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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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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雀

数盏状如骷髅的长明灯高悬在宽广宏伟的地宫顶上,诡异的碧绿色灯火映着地宫石壁上那些如同灵符般的奇形文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神秘。在摇曳的灯光下,一座高达数丈的祭坛立在地宫的正中,而祭坛上供奉的则是一具酱紫色的石棺。

这酱紫色无比刺目,让人一见之下便会本能地反胃。若靠近石棺细细察看的话,便会发现这酱紫色根本不是石棺的原本颜色,竟是鲜血经长年累月的浸染,而深深地渗入在了石棺的石材之中。

这祭坛上的石棺究竟吸食过多少生命的血浆呢?

在这恐怖莫名的石棺前,一高一矮两条人影静静地对峙着,乍看去两人似乎在沉思着,一动不动,只留下两条影子被地宫顶上的灯光拖得悠长而怪异。站在石棺右侧的矮个子是一名满面皱纹的老者,一袭黑袍不但把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更似将所有的生命气息也掩盖起来,若非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几乎会让人怀疑他是一具风干已久的死尸。

良久之后,这黑袍老者似乎耐不住这种寂静,终于缓缓道:“厉惊灵,你为何还不动手?”站在老者对面的年轻人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更将他与对面的老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老者发问,这名叫厉惊灵的年轻人唇角一翘,微笑道:“游玄祭司,你身居幽魂邪教总祭司的位置已久,阅历之丰可谓是人所难及,怎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来?地宫外,我沧海盟已经开始进攻,难道你那号称救渡世间一切罪人的圣心也开始害怕了吗?或许,在这死前的一刻,你由神而还原成人了?”

原来这黑袍老者竟是西南一带极其神秘的幽魂教的祭司——游玄。这幽魂教崛起于江湖虽不过短短十余年,但相传可以令死者还魂七日,以达成生前未了之心愿,以此吸引了众多善男信女,其势力飞快地扩张。尤其是三年前,这位游玄祭司将一个冤死的少女成功地还魂了七日,让她报了血仇后再次死去,幽魂教的声势便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这样一来,不但是普通民众,就连不少江湖好手也投入了幽魂教中,使幽魂教成了江湖中一股不可小视的新兴势力。 但长期以来雄霸江湖的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沧海盟,沧海盟怎能容忍这潜在的威胁?于是沧海盟主武帝魏元让尽起精兵悍将,欲将幽魂教扼杀在摇篮之中!而这个白衣青年厉惊灵乃是魏元让的得意弟子,是沧海盟大举进攻时,魏元让派去牵制游玄祭司的一支奇兵。

面对厉惊灵的讥讽,游玄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厉声道:“厉惊灵,你莫要亵渎神灵!幽魂教神明具有可让死者还魂七日,以达生前未了之心愿的神迹。这等仁事,你等凡夫俗子岂可以邪教污名冠之?”

“死者还魂?”厉惊灵不置可否地一笑,“生死自有天定,你一个凡人替老天爷操什么心!更何况,我厉惊灵从来不相信这等蠢事,在厉某眼中看见的只是你们幽魂教装神弄鬼,将一个个教徒变成行尸走肉而已!这等邪教不灭,天理何在?”

游玄这回却没有动怒,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打量着他,低低叹息道:“无知的人啊,难道你没看到的就不存在吗?”他横移开一步,指着石棺盖上那巨大的铭文道,“任何处在弥留之际的人,若心中还牵挂着什么未了之心愿,只需划破手指,将热血涂抹在圣棺的铭文之上,就算肉身毁灭,圣棺强大的法力仍可将魂魄凝而不散,在头七过后,让魂魄重返人间七日,以达成未了之心愿!”

幽幽的灯光下,厉惊灵虽生平不信神鬼之事,可仍被游玄那虔诚而怪异的语调弄得心底发毛,但他口中却依旧笑道:“祭司大人,话虽这么说,可不一定人人都可以还魂成功吧?至少在剿灭你们幽魂教前所作的调查中,这三年来从没有一例还魂成功的例子。”

游玄见信仰再次受到质疑,浑浊的眼眸中陡然闪出一道厉芒,怒喝道:“那是因为这些信徒意念不坚所致!三年前不是有过弱女子还魂,杀死仇人的例子吗?”厉惊灵哈哈大笑了起来:“厉某就知道你会这样辩解,无法成功还魂就把责任推到信徒身上,说什么意念不坚……”

他虽然在大笑,可目光却锁定了游玄气机上的变化,果然,在这一刻,游玄那密如坚果的气息上终于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破绽!厉惊灵大吼一声,长剑弹鞘而出,直击游玄所露的破绽。

光影一现,两人在电光石火间已交换了各自的位置。厉惊灵的左臂无力地耷拉着,满脸皆是痛苦之色,显然已被伤了经脉;而游玄那严实的长袍却只是裂开了一条半尺余长的划痕。

眼见胜负已定,游玄干枯的老脸上现出了笑容:“武帝魏元让的大弟子锋芒虽厉,却欠琢磨。年轻人,你本来可以继续保持的微妙平衡就这么被你轻易地打破了。这个教训可谓之惨痛吧?”厉惊灵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碎牙剑。他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竟被假象所迷惑,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僵局就这么毁于一旦。 见游玄仍在努力打击他的自信,厉惊灵忍不住冷笑道:“祭司大人,你没听到地宫外的杀戮之声已渐渐平息了吗?你的武功或许在我之上,可面对师尊你还有几成获胜的希望?”

武帝魏元让!游玄止水不波的心灵一阵荡漾,面对这江湖中不败的神话,谁敢言之可胜?魏元让年仅十七便剑荡江南,二十出头江湖中已无人可与之争锋,而立之年创立的沧海盟,更在七年之间扫尽了大江南北一切的反抗势力,成了当今江湖中无可争议的武林至尊。

游玄生怕被厉惊灵看出心底的惊惧,便反客为主阴森森地道:“年轻人,你身为魏元让的大弟子,可他却并不怎么在乎你的生死啊!居然让你孤身一人潜入幽魂教的地宫总殿里来对付本祭司。难道魏元让不知你武功虽高,却还远不是本祭司的对手吗?”

厉惊灵冷哼了一声:“游玄,你不用来挑拨我师徒之间的感情了!厉某先行至此,就是为了牵制住你,以免你出去鼓动那群教徒,那些愚昧之徒若在你的蛊惑下必将战力大增,给我沧海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若你迟迟不现身的话,人心浮动下,敌我的伤亡皆可减到最低,师尊的苦心,又岂是你所能理解的!只可惜厉某贪功心切,平白丧失了大好机会,实是可惜!”

游玄见他的话未能起到挑拨作用,反而差点儿被厉惊灵所乘,不由怒笑道:“可笑!魏元让一向阴狠,眼中容不得英才,以你近几年来的风头,魏元让只怕早有除你之心了!”厉惊灵虎目怒瞪,厉喝道:“住口!我厉惊灵若非师尊收留,恐怕现在还流落在江湖之上遭尽白眼,受尽闲气,正是师尊的恩德,才使厉某和爱妻有了一个安定温暖的家……”

想起爱妻楼心月那如花的笑靥,似水的眼波,厉惊灵不禁心神一荡,他一直答应让妻子有一个安定舒适的家,在多年的努力下,自己终于做到了。楼心月在定情之日赠于他的玉佩还紧紧地贴在胸前,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温馨。

倏地,厉惊灵满心的甜蜜被一股阴寒的杀气给吹散。游玄乘着他那一刻的失神,摄魂刺终于出手!厉惊灵心神大乱,知道自己一时大意,已陷入了绝地,游玄的实力本就比他高出一筹,现在乘虚而入,更使他无法抵挡。厉惊灵猛一咬牙,知道在这种危急关头再不能有丝毫犹豫,手中碎牙剑一荡,径自迎了上去。

厉惊灵心中暗叹,自己这种悍勇根本于事无补,大错已铸,在这种高手的对决中光凭悍勇便想挽回已失去的先机,无异于痴人说梦。厉惊灵低低一叹,在这生死边缘,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恐惧,有的只是对爱妻的无限思念:小月,来世再见了!

就在剑刺相交的那一瞬间,倏地一声沉闷的巨响轰然而起,整个地宫被震得剧烈地摇晃,高悬在上的长明灯顿时灭掉了一大半,无数的石粉灰尘倾泻而下。伴随着这声巨响的还有一种古怪的咆哮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顺着地宫那幽长的通道汹涌而来。

游玄的脸上现出了不可抑制的恐惧,似乎看见了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可怖情景。他根本无视呼啸而来的碎牙剑,而是拼命回头向身后的通道望去。与这即将到来的恐惧相比,碎牙剑这夺人魂魄的一击反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噗”地一声,剑锋入体。就连厉惊灵也没有料到,自己本来无望的一击居然这么轻易就得手了。然而游玄的注意力虽被那身后的恐惧吸引过去,但手中摄魂刺仍重重地向厉惊灵的胸口钻去。

厉惊灵感觉胸口剧痛,心中大悔,早知道游玄会做出这般不可思议的举动,自己何苦采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招式?但出乎意料的是, “叮”地一声,摄魂刺并没有立时刺穿他的心房,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疾刺的速度竟是缓了一缓。这对厉惊灵来说已经足够了,就乘着这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硬是止住了前冲的身形,左足一顿地,整个人便倒着翻滚了出去。这姿态虽然难看了些,却好歹保住了性命。

厉惊灵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终于和游玄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但落脚处已是祭坛的边缘,失去了回旋的空间,游玄若是借着最后的力量发起垂死一击,厉惊灵根本是避无可避。

厉惊灵虽然感到伤口阵阵刺痛,不住地涌出温热的鲜血,但他此刻却无暇顾及,单膝跪地,身形微弓,双手平握碎牙剑,做好了迎接攻击的准备。

但游玄却没有抢攻,他瞪着绝望的双眼,喃喃道:“炸毁通道,引琴山的地下河水倒灌地宫圣殿!魏元让,好,真是好手段啊!故意派出心腹弟子探路,摆出要强攻地宫圣殿的声势,暗中却来了一招高明的弃卒,仅以一个弟子的代价便让我幽魂教中的三千精锐伏兵活活困死在地宫圣殿之中,成了这滔天洪水的祭品!哈哈,魏元让,论起阴谋手段来,本祭司实不如你啊!三千精锐,三千精锐啊,就被你这么挥手破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厉惊灵的脊梁骨中蹿起:弃卒?难道我真的成了拖住幽魂教伏兵的弃卒?师尊放弃了我吗?不会的!师尊不会的!

厉惊灵心中不住大喝,可汹涌而来的地下河水却打破了他的幻想,仅是眨眼之间,河水已涨到了祭坛的一半高。

抬眼望去,游玄不甘心的狂笑声也渐渐停歇,就在厉惊灵认为游玄就要力竭倒毙时,游玄那浑浊的老眼中却闪出了骇人的精光,仿佛在这瞬间有神魔附体,原本奄奄一息的他突然迈开脚步,沉稳地向厉惊灵走去。

厉惊灵惨笑一声:游玄是想把对师尊的怨恨发泄在我的头上吗?可这有什么用,再过片刻,大家全得成为这地宫中的浮尸。

但厉惊灵很快便发现,游玄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游玄两眼中闪耀着炽热的光芒,停在了祭坛正中那阴森神秘的酱紫色石棺之前,干枯的双颊竟泛起激动的酡红色,急促的喘息间更有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意。

厉惊灵心中大奇,莫非这石棺中还有逃生的密道吗?否则游玄又怎会如此兴奋?厉惊灵刚燃起一丝希望,却见游玄高声吟唱着令人难以听懂的祭文,随着他的吟唱声,石棺上的酱紫色似乎渐渐有了生命,宛如流动的河水,发出了粼粼的波光。

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殿顶的长明灯折射光线而产生的幻觉?厉惊灵揉了揉双眼,正想分辨出这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时,游玄却停止了吟唱,高高提起摄魂刺,将自己左手的小指给齐根切了下来!断指鲜血狂涌,游玄厉喝一声,将断指往石棺中央那个小圆孔里直插进去!

奉血还魂!厉惊灵脑中轰然巨响:游玄竟然想以自己的鲜血供奉给石棺,以达到还魂的目的!难道,游玄说的一切全是真的?这石棺真的有令死者还魂,以达成未了之心愿的可怕魔力?

仿佛是为了证实厉惊灵的想法,巨大的石棺倏地发出一层淡淡的紫光,就在这刹那间,石棺就像一只沉睡了千年而复苏的洪荒巨兽。

厉惊灵目瞪口呆中,又一阵巨震传了过来,地宫中的祭坛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力,“轰”地塌了半边。

游玄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他的断指离石棺上的小圆孔仅距一寸,但脚下祭坛的基石却已经崩塌。游玄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干瘦的身躯很快被汹涌的河水给吞没了。

厉惊灵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知道自己也很快在劫难逃了。

水很快漫了上来,厉惊灵用力抓住石棺以免自己被水流冲走。他的身躯虽然固定住了,但疯涨的河水却丝毫没有停歇,片刻之间,浑浊的河水已淹到了他的口鼻。

厉惊灵无言地苦笑着:在这最后一刻,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是仇恨吗?不,我只想再见小月一面!他强打起精神,伸手向怀中摸去,既然见不到小月,握着定情玉佩而死也是一种幸福。

但厉惊灵并没有摸到玉佩,他伸手抓到的只是一把细细的粉末,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这细小的粉末在水流的冲击下已迅速从指缝中滑走。玉佩怎么不见了?厉惊灵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惟一的精神寄托竟离奇地失去了。

但厉惊灵很快回过神来,玉佩并不是不见了,而是被游玄的摄魂刺击中,震成了粉末。

“心月,心月,原来是你救了我一命啊!”想着爱妻那娇俏甜美的脸庞和默默支持他的身影,厉惊灵心底似有一把火在燃烧着,因缺氧而有些沉重的意识再也压不住这炽热的渴望。

“心月,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还魂七日!若可以再见心月一面,就算变成厉鬼又有何妨!厉惊灵本不信鬼神之说,但方才游玄诡异的举动给他印象甚深,再加上死期将至,还有什么不敢尝试的!

碎牙剑反转,锋利的剑锋已轻易地削断了他左手的小指。厉惊灵丝毫没有感到疼痛,摸索着将断指用力地插进了石棺顶上的小圆孔之中。随着断指的插入,厉惊灵恍惚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从断指处涌了出来,被石棺给吸食了进去。

厉惊灵全身抽搐着,想放声大叫又喊不出声音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心月,我想见你!不用多久,一眼,只一眼便已足够……意念逐渐模糊,恍惚中他听到一声不真切的巨响,漆黑的河水中突然闪现出一道刺目的亮光。

成功了吗?在这异变发生的同时,厉惊灵眼前一黑,他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连夜的大雨终于止息了。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虽掩不住昨夜倾盆大雨给宛安城带来的那一片狼藉,可总算有了一丝振作之意。

这一夜,暴雨整夜不歇,宛安城外的瓯河水倒灌城中,使城内低洼之地成了一片水乡泽国。城中老人喟叹道,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般大雨,下得竟连天也裂了似的。

好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总算在黎明时分止息了,可城中却谣言四起,说什么天呈异象,必有冤屈。

稳坐在沧海盟总坛大殿上的武帝魏元让虽然也听到了流言,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愚夫蠢妇的无知流言。他一生走南闯北,六月飞雪、七月落雹这等异事见得多了;刀口舔血的生涯中,更是见惯了生死离别,那些倒在他袖底刀下的亡魂,哪一个不是含着满腔的冤屈、满目的怨毒,可这报应又有什么时候来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道理他看得透了,老天爷哪肯费心思为这些碌碌蚁民出头?

魏元让端坐在太师椅中,玩弄着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扳指,口中虽然在指挥手下整理被风雨刮得一片狼藉的灵堂,可心思却全飞到了昨夜的销魂中。想着那曼妙的胴体,以及那一声声酥到骨子里的呻吟声,魏元让只觉得小腹中又有一股邪火在躁动。若不是今日灵堂祭祀太重大,他真想赖在那柔软的娇躯中永远不起。

魏元让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低声问道:“文远,这灵堂还要多久可以布置好?”一直躲在魏元让身影后的丁文远迈出一步,恭声道:“盟主,不出一刻,相信就可以准备妥当了。”魏元让满意地点点头。有丁文远这个得力的副手在,一切都省心多了。

“文有丁文远,武有厉惊灵,江湖中人一向羡慕我沧海盟中有你们这两员大将独当一面,不曾想,在平定幽魂教一役中,惊灵竟不幸埋骨于琴山之下!”魏元让重重一叹,“本座早就交待他,只需将游玄缠上一刻钟便够了,却不想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也没能退出来……”

丁文远拱手劝道:“盟主不必自责,当日战况危急,若让幽魂教埋伏的三千精锐冲出来,属下只怕会增加无谓的伤亡,更何况惊灵兄弟过了约定时间尚未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属下才擅自决定点燃火药引线,炸开幽魂教山腹中的地下河道。这一切罪责全是属下所为,盟主只管处罚,属下绝无任何怨言!”

丁文远一口气说完,重重地跪倒在地。魏元让连忙将丁文远扶起来,责备道:“文远,你这是做什么?当日你当机立断,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你又何必自责?要怪只怪魏某太过于轻敌了。”他转头望着已布置得一片素白的灵堂,叹息道,“死者已逝,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向这些为沧海盟大业而献身的烈士们多表示敬意而已。”

魏元让拉着丁文远,肃然穿过了灵堂。香案正中灵牌上写着“厉惊灵”三字,看着这个名字,魏元让实在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琴山之役距离今天已经有七天了,这灵牌上的人只怕早已变成了一具腐尸,只可笑这个一向忠心耿耿的弟子恐怕临死也不会明白,作为武帝左膀右臂的他怎么会被当成了一颗无用的弃卒。想着厉惊灵为沧海盟立下了赫赫战功,魏元让铁石般的心肠中竟也有了一种难言的愧疚和不舍。若非不得已,他倒真不舍得让厉惊灵走上不归路。

身边的丁文远已三叩九拜完毕,躬身奉上了一炷香,低声道:“惊灵兄弟,平日我俩虽言语间略有不和,但终归是兄弟一场。琴山之役,愚兄于公无愧,于私却是有负于兄弟啊……”

丁文远一炷香上完,双目中的热泪滚滚而下。

看着丁文远有点儿失态,魏元让也对自己的权谋之术佩服不已。琴山之役最后关头,力排众议要求炸山的是丁文远,亲手点燃炸药的也是丁文远,而他魏元让只不过忘记对厉惊灵交代,只需把游玄祭司拖上一刻钟便可以撤走这一句话而已。

魏元让燃起一炷香,正犹豫着是否给这死不瞑目的弟子磕一个响头时,却见一个青年弟子惊恐万分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盟主,丁先生,厉堂主回来了!”

魏元让的双目一下子瞪圆了,一把将那弟子提了起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厉堂主殉职已有七天,他怎么可能回来?你不知道在帮内散布妖言要处三刀六洞之刑吗?”那弟子从未见过魏元让如此愤怒,看着那血红的双眼,他被吓得直哆嗦,上下两排牙齿发出“咯咯”的打架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丁文远还保持着镇定,伸手把那弟子扯了过来,柔声道:“小胡,你真的看见厉堂主了?不是你眼花了吧?”

那弟子见丁文远亲切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心中稍微镇定了一下,畏惧地看了魏元让一眼,才一字字地道:“丁先生,属下不敢撒谎,看见厉堂主回来的不止属下一人,整队当值的弟兄全看见了。厉堂主一身白衣,身子湿得好像刚从河里爬出来一样,他看见弟兄们也不打招呼,脸色青白得像个死人……” 说到死人,这个叫小胡的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斜眼看了一下灵堂上供奉的灵牌,才鼓起勇气说下去,“而且小的从未见过像厉堂主那样可怕的眼神,那种眼神既僵硬,又恐怖,根本不是活人所有的……”

丁文远见小胡还要喋喋不休地口罗嗦下去,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低喝道:“不必多说了,厉堂主现在去哪里了?”小胡哭丧着脸道:“厉堂主一步步走得很慢,不过从方向上来看,应该是回家去了。”

看着两人一问一答,魏元让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一股冰冷而阴森的寒意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回来了!他不应该回来的!无论是人是鬼他都不应该回来的!魏元让心底在咆哮着:厉惊灵啊厉惊灵,你为什么不肯安安静静地去了呢?

楼心月轻轻从盆中掬起一把清水清洗着她那娇艳的玉颜,虽是晨曦初起,俏脸未着丝毫粉黛,可那绝色的容颜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迷人神采。楼心月用雪白的毛巾擦净了脸,回首望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心中浮起的却是昨夜那纵情的欢娱。

一抹娇艳的酡红浮上了她白玉般的脸庞。想着先夫过世不过七日,自己却与害死先夫的凶手在这与先夫共眠的卧室中胡天胡地,她的娇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在这一刻,各种滋味都浮上了她的心头,也不知是羞愧、自责,还是那一份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她并非不爱先夫,若非当年那火一般的爱情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又怎么会舍弃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生活,而与一贫如洗的厉惊灵私奔出走?只可惜,厉惊灵虽有一身高超的武功,却不懂得赚钱;而她大小姐出身,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根本没有任何手艺来养家糊口。很快,清贫的生活一点一点地把爱情的火苗给扑灭了,两人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又何来当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心情?

楼心月虽然明知厉惊灵仍一如既往地爱她,甚至他觉得亏欠了她,而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她呵护备至,可楼心月却再也受不了这种清贫的生活了。难道她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换来的就是这般不如意的生活?

爱情之火渐渐熄灭,只落下冰冷的死灰,就在楼心月以为今生将陷在这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时,魏元让出现了。当时魏元让不但以绝世武功横扫大江南北,声望气势一时无双,就连刚创建的沧海盟也极具气象。

因扩张而急欲吸收新鲜血液的魏元让和隐姓埋名已久的“断锋”厉惊灵碧蹄溪一会,曾让无数江湖中人传为美谈。武帝魏元让求贤若渴,厉惊灵这只雏鹰也终于有机会展翅高飞了。

但楼心月却知道魏元让当时那喷火的目光针对的并不是厉惊灵,而是她楼心月!而魏元让身上的刚毅和睥睨天下的霸气也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甚至不无恶意地想,男人,本该如魏元让般霸气十足,而不能像厉惊灵那样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接下来,一切就顺其自然了。厉惊灵被魏元让收为弟子,并委以重任,心怀知遇之恩的厉惊灵开始为沧海盟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而魏元让和楼心月亦如干柴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这一切,厉惊灵全被蒙在鼓里。

楼心月虽知魏元让心胸狭小,占有欲极强,但怎么也想不到沧海盟大业方定,魏元让竟无视厉惊灵为沧海盟的贡献,居然施计将他除去!

当琴山之役后,魏元让满面红光地对她大笑,说忍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可以独占她时,她惊呆了。但木已成舟,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何况她现在也离不开那威风凛凛、永远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武帝魏元让。楼心月惟一揪心的是,好歹夫妻一场,魏元让竟然让她借悲伤过度而托病,不许她去沧海盟中行祭祀礼!

楼心月喑叹一声,厉惊灵生前她还不觉得怎样,死后她却觉得其实是自己亏欠厉惊灵太多了。楼心月默默地弯下腰,把被魏元让踢到墙角处的灵牌扶了起来,看着那熟悉的名字,楼心月的心也是一阵抽搐,丝丝刺痛在心底扩散开去。

虽然已无爱情,可两人毕竟共同生活过五年,这屋子中的每一处都留下了厉惊灵的气息。尤其是这几日魏元让纵欲离去后,楼心月似乎总感到厉惊灵人虽已去,可魂灵还在这屋里盘旋不休,留恋不去。

楼心月把一束香点好,正欲插上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小院外响起了低沉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每次厉惊灵回来都是这样,平时走路时他虽然落地无声,可他怕惊吓着楼心月,在回家时总故意加重脚力。楼心月唇角浮起无奈的苦笑,为什么幻觉总是这般真实?

但随着脚步声一声声地接近,楼心月的苦笑逐渐凝固,俏丽的容颜也变得苍白如纸——这不是幻觉,他回来了!真的是他回来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就在楼心月紧张得连心跳都几乎停止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伴随着温柔的呼唤:“小月,我回来了……”

楼心月身子一颤,已点燃的残香从手中滑落在地,溅起了点点火星。她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门缓缓被打开,一脸倦容的厉惊灵踏步走了进来。

七日不见,厉惊灵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原本丰润的双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脸色更是苍白得发青,没有丝毫生气,若非他还在一步步地走着,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具因失血过多而没有了生命的尸体。

楼心月缩着娇躯瑟瑟发抖。她没想到厉惊灵会变成这个样子,除去外貌不说,他那和蔼的眼眸中已完全没了昔日的温柔和情意,只留下冰冷而僵硬的灰败。厉惊灵似乎不适应屋内的阴暗,愣了一下后才发觉坐在地上的楼心月。他僵硬地抽搐了一下唇角:“小月,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屋外的阳光从他背后照来,使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了室内。若有人从侧面看去,定会发现眼前的诡异情景:厉惊灵整个人静止不动,那长长的黑影却在微微地游动着,两者相比,反而是黑影更具有生命力。

楼心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当庞大的黑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时,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欣喜。传说中,幽灵是没有影子的,既然厉惊灵敢在日光下现身,自然不是什么索命的厉鬼了。楼心月猛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惊惧,颤声道:“夫君,他们不是说你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楼心月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心中最担心的是厉惊灵是活人便罢,若是鬼魂,在知道她的奸情后,真不知会作出如何可怖的变化来。但厉惊灵的神色丝毫不变,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才漠然道:“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吗?当河水倒灌进琴山通道时,就连我自己也以为难逃一死了,却不想幽魂教那石棺下还有一条可以逃生的密道。我挣扎着进去,还没游上几下,便昏了过去。幸好水流强劲,就算失去了意识,我仍被冲到了琴山外的溪谷里。”

楼心月见厉惊灵亲口说出这句话,心底才释然。她挣扎着想起来,怎奈腿脚酥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扶着桌角勉强站了起来。她心中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若是以往,厉惊灵见她瘫软在地上,早就会冲过来嘘寒问暖关切个不停了,现在怎么像木雕泥塑般毫不在意地站住不动?

难道这番死里逃生的非人磨难让厉惊灵性情大变了?还是眼前这男人根本不是她丈夫,而是另一个借尸还魂的恶鬼?楼心月一念及此,脚底一软,又差点儿栽倒在地。

楼心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头却见厉惊灵阴着脸向她走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粲然一笑,屈指成爪,直往她修长的颈项间抓来。楼心月整个人都吓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厉惊灵的鬼爪越来越近,却周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楼心月骇得连心跳都快要停止的时候,厉惊灵的手却从她脖子边穿过,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灵牌,“啪”地一声捏了个粉碎,狞笑道:“想害死厉某吗?没那么容易!只要查出那下令炸山之人,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听着那恶狠狠的笑声,楼心月的心这才放下,原来是这种仇恨让厉惊灵变得陌生而恐怖了。幸好,魏元让说过,下令炸山的是丁文远,厉惊灵此番挟仇恨归来,丁文远可有好果子吃了。一想通厉惊灵并非冲自己的不贞而来,楼心月的心思也变得灵活了起来:魏元让不愧是一代枭雄,竟能将权谋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想必他当初定下这毒计时,已把一向与厉惊灵不和的丁文远算计在内了吧?

想着魏元让深谋远虑的睿智和从容,楼心月竟忍不住意乱情迷了起来。一声尖锐阴寒的冷哼声,倏地打断了楼心月不可抑制的绮念。

厉惊灵将手中的木屑用力摔在了地上,冷森森望着楼心月道:“家中可有热水?我先去洗一个热水澡。”楼心月慌忙避开厉惊灵那毫无生机的眼眸,忙不迭地应道:“有……有……”

厉惊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迈步便向内室行去。看着厉惊灵转身离去,楼心月发觉自己的冷汗已湿透了内衣,幸好厉惊灵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否则那一刻的失态已足以让他心生怀疑。

楼心月不知今日怎会如此惶然,是厉惊灵的突然回归带给她恐惧,还是环绕在厉惊灵身上那淡然的死气让她战栗?楼心月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她现在只希望魏元让快点过来,只有依偎在他宽广的胸膛前,才可以驱除这冰寒透骨的恐惧。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魏元让豪爽的声音传来:“惊灵回来了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楼心月心中一宽,正想迎出门外,脚底却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仔细一看,只见一道水渍由门外一直延伸到内室,湿得宛如河里一条巨鱼刚刚游过。

楼心月这才想起厉惊灵进来时,全身湿透,水珠儿顺着衣衫不住往下滴,好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一样。楼心月暗自奇怪,现在又不下雨,厉惊灵怎么会湿成这样?况且,就算被雨淋湿,以厉惊灵的内力也极容易将衣衫上的水蒸发掉,他怎么会这么狼狈地回来了呢?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魏元让已到了门口。楼心月甩开疑惑,大步迎了出去,她现在极需一种强有力的依靠,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崩溃掉,魏元让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楼心月快到门口时,又被地上的水渍给滑了一下,细细看去,这墨绿色的水渍中不但有河中的苔藓,竟然还带有一股难言的恶臭。看着这水渍,楼心月竟无故地有一种反胃和干呕的感觉。

正好踏进门来的魏元让大吃一惊:“你怎么了?”正待伸手去扶,魏元让却倏然醒觉了过来,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丁文远,生怕让他看出端倪来。幸好丁文远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那被捏成碎渣的灵牌,脸色越来越凝重。 丁文远似乎也意识到,厉惊灵死而复生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了。

三人肃容地坐在屋内等厉惊灵洗浴出来,而大批帮众也寂静无声地守卫在大院之外。在等待过程中,楼心月已把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当说到厉惊灵欲要报仇时,丁文远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魏元让玩弄着手中的玉扳指,不在意似地哼道:“石棺下有密道?惊灵这小子的命倒也真大!”他身为厉惊灵的师尊,这般调侃本也无妨,可旁人听来,却感觉到一种难以掩饰的杀意。

丁文远在旁听得心头一喜,他本就是七窍玲珑之辈,琴山之役他早就看出魏元让对厉惊灵有某种杀意,所以才提出炸琴山、封通道之举,他知道自己的提议正合魏元让借刀杀人之意。

本来这心照不宣的密谋会以一个完美的结局来收场的,不知怎的却出现了这谁也意料不到的变故,竟使他处在厉惊灵猛烈报复的险境之中。不过,现在看来,魏元让对厉惊灵的杀意仍在,只要能除去厉惊灵,解去他这燃眉之急的危机,他根本不在意再一次成为魏元让手中的“刀”。

在三人各有所思中,时间逐渐流逝。突听内室门一开,一个瘦长的人影推门而出。洗浴过后的厉惊灵似乎勉强恢复了一丝活人的生机,只不过那青白的肤色在洗净后却呈现出一种近于透明的怪异,仿佛他这具躯体中已没有了任何流淌的血液。

待看清三人之后,厉惊灵猛然单膝跪下,抱拳道:“弟子叩见师尊!”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头颅并未低下,双目直视着丁文远,眼中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丁文远心中一寒,以厉惊灵的智慧显然已经推测出暗下杀手的正是他!

这仇恨之火显然瞒不过魏元让,他装作不在意地将手一摆,凌空将厉惊灵给扶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惊灵,你没事就好!你能逃得大难,当真是老天有眼啊!惊灵,你也知道当时情况,师尊实在是迫不得已……”厉惊灵猛然一昂头,断然道:“师尊,弟子当然明白师尊的心意!当时形势危急,若再加上有小人在旁挑拨,师尊若不准许,只怕也难压得下正在浴血奋战的众弟子们的心!况且,当日某人还行了先斩后奏之权吧?”

三人闻言,同时吃了一惊。厉惊灵竟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丁文远炸山确实是未通过魏元让同意,只是炸山之后前来请罪。

这厉惊灵思维竟敏锐到了这种地步,再不是当日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了。这番生死之变终于让他的心智成熟了起来。

魏元让暗忖,幸好这小子还未察觉到他最大的危机不是他与丁文远的权力之争,而是他妻子红杏出墙而引来的杀身之祸。看来,若不趁早除掉他,这隐秘之事也瞒不了他多久了。

魏元让杀意已决,口中却叹道:“惊灵,你这是什么话?这一切全是我所为……”厉惊灵点了一下头后,断然道:“师尊不必多说了,弟子明白!”他话虽这么说,可周身一股阴寒的杀气却不可抑制地向四周弥漫。

魏元让虽有玄功护身,可仍被这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这厉惊灵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一向阳刚霸道的“融阳神功”为什么竟挡不住这杀气的侵袭?魏元让一生杀人无算,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杀气,这根本不是杀气,而是地狱深处那被幽禁千年的恶鬼的怨气!

丁文远在这杀气的冲击下,脸色更加煞白,忙不迭地道:“盟主,厉兄弟死而复生实是天大的一件喜事!今日沧海盟中的祭祀本是为祭奠厉堂主,厉堂主既然无事,属下立即回去把这灵堂给撤了!今日要忙的事可多着呢,盟主可容属下先行告退?”

魏元让看看面目可怖的厉惊灵,又看看略显惊慌的丁文远,知道今日之事只能如此作罢,要除掉厉惊灵根本不急在这一时。此时让他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楼心月,想着这绝色尤物将又一次娇吟在厉惊灵这废物怀中时,魏元让只觉得一股妒火要烧得他发狂。

魏元让猛吸了一口气,硬压下胸中的熊熊妒火,起身冷然道:“文远所言极是,惊灵为沧海盟立下大功,九死一生归来,自然要好好休息。”他趁着厉惊灵低头称谢时,意味深长地向楼心月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分明是:心月,你先忍忍,本座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看着魏元让两人离去,楼心月的心不知为何又提了起来。以女人天生的直觉,她只觉得一股可怕而诡异的力量正将她拖往一个恐怖的深渊。当她回过头时,正对上厉惊灵那血红色的双眼,这种模糊的感觉便逐渐清晰了起来。这恐怖的感觉是来自这被她称为丈夫的男人吗?原本温文尔雅的他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狰狞可怕,竟变得像被某种恶灵附体的傀儡。

楼心月心底一寒,只觉全身都在战栗。以前她虽然已不再爱这个男人了,可并不想让他死去,可此时她竟迫切地想让魏元让早点除掉他,越早越好。

楼心月再也不敢看他,急急地转过了身,可隐隐地,她感到那阴寒的目光仍在她背上游走不休。

夜黑如墨。浓厚的乌云严严密密地遮住了天幕,月光连一丝一毫也没洒落到这浑浊的尘世间。窗外响起一声野猫凄厉的长叫,在黑夜里听来仿佛一个孩子所发出的尖锐的哭声,凄惨而孤寂。

楼心月睡不着,她孤身一人躺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夜已深,厉惊灵竟还未睡,不知在隔壁捣鼓些什么,一会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似乎在锤打什么;一会儿又传来霍霍的磨刀声音,清晰得宛如就在耳边。

楼心月耐不住惊惧和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偷偷向外望去。一见之下,楼心月只觉得全身僵硬,惊恐得连呼吸也要停止了。

阴暗灯光下,厉惊灵正提着一根惨白的人的大腿骨,爱不释手地摆弄着,神情之专注,仿佛是在抚摸情人那如绸缎般光滑的肌肤。

楼心月的嗓子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鬼手给扼住了,想叫却叫不出来,那腿骨白惨惨的磷光在她眼前闪耀着,令她脑中一片空白。待她好容易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退回到了床边。

楼心月的纤手紧紧地抓住棉被,一颗心禁不住怦怦狂跳。她望着从门缝处透进来的如豆灯光,心中不住在问,厉惊灵手中的腿骨是从哪来的?白天并未见过他身上带有这一根腿骨啊?而且他望着这可怖的白骨竟仿佛在看一种最精美的艺术品。为什么,为什么她原本熟悉的丈夫会变成这副模样?楼心月无声地抽泣了起来,她想去找东西把门顶上,却最终没有动。一根门栓根本挡不住一个健壮男人,何况门外是一个似鬼似妖的武林高手?

门外怪异的声响突然停止了,微弱的灯光也随之熄灭,黑暗彻底笼罩住了惊惧不已的楼心月。门被粗暴地撞开,一个黑影喘着粗气走了进来,还未等楼心月反应过来,这黑影已一把将楼心月压倒在床上,疯狂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物。

楼心月一阵惊愕之后,拼命地挣扎起来,她不明白厉惊灵怎么会变得这般粗暴,竟完全不管她的意愿。原来的厉惊灵有所需求时,她只要流露出丝毫的不情愿,他都会体贴地忍耐下来。因为他爱她,他不愿看到她有一丝的难过。

可是,现在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看不清面目的黑影真的是她的丈夫吗?在黑暗中,这黑影像不耐烦楼心月的挣扎,一把抓住了她的纤手,用力固定在了她身后,以便可以长驱直入。

楼心月又惊又痛,可是娇柔的她又如何挡得住因欲望而发了狂的野兽?在绝望间,她倏地发觉那黑影的左手竟少了一根小指。在楼心月印象中,厉惊灵的十指并没有任何残缺,他是在琴山一战中失去了小指吗?

但楼心月根本没有时间再思索下去了,正达到欲望巅峰的黑影猛地伏下身去,一口狠狠地咬在了楼心月滑腻的颈侧。伴随着剧痛,楼心月浑身都抽搐了起来。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这黑影不但用痛苦折磨着她,还在贪婪地吮吸着她体内的血液。

一声声吞咽声让楼心月忍不住想起了白日里厉惊灵那青白而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难道这吸血恶魔真的是她的丈夫?楼心月的心理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两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楼心月仿佛听到了伏在她身上的黑影发出了如野兽般愤慨而痛苦的哭泣声……

当楼心月悠悠醒转来时,厉惊灵已不在她身边了。她看着身上被撕扯成碎布的衣裳和裸露在肌肤上的青紫色伤痕,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虽然魏元让说过不要让她主动去沧海盟找他,但现在她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她一定要去找魏元让,让他早点儿除去这吸血恶魔!

沧海盟,议事厅中。

魏元让从未见过如此憔悴不堪的楼心月,一日不见,她整个人竟像变了样。待楼心月露出颈项间那可怖的咬痕给他看时,一股熊熊的怒火开始焚烧着魏元让的理智。

他低低地咆哮了起来,全然忘记了丁文远还站在他的身边。他心疼万分地拉过楼心月冰冷的小手,冷然道:“心月,你放心!他活不过今晚的!”楼心月有点儿尴尬地从魏元让指掌间抽回了手,抬眼瞥了一下丁文远,毕竟她现在还是厉惊灵的妻子,她和魏元让的关系是两人间的秘密。

魏元让本来在人前一直都装得好好的,今日竟然如此失态,显然厉惊灵死而复生的事对他的打击相当大,竟让“融阳神功”特有的禅心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幸好丁文远仍惨白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心情去理会他们。

魏元让嘿嘿一笑:“心月,别担心,文远口风向来甚紧,绝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的。现在我们三人站在同一条船上,况且,我们之中最想对付厉惊灵的就是他了。”他转头望向丁文远,冷哼道,“文远,你说是吗?”丁文远像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连忙低头恭声道:“请盟主放心,文远自知其中利害!”

魏元让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毫无顾忌地将楼心月搂在了怀中,再次打量起那深深的咬痕,口中犹有不信地问道:“厉惊灵这废物真的吸你的血?”

想起昨夜那可怕的一幕,楼心月的娇躯再次颤抖起来,梦呓般地道:“是的,他吸我的血!对了,当时他手里竟然握着一根白森森的人腿骨,在隔壁不知捣鼓些什么。白天我见他来时,根本没带这根白骨,他究竟什么时候出去到坟墓中挖出这白骨来的啊?”

“白骨?”魏元让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心月,你真的看清楚了?” 看着楼心月坚决而肯定地点着头,魏元让的心在收缩:好好的一个人拿着白骨玩弄什么?除非这白骨中有怪异的秘密。

传闻中,幽魂教有着各种神秘和诡异的力量,或许那一天在琴山的地宫中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厉惊灵根本不是从秘道中逃脱的,而是……魏元让突觉毛骨悚然,幽魂教中最拿手的法术就是让人还魂七日,以偿未了之心愿,莫非现在的厉惊灵根本不是人,而是前来复仇的还魂厉鬼?

一想到这点,厉惊灵那冰冷冷的眼神和阴森森的气息突然在魏元让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水!引琴山之水倒灌地宫!莫非这就是天未下雨,而厉惊灵却全身湿透的真正原因?琴山之役的最后关头,或许厉惊灵和游玄祭司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以秘术驱灵前来复仇?

杀了他!现在就派人杀了他!面对着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魏元让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入骨的惧意。他霍然站起,大喝道:“文远!”身边的丁文远也是一惊,忙拱手道:“属下在!”

听着丁文远恭敬的声音,魏元让突然回过神来,方才那短短的一刻他竟是心神大乱,惊慌失措地叫了丁文远。这究竟是对鬼神之力的恐惧,还是夺妻杀人的行径让他产生了心理上的阴影?

魏元让虽不明白,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不动声色地问道:“文远,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丁文远吞了口唾沫道:“盟主,昨晚属下一直盯住厉惊灵的居所,他根本就没迈出门口一步,所以真想不通那白骨他究竟是从何处所得。更何况,他这次死而复生不可解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属下曾听说,幽魂教中有门古怪的法术,莫非……”

丁文远虽然止住了话头,但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起来。魏元让知道丁文远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原本已清静下来的心不禁又是一颤。

丁文远沉默了一会儿,跳开了那些敏感的字眼继续道:“盟主,属下认为,如果为了证实某些猜测去挖掘琴山地宫显然是不现实的,最稳妥的方法莫过于以关心惊灵兄弟的身体为由,让他去郭神医处把一下脉。以郭神医的医术,还怕辨不出厉惊灵究竟是人是鬼?”

魏元让不禁佩服地笑了起来。丁文远果然是一肚子鬼主意,竟想出这种不露痕迹的法子来,郭奉孝和厉惊灵素来交好,根本不会引起厉惊灵的警惕。

魏元让正想传令让厉惊灵来这里,倏觉一股阴气在虚空中荡漾开来。魏元让心中一惊,一把将楼心月推进了内室,回头望去,只见一脸僵硬木然的厉惊灵从外面大步走来。

比起昨日,厉惊灵的脸色更加灰暗,随着呆板的步伐,那挂在他腰间长约三尺的白骨正有节奏地跳动着,散发出阵阵阴寒的气息。

厉惊灵步伐的节奏虽慢,但身法却是极快,几步便到了大厅内,向魏元让拱手道:“师尊,弟子身体已无碍,前来向师尊报到。”魏元让反应极快,见厉惊灵这么说,立即接下去道:“惊灵,游玄祭司并非易与之辈,你真的没受什么伤?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去郭神医处诊断一下,莫留下什么内伤,顺便也向你的挚友报一下平安。”

厉惊灵开始还有犹豫之色,但见魏元让说得情真意切,点头道:“有劳师尊挂念了!”魏元让最怕厉惊灵拒绝,见他答应下来了,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闲暇之余,眯眼向他腰间所挂的白骨瞄去。

白骨惨惨,磷光幽幽,这散发着逼人阴气的白骨细细看去,竟是一柄奇形的长剑。

白骨剑!魏元让猛然醒悟,十年前被沧海盟所灭的奇人李典用的正是这柄剑。魏元让释然,这阴风惨惨的白骨剑,可是当年江湖人士的一大噩梦,楼心月在昏暗的灯光下错把剑认成人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奇怪的是,李典死后这柄剑就不见了,怎么会到了厉惊灵的手中?

魏元让正想追问下去,却见厉惊灵施礼道:“师尊,弟子这就去郭神医那里。”丁文远显然极想知道结果,连声应道:“厉堂主,小弟送你过去吧!”丁文远也不管厉惊灵推辞,像押送般挟着厉惊灵而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魏元让冷笑连连,看丁文远这样子,若非武功低微,只怕不用自己下令便会迫不及待地出手了。虽说他也迫切地想知道结果,但无论结果如何,厉惊灵这个麻烦却是非除不可了。

又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端坐在沧海盟大厅内的魏元让心情阴郁得如同这夜色一般,沉重而压抑。他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尽力平复心底难言的悸动,望着左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开口道:“郭神医,你说厉堂主的脉象有点儿古怪?”

郭神医本来还安安静静地坐着,但听魏元让问起厉惊灵的脉象,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双手比画着道:“魏盟主,厉堂主的脉象并非古怪,而是怪异!老夫一生还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脉象,不但时断时续,忽慢忽快,还阴气十足。据医书典籍记载,只有传说中的九阴绝脉才有这种阴寒至顶的气脉。但九阴绝脉的患者大多是先天从娘胎中带来,且很难活到十八岁,可厉堂主一直生龙活虎的,所以绝不可能是天生的九阴绝脉!”

魏元让皱了下眉,不悦地道:“郭神医,你不需向我解释这么多,我只问一句,厉堂主体内这股阴气是怎么来的?是否中了阴风掌之类的邪门功夫,而导致阴气在体内郁结,盘绕不去?”郭神医闻言,断然否定道:“魏盟主,此事绝无可能!厉堂主体内的阴寒之气非但没有对他身体机能产生破坏,反而隐隐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生机,似乎这股阴气才是他生命的本源!”

“胡扯!”魏元让再也坐不住,霍然立起,怒道,“魏某虽不懂医理,但也知这世上绝无如此荒谬之事!”侃侃而谈的郭神医被吓了一大跳,旋即露出愤然之色,拱手道:“魏盟主既不相信老夫医术,那,另请高明吧!”说完,便昂然而去。

这郭奉孝一向孤傲,虽身处沧海盟中,但仗着一身高明的医术,谁的账也不买,这次他最自负的医术遭到魏元让这外行的质疑,这火气可就大了。

魏元让一惊之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拦住郭神医,歉然道:“郭神医莫要生气,魏某只是觉得此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郭奉孝赚足了面子,忍不住得意地卖弄道:“老夫就怕说出来你们不信,厉堂主体内生机全无,若无这股阴气支撑,只怕现在早已是一具死尸了。”

郭奉孝虽然无心说来,魏元让和丁文远却如遭雷击般地呆立当场,连郭奉孝何时离去也全然不知。

魏元让只觉得冷汗一滴滴从肌肤中沁了出来。良久之后,魏元让总算回过神来,向面如死灰的丁文远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咬牙道:“管他是人是鬼,老子在他做人时不怕他,何况是鬼!文远,拿我的手谕,去通知铁皇,叫他立即诛杀厉惊灵!”

丁文远心中一喜,知道魏元让终于失去了耐性,要出动这一直隐藏在沧海盟阴影下的神秘杀手了。

铁皇负手站在宛安城最长最宽的平湖街尽头。

这平湖街后左边拐角处便是厉惊灵的居所。他现在要等的正是夜归的厉惊灵。铁皇虽是沧海盟中两大王牌杀手,但他与另一个杀手鬼弓不同,鬼弓擅长暗杀,而他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从正面去击杀对方。

谁说沧海盟中除了武帝,便是厉惊灵的武功最高?他今天便要证明只有他铁皇才是沧海盟中真正的第二号高手!铁皇古铜色的国字脸上掩饰不住满腔的兴奋,出发前丁文远替他壮行的烈酒似乎在他胸腔内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烧得他全身燥热。

铁皇一把将前襟扯开,裸露出铁一般的胸膛。他并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的存在,就算真有鬼神,凭他的实力也能见鬼杀鬼,遇魔除魔。况且此次诛杀令乃武帝亲自所下,以武帝对他的恩德,就算十八层地狱也敢闯上一闯,对付一个靠法术复活的小小还魂尸,他何惧之有?

想着出行前丁文远那带有深深惧色的嘱咐,铁皇真想大笑一场!丁文远这胆小鬼居然能坐上沧海盟的护法位置,传出去实在会让别人笑掉大牙。铁皇取出腰间的葫芦,正欲再饮上一口烈酒时,却倏地发现一股阴气在长街尽头弥漫开来,渐渐地,前方的景物变得模糊了。

起雾了?这种天气怎么可能起雾?铁皇疑惑地收起酒葫芦,睁眼向前方望去。虽然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但铁皇却清晰地感觉到一个人正慢慢地向他逼近。

这种古怪而压抑的气氛令铁皇不禁紧张了起来,从背后抽出了玄铁重剑,厉喝道:“厉惊灵!是你这混蛋吗?快给老子滚出来!”随着他的喝声,一条白惨惨的人影正从浓雾中穿越而出。

浓浓雾色下,厉惊灵的脸色更是白得如纸般透明。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铁皇,阴阴地牵动了一下唇角,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缓缓开口道:“铁皇,你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厉惊灵那僵硬而毫无生机的表情,铁皇心底也不禁发毛,他似壮胆般地怒喝道:“干嘛?老子送你回地狱!”再没有多余的废话,厉啸声中,玄铁重剑已直挥而出。

厉惊灵原本黯淡的眼眸突然如猫眼般亮了起来,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冷光,望着直逼过来的剑光,眼眯成了一条线,冷哼道:“是武帝派你来的吗?在沧海盟中你只听武帝一人的话吧?”

铁皇咬牙沉声不语,他见厉惊灵还不知死活地呆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大喜,正想加快速度一举把他斩成两段,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挥剑的速度竟变得异常得缓慢,虽已用尽了全力,但玄铁重剑的速度不但越来越缓慢,甚至重得连自己也要被压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铁皇惊惧地想放声狂叫,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天在旋转,地在颤动。铁皇清晰地看见厉惊灵的脸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残忍笑容,扬手将一根闪着磷光的白骨轻易地送进了他的咽喉。

在意识泯灭的刹那间,铁皇看见的仍是那双流露着可怖死意的眼眸。难道是这双妖异的眸子让自己瞬间失去了力量?

随着玄铁重剑锵然落地,铁皇用尽力气喊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原来这世上真他妈的有鬼……”

魏元让面色铁青地站在铁皇的尸身前,看着铁皇临死前仍充满惧色的脸容,他的心被恐惧一点点地拽紧。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误。在未弄清楚真相之前竟贸然派出铁皇去刺杀厉惊灵,现在铁皇身死,厉惊灵肯定知道自己对他有了诛杀之心,事情越来越往对自己不利的方面发展。

现在厉惊灵的复仇名单上除了丁文远,下一个就该是自己了吧?

魏元让心乱如麻。他本来认定铁皇的实力在厉惊灵之上,却不料结果是厉惊灵毫发无损,铁皇却被一剑穿喉。这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呢?厉惊灵今天一早还像没事人般前来请安,他肚子里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魏元让握紧了拳头。这三夜来,楼心月几乎夜夜都被厉惊灵折磨,想着楼心月那凄惶的娇容,魏元让突然蹿起一股邪火,猛地一拳砸了出去。他不能再等了,他已到了非出手不可的地步了。

随着拳劲击出,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大洞。丁文远看得咋舌不已,融阳神功的威力竟如此可怖。他见魏元让的神情竟似要亲自出手,急切之下忙将魏元让拦住:“魏盟主,厉堂主身上鬼气森森,铁皇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盟主在未知其中缘由之前,切不可轻易冒险!”

魏元让有点儿奇怪地看着丁文远:最想除去厉惊灵的人不就是他吗?怎么现在会拦住自己?眼见丁文远焦急的脸上不住冒出豆大的冷汗,魏元让突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现在他已是丁文远惟一的靠山了,若他也遭到了不测,到时丁文远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魏元让对这种灵异的怪事,心中其实也没有底,见丁文远拼命阻拦,不由也迟疑了一下,皱眉道:“那……文远,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办呢?难道坐观其变吗?”丁文远满头大汗,咬牙道:“盟主,召回鬼弓,这已是惟一的选择了!铁皇武功虽高,却太傲,一向正面去迎敌,这一次或许是中了厉惊灵的诡计才落败身亡。可鬼弓不同,他一直擅长暗杀。鬼弓响,魂魄断。我不信厉惊灵对这远程兵器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丁文远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似乎想以大叫来掩盖心头的恐惧。魏元让听得有点儿心动,但仍有犹豫地道:“鬼弓尚在许县执行任务,催他回来至少还要三天,时间上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丁文远的脸激动得发白,“我查过了,凡是幽魂教还魂复仇的例子,全是在七天尽头才动手的,其间六天的时间全是让仇人受尽惊吓之苦。鬼弓赶来时只是第六天,所以,时间上一定来得及!”

魏元让闻言,终于明白厉惊灵为何一直拖着不动手了,原来其间还有这层缘故。丁文远显然被吓苦了,以至于连这种陈年资料也翻查了出来。既然时间上还来得及,那就再让鬼弓去试验一下这该死的厉惊灵究竟是人还是鬼。

魏元让猛一挥手,断然道:“召回鬼弓,必杀厉惊灵!”

楼心月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紧闭着双目,任凭一滴滴清泪从腮边滑落。她凝神倾听了许久,确定那彻夜折磨她的恶魔已经离去,才慢慢地睁开了眼。她勉强撑起了酸痛不堪的娇躯,抬眼虽看得见窗外那明媚的阳光,可心底却依旧是那样的阴暗和惶然。

这几天,这原本熟悉无比的家里发生了种种离奇的怪事,先是她身上所佩带的小饰物竟无故地消失或者破碎了,再就是家里竟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东西来。刚开始楼心月虽感奇怪,却也没多在意。毕竟比起家里有一个还魂的恶鬼来,这些怪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直至昨日,她在衣柜中发现一件宽大的青衫,感觉如此熟悉,但又绝不是厉惊灵的衣物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所有的怪事中竟有一根清晰无比的线在牵连着。

那些消失或无故碎裂的饰品全是魏元让暗地里送给她的,而家中多出的东西又全是与魏元让有关联的。那宽大的青衫正是魏元让第一次与她共度春宵时所穿的衣物。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这件青衫的记忆如此深刻。但可怕的是,这衣物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这衣柜中来的呢?是厉惊灵放进去的吗?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隐秘的?

楼心月全身颤抖着。这时她突想起了什么,急忙伸手向枕下摸去,果然在枕下又发现了一条本不该存在的淡金色腰带。这又是魏元让的贴身之物。以魏元让的精明,会被厉惊灵一次又一次地偷走贴身东西而没有丝毫察觉?楼心月无法想通,她惟一清楚的是,厉惊灵已明显知晓她与魏元让的苟且之事了。

楼心月尖叫一声。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一定要去找魏元让,让他想出一个对策,否则她真要疯了。

几乎陷入了癫狂的楼心月在夺门而出时,根本没注意到在她身后正有一双阴毒的眼睛在冷冷地打量着她。

正午,艳阳高照,暖风熏人。

鬼弓用一只独目紧紧地盯住沧海盟的朱红色大门。他那瘦长的身躯整个儿缩在了朝阳街那老字号酥糖的牌匾后面,下面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屋檐下的那块阴影居然是一个人。

人多之地不应隐蔽,而要尽量地融入人群;正午日照太强,会造成视觉偏差,不宜用远程兵器狙击。

这些杀手们的金科玉律在鬼弓看来显得幼稚可笑,他若真遵循这些死板的条条框框的话,也就成不了现今江湖中超一流的杀手。可见,有时,反其道而行更可收到奇效。正像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视线开阔,地形绝佳,几乎和沧海盟的大门呈一条直线,手中的追魂箭在射出后绝不会产生任何错位。除非厉惊灵不来,否则他死定了。

这六日来,厉惊灵每日正午都会雷打不动地前来向魏元让请安,相信今日也绝不会例外。当鬼弓风尘仆仆地从许县赶来在丁文远私宅中和魏元让会面时,武帝给他的就是这个情报。

必杀厉惊灵!鬼弓一生中从未见过魏元让会如此暴躁不安,在他外出执行任务的几天中,沧海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但鬼弓和铁皇不同,他就算再有兴趣,也绝不会去过问事情的原委,他只是一个杀手,只管执行任务,而不应去打听缘由。

虽然他对厉堂主死而复生之事极有兴趣,但仍是一言不发地迅速赶到朝阳街作好了伏击的准备。

“现在,就算布置任务的魏元让和丁文远也找不到自己所躲藏的位置吧?”鬼弓不无自负地想,“从这个角度去狙杀厉惊灵应该只是一瞬间的事。江湖中又能有几个人躲得过这一瞬间的追魂呢?”

就在此时,厉惊灵那孤独而阴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沧海盟的大门口。来了!鬼弓原本圆瞪的独目倏地眯成了一条线,连呼吸都绵长了起来,待厉惊灵的身影和沧海盟的大门形成两点一线时,鬼弓倏然张弓引弦,奋力一射!追魂箭已电射而出。

本来,当做完这一系列步骤后,鬼弓应该彻底放松下来,只等着那血溅人亡的惟一结局了。但在这一回,鬼弓却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他清楚地感觉到,在他张开弓弦的一刹那,全身的力量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离了弦的追魂箭虽仍然快得如电如光,但失去了力道的依附,就像是毒蛇被拔去了牙,猛虎被抽去了骨一样,这丢失了神髓的追魂箭又如何追得了命,夺得去魂?

果然,行进中的厉惊灵猛然回头,仅用两根手指便稳稳地夹住了追魂箭。他脸上露出残忍无比的笑意,在夹住追魂箭的同时,反手已把腰间挂的白骨剑狠狠掷了出来。

“夺”地一声,白骨剑除了剑柄外全没入了牌匾之中,不多时,一股鲜血渐渐地从牌匾的缝隙中渗了下来。一股,两股,渐渐地,鲜血越汇越多,如雨珠般落在了下面的酥糖摊子上,滴滴答答,如雨打芭蕉,竟甚是欢快动听。

厉惊灵似乎被这血色的美景所陶醉,一种满足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开去。

“四月十四,正午,鬼弓被厉惊灵击杀于沧海盟街口,殁于老字号牌匾之后。”

魏元让倏地跌坐在了太师椅中,在听到这消息的短短一刻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为什么?鬼弓没理由会失手的呀?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中最大的两张底牌就这么轻易被厉惊灵给撕碎了吗?魏元让茫然地端起茶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各种疑问如迷雾般将他越裹越紧,可他却怎么都找不出这迷雾的出口。

自他闯荡江湖起,第一次知道了世上的事情并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次厉惊灵的还魂,已怪诞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魏元让愤怒地将茶杯给摔了个粉碎,一股无可抵挡的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这世上莫非真有人力不可及的鬼神之力?一声叹息,低沉得宛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楼心月恭恭敬敬地将一盏热茶递到了厉惊灵的跟前,低声娇语道:“夫君,请用茶。”厉惊灵一把将热茶接了过来,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这六日来,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见厉惊灵只是盯住她笑,而并不将热茶喝下去,楼心月的心整个儿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她根本不敢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那双怎么都止不住战栗的纤手。镇定,镇定,不要让这恶鬼发现端倪。楼心月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可不止是手,就连膝盖也抖了起来。

今日她找魏元让要对策,魏元让只是安慰她再忍耐一下,鬼弓会收拾掉厉惊灵的,可中午传来的消息却是鬼弓谋害厉惊灵不成反被击杀的噩讯。

这个消息宛如最后一根稻草,令楼心月的精神彻底崩溃。她从箱底取出了当年流落江湖时得来的七颗“蚀心丹”,一下子把这些毒物全下在了这热茶之中。她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今日厉惊灵不死,她就死!

如今见厉惊灵迟迟不喝茶,却一反常态地对她笑个不休,她如何不心惊胆战?幸好,厉惊灵并没有对她脆弱的神经考验多久,待得茶水稍凉,就仰头把这剧毒的茶水给一饮而尽。

楼心月松了一口气,刚怪自己多心时,却见厉惊灵啧了啧嘴巴,阴着脸发出一声冷笑:“七品蚀心丹,龙井断魂茶,真是好味道啊!”

楼心月的俏脸倏地变得一片雪白,她的一切举动根本就瞒不过这恶魔。但为什么这恶魔明知道这茶水有毒还敢喝下去呢?莫非死而复生的他真已成了不死之身?

厉惊灵没有理会楼心月的恐惧,依旧冷笑连连:“一夜夫妻百日恩,到头来夫妻之情却是一杯蚀心茶啊……”厉惊灵握着茶杯越笑越响,直笑得泪流满面。他提起茶壶又将茶杯注满,递到了战栗不休的楼心月面前,柔声道:“小月,这几日来,你清减了不少,这份夫君的情意,你也喝上一杯吧!”

楼心月流着泪,摇着头,拼命往后躲去。但她又如何躲得开厉惊灵的魔爪。厉惊灵狠狠地把她拖了过来,伸手托着她尖俏的下颔,将整杯毒茶给灌了进去。楼心月拼命挣扎着,咳嗽着,刚开始咳出的还是茶水,但很快便咳出了鲜血,满口满口的鲜血直从她口中涌出,染得衣襟上尽是那褪不去的血红……

“不要!”魏元让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一个楼心月惨遭杀害的噩梦。他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近日来的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起身想再倒杯热茶,却发现茶壶早已空了。

魏元让正想让下人再送壶热茶来,只见丁文远匆匆走入,附耳道:“盟主,楼小姐传信过来,请你速到城南的贞节牌坊下一会。”

楼心月?她这么着急传信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元让抬眼打量了一下窗外,窗外夜色如水,圆月高悬虚空,竟已近子夜。

再过一个时辰该就是七日尽头了吧?魏元让心头突地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月悬中天,城南那古老的贞节牌坊下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偶尔间也只有一两声野猫的凄厉叫声,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多年前便已逝去的贞烈女子的孤魂在月色下徘徊不休吧!

魏元让本不想来,但楼心月这般着急地传话过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厉惊灵这恶魔又折磨她了吗?

想起厉惊灵,魏元让除了愤怒之外竟还有着隐隐的恐慌。未知,总是让人有着无限的恐慌。自手下两大高手不明不白地折损后,魏元让心底不但有些怕见厉惊灵,甚至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传闻。

魏元让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种种不安,环顾寂静的四周,双眉不禁皱了起来,楼心月怎么还没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倏地,身后响起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伴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如野兽般沉重的喘息声。

“谁?”魏元让霍然回首,见一条惨白色的人影从贞节牌坊下的阴影中一步步地走了出来。他走得是如此缓慢,仿佛身后所背负的那个暗红色包裹沉重得将他彻底压垮了。

魏元让双目圆瞪,怒喝道:“厉惊灵!你搞什么鬼?心月呢?她在哪里?”魏元让见楼心月没有现身,来的却是厉惊灵,便知道大事不妙,自己与楼心月之事肯定已经败露,那就索性将话挑明了说。这压抑已久的话一出口,魏元让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

厉惊灵见魏元让咄咄逼问,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满是凄苦悲愤。这哪是笑,分明是哭。

魏元让被这鬼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抬头却见厉惊灵扬手将负在身后的包裹向他掷了过来,咯咯笑道:“楼心月嘛,她不是也来了吗?”

随着包裹的落地,那包裹上的活结也松散了开来,一颗满是血污的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那满头的青丝如水草般散落在青石板上,原本绝美的容颜因恐惧而完全扭曲。这不正是楼心月?

魏元让只觉得手足冰冷。厉惊灵竟真的杀了她!这梦中的一切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此一来,要召他前来的根本不是楼心月,而是厉惊灵了。而约他在这儿见面的目的,显然就是让这古老的贞节牌坊来见证他妻子的不忠了。

魏元让的心一阵刺痛。他一直听丁文远的话,以为七日之前应该是安全的,所以一直让楼心月留在厉惊灵的身边,早知如此,还不如趁早撕开一切伪装,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是丁文远欺骗了他吗?不,丁文远应该没这么大胆。真正的原因难道是……魏元让浑身剧震。他和丁文远千算万算,竟算错了一着:厉惊灵复活后,从琴山到这宛安城就算快马加鞭也需一个日夜,若真有魂灵复生的话,今天不是第六日,而是第七日的尽头了。一切竟真如传说的那样一一验证着,魏元让抬头望天,现在距子时已不到一个时辰,相信所有的噩梦在这半个时辰中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楼心月的死竟在不知不觉中冲淡了魏元让心底的恐惧,他的右手微微下垂,杀人无数的袖底刀已赫然在握。究竟有多久没用这袖底刀去迎敌杀将了呢?

刀一在手,魏元让躁动的心便彻底平静了下来。对于厉惊灵的武功他一清二楚,若还魂并不能给厉惊灵增添力量的话,他在百招之内便可将厉惊灵碎尸万段。变成肉末的厉惊灵总不会再次还原成一个肉身前来复仇了吧?魏元让恶意地想着,双眼中浓浓的杀意已罩定了厉惊灵。

清冷的月光下,厉惊灵并没有望着魏元让,他低着头,痴痴地凝视着地上那艳丽的头颅,眼中流淌着泪,但那泪的颜色却是血红血红的,他流的竟是血泪!

魏元让见那凄厉的面容,心底无端地一惊。就在魏元让心神失守的瞬间,厉惊灵倏然发动了攻击。他的身形如鬼魅般冲了过来,手中的白骨剑从某个怪异无比的角度向魏元让的咽喉挑了过去。

魏元让大骇。厉惊灵的身法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完全超出了他的以往水平,若以这种水准去击杀铁皇和鬼弓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奇怪的是,他怎么会突然强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先机被占,但魏元让的武帝称号又岂是白叫的,就算厉惊灵再强上一倍,也绝不是他的对手。魏元让上身微仰,看似在避厉惊灵的锋芒,但右手的袖底刀不守反攻,怒斩厉惊灵的胸膛。

这一招后发先至,以魏元让无比丰富的临敌经验判断,这一记反斩已足可让厉惊灵受到重创。但不可思议的怪事再次发生,就如同铁皇和鬼弓一样,魏元让在猝然发力下,全身的力量竟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魏元让脑中轰然巨响。在这生死关头,他充分显示出了当今江湖第一高手的能耐来,他顺着剑势就地仰倒,刻不容缓间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但全身的冷汗已是淋漓而下。

厉惊灵并未追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魏元让,狞笑道:“是否使不出力量来了呢?魏盟主?”

魏元让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哑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这时才明白铁皇和鬼弓为什么会失手了,他们肯定也是在突然间失去了力量。厉惊灵这恶鬼究竟用了什么法力,不但身法快得惊人,而且竟可在不知不觉中消融掉对手的力量?

厉惊灵快意地笑着,一剑将魏元让臂膀上的肉削下了一大块,用白骨剑挑了起来,细细地欣赏着,口中却道:“我怎么不知道?还魂的恶鬼若连这也做不到又如何能复仇?三年前被恶霸凌辱的弱女子若不是凭借着这种信念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灭尽那恶霸一家?”

魏元让惨笑道:“是游玄给了你还魂的力量,让你来复仇的吗?但你也应该是先找丁文远,怎么会找上我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心月之间的事的?”

一听魏元让又提起了楼心月,厉惊灵的脸扭曲了起来,又一剑在魏元让身上削下了一大块肉,疯狂道:“心月!心月!叫得这么亲切!我已经用各种方法暗示过她了,只要她稍微有一点儿悔恨,我就会饶了她!可这贱人死不悔改,还变本加厉地要谋害我,她的死是咎由自取!”

看着地上楼心月的首级,厉惊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开始我恨不得吸尽她的血,挖出她的心瞧上一瞧,可后来我只希望她悔改,哪怕只有一丝的悔意,我都会放了她。”他的眼中又流下了鲜红的血泪,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悔改?”

见厉惊灵完全失神,魏元让抓紧时间拼命让自己恢复内劲,在融阳神功全力发动下,丹田间果然有一缕微若游丝的真气缓缓而动。魏元让不听厉惊灵再说什么,只管一心一意地恢复着体内那微弱的保命本钱。

厉惊灵慢慢地跪了下来,捧起那满是血污的首级深情地一吻,倏地大跳而起,口中嘶声道:“魏元让,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你给我去死!”他大声吼叫着,白骨剑已往魏元让的心窝直扎了过去。

被愤怒蒙蔽理智的厉惊灵根本没发觉魏元让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狂喜,几乎在同一时间,魏元让的袖底刀倏地弹起,化作一道厉芒直向厉惊灵斩去。“哧”地一声,血芒飞溅,一道深可及骨的刀痕直从厉惊灵的左肩贯到右胸。

魏元让的绝地反击奇迹般地达到了目的,这一突袭不但重创了厉惊灵,更将白骨剑行进的轨迹给拖偏了一分,虽然白骨剑的剑锋仍是透胸而过,却已偏离了致命的心脏。以仅有的一息真气仍可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连魏元让自己也是相当满意。

两人各捂着血如泉涌的伤口,踉踉跄跄地怒目相视着,现在谁都没有力量再发动一次攻击。战局就这么定格僵持在了那里。

魏元让口中一边喷着血,一边狂笑道:“哈哈!厉惊灵,你完了。此时已快近子夜,还魂七日已经到期了,你快滚回你的幽冥地狱去吧!”

魏元让的确不能不得意,最终胜利的还是他,还魂的厉鬼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愤然地束手无策!

厉惊灵并没有慌张,只是盯住笑得喘不过气来的魏元让,眼中闪着一种藏不住的讥讽之色。魏元让还未察觉哪里不对劲儿,一阵清脆的拍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一条单薄的身影一边拍着掌,一边从远处榕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飞扬的神采,踌躇满志的神情,哪像是那个永远猥猥琐琐躲在魏元让身后,如跟班一样不起眼的丁文远?

魏元让的心往下沉,一种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飞快地在心头滋长了起来。真相的面纱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地揭开。

果然,丁文远拍手大笑道:“堂堂的武帝魏元让居然真会相信这世间会有什么死者还魂的荒诞怪事吗?”

魏元让的心一点点地沉落了下来,他虽未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一切显然全是丁文远在暗中弄鬼。他哑着嗓子问道:“文远,这一切全是你安排的?”

丁文远得意地大笑:“我的魏盟主啊,这一切当然全是我安排的!若不是我在一旁推波助澜,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铁皇死,鬼弓亡,厉惊灵叛变,沧海盟中忠于您的力量一一消亡,现在沧海盟的权力已全在我的掌握之中。若你还是当年只手遮天的武帝也就罢了,但现在的你却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落水狗而已……”

见丁文远说得恶毒不堪,魏元让大怒,凝结残余的真力,正想一举毙了这武功并不高强的丁文远,但双腿只迈出一步,周身已血气翻腾,一股血箭忍不住夺喉而出。

丁文远见魏元让气势汹汹而来,也是脸色大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根本没把握挡下魏元让垂死前的一击。忽见魏元让这副狼狈相,一颗紧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口中更是肆无忌惮地狂笑了起来:“魏元让,你占据沧海盟已久,非但没给动乱的江湖一个安定,反而倒行逆施,四处征伐,更丧尽天良地霸占弟子的妻子。你要明白,你犯下如此人神共愤的罪行,非是我丁文远要灭你,而是上苍要灭你啊!”

魏元让见丁文远明明是阴谋夺权,却将事情讲得如此冠冕堂皇,一口恶气上涌,将他呛得咳嗽不止,好久之后才喘息道:“我魏元让一生行事还轮不到你这种小人来评头论足!魏某只想问你,铁皇和鬼弓之死,是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当然!”丁文远眼中满是笑意,“魏盟主,失神离魂丹的滋味你也尝过,其功效如何,你该是深有体会吧?这药物无色无味,蛰伏于人体后,若不是贸然发力,这药效根本不会发挥,但药效一发挥后,可让人体在半个时辰内酸软无力。其实也不用半个时辰这么久,在生死对决中,一瞬间的无力已足以决定整个战局。现在的你不是体会到了吗?”他环顾四周,悠悠地道,“其实下毒成功后我自己也可以动手的,但我自知武艺低微,这失神离魂丹功效虽强,若万一压不住武帝你强横的融阳神功,丁某岂不是一下子呜呼哀哉了?于是,属下特地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复仇心切的厉兄弟。幸好,我这一让,总算保全了一条小命,以厉兄弟的身手都被你垂死一击伤成这样,换做属下我,岂不是早就到阎罗殿里报到了……”

魏元让无力地苦笑,想着丁文远竭力鼓动自己出动铁皇和鬼弓去对付厉惊灵时,自己竟没有丝毫警觉,身为一代宗师,竟被这武功差劲的小人给算计了!

“这一个局,你很久之前就布好了吧?”魏元让缓缓吐出胸中那憋得他疯狂的恶气,沉声问道,“我和心月的事情,想必也是你透露给厉惊灵知道的吧?但我不明白,琴山之役中你究竟用什么方法救他死里逃生的?”

听到魏元让问起生平最得意之事,丁文远忍不住眉飞色舞道:“魏盟主,这件事的最关键之处就是属下向来和厉兄弟不和,所以你根本就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串谋,合演出一场好戏来。我一向做人圆滑,为什么和厉兄弟闹得如此之僵,其实就是为演好这场戏作好铺垫。属下很早之前便知晓了盟主你与楼心月私通之事,但是一直不敢告诉厉兄弟。以厉兄弟这种性情根本藏不住事,他一闹将起来,除了赔上一条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于是,我一直在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他舔了一下嘴唇,兴奋得红光满面,接着说:“终于,我等到了琴山之役。那时,我见盟主明明计划水淹幽魂教却又派厉兄弟进去缠着其祭司游玄,心中便已明白盟主你要对付厉兄弟了。由于我和厉兄弟一向不和,这瞒着他的计划自然由我一手准备。而在琴山之役中,属下又根据盟主的意向,主动提出了要将厉兄弟彻底埋葬在琴山之中的意图。但魏盟主你大概怎么也料不到,我在琴山埋下炸药的同时,又利用琴山的山势在离幽魂教地宫不足一丈远处埋下了少许炸药。等琴山之水倒灌后,我便迅速炸开了这在地宫中惟一可逃生的通道,顺顺利利将厉兄弟救了出来。”

魏元让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些计划全是在他眼皮底下完成的。他望着丁文远不无佩服地道:“好手段!但你为什么要演出这死者还魂的戏来?”丁文远淡然笑道:“若不如此,怎弄得你心神大乱,从而贸然派出了铁皇和鬼弓?以你的武功世上难有敌手,也只有渺不可测的鬼神之力方可击开你心灵的壁垒。幸好,幽魂教中本就有死者还魂的传闻,倒给了我们大好机会。”

魏元让默然无语,这一回他败得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丁文远竟把所有的一切都给算计进去了。显然那日给厉惊灵把脉的郭神医也一早被他们收买了,为的就是借郭神医之口让他对厉惊灵还魂之事深信不疑。

一直默不作声的厉惊灵也开口道:“当我活着逃出幽魂教的地宫时,还不相信丁文远说的全是真的,还以为他是恶意中伤。当我带着伤不惜冒着天崩地裂的暴雨赶回宛安城时,看见的居然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床上纠缠不休的场面!在我被困在幽魂教地宫中时,惟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能再见小月一面;当真看到她时,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赤裸裸的背叛。当时我浑浑噩噩地站在雨中,连死的心都有了。可不久,我终于清醒了:我要复仇!但以你的武功,我要想复仇成功只能和文远合作。他夺权,我复仇,两者各取所需。但在复仇过程中,我一再心软,只求小月能回头。为了这个企盼,我甚至不惜冒险求文远取来你的各种物件,让小月明白我已经知晓了一切,但我所有的努力还是没用,逼得我不得不亲手杀了她。现在你已知晓了一切,也该死得瞑目了吧?”

厉惊灵一边咬着牙,一边撑着白骨剑向魏元让挪去。一段时间的歇息,显然也让他恢复了一点儿元气。但厉惊灵没走几步,胸部伤口处的鲜血又如泉水般狂涌了出来。

丁文远看得不忍,连忙扶住了厉惊灵,望着他道:“惊灵兄弟,当日你的碎牙剑丢失在了地宫中,愚兄才给了你这柄白骨剑。都说剑手皆以手中的剑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这白骨剑显然也可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由它去血刃魏元让应该和你亲自出手没什么分别吧?”

他没等厉惊灵回过神来,已从其手中接过了白骨剑,向穷途末路的魏元让逼去。厉惊灵虽然心有不甘,但奈何全身乏力,只能眼睁睁地任其所为。

剑芒过去,血雨飞洒。没有想像中的轰轰烈烈,在这平平淡淡的一击下,全无反抗之力的魏元让任由武帝的辉煌成为过去的历史。

一代枭雄,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见身首异处的魏元让倒下,丁文远深知沧海盟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大笑着返回身来,将白骨剑向厉惊灵递去。厉惊灵呆呆地望着那满地的鲜血,心中百感交集,见丁文远递过白骨剑,本能地伸手去接。但不料异变陡起,丁文远反手一剑,已齐刷刷地将厉惊灵的双腕给切了下来。

剧痛中,厉惊灵猛然惊醒了过来,嘶声道:“文远,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丁文远冷笑道,“狡兔死,走狗烹——留你何用?魏盟主无故身亡,总要给沧海盟的弟子一个交代。你犯上作乱,暗算了魏盟主,丁某虽不才,却也要为魏盟主复仇!”

他阴阴一笑,还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睛:“你先杀铁皇,后杀鬼弓,谋反之心尽人皆知。你若不死,丁某何以面对魏盟主的在天之灵和数万弟子的忠勇之心啊!”

丁文远说得高兴,却不防厉惊灵猛地扑了上来,一口向他的咽喉咬去。丁文远也实在是太过于得意忘形了,以为身负重伤且双腕已断的厉惊灵再无攻击的能力了,却不想魏元让失去了最后一击的力量全是失神离魂丹的功效,而厉惊灵并没有中毒,奋力一击下仍是悍勇无比。

丁文远骇然躲避,虽让过了咽喉要害,但肩膀上仍是一痛,竟被厉惊灵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大块肉来。可厉惊灵耗尽精气神的一击也仅限如此了,丁文远握着白骨剑反身就刺,一剑便已贯穿了他的胸膛。

看着惊魂未定的丁文远,厉惊灵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肉块,怪异无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丁文远,你以为我真的还是人吗?其实在你将我救出地宫之前,厉某早已身死多时了。只不过凭借着幽魂教中奉血还魂的诅咒才使我重新活了过来。你不见子时已快到了吗?就算你不动手,我也非离开这个世界不可了。但你心存怨毒,竟想暗算于我,厉某就算遭受十天九地恶魔的诅咒,也要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丁文远见这怪异的情景,想笑却笑不出来。难道这厉惊灵死到临头突然发了疯不成,居然说自己真的是幽魂教的还魂尸?

但很快,丁文远发现不对劲儿了,厉惊灵的脸色渐渐地变成了死灰色,原本紧绷的肌肉也开始松弛了下来,在丁文远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片片地慢慢腐败脱落,露出脸颊里的森森白骨。

丁文远张大着嘴看着眼前这恐怖万分的一幕,仿佛时光在厉惊灵身上突然加速,由生机到腐败的过程飞快地上演着。只短短的一刻钟,原本还在大笑的厉惊灵已化作一团人形的黑色污水。

清冷的月光下,惟有覆盖在这污水之上的白色衣裳证实着这一切绝非虚幻。丁文远通体生寒,手足颤抖不休。他突然觉得肩头奇痒,撕开衣裳一看,被厉惊灵所咬之处的伤口竟全成了紫黑色,并散发出阵阵恶臭。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响声,此时正是子时。

所谓的七日还魂,已到了尽头。

丁文远瞪着死鱼般毫无生机的眸子,任由郭奉孝在他肩膀上忙碌着。与十天前不同,现在的丁文远不只是肩膀上的伤口在发出恶臭,就连全身都已青紫发胀了。

任谁都看得出,丁文远已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

“鬼神之怒,其威莫测。丁某一时心毒,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丁文远不住喃喃自语,见郭奉孝又将一贴膏药敷在了他的肩上,不由又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向他望去,“郭神医,以你的医术对鬼神诅咒也束手无策吗?十天之前,你还说有可能行的!”

郭奉孝眯起了双眼,嗤笑道:“你的病嘛,十日前或许可行,但十日后却是不行了。”丁文远听出这话语不对,心中一惊。郭奉孝接着又说了下去:“十日之前你中的毒虽然剧烈却还可救,但这十日来,老夫不断在你这伤口上用毒,现在的你已是断无活命之理了。”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般砸在了头上,丁文远大骇,挣扎着想起来,但怎奈全身无力,已是力不从心了。

郭奉孝完全无视丁文远的恐惧,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奸邪之徒,心术不正,最易轻信鬼神之说。幸好你真以为中了鬼神诅咒,病情愈加恶化却从未起疑,任由老夫一点点地将你送上绝路。”

丁文远的惊骇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疯狂地大叫了起来:“郭奉孝,你是说根本没有还魂这回事?厉惊灵他是在骗我?但这怎么可能,那日我明明看见他化为尸水的!”

“奉血还魂?化为尸水?”郭奉孝不屑地道,“你也好,魏元让也罢,若不是对不起厉惊灵而存有心魔,何至于相信这等无稽之谈!这世上哪来的鬼,何来的魔?所谓鬼和魔还不是存在于你们心中!”

郭奉孝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继续说道:“就在宛安城天降暴雨的那一夜,厉惊灵突然造访老夫的医庐。见本已身死的人突然复生,老夫当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厉惊灵便对老夫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丁文远忍不住打断了郭奉孝的话头,大叫道:“厉惊灵?他去找你做什么?”郭奉孝长叹一声:“他来求亢龙丹。”丁文远失声道:“亢龙丹?就是传说中服后功力大增,且百毒不侵的奇药?厉惊灵要它来做什么?”

郭奉孝盯住他道:“你不知道吗?厉惊灵刚刚死里逃生,重伤未愈,又因爱妻有私情而遭到了心神上的重创,各种打击下,他的功力已经大退。若想复仇成功,就算有你暗中助他,胜算也太低。他知道我手中曾有一颗无意中得来的亢龙丹,希望凭着多年的交情,让老夫将这亢龙丹送给他。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老夫便知他死意已决。这亢龙丹虽有诸多妙处,却是天下至毒之物。所谓亢龙升天,一去不返,服下这亢龙丹,等六日后药效全然发挥时,人的肉身便再也承受不了这至毒之物的反噬,必将化为一摊尸水而亡。”

丁文远如遭雷击。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平淡无奇,可当时自己又怎会幼稚地相信真有鬼神诅咒呢?他不甘心地怒吼道:“为什么会这样?厉惊灵那夜到你的医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情报网明明是遍布整个宛安城的!”

郭奉孝怜悯地看着他,淡淡地道:“厉惊灵也是怕让魏元让知道,所以无论进到宛安城还是黎明前离去,走的全是宛安城中的地下水道。”

声嘶力竭的丁文远倏地呆住。他早该想到,那天厉惊灵怎么会浑身湿得像从河里刚爬上来的水鬼,原来他真的是从地下河道中离去后又返回宛安城的。 可笑的是,在他知道真相时,一切都已是太迟了。

丁文远惨笑一声:“那郭神医你为何要取我性命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替厉惊灵报仇吗?”

“报仇?”郭奉孝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夫与厉惊灵交情虽深,却也没到了豁出一切替他复仇的地步!”看着郭奉孝那得意万分的眼神,丁文远倏然明白了一切,惨然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你也想控制沧海盟?”

郭奉孝大笑道:“权力之物,谁不贪图?老夫倒当真感谢你们这群护法、堂主不遗余力地为老夫铺平了一切道路。现在能在沧海盟中说得上话的,除了老夫还有谁?”

看着目空一切的郭奉孝,丁文远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郭神医啊,原来在道貌岸然的外表下,你的内心也盘踞着一只心魔啊!但你也不想一想,凭你的实力能控制得住即将崩溃的沧海盟吗?相信不久之后,在这汹涌的江湖乱流中,你也将成为自己野心的祭品啊……”

窗外夜色中,乌云浓黑如墨,惟有丁文远尖厉人的狂笑声回荡在虚空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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