先将她押回收监,重枷严锁,明日本官提堂亲审,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还是知府衙门的刑杖硬。”

那被唤作“莫捕头”的黑脸官差名叫莫惊雷,外号铁锁横江,乃岳州府衙总捕头,手中一根五尺铁链不知锁住过多少凶顽恶徒,在这岳州城里素有“神捕”之称。刚才那两个手使朴刀挺身助战的官差,一个叫顾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杀,另一个手腕受伤的叫熊人杰,二人是莫惊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绍兴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纳江陵知县,正七品。后因捕杀震惊朝野的云中飞盗燕三绝有功,连升三级,为四品大员,官授岳州知府。因朝中派出负责“考功”的钦差大臣不日将至,柳知府为笼络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亲自上街视察民情,巡视民生,谁知出门不远,一场好事便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刺客给搅乱了。为官近十载,像今天这么凶险的场面倒还是头一回遇上,饶是柳知府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由吓得心口怦怦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一行官差抬了顾正雄的尸首,押着那女刺客,往知府衙门而去。

莫惊雷的家住在东风湖边,虽然房子不大,家具简陋,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最快乐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儿子。

因为这个女刺客,莫惊雷这个知府衙门总捕头显得特别忙碌,等他将女刺客带到签押房造册、押到大牢枷紧关严、安排好顾正雄的后事、抚恤好其的家人之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交待今夜值更的狱卒牢头,一定要看好新收监的女刺客,否则知府大人明日升堂见不到人,谁也脱不了干系。然后他到班房换下差服,解下铁链等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路过巴陵街九如斋门口时,莫惊雷看见一个坐在街边卖蛐蛐儿的老头儿。儿子小宝已经三岁,到了好动爱玩的年龄,这几天正吵着要斗蛐蛐儿呢。他挑了两只个头最大的蛐蛐儿,用一只草织的小笼提着,直往家里走。

在莫惊雷推开家里篱笆院门的那一刹,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举蛐蛐笼子,大叫道:“小宝,快看爸爸给你买什么回来了!”若在平时,小宝听到他的声音,早已笑着从房子里奔了出来,但是今天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气也没有。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大步走进院子,只见跟小宝最要好的那条大黄狗横躺在一棵柳树下,头颅已被击得粉碎。他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

莫惊雷的脸色变了,扔下蛐蛐儿,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收藏的弯刀。他当差之前是神刀门的人,所以他平时办案公干之时使的虽是一条铁链,但其实最拿手的兵器,却是手中这把圆月弯刀。

莫惊雷双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小心翼翼地穿过院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声音,连平日总被小宝撵得呱呱直叫的小鸡小鸭小猪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团神秘的恐怖的寒气。他的心缩得紧紧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屋里轻唤了两声:“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家里的大门虚掩着,他的心不由怦怦狂跳,单手握刀,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莫惊雷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殷红的血迹,然后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莫惊雷惊呼一声,弯刀落地,发疯般冲上去,一把抱住她。阿慧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汩汩流出。莫惊雷颤抖着伸手去按,那血却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么了?小宝呢?这……这是谁干的?” 莫惊雷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来。

过了好久,阿慧缓缓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的冷。她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一个……一个蒙面男人抓走了小宝……答应我,一定要救回小宝,一定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充满了乞求,手朝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然后便缓缓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下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若想保全你儿性命,一切须听我指令。字迹虽然潦草,但书写有力,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就像砍向别人心间的刀锋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笔划,都能让人感觉出寒意与杀气。

莫惊雷紧紧地抱着妻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苦,越来越痛。他感觉到她的生命已经离他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爱他惜他,再也没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在他寒冷的时候送上一件暖暖和和的衣服,再也没有人在每个黄昏来临的时刻倚门守望他回家的身影。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这一瞬之间,把他的心给剜去了。

莫惊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仰天悲呼:“阿慧——”

第二天早上,莫惊雷赶到知府衙门当值的时候,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杰见他眼圈发红,神思恍惚,大感诧异,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莫惊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妻子惨遭毒手,儿子被人掳走生死未卜,无论谁遭遇这样的惨变,都是一件极难承受的事。

妻子临终之前告诉他,凶手是一个黑衣蒙面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他的宿敌,还是新对头?昨日白天刚抓了个蒙面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袭击,这两件事有关联吗?蒙面男子留在桌上的纸条他早已看过,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说是要他“听命行事”,到底听什么命令行什么事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小宝怎么样了……一想到儿子小宝,一想到妻子临终前那乞求的目光,莫惊雷的心便不由一阵抽搐,一阵刺痛。他咬一咬牙,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个蒙面人,救回儿子,为阿慧报仇。

“莫大人,快去换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杰见莫惊雷呆在签押房门口发呆,急忙提醒他。因为柳章台今早要提堂亲审昨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所以大伙儿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

莫惊雷自沉思中惊醒,答应一声,急忙走到班房去换衣服。他打开衣柜,拿出差服,正欲披上身,忽然叭地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样东西。他的心一阵狂跳:是一只鞋子,是儿子穿过的一只鞋子!

莫惊雷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豹子,立即警觉起来,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已从班房中扫过,可是班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并无外人。看来这只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里,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莫惊雷浓眉一皱,弯腰拾起鞋子,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笔迹有如刀锋,杀气毕现,看来与昨晚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正在这时,忽然三通鼓响,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威——武——”的呼喝之声,柳章台已经升堂了。

“叭”地一声,惊堂木一响,柳章台喝道:“带女刺客!”下面传声皂隶便拖长声音高喊道:“带女刺客——”

两名腰挎大刀的捕快应声将女刺客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莫惊雷轻轻拍一下熊人杰的肩膀。熊人杰明白总捕头的意思,这女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罪行极大,而且又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为防万一,还是正副两位捕头亲自押送提堂保险一些。当下两人挥退捕快,一左一右押了那女犯,就往大堂走去。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知府柳章台面沉如水,坐在高堂上,极是威严。左首下坐着同知田云山,右首下是随堂记录的执笔书吏。公堂两旁,三班衙役持棍肃立,一声“威武”,喝得人心惊胆战。

到得大堂门口,熊人杰大喝一声:“犯人带到!”用力一推,女刺客脚下戴着铁镣,一个踉跄,跨进门去。熊人杰手扶刀柄,虎着脸,跟着走进去。莫惊雷落后两步之遥,犹豫一下,低着头,右手放在腰间,摸着藏在衣服里的刀柄,也跟着走进来。

女刺客走到大堂中央,柳章台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跪下,跪下。”两旁衙役一顿手中水火棍,齐声呼喝,气势威严,十分惊人。女刺客傲然站立,瞧着柳章台,只是恨声冷笑,并不下跪。熊人杰见柳章台就要发怒,连忙忙大声喝道:“大胆犯人,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抬腿踢向女刺客膝盖后面的委中穴。

便在这时,莫惊雷突然冲上来,猛然撞开熊人杰,右手自腰间拔出那柄碧绿的弯刀,用力一挥,刀光一闪,女刺客脚下的铁镣已然断开。“快走。”他一把拉住女犯人,转身疾步向公堂大门奔去。

直至奔出数步之遥,公堂上一干人等才猛然醒悟,纷纷大叫:“哎哟,不好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

“莫大人,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熊人杰大步赶上,厉声大喝,拔出朴刀,直往莫惊雷后脑砍来。

莫惊雷听见脑后风响,左手拖着女刺客,蓦地后退一步,右手曲肘一撞,肘尖正好击中熊人杰小腹。熊人杰顿时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莫惊雷道:“兄弟,对不起。”拉着那女刺客复又奔向大门。

“大胆莫惊雷,难道你真想当堂劫囚不成?”柳章台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拦住他!”

堂上众多衙役捕快一声吆喝,立时手持兵刃,把住大门。莫惊雷倒转弯刀,用刀柄击倒数人,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平时相交甚笃,不忍加害,所以出手极轻,众人倒地之后又纷纷爬起,继续拦阻。

熊人杰大是诧异,仍然不相信平时疾恶如仇的莫惊雷竟会当堂劫囚,知法犯法,当下一边挥刀赶上一边大叫道:“莫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与这刺客真是一伙的?”莫惊雷双唇紧抿,并不答话,举刀与他拆了一招,转身欲走,熊人杰大急之下,一柄朴刀竟如狂风暴雨般袭卷过来。莫惊雷浓眉一皱,情急中瞧见他握刀的手腕上裹着一块白布,想是昨日在街上被女刺客刺伤手腕,一时之间未能痊愈,便瞅准时机,弯刀自对方的刀风中斜劈而入,叭的一声,刀背重重地打在他受伤的手腕上。熊人杰哎哟一声,登时握刀不稳,朴刀落地。熊人杰脸色通红,自知莫惊雷手下留情,否则这条手臂早就废了,只好知趣地退到一边。

经此一缓,大门口早已被封得严严实实,若是硬闯,即使能够出得去,却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莫惊雷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稍一犹豫,忽地左手提着那女刺客,右手挥刀,折转身来,直往堂上奔去。柳章台正坐在堂上大叫:“反了,反了,快调弓箭手来,快调弓箭手来!”忽见莫惊雷凶神恶煞般奔向自己,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

“不好,他要杀大人,原来他与这女刺客真是一伙的!”众人大呼小叫,又纷纷涌到堂上,全力保护柳章台。如此一来,大门便空空如也,再无人把守。莫惊雷道声“对不住”,提起女刺客,展开轻功,夺路而逃。

出得知府衙门,身后早已乱成一片,有的高叫:“不好了,莫捕头劫囚逃跑了。”有的大喊:“莫捕头跟那个女刺客原来是一伙的,快抓住他。”有的则大呼:“太好了,弓箭手来了,莫捕头勾结匪类,意图谋刺知府大人,大伙快追呀。”转瞬之间,呼声喊声脚步声已追到身后。

莫惊雷不由暗自皱眉,心道:要是被弓箭手追上,那就不易脱身了。当下顾不上喘气,提起女刺客,折身钻进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又跃上墙头,奔入另一条街道,来到一个拐弯处,再拐进另一道胡同。如此几番,约摸奔行半个时辰,身后的叫喊声才渐渐远去。他停住脚步,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忽然折向西行,往西城门楼奔去。

行不多久,便看见一座三檐三层、覆盖黄色琉璃瓦的木楼,莫惊雷暗自松口气。这便是岳阳楼了。

“在大堂上救下女刺客,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岳阳楼。”这便是小宝鞋子里那张纸条上的文字,也是那个蒙面人向莫惊雷发出的第一道命令。为了儿子小宝,为了妻子临终前的交待,莫惊雷只好豁出去了,总算按时赶到。但愿小宝安然无恙,他在心中暗暗地想着。

岳阳楼矗立在岳州西门城楼上,扼长江,临洞庭,北通巫峡,南极潇湘,极是宏伟壮观。但这一切,莫惊雷却无心欣赏,他左手提人,右手握刀,目光四下一扫,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暗自惊疑,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往楼上走去。为防意外,莫惊雷救人之时留了一个心眼,只砍断了那女刺客的脚镣,手上的枷具却未打开,如若有变,他还可以控制住她。那女刺客被他一路提着,居然一语不发,全无反应。

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心神不宁的感觉,莫惊雷回头一瞧,仍然看不见一个人。虽是如此,莫惊雷却知道对方一定就在这附近监视他,他看不见对方,对方却一定能看见他。敌暗我明,极为不利,该怎么办?

忽地心中一动,莫惊雷将冰冷的弯刀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目光四下扫视,嘴里大声喝道:“朋友,莫某知道你已经来了,请现身吧!在下已遵命将令友救出,如果想要她回去,就请放小儿过来交换,一命换一命!假若小儿少了一根头发,那你这位朋友就甭想回去了。”

江风呼啸,涛声依旧,没有人回答他。莫惊雷脸色一变,登上二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仍无回应。他只好押着那女刺客继续往上爬,登上三楼,仍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鞋子放在石柱上,正是小宝的另一只虎头鞋。莫惊雷心中一动,急忙抢过鞋子,果然里面又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杀了她!

莫惊雷浓眉一皱,回头望了那女刺客一眼,突然挺刀朝她刺去。女刺客戴着枷具,行动不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刺个正着,锋利的弯刀从前胸插入,力透后背。她来不及哼一声,向后便倒。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啊”的一声。莫惊雷厉声喝道:“什么人?”探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从楼下左侧的仙梅亭跃出,纵身往江边奔去。此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正是莫惊雷要找的黑衣蒙面人。

“站住!”莫惊雷岂能就此放过他,大喝一声,手往石栏上一撑,人已从三楼飞身跃下,箭一般追了过去。那黑衣蒙面人的轻功却比他要好得多,几起几落,已奔至江边,回头看他一眼,忽地纵身向江中跳去。莫惊雷赶到江边时,那人却早已登上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顺风飘出了数丈之遥,不消片刻,便走得远远的了。

“在这里,大伙儿快来!莫惊雷在岳阳楼下,这回可别让他跑了。”忽地北面树林中有人高喊,接着便有人拥了过来,正是知府衙门的追兵。

莫惊雷脸色微变,急忙跃上三楼,那女刺客胸前插着那把碧绿的弯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莫惊雷没作多想,一把抱起她,跃下高楼,大步向南奔去。

岳州城外,洞庭湖口,有座君山。山顶有一座无名小庙,住着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世人只知少女叫云姑,乃老和尚的孙女儿,至于那老和尚的身世来历、俗名法号,却全不知情,每每提及,都称他做无名和尚。只有莫惊雷知道这老和尚大有来头,那少女其实也并非他亲孙女,而是当年在洞庭湖中救下的一名女婴。

无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悬壶,青年时期已是江北一带极有名气的“神医”,中年时却改行做了仵作,凭着他高超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后因遭人妒忌,被人诬枉,身陷囹圄,险死还生,幸得一位游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脱身。从此他看破红尘,做了和尚,隐居在这洞庭湖畔。后因机缘与岳州捕头莫惊雷相识,甚为投机,遂成忘年之交。莫惊雷每有难事,必向其请教,他这岳州神捕的名头,倒有一半得自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现在,莫惊雷就坐在无名和尚的禅房里,而那个被他刺中的女刺客,就躺在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他打开。女刺客又目紧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弯刀刀柄,猛然拔出,鲜血立即从女刺客胸前喷涌而出。无名和尚道:“快上止血药。”

云姑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敷到她的伤口上。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声,双目突然大睁,但很快又偏着头,昏迷过去。莫惊雷擦擦手掌心里的汗珠,起身问:“她怎么样了?”

无名和尚手里拿着从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弯刀,反复看着,缓缓道:“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有左右两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间有一线极细极窄的小孔,这把刀刚好从这线小孔中穿过,对她的心脏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如果这一刀是凶手无心之作,那这位女施主便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凶手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刀法可以说已达化境。”

莫惊雷听他这样说,知道那女刺客已无性命之虞,这才松了口气,苦笑一声道:“老和尚,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我的。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哦?”无名和尚虽感诧异,却并不多问,只是瞧着那把刀道,“这把刀,其薄如纸,其弯如月,极是罕见,只怕是当年神刀门的人所用的圆月弯刀吧?”莫惊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当年确实曾加入过神刀门。”

无名和尚将刀还给他,看他一眼说:“当年神刀门解散之后,门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网罗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么你……”

莫惊雷摸摸鼻子笑笑道:“人各有志,我在岳州知府衙门也混得不错呀!”

“原来如此。”无名和尚双手合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惊雷见云姑正在给那女刺客解衣上药,自己留在禅房大是不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无名和尚道:“你这一刀虽然刺得巧妙,没有伤及心脏,但也令她大受内伤,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药回来,大概一月时光,她就可以下地走动。要想恢复武功,却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时间。”莫惊雷皱皱眉头问:“若是要她开口说话呢?”老和尚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么时候痊愈?”

莫惊雷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时间,否则时间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险。”

无名和尚见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隐情,但并不相问,只是摇摇头道:“伤势如此之重,要想数日之内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绝无可能。除非……”莫惊雷忙问:“除非什么?”无名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

莫惊雷忽地笑起来,道:“老和尚,你早说嘛!”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无名和尚拿过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喜道:“真是少林九转大还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极为珍贵,你怎么会有的?”莫惊雷道:“在下当年曾经帮过少林寺一个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为了感谢在下,特意赠送三颗大还丹给莫某,我已将其中两颗送人,这是最后一颗了。”无名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灵丹,伤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转,四天即可开口说话,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内力也可以恢复三四成。”随即叫来云姑,吩咐她赶快将此丹拿去给那女刺客服下。

岳州城外,洞庭湖口,有座君山。山顶有一座无名小庙,住着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世人只知少女叫云姑,乃老和尚的孙女儿,至于那老和尚的身世来历、俗名法号,却全不知情,每每提及,都称他做无名和尚。只有莫惊雷知道这老和尚大有来头,那少女其实也并非他亲孙女,而是当年在洞庭湖中救下的一名女婴。

无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悬壶,青年时期已是江北一带极有名气的“神医”,中年时却改行做了仵作,凭着他高超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后因遭人妒忌,被人诬枉,身陷囹圄,险死还生,幸得一位游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脱身。从此他看破红尘,做了和尚,隐居在这洞庭湖畔。后因机缘与岳州捕头莫惊雷相识,甚为投机,遂成忘年之交。莫惊雷每有难事,必向其请教,他这岳州神捕的名头,倒有一半得自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现在,莫惊雷就坐在无名和尚的禅房里,而那个被他刺中的女刺客,就躺在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他打开。女刺客又目紧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弯刀刀柄,猛然拔出,鲜血立即从女刺客胸前喷涌而出。无名和尚道:“快上止血药。”

云姑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敷到她的伤口上。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声,双目突然大睁,但很快又偏着头,昏迷过去。莫惊雷擦擦手掌心里的汗珠,起身问:“她怎么样了?”

无名和尚手里拿着从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弯刀,反复看着,缓缓道:“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有左右两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间有一线极细极窄的小孔,这把刀刚好从这线小孔中穿过,对她的心脏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如果这一刀是凶手无心之作,那这位女施主便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凶手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刀法可以说已达化境。”

莫惊雷听他这样说,知道那女刺客已无性命之虞,这才松了口气,苦笑一声道:“老和尚,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我的。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哦?”无名和尚虽感诧异,却并不多问,只是瞧着那把刀道,“这把刀,其薄如纸,其弯如月,极是罕见,只怕是当年神刀门的人所用的圆月弯刀吧?”莫惊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当年确实曾加入过神刀门。”

无名和尚将刀还给他,看他一眼说:“当年神刀门解散之后,门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网罗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么你……”

莫惊雷摸摸鼻子笑笑道:“人各有志,我在岳州知府衙门也混得不错呀!”

“原来如此。”无名和尚双手合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惊雷见云姑正在给那女刺客解衣上药,自己留在禅房大是不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无名和尚道:“你这一刀虽然刺得巧妙,没有伤及心脏,但也令她大受内伤,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药回来,大概一月时光,她就可以下地走动。要想恢复武功,却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时间。”莫惊雷皱皱眉头问:“若是要她开口说话呢?”老和尚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么时候痊愈?”

莫惊雷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时间,否则时间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险。”

无名和尚见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隐情,但并不相问,只是摇摇头道:“伤势如此之重,要想数日之内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绝无可能。除非……”莫惊雷忙问:“除非什么?”无名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

莫惊雷忽地笑起来,道:“老和尚,你早说嘛!”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无名和尚拿过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喜道:“真是少林九转大还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极为珍贵,你怎么会有的?”莫惊雷道:“在下当年曾经帮过少林寺一个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为了感谢在下,特意赠送三颗大还丹给莫某,我已将其中两颗送人,这是最后一颗了。”无名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灵丹,伤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转,四天即可开口说话,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内力也可以恢复三四成。”随即叫来云姑,吩咐她赶快将此丹拿去给那女刺客服下。

岳勇先生编织情节的手法可谓一绝,我们已经在《魅影魔踪》、《铁手无情》等篇章中欣赏过了他高明的技巧,本篇《飞燕惊雷》又是一个典范之作,令人大饱眼福。

用“剥茧与抽丝”来概括本篇小说的精髓并不十分贴切,因为对一个作者来说,更显功力的是“织”,织起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使线索包拢于其中,却又半隐半现。《飞燕惊雷》完全做到了这一点。开篇很平静,在作者虚张声势的叙述中,我们看见一个女刺客燕子飞刺杀知府柳章台,结果被捕头莫惊雷捕获。然后莫惊雷回到家,发现妻子被杀,儿子被掳。离奇的情节就此突然展开,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故事让人目不暇接。

首先,提审刺客燕子飞时,衙门班房中竟出现了莫惊雷儿子的小鞋,鞋内有张纸条,命他劫走燕子飞交换他的儿子。然而莫惊雷按指令行事后,神秘人却又让他杀死燕子飞。故事猛然就堕入了悬念中,读者像莫惊雷一样迷茫了起来。随后,莫惊雷巧“杀”燕子飞,又将她救活,燕子飞记恨神秘人同伙的灭口之举,被莫惊雷说服,到衙门投案,揭发一个惊天阴谋。至此,故事仿佛走了下坡路,读者松了口气:原来还是落入了窠臼。不料公堂之上情节陡变,燕子飞竟然突然刺杀了柳章台!而突然而至的刑部捕头陆海川匆匆结案,急切地想至燕子飞和莫惊雷于死地,不料刑场上燕子飞被神秘人所劫,莫惊雷射下了神秘人的蒙面布,原来他竟是燕子飞的丈夫,曾经被柳章台捕杀的大盗燕三绝!燕子飞杀柳章台就是为了给丈夫报仇,可燕三绝明明没死!那么柳章台杀的人大盗到底是谁?燕子飞为何要杀柳章台?

这一下子,把莫惊雷、把本篇小说、把读者和作者同时推进了绝境——如何解开这个结?以上就是所谓“织”。但岳勇先生的高明处在于织茧的同时也在剥茧,也在抽丝。纸条、班房小鞋、手势、刑场处决,这些线索按照文脉,散乱而有序地分布于小说各处,在不知不觉中作者已经把这些丝抽了出来,并且串成了一根根线索。直到最后,谜底突然揭开,燕三绝和陆海川作茧自缚才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因为作者把导致他们失败的伏笔已经深深埋下,自入牢笼,成了他们惟一的选择。

三万多字的中篇,十多条凌乱的暗线,就这样令人惊讶地画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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