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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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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鉴

天理是剑道,剑道如寒冰。

人欲是杂念,杂念如炭火。

要想成为了不起的侠客,就要经过这冰与火的考验。

"阮宝贝,十一岁,天天搂着媳妇睡……"欢快的儿歌,响彻了水泊的半边天。歌声未歇,瘦小的阮宝贝便扑向一群半大小子和姑娘们。那伙人一哄而散,扑通通跳进水里。阮宝贝不急,不恼,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水中的人,很庄严地说:"少爷总有一天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姑娘一个个娶了,小子一个个血祭了。"浪花一涌,一位姑娘跃出水面,踏乱石,走沙滩,朝阮宝贝奔到。步疾,手快,还不等阮宝贝反应过来,已被掀倒在地。姑娘跳开,笑着,刮着脸:"阮宝贝羞羞羞,练武不成越发瘦,真把阮氏祖先脸皮丢。"一声悠悠长长的呼声穿云走风传来:"二少爷……"八百里水泊梁山,养人,小伙粗犷,姑娘清秀,一般的豪迈奔放,重义疏礼,姐妹们嘻嘻哈哈出了水,衣儿贴身,白胳膊,修长腿,朝远处喊:"金儿,快叫你男人回家,不然我们便抢了他。"来人便叫金儿,不过,不是阮宝贝的媳妇,而是归云山庄管家的女儿,平常,她牙尖嘴利,一定要奋力还击。可今天,她来得急,一条身影,粉红的腰裙,大红的鞋儿,风风火火便赶到,拖了阮宝贝便走。云里、风中又是一阵阵欢笑追来。阮宝贝不愿意走,只是力气小了一些,不由自主。金儿比阮宝贝长两岁,高挑,细腰,瓜子脸,已渐成女人之形。她走得快,说得快:"有人挑庄。" "你骗我。没马蹄声,没喊声。绿林响马不会来。" "真的。只有一个人,巴山泰虎。我爹要我带你走,去昆仑山……"那时她爹已负伤,叫她找阮宝贝逃走。

原来二十年前,归云山庄庄主夫人林锐英生了大少爷后,就如同武功被废,再无能力生育。绝望之中,竟又在阮世英四十七岁得了宝贝,才取了这名字。可惜,二少爷身子单薄,生性活泼,今儿练风雷刀,明儿练莲花掌,阮家七样功夫,他竟一样也练不成,只想当一个高手。像父亲一样叱咤风云,做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林锐英疼受幼子,水泊里,任他荡,任他疯,只盼他能长得好。十一岁,宝贝一如既往,仍是细胳膊田鸡子腿,却偏偏爱跟姑娘玩耍。

阮宝贝捏着金儿的手,大声问:"我爹娘怎么啦?我大哥怎么啦?" "快走,不要管啦。"死缠着,死拉着,宝贝急了,猛一口咬在金儿手臂上。金儿哎哟一声大叫,又被宝贝头往胸上一撞,坐在地上。

阮世英本就是梁山泊人氏,在昆仑山学成一身绝艺,带了师妹闯江湖,好大的名头,好大的气派。到后来,倦了,厌了,便又叶落归根,院子便称归云山庄。

古柳,一抹山影。风一动,柳一摇,好似庄子和山影都在动弹。爽气,干净。可这时,庄内前厅,竟散发出阵阵血腥。

刀剑交鸣,呼喝连声。宝贝站在门口,惊呆了,傻了。劲风荡起,将他拂退几步,噔噔噔,退到一位妇人身前,那妇人紧紧把他搂住。低声道:"二少爷,不能进去,老爷跟人约好了的,单打独斗。这时已经违了规矩。"庄丁倒下一片。三条人影,分不明、看不清,游走,奔纵,腾挪,跳跃。身形之间,裹着刀光,缠着剑花。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院内树叶纷落,尘土飞扬,劲风扫在宝贝脸上,犹如刀割。

宝贝哭了:"反正都违了规矩,大伙招人去呀。" "不行,老爷是英雄,割了脑袋碗大个疤。梁山后代的脸可不能给丢尽。"另一位妇女也开口说。

宝贝认得出,黑影是父亲,红影是母亲。那白影定是泰虎了,身上有点点血花。白日里,附近的人都打鱼,下田。只有一些妇人围观。没有归云庄庄主的吩咐,她们谁也不敢去报讯召人,何况,连归云庄庄主夫妇都对付不了的人,谁还有这本事?徒死无益。阮世英绝不愿别人陪他送命。江湖汉子,自己的事,自己担。

突然间,一声清啸,只见泰虎刀锋一掠,一切都静止了。虽然只有片刻,却让人感到经历了一世那么漫长。

"泰虎,你有种,就杀了我。"宝贝终于把这句话喊出来了。阮世英-直觉得这个小儿子不争气,可惜他死了,没有听到宝贝这句慷慨的叫喊。就在泰虎刀光一掠之间,阮世英夫妇双双毙命,倒在地上。英雄的尸体跟常人一样,看起来很惨。

泰虎缓缓走到。刀上,寒光闪闪,竟没有一丝血迹沾在上面。可见刀快,手法快。他身上溢出的险恶、阴寒之气,直逼过来,抓住宝贝的那位妇人,情不自禁松开手,宝贝抢出数步,奔上前去。

所有的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泰虎刷刷虚劈两刀,每一刀,都从宝贝的脸上划过,冷得人打颤。金儿已追踪而来,越过人群,挡在宝贝身前,尖声大喝:"他不会武功,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怎么可以向他下手?" "你不会武?"泰虎的眼睛死盯着阮宝贝,那目光也透出杀气。阮宝贝不由得后退两步:"不会,可是,我迟早会杀死你的。"泰虎哈哈大笑:"好,我等你。哈哈哈哈!阮世英,你号称中原第一高手,啊呸,你狗屁不是。你这秧鸡子一样的儿子,更不行。"众人只觉眼前一晃,泰虎已经消失无踪。狂笑之声,似乎还停在前厅大院之中。好快的身法。

死尸遍地,横七竖八躺了一院。孤鸦绕树而呱。阮宝贝扑在金儿的怀里,呜呜大哭。哭声惊飞了乌鸦。金儿向众妇人行了礼,求她们收殓归云庄的尸首,扶起阮宝贝:"走,跟我去昆仑山。"

餐着野风,饮着冷雨,顶着骄阳,冒着严寒,山一道,水一道地走着。从清晨,到夜晚。一日复一日。

宝贝似乎在一夜之中,就长大变成了男人。如果没有金儿做伴,只怕早就野死他乡了。蒿作棺,蚁送葬,变成黄土一堆。因为有金儿,他挺住了,心里有了无数的念头,一路上,说给金儿听:"金儿姐,找到师祖,我要学好一身武功,成天下第一高手,杀泰虎,报仇。" "二少爷说得好,有志气。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必报。" "金儿姐,我报了仇,要娶你,报答你。" "好兄弟,我等你!"一路的寂寞,一路的险。阮宝贝此生决杀泰虎,一定娶金儿为妻。有了寄托,千万里的路,似乎变得很短很短。金儿这心思早有了,如今这个世上,就他们两人,相依为命,除了夫妇他们,还能成为什么呢?

马死了,盘缠用尽,两人的衣衫已褴褛不堪。却有欢欣,他们快到了。茫茫昆仑,孤高耸天。云似乎便停泊在峰峦上,爬上去伸手可摘。阮宝贝会在金儿的脸上亲一口,金儿被太阳晒得微黑的脸,会红一下。

宝贝指着那片云,说;"我摘朵云,给你戴在头上。" "嗯,姐姐喜欢。"可是。爬上一峰,那云仍是挂在又一座山尖上,而他们头顶上的云,可高了,远得望一眼,便被那白亮亮的太阳刺得眼发黑。

"姐,天外有天,楼外有楼,泰虎不算高手,我才是。" "姐相信。"金儿已经把阮宝贝当成终身所依,她相信,这将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绿色,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住了,这个地方,只有-种色彩,白色。透骨刺肺的冷白。

半年的风霜,已给了阮宝贝一副强健的体魄,他本是梁山后代,能吃苦。与金儿相依相偎,扶着帮着,终于找到了师祖。

大厅上,暖暖的炉火,几位丫鬟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出来。环珮摇响,悦耳动听。阮宝贝大失所望。这样一位老太太,能有什么武功?壁炉熊熊,心却冰凉。

龙婆婆拄着拐杖,勾着腰,慢吞吞地从下,抬起头,看了阮宝贝一眼。把拐杖往地下一顿:"阮世英没恒心,如果不动情欲,再跟我半年,岂会在泰虎手中丧命。"她眼里闪着精光,好像是提起徒弟来,她才稍稍有点精神。说不定,也是气愤,恨两名徒弟私结终身,离她而去。她被人簇拥着,可是显得极是孤独,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惆怅。

阮宝贝是为报仇来学艺,不是来听唠叨。他一把拉住金儿:"我们走。"龙婆婆一阵干笑:"很好,让虎豹吃掉你,让冰雪冻死你。昆仑山,老身不敢欺它,你这小子竟敢妄为。"手一伸,没见她的脚移动,那条古木油黑的拐杖无声无息,在阮宝贝肩上一搭,一股巨力陡然传到。阮宝贝身体一软,双脚不由自主地打一个旋子,拐杖已把他身子转了过来,拐头一颤动,啵的一声,点在膻中穴。

龙婆婆大喜:"好孙子,没习过武,胸中积郁之气不化。"杖头再一拨,转过阮宝贝的身体,"噗噗"两下,点在委中、委阳两穴。阮宝贝单膝着地,他张嘴欲呼,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打中自己背心,刹那间,一道火灼般的热力透入命门穴。气一滞,脸憋得通红。须臾,万种念头转出来,最先是悔。不料,热劲过后,胸口犹如被重重一击,豁然明朗。气一缓,觉得心头清明。

龙婆婆道;"所幸你父母都是练武之人,你骨质奇佳。我打通了你的督脉,一切便由此而起。记着,存天理,灭人欲。才能练出本门真正至高无上的功夫。" "什么叫天理,人欲?"阮宝贝已经感到龙婆婆的亲近。

"道即天理,练剑,就要顺剑道。人欲,便是内心杂念。你说,你心里想着什么?" "杀泰虎,报血仇,成天下第一高手,娶了金儿姐姐做老婆。"这些,已在宝贝心中转了多遍,也在一路之上说了多次。两人说说,不在意,只有亲近。这时,当众说出,金儿毕竟年龄较长,懂事了,脸上羞红,锦团染血一样,紧紧低了头,芳心却喜。

龙婆婆点着头:"成高手,男儿汉志向所在。娶妻之事,便属杂念。我教你碎冰剑,教你冰火功,这要童子之身才能练,才能练成。身一破,功力全失。冰火功一失,便无法使出碎冰剑石破天惊妙招来。别说成第一高手,便是要报仇,都不要再想了。"宝贝似懂非懂,但,报仇是人生第一大事,成为高手,也是人生第一等的理想。为这个,他跪下,拜了九拜,磕了九个响头。咚咚咚声响。每一个头,都把金儿的心磕得发痛,揪心一般地痛。难道宝贝真发誓不娶自己了吗?一颗心,有了些许惆怅。

打通十二经络,打通七经八脉,很艰难。练剑,也很艰难。高手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

风霜雪雨,花谢花开,春秋交替。金儿只有等待,只有在心痛之中等待着一个奇迹出现。她渐渐地知道,泰虎,本与龙婆婆是夫妻,但是两人势均力敌,认为不适合做夫妻。龙婆婆不愿意那泰虎比自己差一些,而泰虎发誓,宁愿孤独一世,也不跟龙婆婆在一起。

丫鬟们无聊之际,也摆一些往事。金儿担心,万一宝贝也成了武痴,那这一世,就算完了。金儿要的是一位大丈夫,知情明义。既可报血恨深仇,也要陪伴她一世,恩恩爱爱,才算完整。

好高的山峰,好近的天空。金儿天天想着宝贝,担心着。可是,龙婆婆要灭人欲,自然不许金儿去探望。相隔一壁,如隔高山大海一般。

金儿还是偷偷去看了,慢慢地,她觉得仇恨在淡,没有以前那么强烈。在金儿心里,宝贝才是最紧要的,不管他是不是高手。一个低手也能搭上梯子翻过墙,有时,看见宝贝在一个巨大的磨盘上,打着拳,练着掌,风声飒飒。有时,又看见他在堆积的玄冰之上盘坐吐纳。金儿的气息因疼爱,而变得沉重了,便会有一声厉喝传来:"滚下去!"一闪身,金儿下了墙。想着宝贝受了这般的折磨,实在不值。难道,仇恨不能忘掉。难道非要成为大高手,才算有意义?金儿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

终于,有一天,金儿再也忍不住了,翻下了墙。拿出一条手绢,给宝贝擦汗。熏过香,绣了花的手绢,有一股从金儿身上带来的芬芳。宝贝的头已有些晕,他定定地看着金儿,仿佛看一朵盛开的鲜花,心里扑腾腾地跳着。他伸手向金儿的脸上摸去:"姐,我真累。"宝贝没有被灭掉人欲,金儿好不欢喜。她搂着宝贝,爱怜地抚摸着:"咱不练了。回去。一间房,两亩地,能养咱。"龙婆婆咳嗽一声,像鬼魅来去一般的身子,晃一晃,便到了身前,杖头一颤,把金儿拨了一个跟斗。杖头再一微动,已点在宝贝的眉心上。

金儿大声道:"龙婆婆,我要带宝贝走。他不能再学这种武功。" "要成为世间高手,就只有这样。任何成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龙婆婆的头,再次转身阮宝贝:"你呢,是想跟她走,做夫妻,还是留下来,学成下山报仇?"阮宝贝犹豫了好一阵,看了看金儿那双汪汪盈泪的凤眼,看了看龙婆婆,咬了咬牙:"我要成为一代高手。不成亲。"龙婆婆嘿嘿干笑,身形一闪,拐杖在金儿腰间一缠,"呼"的一声,金儿高高挑挑一个身子,陡然飞出院墙,连叫也未叫出一声,便平平稳稳落在自己居住的小院之中。她很钦佩龙婆婆的武功,可是并不羡慕。她大声对着隔壁喊着:"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能让泰虎陪着你吗?"她知道,龙婆婆刚才肯定是在试探宝贝,否则,以她的内力,早就察觉到金儿进院了。金儿嘤嘤地哭。周围花儿,树叶,都呜呜轻鸣。

那个老太婆,像一个魔头。

天地间,人长得快,老得快。一晃,当年瘦小体弱的阮宝贝,已成了一位身强体壮,英姿勃勃的少年。他的神情,冰一样的冷漠。眼里,所有的人都成了尸体。这是龙婆婆要求的境界。千尺冰川,坚硬如铁,便是烈焰,也难以融化。一套剑法,七十二招。最后这一招天崩地裂,威力奇大,世无匹敌。这一招,已经整整练了三年。

龙婆婆说,真正杀人的武功,只有一招。其余都是花式,诱敌,或揣摸。如果功力深厚,完全用不着这些。对敌,便是在最恰当的时刻,准确使出最有效的那一招。因此,招招都可以成为绝招。

这一天,水到渠成。体内,水火相济的冰火功游走全身百骸。气在丹田,传于带脉,运之于腰,使之于臂。与其说是一剑,不若说是千剑万剑。剑光四射,寒星飞溅。铁一般的冰川似乎都在颤抖。

这一招劲风遍及身周方圆数丈之外,千年寒冰的碎屑,如暗器一般四射。龙婆婆见那层层劲力涌出,急忙掠身纵起,蹿向一处冰崖,可是还不能化解劲势,在半空中,连翻了三个跟斗。站定之后,离阮宝贝已有十丈之远。气血翻涌,赶紧长长呼一口气,深深一吸,面色平复。

她欣然叫道:"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宝贝,人都有老时,一老,功夫也会老。人老了只有名气,没有功力。如果泰虎没活在这世上,那你,就可以称为天下第-。"也就是说,泰虎如果健在,仍是天下第一,还没有人能夺走这一称号。名重天下,这是阮宝贝历尽千辛万苦所追寻的。阮宝贝知道这一招天崩地裂已然成功,坐在寒冰之上,吐纳了半个时辰,起身,已不见了龙婆婆。

宝贝回到自己房中。他是龙婆婆一生又一次希望,他的住处,十分华丽。有两名丫鬟专门侍候他。今天,却没有丫鬟,而是一个雪白身子,赤裸裸的金儿躺在床上。

"当"的一声,剑掉在地上,顿时,口干舌燥,胸中犹如被封穴,被重击。天晕地转。

金儿的眼睛能动,那眼里,淌出热望,闪动着渴求,传着海样深的情,天样厚的意,波光流转。宝贝的心,砰砰乱跳,气血翻翻腾腾,在他胸腹间,如野马一样乱撞着。他"嗷"的一声冲上前去。

他抚摸着金儿赤裸的胸,光滑细腻;他亲吻着金儿微微张着的嘴,温软香甜。蜜一般的滋味,一下便透进了心肺。

突然,他停住了,浑身颤栗起来。金儿不能说话,她被点了穴道,刚才,龙婆婆告诉她:"如果宝贝看重你,他就会要你;但是,我想宝贝看重天下第一的称号。所以,他一定会把握住自己,不会迷恋女色。我们打一个赌。"龙婆婆胜了,金儿眼里变成了空白,从空白之中,涌出一串串的泪,那是一种绝望。

上山,虽然没有钱,没有足够的衣衫。可是,心里涌的尽是希望,温暖,甜蜜。今天下山了,宝贝整个变了一个样。他高大了,英俊了。可是,像冰雕出来一样,再也没有上山时那样的风光旖旎的情趣了。

两人两骑,踏在西风古道。阮宝贝的眼睛一直高高地注视前方。那风,高高的,那云也是高高的。在金儿眼里,发现宝贝也高入云端,难以亲近。

"你还会娶我吗?"金儿决定最后再问问,怀着一丝希望。

"姐,我一生都拿你当姐吧。我不能娶你。"他的语气冷漠而坚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阮家断根绝种啦。"金儿生气了,可是宝贝还是没有看他。金儿非常后悔,当初,如果不转告那句话,该多好。可是,宝贝并不看他,眼里一下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成为天下第一,就是光宗耀祖。" "我会等你,等你报了仇,再成亲。" "不。你不用等我了。"金儿暗骂一声,"该死的童子功,丧尽天良!"一打马,得得得得,响起一长串愤怒的蹄声,扬起漫天尘土。

古道,变得迷迷茫茫。

一人,一骑,一剑,在天地之间行着,闯着。宝贝成了浪子,一个孤高的浪子。野宿时,都腰板笔立。一路上,比武,挑战,生活充满了刺激,成功。他得到一路上的奉承,敬仰。他积累了丰富的临敌经验。

从丝绸之路到西安,再南下汉中。下了战书,剑未出,仅一掌,便将那川陕大侠泰治打得肋骨寸断。众人都惊惧,泰治的长子怒道;"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杀手?"阮宝贝缓缓地向坐骑走去,头也不回:"因为他姓泰,跟泰虎一样?"大家都呆住了。天下姓泰的人太多了,能杀得完吗?有一位胆大的客人道:"泰虎,天下第一高手,你找他,只能送死。"阮宝贝缓缓地转过身,眼睛在那个客人脸上盯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我,才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没有怒,可是,已经有了一种威严。那人脸都变了色,双腿一软,竟跪在地上。事后,他告诉别人,阮宝贝身上那股寒气,就如利剑,无人能挡。

巴山,有无数的山,无数的岭,无数的峰。然而要找到泰虎,太容易了。泰虎以为,天下没有一个人配他出手,所以再也不想行走江湖了。他告诉别人,不服的,便到凤凰岭来找他。

石崖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天幕邈邈,千山万壑,他显得那么寂寥。

泰虎,巴山泰虎,阮宝贝眼里喷出的是兴奋,好像仇恨潮水般地消退了。代之以起的,就是杀他,成功。"泰虎,受死吧。"太阳射在泰虎的脸上,神色恍惚。他抱着刀,看了看宝贝,突然一笑,问:"杀我?" "对,我就是专程来杀你的。" "杀我的人早死了。现在,谁都夸口要找我,可都害怕找到我。"泰虎还是那样高傲,自信。

阮宝贝说起父母亲的名字,今天,要为他们报仇。可是泰虎已经完全记不清他父母是谁了。他是老了,可是,当他提起刀,刀尖斜指地上,挺拔而立时,那一股威风、神气,遍布了全身。

天色为之一暗。阮宝贝最羡慕的,就是这种大高手的风范。不过,今天他将取泰虎而代之。缓缓地拔剑,谨慎地审视对手。

一招,能杀掉他吗?阮宝贝没有多大把握。因此,他已预备了几招。进退,变幻,他都有了计划。而虚式之中,他将运用那招天崩地裂。这一招,就是留给泰虎的。他要泰虎死在这一招之下。

两人对峙,泰虎久久未动,突然之间,腕动,刀一翻。阮宝贝便在这一刹那间,抢攻出第一招,这是虚式。泰虎门户大开,将刀高高举着,直迎阮宝贝。宝贝大惊:"难道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他想变招,可是,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谁也不会把自己胸膛迎上别人的剑。

"噗哧"一声,长剑如冰上滑过一样,透入了泰虎的胸膛,阮宝贝吓得连剑柄也松开了。泰虎大笑道:"谢谢!"像一座山一样,骤然倒下。

"谢谢?" "对。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的日子,太孤单了……"这位名满武林的枭雄,最后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阮宝贝虚脱一般,坐在地上。在这一刹那,已万念俱灰。那么辛苦练出的剑,却轻而易举刺杀了仇人,太简单,太没有料想的那种激烈和刺激了。天下第一高手,竟是求死。突然之间,阮宝贝大叫一声,从地上跃起。

阮宝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梁山。金儿还是那花一样的美丽,眼里一下燃起了火。

"你知道我会等你?" "你说过。你要等我明白过来。" "你明白了?" "他是故意撞在剑上的。"金儿俏脸一扬,像绽放出遍地的鲜花一般:"为什么?难道他不可以自杀?难道,他故意让你成为第一高手,也去品尝那样的寂寞孤单?"阮宝贝嘿嘿一笑:"他当然不会这么蠢。他是英雄,死,也要死在敌人手上。所以,他说谢谢我。"他也不蠢,就在泰虎说到没有朋友时,宝贝一下想到了金儿,心里顿时变得暖烘烘的。没有武功,也许并不可怕,没有朋友,亲人,甚至连敌人都没有了,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金儿想,看来还是龙婆婆输了。她或许懂武功,却不懂得人。金儿紧紧地把宝贝搂在怀里,两滴泪落在宝贝脸上,也许不止两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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