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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兴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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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杭九虎

1、 特殊的镖局安庆是座大城,光镖局就有十几家,其中规模最大、实力最强、名声最响的当数威武镖局。威武镖局至今已传了三代,五十余年历史,现任总镖头白马银枪刘万胜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江湖上黑白两道中几乎已没人敢不买他的账,所以他押的镖从未出过大的纰漏,威武镖局也因此而迎来了五十年来最辉煌的时刻。

威武镖局的屋宇占据了整整一条街,大门两侧两只汉白玉狮子连底座有一人多高,威风凛凛地仿佛欲择人而噬。比狮子更威风的是四个守门的镖师,他们看起人来那种不可一世的眼光,就好像你是他的孙子。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去当别人的孙子,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从这条街上经过。到这里来的通常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来探访刘万胜的江湖豪杰,还有一类就是前来托镖的货主。不过遇到这两类人,四个守门人的眼光立刻就会改变,变得就好像他们是你的孙子。

这天,有一顶绿呢小轿转过街角,往这里抬了过来。抬轿的是两名劲装的大汉,他们的脚步虽然迈得很快,但上身却纹丝不动,使得所抬的小轿像在静水中飘行一样平稳。到了门口,小轿里伸出一只春葱似的纤纤素手,将轿帘掀开一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隔着帘缝往外瞟来,却恰好看到了粘在汉白玉狮子胸口上的一块小木牌。

这块木牌比一只男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上面写着四个并不遒劲的字:龙兴镖局。字下还标着一个指示方向的箭头。但就是这么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使得轿中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轿内飘出一个黄莺出谷似的声音,对两名已将止步的轿夫道:"别停下,去找龙兴镖局。"轿子继续往前抬去,走不多远,果然又看到了一块同样的木牌,他们就顺着这些木牌找下去,没想到轿子却已抬出了城外。城外的房子当然比城里要差得多,都是些低矮的草房,根本看不到什么镖局,可是木牌却已经没有了。抬轿的觉得很奇怪,请示轿中人道:"小姐,是不是还往前抬?"轿中人道:"既然木牌指到这里,就在此处下轿吧。"轿夫歇下轿子,轿帘一掀,轿中人走了出来。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的相貌、身材都不特别出众,甚至可说平常得很,但看上去却特别顺眼,特别耐看。这就像插花一样,有时虽然只是几种普通的花枝,但经过艺术家巧妙的搭配,同样也能显示出震慑人心的美丽。

女孩下了轿,妙目四顾,想找个人问一下,恰巧就看到了一个站在一间草房前的青年。她走上前去,裣衽为礼道:"请问大哥,附近可有家龙兴镖局?"青年道:"这里就是龙兴镖局。我就是总镖头龙兴。"女孩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两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草房,突然郑重地整了整衣衫,重施一礼道:"原来是龙总镖头,失敬!失敬!小女子名叫查妍。"龙兴道:"查姑娘不必客气,其实我既可以是总镖头,也可以是镖师、趟子手,因为敝镖局总共就只有我一个人,想当什么就当什么。"这些话查妍听了也不禁莞尔。一个人若是真能甘于寂寞,那么他即使把自己称做皇帝又有何不可?

龙兴又道:"我已经向查姑娘说明了真实情况,敝镖局人少力薄,能力有限,查姑娘托镖之事若想改换门厅,现在还来得及。"查妍道:"我为什么要改换门厅?自从我看到了威武镖局门口石狮子上的那块小木牌后,我就认定了这趟镖非龙兴镖局不托。"她说得不错,无论是哪家镖局,能够在全安庆城最显赫的威武镖局门口打出一块招牌,而且又不被摘掉,它都绝不会是一家能力有限的镖局。其实那块木牌不是粘上去的,也不是挂上去的,而是用掌力拍上去的。能够一掌把整只石狮子拍碎并不稀奇,江湖中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也不乏其人,但一掌拍去,木牌完好无损地深深嵌入石狮子的胸口,那份功力简直匪夷所思。威武镖局的总镖头刘万胜出来看了这块木牌,当即告诫属下,无论何时何人,都不能动这块木牌,否则连他都担当不了。龙兴大笑道:"好!既然查姑娘如此看得起龙兴镖局,那就请进大厅洽谈。" "大厅"的光线很暗,那是因为厅的三面都是房间,就在左边的房间里,查妍隐约看到有一个中年妇女在那里纺线,想必是龙兴的母亲。她忽然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一家镖局,倒更像一个温暖的家庭,龙兴和她就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而旁边房间里的则是他们勤劳而又慈祥的婆母。想到这里,查妍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脸颊竟微微有些发烫。

幸好龙兴并没有注意到查妍的神情变化,他依然用谈公事的口吻道:"敝镖局的规矩是按所托镖的价值提取佣金,百中取三,不知查姑娘是否愿意?"查妍想也不想就道:"愿意。"龙兴道:"如此请问查姑娘所托之镖价值多少?"查妍道:"千两黄金。"龙兴道:"目的地何处?"查妍道:"九江。"龙兴道:"何时起程?"查妍道:"越快越好。"龙兴道:"既然如此,镖在何处?我马上就去取来。"查妍道:"不用去取,我已经来了,我就是你要保的镖。"人是无价的,有的人千金不换,也有的人一钱不值,不过女孩子既然被称作"千金",她把自己的价值定为千两黄金,也并非没有道理。

龙兴道:"查姑娘要去九江,可以坐车,也可以乘船,并非一定要找镖局的,那样也可以节省不少开支。"查妍道:"我也想节省开支,但却做不到,因为有人要杀我。"龙兴道:"像查姑娘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居然也有人想杀你,实在是暴殄天物。"查妍道:"你可知道水陆帮?"龙兴道:"水陆帮总领长江两岸各路豪杰,势力大得连官府都难以抗衡。凡在江湖上混的人,要想不知道都很难。"查妍又道:"那龙总镖头可知道水陆帮安庆分舵的查舵主?"龙兴道:"查舵主名叫查沉舟,江湖人称不死神龙,当年助锦衣侯创立水陆帮,一条神龙棍打遍长江无敌手,铁铮铮的一条汉子。"查妍道:"可是不死神龙已经死了。"龙兴惊道:"此话当真?"查妍道:"查沉舟就是家父,哪有当女儿的咒自己父亲死的道理。"说这话时,她的眼圈已有些发红,失去亲人的痛苦终于抑止不住地显露了出来。

龙兴心内也有些唏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查大侠是怎么死的?"查妍道:"被人杀死的。"这时她已控制住了情绪,声音重又变得冷漠而平淡。这大概是她觉得现在还没到该伤心的时候。

龙兴道:"还有什么人能杀得了查大侠?"查妍道:"副舵主白云生,眼下安庆分舵也已哗变,所以我要立刻赶往九江,请锦衣侯前来收拾残局。"她顿了顿,又道:"但是现在白云生已经派出了杀手’风’来追杀我……"龙兴道:"所以你来找我,要我把你护送到九江,或者让我和你一起被’风’杀死。"查妍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你要是害怕,这趟镖也可以不接。"龙兴道:"我已经接下了这趟镖,天下似乎也没有把到手的钱财再推出去的道理。"查妍的脸色更显开朗。她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利丰钱庄九省通兑的三百两银票,也是我眼下能拿得出的全部财富,你先收下,余款等到了九江后再予以补足。"龙兴道:"那要是我们到不了九江呢?如果到了九江你还是付不出余款呢?"查妍道:"那我就把自己补给你。"她挺起了胸,仿佛在向龙兴展示自己。她说她值一千两黄金。龙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值这个数目,而且还不止。

可是龙兴却好像对此并不太感兴趣,他淡淡地道:"我已经有老婆了。"他指着隔壁房间里纺线的中年女人道:"她叫阿灿,她就是我的老婆。" "什么?"查妍几乎惊叫起来,"她的年纪几乎比你要大一倍。我原先还以为她是你的母亲。"龙兴道:"谁也没有规定大一倍年纪的女人不能当老婆的。"查妍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会娶她当老婆的。"龙兴道:"这也很简单,她供我吃饭,我就娶她当老婆,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查妍道:"我也可以供你吃饭。"龙兴道:"那可不一样。"查妍道:"有什么不一样?"龙兴道:"那个时候我没钱,她不供我吃饭,我就会饿死。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我已经是个有钱人,不需要再靠女人养活了。"查妍道:"你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龙兴道:"当然,我现在已经有了三百两银子的身价,而且到了九江后,我的身价说不定还会看涨。"查妍道:"你的意思是说,这趟镖你还是决定要接?"龙兴道:"我已经说过,天下似乎没有把到手的钱财再推出去的道理。"查妍道:"那到时我如果付不出余款呢?"龙兴道:"那就算是你欠我的。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欠别人的债,偶尔当一回债主,摆摆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子,想必也有趣得很。"查妍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将你那位尊夫人妥善安置好,我们也好及早出发。"可是那位龙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她对查妍道:"不用安置了,我和你们一起去。"查妍道:"你为什么也要去?"阿灿道:"因为我不放心。"查妍道:"龙总镖头的功夫这么好,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阿灿道:"你错了,我不放心的是你。"查妍不再说了,她实在已无话可说。让一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和自己的丈夫单独在一起,任何妻子都会不放心的。

2、 飞刀尚五阿灿背上的包裹虽然很大,但似乎没什么分量,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看起来确实很穷。龙兴的行囊更加简单,他只拿了一把剑,九寸长的短剑,这或许就是他所使用的武器。可是他却没有把剑插在腰间,以便随时可以拔出来,而是用一块布把剑仔细包好,再用另一块布结成包袱斜背在背上。查妍觉得这样一来,这把剑已经不能算是武器了,因为临阵对敌,很少有敌手会耐心地等你解开两层包布把剑取出来,然后再和你决斗的。"风"更加不会。因为"风"是个杀手,杀手的招式本来就是迅若雷霆,一击成功,根本就不容别人有拖延的时间和机会。

幸好查妍还有两个轿夫,这两个轿夫以前一直都是查沉舟的亲信,武功也曾得到过查沉舟的亲自提点,危险一旦来时,他们或许能抵挡个三招五招,使得龙兴有足够的时间把短剑从包袱里取出来。可是查妍却万万没有想到,等他们走出草房时,两个轿夫虽然还在离草房只有三丈远的绿呢小轿旁边,但却已经是两个死人。他们的眉心各有一道剑痕,可见敌人都是在正面将他们杀死的。查妍的心在往下沉,她知道能够在正面杀死两个轿夫,又使他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的人,一定是"风"。"风"的剑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而龙兴的武器却还在包袱里,到时他又怎么挡得住那翩若惊鸿的一击?

可是龙兴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也一点儿都没有要把他的短剑从包袱中拿出来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两个轿夫眉心的伤口,就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查姑娘也只能劳驾和我们一起走路了。"不过龙兴并没有让查妍走路,他买了一辆旧马车,让查妍和阿灿坐在车厢里,自己则充当起了车夫。他驾车的本领似乎也很好,陈旧的车厢里虽然不怎么舒服,但坐在里面却感到很平稳。像这样的条件,对于在亡命中的查妍来说,本来也该算是不错了,可是她却好像很不满意,喊道:"停车,马上停车!"龙兴停下车道:"什么事?"查妍道:"你把我们丢在后面的车厢里,我们即使被’风’杀死了,你都未必会知道。"龙兴道:"你说该怎么办?"查妍道:"我也要坐到前面来,就坐在你的旁边。"她立刻就爬下车厢,坐到了龙兴的旁边。其实她最怕的还不是"风"的剑,而是阿灿的眼睛。阿灿的眼睛老是盯着她,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一个贼——一个想偷她丈夫的女贼。

可是查妍却没有想到,她的屁股还没有坐稳,阿灿也已经爬下车厢,坐到了龙兴的另一边。好在这样一来,由于她们中间隔着一个龙兴,查妍就可以避开阿灿那双警觉的眼神,所以她觉得还是比闷在车厢里要舒心得多。

车厢外的视野当然要比车厢里来得开阔,查妍发觉他们走的这条路其实还真热闹,不时有一些挑着担的农夫和穿着花衣服的村姑从车旁经过。甚至还有一个走方的郎中,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面布幡,布幡上写着"治病救命"四个字,施施然地朝他们走来。龙兴把手中的马鞭子高高举起,在头顶上甩着圆圈,仿佛也因路上这热闹的景象而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马车行不多远,查妍突然好像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又喊道:"停车,马上停车!"龙兴只好又停下车,道:"又有什么事?"查妍道:"我知道到九江应该是往南走,而你现在的方向却是在往北,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锦衣侯?"龙兴道:"我们现在确实是在南辕北辙,因为在见锦衣侯之前,我们必须还得去找一个人,否则我们恐怕这辈子真的都见不到锦衣侯了。"他们到的地方叫夺旗镇,时间是中午。"知客居"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据说这里的酱香肘子非常有名,生意也特别好。只可惜这里的生意人也和别的地方同样势利。龙兴的穿着像个地道的乡下人,阿灿也是布裙荆钗,还逃难似的背着个大包袱,他们两人一看就够不上那种酒楼的档次。查妍本是水陆帮安庆分舵主的大小姐,身上自然要光鲜得多,所以"知客居"的小二就只是围着她献殷勤,而对龙兴和阿灿则连正眼都没瞧一眼,好像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跟着富家小姐来打牙祭的穷亲戚。可是小二却没有想到,衣着光鲜的查妍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趟被保的"镖",而真正会钞的,却是那个衣着朴素、看上去像个乡下小子的龙兴。所以今天他的马屁可算是拍到了马腿上。

龙兴花了钱还要遭冷落,火气难免就大一点,大得甚至想找点茬。他们要的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其中当然包括那味有名的酱香肘子。这时,正好他们在路上碰到过的那个走方郎中也举着治病救命的布幡上了酒楼,小二又赶着去招呼。龙兴却拍着桌子喊道:"小二,过来。"小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又转了回来。好在那位走方郎中也不计较,只是微微一笑,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了。龙兴道:"这么咸的酱香肘子也会端上来,你难道想把我们咸死?"查妍觉得有些奇怪,这酱香肘子他尝都没尝过,怎么会知道咸淡?

小二愣了一下,苦笑道:"本店的酱香肘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客官说过咸呀。"龙兴道:"大爷是付钱的,大爷说咸它就是咸的。"小二这才知道刚刚拜错了财神,连连道歉,但龙兴哪里肯依,非得要他重新换一盘来不可。这时,酒楼的掌柜走了过来。掌柜的高高瘦瘦,步履却很轻捷,他打量了龙兴三人一眼,凭他的阅历,竟也看不出这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心中也有些忌惮,吩咐小二道:"去,到厨房替这位大爷换一盘来。"小二满腹委屈地到厨房换了一盘酱香肘子出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龙兴他们的桌上。可是龙兴看也不看就又嚷道:"这盘肘子这么淡,叫人怎么吃得下去?"这时,连查妍都觉得龙兴有些太过分了。掌柜的却还能沉得住气,又吩咐小二道:"再去给这位大爷换一盘来。"龙兴道:"慢,现在已经不是换一盘那么简单了。"掌柜的道:"那你想要怎样?"龙兴道:"我还要大厨师亲自出来道歉。"掌柜的终于忍无可忍。他在"知客居"掌柜多年,自诩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更何况他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当下他就拉开架式,高瘦的身子竟然也变得岳峙渊停,沉声道:"朋友若是想找茬,恐怕是找错了地方。"龙兴今天似乎也很喜欢打架,他虽然还坐在凳子上,却已忍不住挽起衣袖道:"掌柜的若是想打架,恐怕也找错了对象。"酒楼上的客人见这里要打架,离得近的怕遭误伤,都逃了开去,离得远的却反而围了过来。就连那位走方郎中也好奇地在往前凑,想必也不想错过了这场热闹。

就在这时,大厨师也提着把切菜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大厨师也像所有的厨师一样是个胖子,所不同的是,他比其他厨师更胖,胖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从厨房到大堂也不过是几丈的路,他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似乎比别人走几十里路还要吃力。

但奇怪的是,大厨师一出来,原先已经摆好架式准备打架的掌柜却收式退了开去,好像这里不再有他什么事似的。可是龙兴却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即使瘦瘦的掌柜换成了胖胖的大厨师也不肯罢休。他一拳就打在了大厨师的肚子上。大厨师身上的肉起码有半尺厚,肚子又是肉最厚的地方,可是这一拳他还是挨不起,只听他"啊呀"一声,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那把切菜刀也脱手飞出,而且正好切进了那位走方郎中的咽喉。

走方郎中软软地倒了下去,两眼却还睁得很大,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他实在不敢相信,一把脱手飞出的切菜刀,竟然也会要了他的命。酒楼上的人见发生了命案,哪里还敢再看什么热闹,发一声喊,顿时跑得干干净净。大厨师没有跑,他苦笑着道:"小龙,我在这里好好地烧我的酱香肘子,你为什么还要来惹我?"龙兴道:"我要你跟我走。"大厨师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龙兴道:"你现在已经杀了人,难道还想在这里待下去?"查妍本来对龙兴无缘无故地出手打人就有些不以为然,现在见龙兴又要大厨师跟他走,更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他跟你走?"龙兴道:"因为他就是飞刀尚五。" "他就是飞刀尚五?"查妍看着这个一身肥肉,连走路都会喘气的大厨师,实在不敢相信他会有能力保护他们,"那他的飞刀呢?"龙兴道:"咦,你刚刚不是已经见识过了?"查妍想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道:"可那只不过是一把切菜刀。"龙兴道:"只要能飞出去取人性命的刀就是飞刀,而且好像也没有谁规定过切菜刀不能当飞刀的。"查妍又道:"可他杀的只不过是个治病救命的走方郎中。"龙兴道:"你错了,他不是救命的郎中,而是要命的杀手,早上他已杀了两个轿夫,接下来他还想杀我们三个。他就是’风’!因为他的身上有杀气,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他那根挑布幡的竹竿里就藏着一把杀人的利器。"其实在路上时,龙兴就已经感觉到了走方郎中身上的杀气,他用马鞭子在头顶甩着圆圈,稳稳地护着自己和身边的两个女人,走方郎中才没敢拔剑。到了酒楼上,走方郎中原想在龙兴和掌柜吵架时趁机出手的,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竟没能躲过大厨师的一把切菜刀。

查妍跑过去拿起走方郎中的竹竿,发觉里面果然藏着一把又细又长的利剑,剑尖的宽窄和形状与两个轿夫眉心的伤痕正好吻合。

尚五其实也并不是只会使用切菜刀的,当他坐进马车车厢里的时候,查妍发觉他还带了另外一把刀。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既无刀鞘,也无刀衣,刀身也毫无光泽。但查妍却简直不敢相信,一刀在手,尚五竟已变得说不出地剽悍威猛,哪里还有一点像个烧酱香肘子的大厨师。

查妍也进了车厢,坐在尚五的对面。她毕竟还是个大姑娘,"风"已经死了,危险已经解除,她也不好意思再挤在龙兴身边。可是她没有想到,阿灿竟也进了车厢,坐在尚五的旁边。阿灿好像已经决定了要和她形影不离。每个女人都会对别的女人存有戒心,可查妍还没见过有不放心到这种程度的。

马车启动,车厢门关上后,阿灿对查妍道:"我们换个位子好吗,我和他坐在一起实在太挤,你的身材要比我苗条得多,坐在这里才恰到好处。"她说得不错,尚五的身躯已经占了一大半的位置,她又背了个大包袱,他们俩坐在一起,确实也太挤了一点。

查妍正在考虑要不要坐过去,又听见尚五也道:"我也认为你最好能和她换个位子。因为我也不愿意一个老太婆坐在我的旁边。"查妍立刻就和阿灿换了位子。她感到很得意,这一路上,阿灿仗着龙兴是她的丈夫,似乎一直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尚五来了,尚五和她们俩都没有关系,也正因为这样,才得以显示了她的优越性。

午后的路上行人渐稀,马车快速而平稳地行驶着,龙兴眯着双眼斜靠在车座上,似乎也已经让自己完全放松。可就在这时,路边突然蹿出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小孩的速度奇快,身上的衣服也红得特别,就像是刚刚流出来的鲜血。马蓦然受惊,长嘶一声,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马车也立刻停了下来。差不多与此同时,路边又飞出一人一剑,这人的速度更快,只见匹练似的剑光一闪,那把又细又长的利剑就已经刺入了车厢,而且刺的正好是查妍刚才所坐的位置。

现在这个位子上坐的是阿灿,所以那把剑就刺中了她。那把剑足足有三尺七寸长,且大半已刺入车厢,本来足可以从一个人的后背穿透前胸,一剑毙命,可是阿灿却仍然安然无恙,因为她背上的包袱实在太大,大得连长剑都不能完全穿透。

刺客似乎也感到了不妙,立刻就想抽剑。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这本来就是杀手遵循的原则。可是这一次他却已不再有机会,因为尚五已经出手。尚五用的是刀,刀要击穿车厢的木壁就不像剑那么容易,但尚五出刀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一刀击出,整个刀身都已经穿出了车厢外面,而杀手的剑却依然留在车厢的壁上,因为这把剑他已经不再需要,永远不需要了。

查妍惊魂甫定,急忙又跑到车前。前面的战斗也已经结束,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其实是一个侏儒,此刻他已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脖子却像死鸡一样软软地耷拉着,显然是被人捏断了颈骨。查妍突然明白了,龙兴为什么把短剑放在包袱里,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用剑,他的手就是最好的武器。龙兴道:"他们就是’风’。’风’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轿夫被杀死后,我就知道他们有三个人。因为一个人要想同时杀死两个轿夫,而又不让我听到一点声音,世上恐怕还没有这么快的剑。"据说"风"有个习惯,杀人就要一个不留。现在他们也同样一个也没有留下,就像风吹过一样干干净净。

3、 平安客栈三天以后的黄昏,龙兴他们的马车驶进了平安客栈。平安客栈的老板是个形象猥琐的小老头,查妍走进去的时候,他偷偷地朝她看了好几眼。平安客栈规模不大,前面是饭厅,后面呈角尺形排列着十几间客房,由一条走廊相连。走廊的外面是一个庭园,园中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龙兴他们要了三个房间,龙兴住右边的房间,尚五住左边,中间的房间则由查妍和阿灿合住。自从那天马车上调换过座位后,查妍已经知道,阿灿和她形影不离,并不是监视她,而是在保护她,所以这几天她们已经亲如姐妹,即使在客栈的房间里,她们似乎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龙兴却已在敲门:"完事了没有?我们该到前面饭厅去吃晚饭了。"阿灿答道:"还没有。女孩子家出去,总要打扮打扮的。"等她们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查妍果然已经打扮得焕然一新。女为悦己者容,女孩子打扮起来当然是要给人看的。不过这一次她不知是要给谁看?

饭厅里人不多,除了他们,里壁一张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脸色焦黄,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咳嗽,似乎是个病人。坐在他旁边的是个脸色白皙的年轻人,每当中年人咳得厉害时,他就会放下筷子站起来替他捶背,想必是那中年人的儿子。靠门边一张桌上坐着的两个壮汉,一看就知道都是江湖人,他们大刀金马地喝酒,旁若无人地谈笑,而且肆无忌惮地看女人。查妍进去后,他们的眼睛就似乎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壮汉们的眼神当然又和刚才那个小老头不同,在这样的眼神面前,查妍甚至觉得有一种被剥光了的感觉。她悄悄地拉了拉龙兴的衣角,道:"喂,他们看起人来,就好像会把人吃了。"龙兴道:"笑话,他们怎么能吃得了你?"查妍气得在桌下直跺脚。就在这时,饭厅里又进来了两个尼姑。这两个尼姑都很年轻漂亮,虽然穿着灰暗宽大的衣服,却还是掩不住她们那玲珑剔透的身段。她们低着头进来,要了两碗素菜,就低头匆匆扒饭,对饭厅里的其他人从未看过一眼,好像看一眼就会惹来祸祟似的。

两个壮汉已经把兴趣转向了两个尼姑。对于她们,他们已不是光看看就能满足的了。他们中的一个走过去,伸手就在一个尼姑雪白的后颈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小师父,吃素多没劲呀,大爷给你吃点荤的。"尼姑惊叫一声,躲了开去,却依然不敢抬头看人。壮汉又追了过去。这一次尼姑没能再躲开,被壮汉一把揽进了怀里,她虽然极力挣扎,另一个尼姑也过来帮忙,两个尼姑的脸都涨得通红,却还是没能从壮汉手中挣脱出来。

旁边那个脸色白皙的年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愤愤地道:"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佛门中人,也实在太不像话了。"壮汉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他放开尼姑,走到那对父子面前。他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掌拍在一条长凳上,那条长凳就立刻变成了一堆碎木头。

壮汉露了这一手,白脸青年就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可是两个尼姑却趁这个机会逃出了门去。壮汉要去追,他的同伴拦住了他,劝道:"大哥,你又何必性急,她们只要住在这家客栈里,还能逃得了吗?"看来平安客栈有时也并不平安。晚饭以后,龙兴他们都早早地睡了,出门在外,他们好像都很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查妍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她记得曾听父亲说过,从来也没有江湖人敢在水陆帮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可是刚才那两个壮汉的行为,似乎根本就不把水陆帮的规矩放在眼里。这么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那阵响动虽然很轻微,但在夜深人静之际,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查妍忽然想到,刚才那两个壮汉是不是要来对她图谋不轨?她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伸手推推身边的阿灿,却毫无反应。阿灿大概是酒喝多了,现在已经睡得像只死猪。

响声还在继续传来,查妍已经害怕得浑身发抖,她再也睡不住了,慌乱地跳下地,拉开房门逃了出去。可是她没有想到,门外居然还站着一个人,她一出门就像投怀送抱一样撞进了那个人怀里。

那个人立刻紧紧地抱住了她。查妍"啊"的一声惊叫,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惊恐万分地抬头一看,庭院里的月色斜斜地照射进来,她发现抱住她的原来是龙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的木头一样,反手紧紧搂住龙兴,再也不肯松开。

也就在这时,两个尼姑所住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片惊叫声,接着就见到她们几成半裸地从房里逃了出来。一看到龙兴,她们也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跑过来一左一右挽住他的两只手,娇躯紧靠在他身上,却还禁不住瑟瑟发抖。查妍突然被两个尼姑从怀里将龙兴抢了过去,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两个尼姑哀声道:"有人要强暴我们,望大侠相救。"她们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现在又是那样的楚楚可怜,甚至连查妍都有点心疼了。

两个壮汉对两个尼姑喝道:"还不快过来让大爷们快活?在这里没人能帮得了你们。"两个尼姑靠得龙兴更紧了,似乎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查妍也觉得此时龙兴一定会像那些锄强扶弱的大侠一样,出手教训教训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她甚至觉得,她所爱慕的人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令查妍失望的是,龙兴却站着连动也没动,甚至连一点儿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她忍不住嚷道:"喂,你为什么还不出手?"龙兴道:"你既然是不死神龙查大侠的女儿,想必也练过武功,眼看着有恶徒欺凌弱女,你难道就不该挺身而出?"查妍更气了。龙兴自己不出手倒也罢了,却反而来怂恿她出手,真是岂有此理。查妍确实练过武,而且武功还不弱,但身为水陆帮安庆分舵舵主的千金,以前还会有什么事要她亲自出手的?所以她一直对自己缺乏信心。现在被龙兴一激,倒真的使她豁了出去。不死神龙的家传武功对付那两个江湖中第八流的角色绰绰有余,她用了不到十招,就已经把两个壮汉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查妍初战告捷,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来,却发现两个尼姑还手把着手地和龙兴紧挨在一起,不禁又气得叫道:"喂,要强暴你们的恶徒已经被我赶走了,你们还要和他挨得这么紧,你们到底要不要脸啊?"话才说完,她突然发现龙兴和两个尼姑虽然手把手地挨在一起,脸上的神色却都不轻松。特别是两个尼姑,头顶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显然正在比拼内力,而且正到了紧要关头。这种貌似文雅的较量其实凶险万分,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但却非得要分出胜负才能罢休。

过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两个尼姑终于不敌,双双瘫软在地。查妍过去一看,发现刚才还是既年轻又漂亮的两个尼姑,现在却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龙兴道:"妙妙双尼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查妍道:"现在她们看上去为什么会这么老?"龙兴道:"因为她们本来就有这么老。现在内力耗尽,当然就恢复了本来面目。"查妍道:"如此说来她们真的是要强暴你?"龙兴道:"她们不仅是要强暴我,还想杀死我,因为被她们采过气的男人,通常都不能再活下去了。"查妍道:"真是太可恶了,你准备怎么对付她们?"龙兴道:"对付这种佛门败类,当然是杀之而后快。"他的话刚说完,他的手就举了起来,这一掌只要一拍下,妙妙双尼从此便要在江湖上除名。

可是龙兴的手掌还不及拍下,就听到了一声喝叱:"住手!"接着尚五的房门就开了,尚五和阿灿各自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不过他们并不是自愿走出来的,因为他们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雪亮的钢刀,而手拿钢刀的竟然是脸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和那个像儿子一样侍候着他的白皙少年。查妍才想起,刚刚门口又打又闹的,尚五和阿灿为什么还会沉睡不醒?原来他们早已被人劫持。

黄脸男子对龙兴道:"在下黄面狐胡不败。"他又指了指那个白皙少年,"这位是我的搭档,江湖人称白面狗的苟必胜。我们兄弟今天不想杀人,只想用你的两个朋友来交换我们的两个朋友。"龙兴看了看委顿在地的两个尼姑,道:"啊,狐朋狗友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既然是交换就应该公平,可我并没有用刀架在你们两个朋友的头上。"胡不败道:"我们把刀一拿开,你的两个朋友就可以自己走过去。我们的朋友却还躺在地上,难道你要把她们抱过来?所以若论公平,起码也得让她们自己能站起来。"至此龙兴已别无选择,落在狐朋狗友手中的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拿他们的生命去冒险,所以他不得不妥协。龙兴又握住了妙妙双尼的手,把内力通过掌心输过去。妙妙双尼苍白的脸色立刻就渐渐地红润了起来。

就在这时,查妍突然看到苟必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她立刻就感到其中有诈,刚想出言示警,可是已经迟了。恢复了内力的妙妙双尼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她们终于可以自己走过去了。但是她们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迅捷地从靴筒中抽出了两把匕首,双双抵住了龙兴的腰眼。

龙兴怔住,这一仗至此他们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查妍则后悔得想哭,她本来早就应该看出来的,两个险些被强暴、身上衣服已被撕剥得几近半裸的女人,脚上怎么还会穿着簇新而又完好的靴子?

4、 大战智林寺狐朋狗友和妙妙双尼开心地笑了,现在龙兴他们已经成了刀下鱼肉。查妍没有被制住,她虽然能把两个壮汉打得落荒而逃,但狐朋狗友和妙妙双尼似乎并没有把她当回事,在他们的眼中,她只不过是一块肉——一块随时都可以一口吞掉的香肉。

就在这时,她发现客栈老板也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每个伙计的手上都提着一盏很大的灯笼。客栈老板此时哪里还有一点猥琐的样子,他负着手坏笑着走到查妍面前。查妍的心沉了下去。龙兴却鼓掌道:"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主谋,狐朋狗友和妙妙双尼只不过是你雇来的四条狗。"客栈老板得意地道:"不错,但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龙兴道:"我也很替你可惜,你现身得太早了,这样也省去了我们不少周折。"这句话一说完,龙兴就开始动了。他一动,妙妙双尼抵住他腰眼的两把匕首立刻刺出。妙妙双尼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这一击则更是蓄势而发,应该绝不会失手。但不可思议的是,两把本来应该刺进腰眼的匕首却贴着龙兴的身子滑了开去。龙兴的人却已经到了妙妙双尼的身后,双手也已经扣住了妙妙双尼持刀的手的脉门。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钢刀已经到了尚五和阿灿的手里,而被架住脖子的人却变成了狐朋狗友。

客栈老板的脸色变了,可是他并没有能跃上那棵梧桐树,甚至还没跃到一半就掉了下来,而且掉下来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在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钢镖,钢镖上淬着剧毒,见血封喉。

事后查妍问龙兴:"客栈老板是不是白云生派来的?"龙兴道:"白云生还使不动这样的角色。杀他的人不是我,我不用暗器,更不会用淬毒的暗器。派他来的人杀了他,是为了杀人灭口。"查妍真搞不懂,除了白云生,还有什么人想要杀死他们?事败之后,那个人为什么不惜杀人灭口也不肯暴露身份?她突然觉得整件事情比她原先以为的要复杂得多。看来只有见到锦衣侯,这一切才能有一个圆满的解释。

第二天他们继续上路,不久就进了庐山。水陆帮的总部就设在庐山上。庐山奇秀甲天下,他们却不是来游玩的,也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马车已经舍弃在山下,查妍和阿灿也已经戴上了蒙着轻纱的帽子,女人总不能像男人那样轻易在外抛头露面的。经过昨晚的那件事,查妍对龙兴的感觉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她不光对龙兴的武功机智大为倾服,还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依恋。她跟在龙兴身边,一双妙目也透过轻纱不时注视着龙兴,似乎已忘了龙兴是有老婆的人,而且老婆就在身边。

热恋中的女人往往都会不顾一切的。但奇怪的是,尽管查妍对龙兴所表现出来的情义已经一目了然,阿灿却好像对此视而不见。是一层轻纱就蒙住了她眼睛?还是她绝对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尚五则似乎更加无暇顾及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事。其实这一路上他本来就很少说话,他只是不停地喘气,不停地擦汗,对于他这么胖的人来说,登山确实是一种很大的负担。

危险很快就出现了,那是在智林寺。智林寺是晋代古刹,曾经名僧辈出,盛极一时而后衰,现在则成了水陆帮入山的关卡。坐镇智林寺的是刚柔二长老。刚长老关铁雄,当年与万金堂、查沉舟等人共助锦衣侯创立水陆帮,武功走的是金刚掌、开碑手一类的刚猛路子。这类功夫没有太多的花巧,靠的是扎实的基本功。关铁雄六岁开始练童子功,今年已六十六岁,仍是童子身。这一点大多数人都难以做到,因而他的功力自然就比大多数练此类功夫的人都高。柔长老司徒文略,五十七岁,武功路子不详。不过他在高手林立的水陆帮中能成为最年轻的长老,与关铁雄齐名,自然也非泛泛之辈。

现在挡在龙兴他们面前的正是关铁雄。他须眉虽已花白,但威猛的气势丝毫不减当年,看上去有如半截铁塔。查妍抢着道:"关伯伯,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这么硬朗。"关铁雄道:"你们是什么人?少来拍老夫的马屁。"看来他不仅武功刚猛,脾气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查妍除下帽子道:"关伯伯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查沉舟的女儿查妍呀。"关铁雄曾与查沉舟一起出生入死,交情非浅,一听说是查沉舟的女儿,他石像般的脸上当即漾开了一丝笑纹,道:"原来是老查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令尊可好?"查妍黯然道:"家父已经遇难。"关铁雄惊道:"老查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查妍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要立刻向锦衣侯禀报。"关铁雄道:"那你们就快点上山去吧。"龙兴他们想不到过这道关卡竟这么容易,暗暗高兴,正要上山,却听到一声"慢",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摇着折扇从寺里走了出来。关铁雄不悦道:"司徒长老,这位是老查的千金,老夫已经放行,难道你还想留难?"司徒文略道:"关长老,你说她是查沉舟的女儿,你可曾见过?" "这……"关铁雄突感语塞。当年他见到查妍的时候,她还只有五六岁,女大十八变,现在他当然已不再认得出来,不由老脸一红道:"既然如此,这事就由你来处理好了。"说完竟拂袖进寺去了。

司徒文略问查妍:"就算你是查沉舟的女儿,那他们三位又是什么人?"查妍正想回答,龙兴却抢着道:"我们只是几个保镖的。"司徒文略道:"既然是保镖的,镖已送到,怎么还不打道回府?"龙兴道:"因为镖银还没有付清。"司徒文略微微一笑,摸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付你们的镖银总应该够了吧。"他顺手一送,一张薄薄的银票就像被人托着似的缓缓向龙兴飘了过来。这一手功夫显示出,司徒文略已经具备了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绝顶功力。龙兴接过银票,看也不看就揣进了怀里。

查妍的心立刻"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生怕龙兴拿了银票就走,这时她真希望龙兴能记起她曾经说过的要把自己当镖银付给他的话。这以前或许只是一句戏言,不过现在她已经决心要这么做了。

龙兴收了银票,考虑了一会儿,道:"银子虽然收了,但我们还不能走。因为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行规,我们镖局的行规就是必须要把镖送到地头。我当然也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牌子。"司徒文略道:"这里是水陆帮,难道还不算地头?"龙兴道:"不算,我们和查姑娘讲定的地头是必须要见到锦衣侯。"司徒文略道:"锦衣侯难道是你们想见就随便能见的吗?"龙兴道:"锦衣侯难道是见不得人的吗?"查妍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知道龙兴暂时还不会离开她。可是她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因为她听见司徒文略喝道:"一派胡言,居心叵测。来人!"话音刚落,智林寺四周就出现了十多个手持兵器的汉子。水陆帮能够总领长江两岸各路豪杰,果然有其不同凡响之处,这十几个汉子虽然只是一般的帮众,却个个身手矫健,每个人都不好对付。更使查妍感到不好对付的是他们都是她的同帮兄弟,打起来毕竟不能痛下杀手。她拉了拉龙兴的衣角,悄悄道:"请你千万别伤了他们。"龙兴果然没有伤他们,他甚至站着连动都没动。动的是尚五。查妍还是第一次看到尚五真正施展功夫。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胖得连走路都直喘气的人,打起架来竟然轻灵迅捷得像一阵旋风,特别是他手中的刀,挥洒间已经看不到刀身,但刀光一闪,却总有一名水陆帮的汉子倒了下去。

查妍急叫:"尚大侠手下留情!"可是已经迟了,这句话刚刚说完,十几名汉子已经全部倒下,尚五也已经气定神闲地回到了他们身边,甚至连喘气都没有稍稍加快,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出过手一样。查妍跺着脚道:"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你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尚五道:"我并没有杀他们。"他把刀拿起来给查妍看,刀上果然没有血迹,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因为我砍的是刀背,我只是把他们打晕而已。"他能在瞬息之间放倒十几个人,而且下手的轻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功夫如果还有人说不好,那个人除非是个瞎子。司徒文略不是瞎子,所以他也鼓着掌道:"好功夫,果然有两下子。"尚五倒并不谦虚,哈哈一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司徒文略道:"难得遇到这样的高手,在下也不禁技痒,也想向阁下讨教几招如何?"尚五道:"好说好说,难得司徒长老有兴致,我这就来陪你玩玩。"他知道司徒文略虽然说得轻巧,但这却是一场凶险万分的决斗,所以说完了这句话,他看似还那样随随便便地站着,其实真气早已布满全身。

司徒文略也知道尚五是他平生仅遇的劲敌,这一战生死攸关,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把全身功力提聚到了极致。他本来生得有些瘦弱颀长,像个文弱书生,可是现在却突然变得说不出地威严沉稳,甚至已隐隐有一派宗主之风,这时候即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一眼就能够看出他是个高手,他的出手一击必定石破天惊。查妍当然更看得出来,她的呼吸都已几乎停顿。

就在这时,司徒文略突然出手了。查妍终于知道,司徒文略为什么会被称为柔长老,因为他的手臂竟然柔若无骨地往后弯了过来,手中的折扇也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点出。

"当"的一声,扇刀相交,折扇的扇骨竟是用精钢打就。尚五仓促中虽然接下了这一扇,但却往后退了两步。司徒文略何等人物,既已争得先机,又岂肯手下留情,立刻展开身法,手中的折扇幻化出了无数扇影,铺天盖地地向尚五攻了过去。尚五只有退,不停地退。在漫天的扇影中,他的刀势似乎已被封住,刀光也越来越弱,甚至已到了施展不开的地步。连查妍都已经看出,他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突然,激战中的两条人影倏合即分,石像般地站住了,刀光扇影也随之消失。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尚五拿刀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刀头拄地,人也瘫软下来,单腿跪到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司徒文略也倒了下去。他是直直地倒下的,倒下以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查妍欣喜若狂,拉住龙兴问道:"尚五明明已经败了,为什么胜的反而是他?"龙兴道:"这就叫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查妍道:"既然我们都没有死,现在是不是可以继续上山了?"龙兴道:"还不能,因为还有个关铁雄。" 5、 锦衣侯关铁雄已经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司徒文略的尸体,淡淡地道:"老夫本来是可以放你们上山的,但你们既然杀了司徒长老,这笔账老夫若是不算,日后在帮中恐怕不好交待。"龙兴道:"关长老说得也是。不过这笔账我想和你单独来算,就我们两个人进寺内去,真正没有干扰地公平一战,我若输了,任凭处置,但若侥幸得胜,就请关长老放我们上山。"关铁雄哈哈笑道:"好,爽快,老夫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查妍却知道,尚五内力未复,阿灿和她又都是女人,龙兴这样做,是为了不连累他们,要将凶险独力承担。她看到龙兴从包袱里拿出那把短剑,带在身边。这把剑一路上龙兴都没有用过,现在居然带上了,说明他也认识到敌手的强大,知道这一战的险恶,可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关铁雄进了智林寺,还把门关了起来。查妍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查妍的人虽然被关在门外,但她的心却已经跟着龙兴进了智林寺。

半个时辰过去了,寺门还没有被打开。查妍几次想破门而入,都被尚五止住了。尚五道:"你若进去,他就会分心,在这样的决战中,分心的后果是什么,想必你也知道。"查妍当然知道,高手对决,分心的后果就是死。她又怎么还敢进去?可是现在龙兴是胜是败?是生是死?她又怎么放心得下?她都快要急疯了。这时,她突然发现阿灿静静地坐在一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把一腔情绪都向阿灿发泄了出来:"喂,你丈夫在里面拼命,你却好像一点都不急,你到底对他关不关心?"阿灿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难道非得要像你一样,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的才算关心?"查妍又无话可说了,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比她更沉得住气。她也知道转来转去地于事无补,也想像阿灿那样静静地坐下来,但就是做不到。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寺门仍然关着。查妍却再也等不下去了。她觉得再多等一刻,她的胸膛说不定就会爆炸。她不顾一切地向寺门冲了过去,即使要死,她也决心要和龙兴死在一起。

可就在这时,寺门大开,龙兴出来了。查妍竟直接冲进了龙兴的怀里。生离死别后的重逢,使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她哽咽着道:"你胜了?"龙兴道:"我没有胜。"查妍一惊,猛地扬起泪脸道:"难道你败了?"龙兴道:"我也没有败,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打。关长老走了,不过他很快又会和我们见面的。"查妍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兴道:"怎么回事我一时也不好说,等见到锦衣侯之后,一切就都会明白的。"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查妍甚至觉得,在这件事情里,她已不再是主角,而只是其中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不过她相信龙兴,只要和龙兴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她都无所谓的。

好在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锦衣侯已经知道了他们,并派人传下话来,让他们直接到总部去见他。于是这一路上他们就再也没有遇到阻拦,而且每到一处,总有一名帮众来迎候他们,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到下一站。最后一名帮众把他们送到一幢大房子前,指着两扇关闭的门道:"锦衣侯就在里面,请各位自己进去。"终于就要见到锦衣侯了,查妍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她虽然没有见过锦衣侯,但常听父亲以崇拜的口吻说起锦衣侯的种种传奇经历,在她的心目中,锦衣侯几乎已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龙兴,龙兴的脸色也有些激动,似乎也和她有同感。

无论什么人,能见到名满天下而又深居简出的锦衣侯,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是他们推门进去后,却并没有见到锦衣侯。门里面是一个有两丈多宽却只有一丈多长的客厅,客厅里什么也没有,只放着四把椅子,好像就是为他们四个人准备的。客厅的另一头严严实实地张着一幅很大的布幔。布幔里什么也看不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来了吗?请坐。"查妍他们四个人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布幔里的声音又道:"你们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查妍正要开口,龙兴却抢着道:"我们的事只有见到锦衣侯才可以说。"布幔里道:"我就是锦衣侯。"龙兴道:"但我们却不能确定你究竟是不是锦衣侯。"布幔里的人笑道:"那我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就是锦衣侯?"龙兴道:"你至少总得让我们看一看你的真容。"布幔里道:"你们真的要看?"龙兴道:"事关重大,非看不可。"布幔里的人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好,那我就让你们看一看。"话音刚落,那块很大的布幔就像戏台上的幕布一样徐徐向两边分了开来,于是他们就看到,这间房子并不扁,非但不扁,而且还很长,更让人想像不到的是,这又宽又长,占了整幢房子四分之三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很大的浴池。原来这里是一个浴室。锦衣侯竟然会在浴室中接待他们。

浴池里的水很热,锦衣侯就坐在浴池里,裹着袅袅的热气,显得飘渺而又朦胧。查妍立刻低下了头,锦衣侯既然在洗澡,就必定没穿衣服,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好意思再看?

锦衣侯却并不是一个人在浴池里,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那两个女人既然是在服侍锦衣侯洗澡,身上当然也没穿衣服。龙兴和尚五都是男人,这么艳丽的场面,他们当然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的。可是查妍却发现,龙兴和尚五并没有不好意思,他们非但在看,而且好像还瞪大了眼睛看得很投入。男人没有一个不好色的,查妍恨恨地想。她真恨不得把龙兴的这双眼睛从他的眼眶里抠出来。

锦衣侯道:"这两个女人是不是还值得一看?"龙兴道:"岂止值得一看?简直是百看不厌。"锦衣侯就对身边两个女人道:"既然两位少侠喜欢看你们,你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看得更仔细一些?"两个女人立刻从浴池里走出来,到了龙兴和尚五的面前。没有了浴池中热气的掩映,她们迷人的胴体顿时纤毫毕现。锦衣侯又道:"现在你们看仔细了没有?我还要告诉你们,这两个女人有个规矩,谁要是仔细看过她们,她们就会要他的命。"两个女人立刻就开始出手。她们的武器就是她们的一双腿。

不过两个女人的腿一飞起,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借力使力地拨了一下,整个人就转了过来,直直地向浴池飞了回去。她们跌回浴池时的声音虽然很大,姿势虽然也不好看,但身上却连一点伤都没有。

锦衣侯又道:"这两个女人还有一个规矩,谁要是征服了她们,她们就会成为他的奴隶。"两个女人从浴池中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竟突然变得说不出地温驯柔顺,她们每人都从池边拿出一个茶盘,每个茶盘上都放着两盏香茶,低着头走到龙兴他们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擎起,恭敬地向他们献茶。

看着她们这种低眉顺眼的样子,查妍真不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她们几乎还曾要了你的命。龙兴和尚五仿佛已忘了刚才的凶险,他们好像真的把她们当成了两个奴隶,心安理得地接过茶喝了起来,而且好像都很满意。就连阿灿也忍不住拿过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

浴室里只有四张椅子,没有茶几,龙兴他们喝过茶,就又把茶盏放回了茶盘。两个女人一直就这么跪着,只是收回手臂,把茶盘平托在胸前。查妍又恨恨地想,男人都是吃苦不记苦的轻骨头。她没有喝茶,却恨不得端起茶盏向龙兴砸过去。这时,她又听见锦衣侯道:"现在你已经见过我,有什么事总该说了吧。"查妍咬了咬嘴唇道:"现在还不能说。"锦衣侯道:"这又是为何?"查妍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道:"你至少也得先让她们退下去。"锦衣侯道:"这办不到,因为她们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奴隶。"查妍道:"现在是不是只有她们的新主人才能叫她们退下去?"锦衣侯道:"这也办不到,因为她们的新主人现在即使想叫她们退下去,恐怕也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查妍听锦衣侯说得蹊跷,猛一抬头,就看到龙兴他们三人已经委顿在椅子上不省人事。而那两个女人还跪在地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龙兴他们已经昏迷。查妍大惊道:"茶里有毒?"锦衣侯道:"你错了,茶里没有毒,只不过有点儿迷药而已。"查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锦衣侯道:"这也只能怪他们太喜欢多管闲事。我不希望有人来管水陆帮的闲事。"查妍道:"如此说来,柔长老要想截杀我们,本来就是你的意思?"锦衣侯道:"不错。"查妍道:"平安客栈中发生的事,主谋的也是你?"锦衣侯道:"不错。"查妍道:"事情败露后,你又不惜杀死了客栈老板?"锦衣侯道:"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让他暴露我的秘密。"查妍突然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龙兴他们和水陆帮本没有什么恩怨,锦衣侯却处处要置他们于死地,那只不过因为他们是她的保镖。由此看来,锦衣侯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嘶声道:"如此说来,白云生的叛乱也是受了你的指使?"锦衣侯道:"你果然很聪明。只可惜查沉舟却没有这么聪明,所以他不能不死。"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所做的所有事情,因为他已胜券在握,用不着再有任何顾虑。现在龙兴他们已被迷倒,查妍虽然没有喝过迷药,但在名满天下的锦衣侯面前,她又能有什么作为?

查妍当然也知道自己已经身临绝境,但她却不愿连累了龙兴他们三人。她强按下满腔怒火,向锦衣侯求道:"我可以死,但请你放过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都是局外人。"锦衣侯道:"他们本来的确是局外人,但现在却已经知道得太多,所以他们也只能死。"查妍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用毒药?"锦衣侯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死得这么快,这么舒服。"查妍全身都凉了,颤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对待他们?"锦衣侯道:"我当然要好好地修理修理他们,让他们自己都宁愿早点死掉。"说完这句话,他就从浴池中站了起来。查妍紧张地盯着他,这时候就算他全身赤裸,她也绝不会转过头去了。可是锦衣侯虽然泡在浴池里,却偏偏是穿着衣服的,所以站起来一点也没有什么不便。他肤色白皙,颏下三缕长须梳理得纹丝不乱,看上去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他一步步地往浴池外走来,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修理他们。

查妍知道,若是等锦衣侯走到了面前,他们四人都将会生不如死。她突然跳起来,抽出尚五身上的佩刀,架住跪在地上的赤裸女人,对锦衣侯道:"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立刻就杀了她们。"锦衣侯站住了,哈哈大笑道:"你以为劫持她们就能威胁得了我?"查妍道:"难道你真的不顾她们的生死?"锦衣侯道:"她们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奴隶,我为什么还要顾她们的生死?"两个女人果然跪在地上连动都没有动,好像真的已经是他们最驯服的奴隶。查妍拿刀的手已经有些发抖,她实在对自己已失去了信心。锦衣侯即使走过来,她这一刀也不一定能忍心砍得下去。

锦衣侯仿佛已看透了查妍,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杀她们的,不过你若是真的不忍心,我倒很愿意替你代劳。"他突然出手,两道寒光激射而出,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立刻就倒了下去,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她们不久前都还是锦衣侯的侍妾,也必定曾带给他不少享受和快乐,可是他杀死她们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个如此狠心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查妍彻底绝望了。可是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突然听到了同伴的呼唤一样,她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错了,锦衣侯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锦衣侯。" 6、 意外的结局说话的人竟是龙兴,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做了一个好梦那样舒服。尚五和阿灿也坐了起来,尚五朝查妍眨了眨眼睛,仿佛还有些洋洋得意。锦衣侯刚想再往前走,突然又站住了,这一次是真的站住了,双脚就好像钉在地上一样,似乎再也移动不了分毫。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白,不过却已经变成了苍白。

查妍惊喜地道:"原来你们没有被迷倒。"尚五道:"我们要是连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都识不破,以后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查妍道:"那你们为什么又要假装被迷倒?"尚五道:"我们就是要他在得意忘形之下,把所做的坏事都自己说出来。"查妍道:"他既然不是锦衣侯,那他到底是谁?" "他是万金堂。"这次回答她的却是龙兴。这时,一直僵立着的万金堂突又大笑起来,他笑着道:"不错,我是万金堂,我是不该冒充锦衣侯,但我是副帮主,毕竟也为水陆帮立下过汗马功劳,锦衣侯既然已经病死了,由我接替他的位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妥。"龙兴道:"锦衣侯其实早就看出了你居心叵测,所以一直都没有把帮主的信物交给你。你自己也知道私自篡位不能服众,所以才一直都不敢公布锦衣侯的死讯,自己关起门来冒充锦衣侯,而后又害死查沉舟,并利用司徒文略将关铁雄架空,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万金堂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但仍强作镇定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水陆帮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龙兴道:"我就是锦衣侯的儿子。"万金堂一怔,这才想起锦衣侯本姓龙,名叫龙江海,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尊称他为锦衣侯,却反而把他的本名给忽略了。万金堂仍不愿认输,道:"不错,锦衣侯是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早就已经失踪了。"龙兴道:"失踪不等于死。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万金堂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揶揄地道:"你说你是锦衣侯的儿子,我也可以说我是皇帝的亲老子,反正谁都没有见过你,谁也不能给你证明。" "我能证明他确实是锦衣侯的儿子。"说话的是阿灿,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除掉了那顶蒙着轻纱的帽子。查妍这才想起,自从上了庐山后,这顶帽子她一直都没有除下来过。万金堂惊叫道:"阿灿!"阿灿道:"对,我就是锦衣侯的婢女阿灿。十六年前洞庭湖一战,龙夫人不幸战死,就是我奉锦衣侯之命,把少爷寄养在安庆的一户农家里。后来水陆帮霸业已定,锦衣侯却看出了你的野心,所以仍不把少爷接回来,却派了他最好的朋友查沉舟到安庆去暗中照顾。一个月前,就在临死前锦衣侯还关照我,如果你真能洗心革面,把水陆帮继续往正道上带下去,就不要接回少爷,让他远离江湖,永远做一个农民的儿子。只可惜你却坏事做绝,天人难恕。所以我到安庆将一切告诉了少爷,告诉他他就是锦衣侯的儿子,要他来重振锦衣侯的事业。恰逢查妍也要为父亲报仇,我们就设了这么一个龙兴镖局,让查妍找到我们,与我们一起,查明事情的真相。"查妍终于明白,原来龙兴就是锦衣侯的儿子,原来阿灿也并不是龙兴的老婆。但他为什么要骗她?是不是因为这次回来太过凶险,生死难料,他不想让她因此而背上感情的负担?好在现在凶险已将过去,今后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她对他的爱了。

可是现在凶险真的已将过去?

万金堂道:"就算你真的是锦衣侯的儿子,但你还是不该再回来的。因为现在水陆帮已经是我的天下,你即使回来,也只能是自寻死路。"他这句话一说完,浴室的板墙突然就像搭好的积木又被拆掉那样一块一块地被卸了下来,整座浴室很快就变得四面空空,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房顶。浴室四周却已经围满了人,而且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弓箭,箭已上弦,弓已引满,全都对准了他们四人,仿佛只要稍有动静,他们立刻就会被射成四只刺猬。

本来好好的一幢房子,突然就不见了。本来他们四个对一个,已经占尽了优势,却突然又被逼入了绝境,瞬息之间,形势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反差。其实他们早就应该想到,万金堂既然敢在浴室中接见他们,又怎么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是龙兴他们却并没有惊惶失措。尚五和阿灿令人不易觉察地变换了一下身法,却已经隐隐挡在了龙兴的面前。龙兴也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查妍,轻轻握住了查妍的一只手,悄悄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查妍本来是有些怕的,她一抬头,看到了龙兴清澈的眼睛,安详的笑容,慌乱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她也悄悄地充满信任地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龙兴道:"谢谢你!"查妍道:"谢我?"龙兴道:"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查妍没有再说什么,只朝他嫣然一笑。这时他们好像都已忘了,无数支箭簇正在对着他们,他们的生死已经危在顷刻。相爱着的人,能够死在一起,也是快乐的。

万金堂却已经沉不住气,狞笑着道:"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急着亲热,等下同赴黄泉,要说悄悄话,还有的是机会。"龙兴道:"死并不足惜,只可惜今天要死的却不是我们。"万金堂道:"今天要死的不是你们,还会是谁?"龙兴道:"是你。"万金堂笑了,这回真的笑得很愉快,他觉得龙兴已经开始在说胡话。被这么多强弓利箭对着,天下已没有人能再逃得出去,所以龙兴说他们不会死,这话就像说一个人的脸上突然会生出一朵花来那么可笑。一个人的脸上当然不会突然生出一朵花来,可是万金堂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发现,关铁雄已经带领几百个帮众冲进来,团团围住了他的那些弓箭手。关铁雄声如洪钟地对那些弓箭手道:"万金堂图谋篡逆,罪不可恕,但你们都是受了他的蒙蔽,只要放下武器,水陆帮保证既往不咎。"弓箭手都悄悄放松了手中的弓弦。他们虽然都是万金堂的亲信,但他们也都是人,人在能够活的时候,就绝不会去选择死。

龙兴大步跨到前面,从怀里掏出那把短剑,拔剑出鞘,高高举起,扬声道:"弟兄们,大家都认识这是锦衣侯的信物,我奉锦衣侯的遗命讨贼。大家如果还都是锦衣侯的好兄弟,就应该同仇敌忾,共讨叛逆。"关铁雄道:"弟兄们,这位龙少侠不是别人,他就是锦衣侯的儿子。"弓箭手们都把弓箭丢到了地上。尚五和阿灿吁出一口气,终于松弛了下来。查妍发现龙兴手中的剑其实只是一把雕刻着古怪花纹的木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把它作为武器。智林寺中,他一定也是凭这把木剑才说服关铁雄,在关键时刻带兄弟来救了他们的命。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众志已经成城,万金堂也已经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他虽然还孤零零地站着,但在大家的眼中,他却已经是个死人。

可是万金堂不是死人。就在大家都认为他已经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时,他突然闪电般地扑向了查妍。查妍手上本来是拿着一把刀的,尚五的刀,但这把刀一下子就到了万金堂的手里。他就用这把刀架着查妍,向龙兴喝道:"你们若是想保她的命,就乖乖地放我下山。"他已经看出了查妍和龙兴之间的情意,知道只要劫持住查妍,龙兴他们就一定会投鼠忌器。

大家都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虽然龙兴、尚五、关铁雄三个人都可以击败万金堂,但是现在谁还敢再贸然出手?如果有一块污泥沾在一粒珍珠上,谁也不会为了要去掉污泥而把珍珠击碎的。

龙兴沉吟着道:"放了查姑娘,我保证让你活着下山。"查妍叫道:"不能放了他,我死不足惜,但你不能不为我父亲和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兄弟姐妹报仇。"龙兴对查妍道:"仇当然要报,但我也绝不会让你死的。"万金堂知道他这一宝押对了,顿时又神气了起来,喝道:"既然你不想让她死,就马上叫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武器。"于是所有的弓箭、刀剑、枪矛都丢在了地上。万金堂又道:"让所有的人都退出十丈以外。"在查沉舟、关铁雄和万金堂这三个锦衣侯的助手中,万金堂最怕死,所以轻功也数他练得最好,因为轻功好才能在逃命时跑得最快。他要他们退出十丈开外,又要他们丢掉弓箭、枪矛等能够及远的兵器,就是自信有了这个差距,他们就绝不能再追上他。

龙兴他们却只有退。关铁雄悄悄地问龙兴道:"难道就这么让他跑了?"龙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最终还是跑不了的。"眼看双方的距离已越来越远,万金堂逃命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大。他决定逃命以前一定要把查妍杀死。龙兴既然坏了他的好事,他也决不让他称心如意。可就在他这么想着时候,他突然发现,尚五不见了。尚五本来是和龙兴他们站在一起的,现在却突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如果尚五到了他的身后,岂非危险得很?万金堂赶紧四处观察,总算看到尚五并没有到他身后,而只是在他的右侧。但就在看到尚五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一道闪电似的白光,一样尖锐而冰冷的东西刺进了咽喉。

冰冷的东西立刻就变成了温热,冰冷的是飞刀,温热的却是万金堂的血。可是他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查妍这才知道,飞刀尚五飞的并不只是切菜刀。尚五的飞刀轻易不肯出手,一旦出手,例无虚发。

万金堂死了,查妍也终于死里逃生,这时候她本该立刻跑回去,惊喜万分地投入龙兴的怀抱。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朝龙兴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喊道:"参见新帮主!"原来龙兴要做帮主了。龙兴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弟兄们,谢谢大家的好意。尚五德艺俱佳,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请他来当你们的帮主。至于我,我想遵循先父的意思,和查姑娘一起退出江湖,永远去做一个农民的儿子。"查妍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飞奔过去,投进了龙兴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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