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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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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三

风雪虽大,掩不了那噬人的血腥;野店虽小,却容下了人性的险恶,江湖的情仇,还有那侠女义士们的铮铮铁骨绕指柔情。

一 山野小店毕云飞一走进这深山老林中简陋的客店,就感到情况有些古怪。正值正月初三,家家户户都忙着贺新年,在外漂泊的旅人也都匆匆赶回家团聚。这正是客店最萧条的时候,可这间深处大巴山腹地、方圆十余里无人烟的山野小店,却有着似乎非常不错的生意。只见店堂里五张大方桌,四张都坐满了客人,而且一看就知道全是江湖人物。只有靠店门左侧的一张还空着,就像是专门替他留下的一样。

十天前,毕云飞正在成都府"清莲书院"讲学,突然接到川北云雾山庄庄主陈松涛的飞鸽传书,说是云雾山庄遇险,请他火速前往救援。毕云飞与陈松涛一同参加天地会,情同手足。他接信后立即离开成都,日夜兼程,赶赴川北。谁知依然慢了一步,等他赶到绥定府,陈松涛一家十口全部中毒身亡,而且中的竟全是四川唐门的"神仙难逃逍遥散"。毕云飞义愤填膺,强忍悲痛替陈松涛一家办完丧事,又顶风冒雪匆匆赶回成都,决心约请武林同道,同赴唐门,替陈松涛讨一个公道。今天路过这山野小店,突然发现了这种反常情况,不禁好奇之心大起,决定留下来在这里歇歇脚。

毕云飞放下包袱,撩起天青色竹布长衫,在桌前坐下。店小二连忙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小的给客官拜年!您老要点什么?"毕云飞捋了捋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问道:"贵店有些什么?"店小二满心欢喜,赔着笑脸高声说道:"小店虽然地处深山,简陋了点,但也算是百十年的老店,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最拿手的菜有:红烧羊肚、金丝板鸭、麻婆豆腐……"店小二一口气报出了十五六种川中名菜。毕云飞没有想到这个店小二竟有如此伶俐的口齿,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劳驾,给我来一壶浓茶,四个馒头。"店小二大失所望,横了他一眼,故意放开嗓门叫道:"前门贵客,一壶浓茶,四个馒头!" "慢着。"毕云飞毫不在意,又慎重叮嘱道,"茶一定要浓,多加几朵茉莉花。"说罢,打开包袱取出笔墨纸砚,摆在桌子上,把一块写着"代书各式文稿"六个大字的红布招帖挂在桌沿,等待顾客上门。

店门外彤云密布,北风怒号,雪花飞舞,门前的石板官道上已积起半尺厚的白雪。门外的风鸣越发衬着小店异常的安静,店内没有一人说话,人人低头吃着喝着。

茶和馒头送来了,毕云飞一面啜茶,一面啃着馒头,仔细地观察店里的动静。五张方桌,靠里一排三张。左边方桌上坐着四个人。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坐在首位,鹤发童颜,一双大手的每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又厚又重的金戒指。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人,狮鼻圆脸,手边放着一把乌光闪闪的铁算盘。他的右首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虽年近五十,但还可以辨出年轻时的娇媚。老者对面坐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妪,荆钗布裙,看样子是那中年妇人的贴身仆妇。

一看见那首座上的老人,毕云飞便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当今清廷大内第一高手,点苍派掌门人"满天花雨"蒲天雄。三年前,毕云飞受命去刑部大牢救出身陷囹圄的天地会副总舵主孙尚志时就曾与他交过手,深知此人武功精湛,一手暗器更是出神入化。当时他蒙着脸,想必蒲天雄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这位势高权大、举足轻重的二品要员,大年初三,不在京城里享福,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里来了?毕云飞不禁心中纳闷,疑云顿生。

右边那张方桌上坐着四个陕北汉子。他们全都恶狠狠地盯着左边那张方桌上的客人,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其中有一个秃头汉子似乎尤为怒火难禁,不时踢踢桌腿,瞪目怒视着那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人,就像马上要向他一头撞去似的。但那中年人浑似未觉,悠闲地喝着杯中混浊的土酒,一双眼睛不时色迷迷地往楼上瞟。

楼上是一排五间客房,全部房门虚掩,看来都有客人居住。有位姑娘坐在中间那间最大的客房门口,专心地绣着一方洁白的手帕。她容光照人,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周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青春活力。她一面熟练地飞针走线,一面轻声哼着江南的乡间小曲,还不时向店堂中间那张大方桌上的同伴看上一眼,送去一缕温馨的柔情。

中间那张方桌上坐着三个人。面对大门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痨病鬼似的老人。那老人面色黄里透青,两条浓眉斜斜地往下掉,差点把一双小眼睛挤到了鼻梁上,一件浅黑色的蜀布长衫又皱又脏。满桌菜肴他看都不看一眼,只顾低着头喝闷酒,喝一口,就要用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掩住嘴咳上好几声。打横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的青年,身材匀称,英华内敛,一双神光闪闪的眼睛透着三分冷静七分庄重,腰间悬着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老人对面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衫少年,那少年英气勃勃,俊俏得不像个男子,倒像是唐伯虎笔下的宫妆美女。肩上插着一对珠光宝气的短剑,黄金铸成的剑柄上都嵌着一枚鸽卵般大小的祖母绿。他坐在桌边,不吃不喝,只是痴痴地望着楼上那个姑娘。每当那姑娘的目光射向自己时,他脸上就会露出兴高采烈的笑容;当她的目光移向那蓝衣青年时,他就会垂下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看见那痨病鬼似的老人,毕云飞不禁又吃了一惊。从他的容貌、衣着和特征来看,此人竟酷似白莲教大当家王聪儿身边的十大铁血侍卫之首"病韦陀"曾参。毕云飞想,假如猜测不错的话,那么蓝衣青年就可能是"金燕子"王奇,红衫少年就是小侠邓忠,而楼上那位绣花姑娘一定是铁血侍卫中惟一的女杰,王聪儿的嫡传弟子"金针银线"杨柳青了。在这种时候他们怎么跑到这山野小店里来呢了?难道那些王聪儿正躲在川北深山里疗伤的流言都是真的?那也难怪会在这里看见满清鹰犬蒲天雄了。毕云飞依然正襟危坐,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大门右侧,与毕云飞隔门相对的方桌上坐着三个和尚。三人低眉垂目,专心地吃着自己的素面、馒头,对眼前情景漠不关心。店堂里静静的,只有那痨病鬼的咳嗽声和红衫少年的叹息声不时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却也越发显出那种分外压抑的气氛。

"咳咳……咳……"那痨病鬼喝水急了点,被呛得不停地咳了起来,两眼翻白。蓝衣青年连忙扶住他,轻轻给他捶背。"喝不得就给老子不喝,咳个大头鬼!"那秃头汉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骂道。"四弟!"坐在上首的那个刀疤脸的陕北汉子连忙出声阻止。秃头汉子恶狠狠地横了痨病鬼一眼,不服气地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去,喷射着怒火的双目又转向那个矮胖中年人,"呸"地向地上唾了一口。店堂里又静了下来,静得令人不安,静得使人头皮发麻,仿佛一个盛满火药的木桶,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二 狭路相逢那姑娘终于把手帕绣好了,捏着帕角提起来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正好店小二上楼添水,那姑娘把手帕交给他,指了指楼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店小二点点头,匆匆下楼来,把手帕送到蓝衣青年的面前。蓝衣青年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绣着一只金色的燕子在青青的杨柳枝间穿飞。蓝衣青年见一幅刺绣竟暗中绣进了自己的绰号和姑娘的芳名,不禁赞道:"好,绣得妙!"说罢抬头向楼上望去。楼上那姑娘也正红着脸偷偷地看他,一时间四目相对,无限浓情尽在其中。红衫少年见此情景脸色煞白,心如刀绞,低下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叹气有个鸟用!"秃头汉子又止不住地大声嚷起来,"有本事的就把那娘们抢过来,要不就霸王硬上弓。老叹气能叹出个老婆么?"红衫少年情场失意,正郁忿难抑。这一来犹如火上浇油,不由得怒火中烧,"呼"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搭上了肩头的剑柄。蓝衣青年急忙握住他的手,沉声说道:"师弟,不可!"红衫少年不情愿地坐下,死命地盯着那秃头汉子,恨不得一剑削下他的脑袋。

秃头汉子转过脸来,正看到毕云飞正望着他,那股无名火又上来了。"看什么看!找钱也不看个时候。正月初三,谁会来请你写那狗屁文书?真是只不懂事的川耗子!"上首的刀疤脸汉子厉声吼道:"老四,不可造次!" "他娘的!"秃头汉子已不肯再忍,跳起来大叫道:"坐在这里喝闷酒,不准说话不准乱动,就像坐牢一样,大爷我可受不了了!老大,你说,我们是来报仇的还是来装哑巴的?"秃头汉子发了牛脾气,指着那中年男子破口大骂,"你这欺师灭祖、杀兄奸嫂、见利忘义的混账东西!有种的就站出来,大爷我今天要一头把你撞成八大块!"那中年人也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厉声问道:"你在骂谁?""大爷我骂的就是你!"秃头汉子越骂越凶,"骂的就是你这逼良为娼、不仁不义、阴险狡诈,丧尽天良的乌龟王八蛋!"那中年人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在桌上一拍,面前那只白瓷酒杯突然跳起来,闪电般射向秃头汉子。那秃头汉子正骂得起劲,猝不及防,酒杯"啪"地一声正好嵌进他的嘴里,顿时鲜血直流。另外三人一齐站里起来,抓起了兵器。

秃头汉子好容易才从嘴里抠出了嘴里的酒杯,怒吼一声,把酒杯向中年人掷去。那中年人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手指向前一迎,接住酒杯。酒杯在他食指上溜溜打转,然后平稳地落在他手掌上,慢慢裂开,裂成两片,四片,八片,十六片……最后裂成一堆瓷渣。中年人侧过身,鼓劲一吹,瓷渣离手飞出,尽数嵌入墙壁之中。然后他拍拍手,继续低头喝酒,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中年美妇拍手叫道:"崔兄,好内力,真不愧’威震关西’这个称号!"听到这话毕云飞心中一凛,抬头向那中年人望去。与毕云飞隔门相对的那三个和尚听见这话也不约而同地抬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威震关西"崔镇北是独霸陕甘两省的武林巨头,功力深厚,一把铁算盘打遍关西无敌手。他本出身华山,因强奸师嫂调戏师妹被同门追杀。逃入陕北,投靠异姓兄弟宇文长之后,又习性不改,不仅与宇文长的妻子私通,还和她一起伺机毒杀了宇文长,夺了他的长天堡。此后他纠集一群匪徒,将素以白道中坚著称的长天堡变成黑道匪徒的巢穴。武林中人提起崔镇北无不齿冷。

去年夏天,崔镇北约请陕北巨盗马如龙,在榆林镇联手劫夺了京城虎威镖局押送的三十万两白银。双方正要如约分赃,崔镇北突施偷袭,来了个黑吃黑,把马如龙一伙十八人全部杀死,独吞了镖银。马如龙的妻弟,号称"延安三煞"的黑道枭雄吴天英、吴天雄、吴天豪带着义弟"铁头"沈杰前往长天堡寻仇,恰逢崔镇北受清廷大内侍卫统领蒲天雄邀请,远赴四川追查白莲教余党去了。四人立即跟踪追来,在川中寻找了整整两个月,不见崔镇北踪影。正要失望而归,没想到今天无巧不成书,竟在这破旧的荒山野店里遇上了。四人本想立即动手报仇,但深知崔镇北武功卓绝,同行三人又似均非庸手,敌强我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强忍怒气,等待时机。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尚未动手,铁头沈杰已经先吃了亏。

沈杰一向横行陕北,仗着马如龙和"延安三煞"的势力耍尽了威风,哪里忍得下如此奇耻大辱?不由得怒不可遏,吐出三颗被茶杯碰断的门牙,大叫一声:"崔镇北,我和你拼了!"抢步上前,"呼"的一头向崔镇北撞去。

沈杰号称铁头,铁头功已练得很有几分火候。这一撞,力逾千斤,势若奔雷,令人不敢小觑。但崔镇北却毫不在意,端坐不动,等沈杰撞到面前才身躯微侧,让过铁头,伸手在沈杰肩头轻轻一推,就象大人逗小孩玩一样。沈杰那断碑裂石的一撞竟改变了方向,"轰"的一声把墙壁撞了一个大洞,嵌在墙壁里的酒杯碎渣全部钻进了沈杰头上、脸上。沈杰血流满面,双目不能视物,一面揉眼睛,一面跳着脚乱骂。吴氏兄弟脸色大变,一齐跳到墙边,护住沈杰,拉开架式,准备向崔镇北进攻。

"且慢!"那三个和尚突然站起身来,止住三个陕北汉子,缓缓走到崔镇北的面前。崔镇北根本没把吴氏三兄弟放在眼里,他所畏惧的正是这三个和尚。虽然从未见过他们,但崔镇北一看那身熟悉的装束,就知道这三个和尚是从荆州法华寺来的。

这次崔镇北匆匆离开长天堡,一方面是应蒲天雄的邀请,协助朝廷清查白莲教余党,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躲避法华寺的僧人。没想到狭路相逢,依然在这山野小店里被他们撞上了。幸好三个僧人都从未见过他。崔镇北暗暗庆幸,原打算装聋卖傻,尽量拖延时间,蒙混过三个僧人,等他们吃完离开后,再收拾那四个陕北汉子不迟,所以强压怒气,一忍再忍,想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终于露出马脚。见三个僧人逼近身前,崔镇北心中焦急,连忙扭头看了看蒲天雄。蒲天雄视若未睹,面无表情,依然低头喝酒吃菜,毫不理会。崔镇北只好独自站起身来,气运全身,准备应变。

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开口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陕西长天堡堡主崔镇北?"崔镇北见吴氏兄弟虎视在侧,无法否认,只好答道:"在下正是崔镇北。不知三位大师法号怎样称呼?"老和尚道:"贫僧是湖北荆州法华寺的大愚。"说罢指了指中年僧人道:"这位是师弟大呆。另外一位是师侄无为。贫僧师兄大痴禅师,半年前应金光寺主持普凡大师邀请,前往陕西宣讲佛法,谁知竟身中剧毒,惨死在渭河边的一处柳林中,随身携带的佛门至宝碧玉如来雕像和鄙寺武功秘籍《法华真经》也不知去向。江湖传言这惨案是崔施主所为,不知确否?"崔镇北正色道:"绝无此事!崔某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江湖传言纯属捕风捉影,大师切切不可轻信!"大愚直视崔镇北的眼睛:"施主说的不错,江湖传言确实不可轻信。但鄙寺僧众在那片柳林中挖掘出八具被大痴禅师击毙的凶徒的尸体,据查都是长天堡的人;何况还有人说是亲眼所见崔施主下毒手暗算大痴师兄的!""真是一派胡言!"崔镇北满脸怒容,连声问:"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大愚道:"是与大痴师兄结伴同行的风云剑客张湛张施主说的。"崔镇北大惊失色,失声叫道:"张湛?……他还没死?"话一出口,他便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住口,满脸惶恐之色。大愚叹道:"阿弥陀佛,张施主身中剧毒,又受重伤,原本全无生理。幸亏被普凡大师的首徒铁罗汉智真大师所救,送到鄙寺医治,才保住性命。至今剧毒虽除,重伤未愈,尚卧床不起。崔施主……"崔镇北见自己恶行已经败露,心中惊慌,但自恃有强援在侧,打断大愚的话,大声狡辩道:"那张湛与崔某素有仇隙,怨恨甚深,分明是信口雌黄诬陷崔某。那八名长天堡属下也一定是被他所杀后故意掩埋在大痴禅师遇害的柳林里来嫁祸崔某的。大师怎可信他一面之词呢?"大愚道:"鄙寺并未轻信他一面之词,所以派贫僧等人寻找崔施主,请崔施主随贫僧回法华寺一趟,与张施主当面对质,对鄙寺僧众作一个交待。"崔镇北道:"如果在下不去呢?"大愚叹道:"法华寺寺规森严,大愚不敢违背方丈法旨,就只好得罪了。"三位僧人一字排开。崔镇北后退一步,抓起桌上的铁算盘。

"慢着!"蒲天雄见情况危急,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崔镇北定是凶多吉少,连忙站起来大声叫道。

话说五天前,蒲天雄在成都接到密报,说是白莲教义军在樊城被清军击溃后,他们的大当家王聪儿身负重伤,生命垂危,在几位铁血侍卫的拼死救护下逃入川北,现在正躲藏在深山老林中的一家小客店里。蒲天雄手下的大内侍卫都已经被派往各地去捉拿白莲教余党去了,一时无法赶回;调动地方军马前去又怕打草惊蛇,劳而无功。但此事刻不容缓,十万火急,蒲天雄不敢怠慢,连忙一面派人通知属下高手尽快赶来,一面带着崔镇北匆匆奔赴川北。蒲天雄知道,王聪儿身边的铁血侍卫个个武功高强,机智勇猛,绝非易与之辈,自己眼下却势孤力单,难当重任。心中正在焦急,恰好遇上昆仑神姥带着"芙蓉剑客"叶五娘到巴中访友。蒲天雄心中大喜,连忙曲意结交,先是大肆奉承,然后许以重酬,把这一对不明是非的师徒也骗到了这荒山野店来。

蒲天雄确实算得上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但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崔镇北竟会在这里遇上这么多仇家,更没算到这些仇家中还有名震天下的法华寺僧人。但蒲天雄心里明白,今天的行动责任实在重大,如果稍有不慎,朝廷怪罪下来,只怕无人吃罪得起,所以只好冒着得罪法华寺的风险出面阻止。

三个僧人退开一步,大愚施礼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怎样称呼?" 蒲天雄双手一拱:"在下点苍蒲天雄。"大愚道:"原来竟是名闻天下的点苍派掌门’满天花雨’蒲施主。贫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蒲天雄道:"大师十八式法华掌法名动天下,小老儿心仪已久,今日相会,足慰平生。"大愚道:"阿弥陀佛,蒲施主过奖了。不知蒲施主有何见教?"蒲天雄缓缓走到大愚面前,满面堆笑,恭恭敬敬地说道:"刚才得知大痴禅师遇祸,小老儿悲不自胜。崔镇北老弟涉嫌杀害大痴禅师,理应随大师回法华寺辩明真相,但这次我与崔老弟受上司严命,入川办理一件重大的事情,一时抽不开身,如果耽误了公事,上面追究下来,只怕不单是我,贵寺也脱不了干系。不知大师能否看到蒲某的面上,暂缓时日,等大事了了,蒲某一定亲自送崔老弟到贵寺请罪。请大师慷慨应允,小老儿感激不尽!"大愚深施一礼,沉声道:"阿弥陀佛,蒲施主对敝寺的关怀贫僧心领了。只是这次出寺查访凶手,方丈师兄三申五令,要贫僧尽快找到崔施主,尽快赶回;如果循私,寺规难容。请施主见谅。"蒲天雄道:"看来大师是不肯给蒲某这个面子了?"大愚道:"贫僧职责在身,不敢应允。"蒲天雄见说不动大愚,心中恼怒,杀心顿起,偷偷对崔镇北使了个眼色,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崔贤弟,愚兄已经尽力了,你好自为知吧!"说罢回头看了看"芙蓉剑客"叶五娘,问道:"叶女侠,你以为如何?"叶五娘站起身点了点头。蒲天雄长叹一声道:"崔贤弟,你就随三位大师去吧,一路多加小心。一路多加小心,到法华寺辩明真相后尽快赶回,愚兄等你就是。"大愚心中好生感激,正要向蒲天雄施礼致谢;蒲天雄突然发难,双手一挥,十枚金戒指离指飞出,十点寒星激射大愚。崔镇北一抖铁算盘,二十一颗算珠离框飞出,袭向大呆。叶五娘长身而起,一支长剑颤起五朵寒光闪闪的剑花,刺向无为。店中场面骤变,那老妪连声惊呼,跌跌撞撞逃离战场,躲进毕云飞身后的墙角里,紧紧缩成一团,犹自吓得瑟瑟发抖。

变起仓促,大愚毫无防备,只好大吼一声,袍袖疾卷,倒翻而出,避出八尺开外。大呆双袖连拂,步步后退。无为抡起禅杖,向前一迎,"当"的一声,杖剑相交。无为"噔噔噔"连退三步才拿桩站稳。叶五娘却寸步未移,气定神闲,看来功力远在无为之上。

毕云飞见三位大师突遇突袭,心中不平,站起身来,正想出面排解,突然感觉到自己全身笼罩在一片浓烈的杀气当中,连忙运功相抗,那件天青色的竹布长衫渐渐鼓起,就像一面兜足风的船帆。那无形的杀气犹如有形之物,已经将他牢牢罩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扶桌,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不能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动,那杀气就会突破他的护身罡气,趁隙而入,置他于死地。毕云飞沉声问道:"六合神功。前辈可是昆仑神姥?"昆仑神姥蜷缩在毕云飞身后的墙角里,也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动,毕云飞的罡气就可能突破重围,冲散她的杀气,攻入她的要害。只是幽幽地反问道:"先天罡气。阁下可是书画双绝的’圣手书生’毕云飞?"毕云飞叹了口气道:"算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深山小店里遇上前辈。"昆仑神姥也叹了口气道:"我也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的先天罡气已经练到了第九重。"毕云飞又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你我素未谋面,不知前辈是怎样认出我的?昆仑神姥笑了笑:"我对阁下的书画一直都很感兴趣,认不出人,怎么认不出你招帖上的字迹?"真是百密一疏,毕云飞惟有苦笑。

毕云飞心里明白,自己无法摆脱这场巨大的冲突。昆仑神姥的功力在自己之上,要战胜她绝无可能。如果久久拖延下去,被蒲天雄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要想自保,最明智的办法是尽快想出一记奇招,摆脱昆仑神姥的纠缠,远离这是非之地。但仓促之间,别说一招,他连半招也想不出来,只好一面运功抵抗,一面苦苦思索对策。

两人僵持在那里,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客店里的龙争虎斗,谁也脱不开身,谁也插不上手。

三、法华三僧大愚卷动袖袍,倒翻而出。人还在空中就已用左袖卷住三枚戒指,右袖卷了住三枚戒指,两手弹飞两枚,右脚踢飞一枚,只有左脚踢空,那最后一枚戒指直射小腹。大愚冷哼一声,凌空移位,那戒指"扑"的一声洞穿又厚又重的袈裟,擦伤左腿的一点表皮后,射入墙壁之中。大愚落下地来,立足未稳,蒲天雄已经如鬼魅般欺近身来,一掌印在大愚胸膛上。大愚两只脚刚刚落地,无法躲闪,只好运气于胸,硬受了蒲天雄这一掌。

"砰"的一声,大愚"噔噔噔"连退三步,背靠墙壁,胸中气血翻腾。蒲天雄也被反震之力震得"噔噔"倒退两步才拿桩站稳,一条手臂又酸又痛,几乎不能动弹。大愚稳住内息,扬声赞道:"蒲施主好掌法!"蒲天雄抚住右臂,也赞道:"大师好内力!"大愚踏上前一步道:"施主注意,贫僧要得罪了。"说罢轻飘飘一掌拍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一出手几乎封死了蒲天雄的全部退路,正是法华十八掌的起手式"铜墙铁壁"。蒲天雄大吃一惊,知道大愚这一掌是要迫自己比拼内力。刚才在偷袭中击中大愚一掌,他知道对方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拼。急中生智,不退反进,闪电般欺入大愚怀中,向大愚膻中穴一指点去。

"好!"大愚赞了一声,侧身避过指风,法华十八掌挥洒而出,但见掌风如刀,掌影如山,把蒲天雄密密罩住。。掌力疾如风。势若雷,逼得身边的人纷纷退让。蒲天雄紧缩身躯,如一只猿猴,在大愚的掌风中腾挪翻滚,上蹿下跳。尽管施出全身解数,但仍逃不出大愚的掌影。但大愚一时也奈何不了蒲天雄,两人各施所长,战在一处。

在蒲天雄用戒指偷袭大愚的同时,崔镇北的算珠也脱框而出,偷袭大呆。大呆武功虽不及大愚,但崔镇北的功力也与蒲天雄相去甚远。大呆双袖连挥,步步后退,等退到墙边,已经将二十一颗算珠尽数抖落。大呆其实不呆,最后一颗算珠尚未落地,已闪电般扑向崔镇北。一掌击向崔镇北胸膛。崔镇北侧身避过,手中算盘横扫大呆肩头。两人各尽所能,杀得难解难分。

这六人捉对厮杀,处境最危险的却是无为。无为虽然学艺十年,但天姿愚钝,又加上师父早逝,是以武功不佳。这次随两位师叔出来历练,没想生平第一战就遇上了芙蓉剑叶五娘。叶五娘一剑快过一剑,招招致命。无为只见眼前剑光乱闪,无法招架,使出师父生前所授的保命的达摩杖法,幻起一片杖影,护住全身。数十招一过,无为已受数处剑伤,但兀自紧咬牙关,苦苦支撑。吴氏兄弟离无为最近,眼见无为情况紧急,同仇敌忾之心顿生,对视一眼,齐扑向叶五娘。叶五娘处变不惊,一人独战四人仍是攻多守少,游刃有余。

店中共十六个客人,九个人正分成三处拼死搏斗。场面异常激烈。余下的七个人却静得说不出的古怪。痨病鬼依旧低头喝着闷酒,不时掩嘴咳嗽。金燕子依然冷眼旁观,紧锁双眉,神色凝重。红衫少年犹自盯着楼上的姑娘呆看。楼上的姑娘又在绣花,那根小小的针儿穿着一根金钱上下飞舞,左挑右刺,绣得那样全神贯注,仿佛店里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般。

神情更古怪的是毕云飞和昆仑神姥。毕云飞双手扶桌而立,凝神定气,站在桌边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塑像。昆仑神姥蜷在墙角里,双手合抱,纹丝不动,犹如一块顽石。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更为激烈、更为凶险的拼斗。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拼杀,双方不发则已,一发生死立判!

神情最古怪的却是"铁头"沈杰。这个性情粗野,耐性极差的陕北汉子,现在却变得异常安静。人们好像都已忘记了他。这时他已揉去眼里的泥沙,靠在墙上,强忍伤痛,咬紧牙关,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崔镇北,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机会终于来了。大呆已占尽上风,越战越勇,双拳虎虎生风,逼得崔镇北步步后退,渐渐退到了沈杰身边。等崔镇北离沈杰已不足五寸之际,沈杰突然一声不响地从背后扑上去,一把抱住崔镇北,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崔镇北正在手忙脚乱地应付大呆的进攻,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偷袭,被沈杰咬住后颈,顿时痛不可当,惨叫一声,仓皇中使出全身劲力向身后一肘撞去。这一肘正撞在"铁头"沈杰的胸膛上,"铁头"沈杰胸骨尽碎,飞出五尺开外,昏倒在地,嘴里还死死地咬着一大块从崔镇北后颈上咬下来的皮肉。

大呆运指如风,连封崔镇北胸前三处大穴,崔镇北如一摊烂泥,委顿在地。正当沈杰扑向崔镇北的同时,叶五娘一声娇叱,芙蓉剑法第三十四式"风雨残荷"挥洒而去,一剑削断了吴天雄右手,钢刀"呛啷"坠地。吴氏兄弟骨肉情深,吴天英吴天豪见老二受伤,怒吼一声,拼命向前,斧、棍同时劈出,突击叶五娘。叶五娘剑招骤变,使出"水轩听荷"。这一剑削去了吴天豪半个脑袋,余势未尽,剑尖刺入吴天英肩头。

沈杰、崔镇北、吴天豪三人几乎同时倒地。眼看吴天英、吴天雄处境危险,无为救人心切,顾不得伤痛,滚身上前,禅杖横扫叶五娘下盘。叶五娘长剑还刺在吴天英肩上,来不及拔出招架,连忙双腿连环后踢,一脚把无为的禅杖踢得脱手飞出,另一脚把无为踢出三尺开外。那条禅杖精钢铸就,重达七十三斤,再加上无为一身劲力,重量更增添了不下十倍,竟被叶五娘小小一只金莲踢得凌空飞起,夹着"呼呼"风声,正巧撞向那红衫少年的后背。

"金燕子"一声惊呼:"师弟小心!"红衫少年置若罔闻,微微冷笑,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格,那禅杖改变了方向,斜斜飞出,飞向墙角,杖尾正好插入沈杰的胸膛,把沈杰钉死在地上。

"金燕子"心中大怒,拍案而起,斥道:"小忠,你在干什么?"痨病鬼连忙按住他的肩头,低声说道:"形势凶险,敌我情况未明,切不可因小失大,上了敌人圈套。再说,小忠也不是故意的。""金燕子"忍怒坐下,气愤地瞪了红衫少年一眼,不再说话。

叶五娘一踢得手,毫不怠慢,抽回长剑,一闪上前,向无为当胸一剑刺去。无为这时受伤已不下十处,浑身浴血,哪里还有力气闪避,只好束手待毙,闭目等死。

正在这危急关头,叶五娘突然感到一股劲风从脑后袭来,"呼呼"拳风刺得后颈生痛。叶五娘心里明白,如果这一剑刺下去,无为必定性命不保,但自己的脑袋也可能被人一拳击碎。叶五娘不敢犯险,硬生生停止剑势,斜蹿两步,间不容发躲过了大呆的一击。

大呆一击落空本是意料中事,并不继续进攻,伸手捞起吴天豪那根铁棍,立在无为身边,严阵以待,和声问道:"无为,你怎么样了?"无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谢谢师叔关心,弟子还挺得住。"大呆道:"挺得住就好。临行时方丈已颁下法旨,回寺后由我教你武功,你要自己保重。""谢谢师叔!"无为感动得虎目下泪,"请师叔尽快擒下这个妖妇,以免多造杀孽。"昆仑神姥一门亦正亦邪,叶五娘虽然心狠手辣,是非不分,但一向自视甚高,素以白道中人自居,最喜欢别人称她女侠,最痛恨叫她妖妇。听见无为这样一叫,叶五娘不禁杀机顿起,力贯右臂,"刷"的一剑向大呆刺去。

大呆并不闪避,竖起铁棍向外一推。"锵"的一声,剑棍相交,溅起一蓬火星。叶五娘虎口震裂,长剑差些脱手飞出。大呆手臂酸麻,眉头微皱,暗叫一声好,用铁棍使开达摩杖法,顿时棍影漫天,劲风四溢,把叶五娘围困在棍阵之中。同一套杖法,大呆用不合手的兵器使出来,威力比无为大了何止数十倍。

(叶五娘和大呆斗在一处,毕云飞与昆仑神姥从旁指点)

昆仑神姥见徒儿遇险,不敢怠慢,连忙开口指点,大声说道:"’荷塘映月’。""是。"叶五娘应道。一剑晃动而出,直取大呆面门。"荷塘映月"是芙蓉剑法第八式,此招轻灵浮动,若虚若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呆被逼退两步,顿失先手。

毕云飞正在茫然无计,听见昆仑神姥指点叶五娘芙蓉剑法的剑招,突然想起一件早已被人遗忘的武林往事,灵机一动,连忙也大声指点大呆道:"’一苇渡江’。"大呆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抖动铁棍中宫直进。"一苇渡江"是达摩杖法第十二式,铁棍冲破剑光,直点叶五娘胸肋,又把叶五娘逼退两步,抢回先手。

昆仑神姥又道:"’人面芙蓉’。""人面芙蓉"是芙蓉剑法第二十四式,剑光扑朔迷离,最易乱人心神,专取对手上部。毕云飞接道:"’老僧面壁’。""老僧面壁"是达摩杖法第九式。大呆跌坐在地,双手紧握棍尾,向叶五娘下三路乱打。昆仑神姥道:"毕大侠好像对老身这套剑法非常熟悉,不知是从何处得知?’晓荷笼烟’。"毕云飞答道:"三年前晚辈到云雾山访友,遇见了当代武学大宗师天枢子前辈,曾听他论及当今剑法……’菩提迎风’。"昆仑神姥神色大变,急忙问道:"你说遇见了谁?"毕云飞估计自己这一招已见效果,连忙答道:"天枢子前辈。"昆仑神姥心神震荡,喃喃自语:"是他,一定是他……"这一失神竟忘了指点叶五娘剑招,叶五娘差点被那一招"菩提迎风"扫倒,立即左支右绌,落在下风。

这时店中局势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大愚和蒲天雄这一对战得最为激烈。大愚内力胜蒲天雄一等,所以虽然一开始蒲天雄就偷袭得手,但一拉开架势拼斗起来,大愚依然占尽上风。法华十八掌乃法华寺镇寺之宝,刚猛沉雄。当年西藏第一高手红教大喇嘛达达吉珠漫游中原,以武会友,中原武林无人能敌,结果到了法华寺,就败在大愚的法华十八掌下。蒲天雄自知不敌,不敢硬拼,只是在大愚的掌影中拼命躲闪,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机会。大愚宅心仁厚,这次入川是为了寻找崔镇北,捉他回法华寺问罪,无心多树强敌,更不愿多造杀孽,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所以也一直未下杀手。

谁知五十招一过,大愚突然感到内力不济,左腿又麻又痒,如虫蚁乱攒。大愚明白,自己已遭了蒲天雄的暗算,那戒指上一定淬有剧毒,连忙运功阻止毒气上行。但这样一来,掌力已大打折扣。

蒲天雄见大愚掌力减弱,步伐迟缓,知道剧毒已经奏效,不禁心中大喜,招式一变,不再闪避,招招同大愚硬拼。大愚左腿越来越麻木,身法越来越迟钝,不能躲开蒲天雄的进攻,只有招招硬接。但拼一掌,内力便耗去一分,毒性便上蹿一步。拼到第二十二掌上,毒气已侵过腰部。大愚全身麻软,立足不稳,跌坐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大呆正稳操胜券,突然看见师兄跌倒,不敢恋战,连忙一招"脱胎换骨"逼开叶五娘,抢过来护住大愚问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不碍事。"大愚运指如风,一口气点了自己腰间、胸腹十多处穴道,逼住毒性,颤巍巍立起身来,双手合十向蒲天雄道:"蒲施主不愧为一派掌门,机智过人,远非贫僧能及。贫僧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有辱方丈师兄使命,这就暂且别过,请罪去了。"蒲天雄不由心中暗暗思量:自己虽然暗算得手,使大愚无力再战,但大呆毫发未伤。这和尚武功精湛,自己未必对付得了,即使同叶五娘联手,要胜他可能也要百招以上;何况另有强敌在侧,自己这一方武功最高的昆仑神姥又同那个来历不明的写字先生纠缠在一起,看来一时无法脱身,如果王聪儿那几个铁血侍卫打消顾忌,趁机进攻,自己的处境将变得十分困难;再则,法华寺在武林中名气极大,寺内高手如云,方丈大悲禅师的武功更远在大愚之上。如果今天做得太过分,树下法华寺这个强敌,只怕今后在江湖中难于安身,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对眼前对今后都有好处。想到这里,蒲天雄满面堆笑,向大愚说道:"大师武功出神入化,蒲某衷心佩服。今日蒲某确有公务在身,得罪三位大师实出无奈。事了之后,蒲某一定亲赴贵寺,向大悲方丈和诸位高僧请罪。" "阿弥陀佛,蒲施主的诚意贫僧心领了。"大愚深施一礼,向大呆道,"师弟,我们走吧!"大呆是个聪明人,一看师兄面罩黑气,便知道是中了剧毒,也不说话,一手抱起无为,一手扶着大愚,走出了店门。

吴氏兄弟四人入川寻仇,结果二死二伤,旧仇未报又添新恨。眼看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力报复,吴天英不禁痛摧肝肠,泪如泉涌。刚才正在危急中,吴天英没看清沈杰的死因,以为也是叶五娘所杀,咬牙切齿盯了叶五娘一眼,扶着吴天雄尾随三位僧人而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殷红的血迹……

四、武林情仇激战已经过去,客房里重归寂静,但这寂静中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和令人恐怖的血腥,就像两场暴风雨之间短暂的间歇。人人都感觉得到,刚才过去的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即将到来的搏斗必将更激烈,更凶险,更冷酷无情,更惊心动魄。

店门外,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狂风中飞卷的雪花覆盖了田野山川。门前的桌子边,昆仑神姥已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这时突然向毕云飞问道:"你……你是怎样遇上他的?"毕云飞佯装不懂,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昆仑神姥怒道:"我问你是怎样遇上他的?"这一怒之下,毕云飞感到身上的压力骤然加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一面运功抵抗,一面回答:"去年秋天,晚辈在云雾山中一个叫卷硐门的小镇上代人写了一张条幅,那位顾主非常满意,邀我到他家中喝酒。晚辈正愁没有地方住宿,便厚着脸皮去了。交谈之中才知道,原来那位顾主竟是已失踪四十多年的武学大师天枢子前辈。"昆仑神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那张条幅上写的些什么?"毕云飞感到身上压力一松,心里顿时舒畅多了,答道:"写的是一首宋词。"昆仑神姥道:"宋词?""正是。"毕云飞开口念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昆仑神姥心中大动,不禁接口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毕云飞道:"写的正是这首宋词。天枢子前辈把那张条幅挂在床对面的墙上,说是为了每天睡前、醒后都能看到它。"昆仑神姥眼望屋顶,喃喃地道:"这是宋朝李清照的《一剪梅》,当年我曾写来送给师兄,表达相思之意。师兄还记得这首词,还记……记得我!"说到这里,昆仑神姥不禁意乱神迷,如痴如醉,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稍顷,又向毕云飞轻声问道:"他……他还说了些什么?"毕云飞道:"天枢子前辈曾与晚辈论及当今剑法。他说,流云剑法潇洒有余,威猛不足。金莲剑法快捷狠辣,却缺少变化;惟有芙蓉剑法,轻灵飘逸,雍容华贵,美貌中见庄重,劲疾中见从容,尽得剑道神髓。这样的剑法,也只有像他大师妹那样聪明绝顶、秀丽端庄的人才创造得出来,才施展得出来。"昆仑神姥听得心神荡漾,低声问道:"他……他真是这样说的?"毕云飞接道:"天枢子前辈还说,他这一生中闯荡江湖,惩恶锄奸,扶弱济贫,从没有过有愧于心的事。他只对不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大师妹。他说,他大师妹对他那样好,那样情深意重,他就是为她死一千次,一万次,替她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昆仑神姥眼中柔情大现,老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皱纹也似乎少多了,浅多了,就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毕云飞继续道:"……可是他却无意中得罪了她,伤了她的心,使她含恨离他而去,让他抱憾终身。他说,他大师妹那样天仙般的人儿,连他师弟天玄子那样英俊、潇洒的人物她都看不上,偏偏屈尊看上了他,这真是他天大的福气。可是他自己却不会珍惜,惹得师妹生了气,实在是大错特错。她骂他、恨他,甚至杀了他都是应该的,他绝无怨言。他一面说,还一面骂自己是天下最大笨蛋、最大的傻瓜。"昆仑神姥心中情意激荡,眼中柔情似水,柔声说道:"师兄,师兄……我早已不怪你了,你……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昆仑神姥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毕云飞感到身上束缚越来越小,压力越来越轻,正想趁机脱困而出,突然又感到店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杀气。那杀气似乎离得较远,若有若无,但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和妖邪之气。毕云飞不敢妄动,定睛细看,店中似乎并无别的埋伏,不禁暗暗纳闷,只好保持原状,静以待变。

昆仑神姥终于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身体可好?"毕云飞道:"天枢子前辈身体很好,只是一个人独自居住在荒山野岭中,说不出的孤单寂寞,所以才会邀我去他的家中喝酒。"昆仑神姥诧异地问道:"只有他一个人?余……余怀冰那贱人呢?"毕云飞道:"晚辈除天枢子前辈外没见到别人。""胡说!"昆仑神姥厉声斥道。毕云飞立即感到自己身上压力剧增,连忙又运起先天罡气抵抗。昆仑神姥怒道:"你既然见到天枢子,怎么会没见到那个贱人呢?"说到"贱人"二字,昆仑神姥满面怨毒之色,眼里仿佛快要冒出火来。

"啊,知道了。"毕云飞恍然大悟,"天枢子前辈曾经提起过,五十年前他与师弟天玄子同游西川,曾在成都宝光寺救过一个姓余的女侠……"昆仑神姥大声喝道:"什么女侠?是贱人,是不要脸的该死的贱人!"毕云飞连忙改口道:"是,是。不是女侠是贱人。三人联袂西行,一路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说文论武,好不快活。没想到那该死的贱人竟对天枢子前辈产生了感情,愿以身相许。"昆仑神姥冷哼一声,心中大为不快。毕云飞继续道:"但天枢子前辈心中只有他的大师妹,立即婉言谢绝。"昆仑神姥颤声道:"真……真的?"毕云飞道:"天枢子前辈说过,那位女侠,……啊,不,那个不要脸的贱人虽然也千娇百媚,花容月貌,但比起他的大师妹来,人品、武功都远远不及。何况他对师妹早已情有独钟,曾暗中对天发誓,此生非大师妹不娶。"昆仑神姥满面春色,娇羞之态犹如少女,羞怯怯地问道:"他……他真是这样说的?" "晚辈不敢撒谎。"毕云飞接着道,"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师弟天玄子竟一见钟情,爱上了那个贱人,多次当面向她求婚,并央求天枢子前辈为他从中撮合。那贱人都一口回绝,不肯答应。天玄子情场失意,迁怒于天枢子前辈,为了报复他,竟定下一条毒计……"昆仑神姥心情紧张,连忙问道:"是什么毒计?"毕云飞道:"三人同行到了敦煌,天玄子暗中派人给天枢子前辈的大师妹送去一封书信,诬告天枢子前辈已同那贱人私通苟合,正在敦煌城中姘居。那大师妹将信将疑,连忙离开昆仑山到敦煌城中察看。天玄子抢先一步在晚饭中下了迷药,把天枢子前辈和那贱人迷倒,将两人搬到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天枢子前辈的大师妹见此情景,悲痛欲绝,在床前写下’奸夫淫妇,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断发而去。" "原……原来如此。"昆仑神姥神情沮丧,目光惨淡,连连摇头叹息。毕云飞道:"天枢子前辈醒来后又悲又愤,去找天玄子理论。天玄子假装连声认错,跪地求饶,趁天枢子前辈不备,突使毒手,一剑刺入天枢子前辈小腹,想将天枢子前辈杀死。"昆仑神姥"啊"地一声惊叫,切齿骂道:"天玄子,你这匹夫,你好卑鄙,好歹毒!"毕云飞道:"幸好那贱人及时赶到,拼死击退天玄子,才救了天枢子前辈的性命。"昆仑神姥默默无语,目光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毕云飞道:"天枢子前辈心中记挂师妹,伤势尚未痊愈便辞别那个贱人……"昆仑神姥打断他的话,低声说道:"她……她不是贱人,是……是女侠!"毕云飞道:"是,是,不是贱人是女侠。天枢子前辈辞别了那位女侠,匆匆赶回昆仑山去找他师妹,想把事情解释清楚。谁知她大师妹竟不肯谅解,不容他开口,见面就是一剑……"昆仑神姥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凄风苦雨的黄昏,双目失神,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大雪,自言自语地道:"好一剑哪……那一剑刺得好狠啊,刺穿了师兄的肩头,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师兄竟是一动也不动,硬受了那一剑,还对我说:’师妹,如果你想刺,就多刺几剑吧。只要你能解恨,只要你肯听我解释,只要你能谅解我,就刺上个十剑八剑我也心甘情愿。’我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呢?我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呢?我为什么会刺伤了他还独自离去,丢下他不管?师哥,师哥,我对不起你,我好悔好悔啊……"昆仑神姥原来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因失恋后悲愤过度才性情大变,成了后来这种样子。现在回想起往事,明白了事情真相,心中又痛又悔,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她好容易才忍住眼泪,抬头问道:"后来呢?余怀冰后来怎么样了?"毕云飞道:"敦煌一别,余女侠和天枢子前辈就再没见过面。我听说她后来参加了白莲教……"昆仑神姥打断他的话问道:"白莲教?她怎么会参加白莲教的?"毕云飞道:"余女侠素有反抗满清暴政,救民于水火之中的雄心壮志。白莲教大当家,湘江女侠王聪儿就是她的关门弟子。"昆仑神姥关注地问道:"她现在情况怎样?"毕云飞垂头叹息道:"余女侠已经死了。" "死了?"昆仑神姥大惊失色,急忙问道,"她是怎么死的?"毕云飞道:"三年前,由于叛徒出卖,白莲教义军在衡阳陷入清军包围之中。为了解除围困,余女侠深夜孤身潜入清军大营,刺杀清军统帅穆彰阿,不料中了埋伏,被穆彰阿的侍卫营总管带领高手团团围住。没想到这位侍卫营总管竟是天玄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一场恶战,终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余怀冰,余女侠,我无端怀疑你,让你受尽委屈,我……我对不起你……"昆仑神姥掩面悲泣,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浑然忘了眼前的一切。

五、铁血卫士就在毕云飞向昆仑神姥娓娓讲述这段武林旧事的同时,蒲天雄已运气调息恢复了体力,一面替崔镇北解开被封的穴道,包扎颈后的伤口,一面暗中估量店中的局势。

蒲天雄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在进入这荒山野店之前便已暗中作好了周密的部署,准备进店后便立即动手,将王聪儿和她的几个铁血侍卫一网打尽。谁知一进店门就发现,店里除了四个铁血侍卫外,竟先他一步来了三个躲避风雪的法华寺和尚,又接踵而至四个陕北汉子,后来又闯进来一个莫测高深的写字先生!因此蒲天雄不敢犯险,只好约束同伙,静观其变,拖延时间,等待正匆匆赶来的援兵。

樊城大战中,十大铁血侍卫战死六人。剩下的四人舍生忘死,救护伤重垂危的王聪儿杀出重围,躲进了这家荒山野岭中的鸡毛小店。今天蒲天雄四人一进店,侍卫们便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情况万分危急。他们原本打算抢先出手,一举歼灭清廷鹰犬,然后护送王聪儿另觅一个安全地方救治,但却心存顾忌,迟迟不敢动手。他们顾忌的不是蒲天雄一伙,蒲天雄一伙虽然个个武功精绝,但他们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尚能应付。他们和蒲天雄一样,顾忌的也还是那三个法华寺和尚、四个陕北汉子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写字先生。如果这八个人也是蒲天雄的同伙,自己以寡敌众,无异以卵击石,绝无侥幸的希望,所以也一直不敢妄动。直到三个法华寺和尚、四个陕北汉子同蒲天雄一伙已经打了起来,他们还担心是对方故布疑阵,害怕中了蒲天雄的诱敌之计,依旧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等待时机。

双方都顾忌重重,僵持在这风雪飘摇的荒山野店中,不是因为胆小怕死,而是因为肩上的责任过分重大。而现在,情况已发生了变化:三个法华寺和尚和四个陕北汉子死的死,伤的伤,已经退出客店了;昆仑神姥虽然仍同那个写字先生纠缠在一起,但看来至少也有六成胜算。蒲天雄心中暗暗估量,即使抛开昆仑神姥不算,自己在人数上,实力上都已大大超过对方。何况自己还早已布下了几乎连崔镇北和叶五娘师徒也不知道的绝招!如果再不动手,拖延下去,让对方真的等来了几个好帮手,事情可就麻烦了。时机已经成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蒲天雄决定抓紧时机,立即动手,轻咳一声,对崔镇北和叶五娘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金燕子"等人的想法也与蒲天雄的想法大致相同:现在法华寺和尚和陕北汉子已经放走;看来那写字先生也并非蒲天雄的同伙,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虽然未必肯站在自己一方,至少不会帮蒲天雄的忙。先前的顾忌已经消除,敌我形势已经分明。四人对四人,双方人数相等。从刚才蒲天雄一伙同法华寺和尚交手的情况看,自己的实力已稳占上风。如果再不动手,继续拖延下去,万一其他大内高手闻讯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动手的时机已经来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金燕子"放下酒杯,对同伴们点点头,通知他们作好进攻的准备。

"金燕子"的暗号刚刚发生,蒲天雄已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小二!"那店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从柜台后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先前那伶俐的口舌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客官……大……大爷,有……有可吩咐?"蒲天雄道:"这位崔大爷受了伤,必须马上医治,快扶他到客房里躺下。"小二道:"没……没有客房了。"蒲天雄大声吼道:"胡说!楼上不是客房是什么?"店小二吓得浑身发抖,看了看中间那张方桌上的客人,吞吞吐吐地道:"所有的客……客房,全让这几位客官给包……包下了。"蒲天雄道:"包下了大爷我也要住。"店小二道:"小……小的不……不敢。" "你不敢,我敢!"蒲天雄顺手一拨,拨得店小二"咕噜噜"滚进了刚才四个陕北汉子坐过的那张方桌底下,跌得鼻青脸肿,不敢出声。"大爷我给钱住店,合理合法,谁敢阻拦?"蒲天雄一面说一面向楼梯走去。他走到楼梯前,踏上一步,再踏上一步,正要踏上第三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那痨病鬼已飞身越过护栏,落在第三级木梯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蒲天雄沉声吼道,奋出一掌拍去。痨病鬼刚刚在楼梯上站稳,蒲天雄掌力已到。痨病鬼咳了一声,伸出左掌迎上去。"扑"地一声闷响,双掌相交如朽木相撞。蒲天雄一个跟斗从楼梯上翻到地面,双手挥动,一连退了五步才拿桩站稳,只觉心血翻腾,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那痨病鬼用右手掩住嘴,翻肠倒肚地咳起来。咳到第二声,脚下的楼梯断裂,痨病鬼由第三级落到第二级;咳到第五声,第二级楼梯又断,痨病鬼落到第一级;咳到第八声,第一级楼梯裂成碎片,痨病鬼这才落到地面,犹自低头抚胸大咳不止。

就在蒲天雄与痨病鬼对掌的同时,叶五娘娇躯一扭,已闪电般冲上了另一侧楼梯。"金燕子"双手一按桌面,腾空而起,身如燕子穿云,越过楼道栏杆,落在叶五娘面前。"锵"地一声,两人长剑同时出鞘。

叶五娘身法不变,手中长剑矫若游龙,一剑刺出,剑尖颤起五朵银花,分袭全燕子神庭、膻中、气海、关元、命门五处要穴。金燕子既不招架,也不闪躲,一剑向叶五娘左肋刺去。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变化,但后发先至,速度比叶五娘快得多,而且攻击的正是叶五娘剑招中不易防范的薄弱环节。叶五娘的剑尖离金燕子小腹还有三寸,金燕子的剑锋已触及叶五娘衣衫。叶五娘大惊,退下一级楼梯,回剑招架。两剑将交未交,"金燕子"的长剑突然改变方向,刺向叶五娘右肩。叶五娘又退下一级楼梯,挥剑格挡。金燕子改刺叶五娘上腹。叶五娘再退下一级楼梯。

就这样,"金燕子"刺一剑,叶五娘退一步。"金燕子"连刺一十八剑,把叶五娘逼下十八级楼梯,回到地面,两支长剑竟未相交一次。

蒲天雄终于拿桩站稳,沉声问道:"’病韦陀’曾参?"曾参咳了两声道:"正是。"蒲天雄道:"韦陀神掌果然名不虚传,蒲某佩服,佩服!"曾参道:"你也不差,连大愚大师这样的高人也居然败在了你的手下。但不知一向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身为一派掌门的’满天花雨’蒲大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下三滥的手法,使用起喂毒暗器来了?"蒲天雄被曾参触着了痛处,老脸一红,避而不答,拱手道:"蒲某久闻曾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不知曾兄愿否结交蒲某这个朋友?"曾参掩嘴咳了一声道:"曾参福薄命浅,经不起折腾,像蒲大侠这样的朋友,还是不交的好。"蒲天雄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蒲某这次奉命出京,清剿白莲教余党,捉拿匪首王聪儿,重任在身,不敢懈怠。现在白莲教土崩瓦解,大势已去,匪首王聪儿又身负重伤,命在旦夕。如果曾兄能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助蒲某一臂之力,蒲某一定替曾兄奏明圣上,那时封官晋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知曾兄意下如何?" "咳咳咳……曾某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事,还要那些……咳咳……还要那些荣华富贵干什么?咳咳……蒲掌门……咳咳咳咳……还是少操点心吧!"曾参一面说,一面直着脖子咳嗽,直咳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蒲天雄双目精气暴长,厉声叫道:"这么说曾兄是不肯赏脸了?你可知道,你助纣为虐,反叛朝廷,犯的乃是杀头大罪!"曾参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缓过气来,朗声答道:"杀头是死,生病是死,死在蒲大人手上同样是死,有什么区别?大丈夫要死总得死出个人样儿来。曾某不才,虽然救不了大当家,也救不了白莲教,但信义二字还是懂得的。蒲大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蒲天雄深吸一口气,运足劲力,吐气开声,双掌平推而出,"呼呼"风声刮得曾参衣衫猎猎而动。曾参纹丝不动,等蒲天雄双掌拍到胸前才突然滴溜溜一转,也不知怎么一来,人已到了蒲天雄身后,一指点向蒲天雄的风府穴。蒲天雄没想到这痨病鬼不但内力惊人,身法也竟灵巧如斯,急切间无计可施,只好一个"懒驴打滚"贴地滚开,虽险险避过了曾参这一击,但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蒲天雄惊羞成怒,大吼一声跳起身来,使出了刚才对付大愚禅师也未肯使出、专门留下对付铁血侍卫的致命绝招。

蒲天雄双手一挥,十只金钱镖电射而出,袭向曾参。曾参咳了一声,急速后退,一面退一面脱衣服,退到墙边长衫已经脱下,金钱镖也刚好射到。曾参手中长衫一挥,把十只金钱镖全部兜住,"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三枚钢锥夹着劲风射向曾参,曾参低头躲过;六支袖箭疾如闪电,分袭曾参胸前六处大穴,曾参侧身避过;八颗透骨钉悄没声息地缓缓飞出,飞到中途突然加快速度直射曾参胸腹,与此同时两枚钢环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左一右夹击曾参两肋。曾参既不能前趋,又不能左右闪避,猛咳一声,背贴墙壁上升六尺,刚刚避过透骨钉和钢环,突然发现三枚鸡蛋大的铁胆好像等在那里一样已带着劲风射到胸前。那两枚射空的钢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也突然改变方向,由下向上射来。曾参又猛咳一声,硬生生凌空横移三尺。三枚铁胆"轰"的一声打入墙壁,打得砖石纷飞,屋宇震动。两枚钢环把屋顶射穿两个大洞,屋顶的积雪从破洞中掉下撒了一地。

蒲天雄在江湖上仗暗器成名,有天下第一暗器高手之称,周身暗器多不胜数,暗器手法更是精奇无比。刚才同"病韦陀"曾参对过两招,蒲天雄知道这痨病鬼的内力、招式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实难其敌。但他更知道,今天自己责任实在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抓不住王聪儿,制不住这几个铁血侍卫,岂止官职难保,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因此势在必得,一出手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上百件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名称的暗器从蒲天雄胸前、腰间、头部、背部、裤管里、靴子里,纷纷射出,飞蝗般射向曾参。

这就是蒲天雄仗以扬名武林、威镇西南数十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独门暗器绝技——"满天花雨"。仗着这"满天花雨",蒲天雄曾把独霸广西武林的神龙寨四位寨主射得个个像刺猬一般,使广西成为点苍派的势力范围;仗着这"满天花雨",蒲天雄曾在京城天坛竞技场连败十七位满汉武学名家,荣任御前带刀侍卫统领,成为大内第一高手。

曾参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少林武功讲究稳健刚猛,偏重内功修为,一向视暗器、轻功为末技。曾参出道江湖,以一套韦陀神掌享誉武林,声名鹊起。不料二十五年前遇上号称暗器天下无敌、与蒲天雄齐名的采花大盗柳如烟,被毒莲子射穿肺部。虽然后来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从此落下残疾。至此,曾参才扭转偏见,下苦功研习轻功和暗器,目的不在于临阵克敌,而在于用来防备暗器,保护自己。二十多年来,他精研各种对付暗器的方法,终于练成了一整套专门对付暗器的武功。这一番努力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曾参有备无患,提着那件又厚又重的破旧衣衫,在店堂中左挥右挡,前遮后拦,如蝴蝶穿花般,在密如星雨的暗器中翻滚、腾挪。蒲天雄见自己身上的暗器已经射光,曾参竟毫发无伤,直惊得目瞪口呆。曾参虽然躲过了"满天花雨"的袭击,也不禁被蒲天雄深不可测的暗器手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五娘一招未过就被"金燕子"逼下楼来,心中老大不服气,横剑问道:"金莲剑法?""金燕子"点头道:"不错。"叶五娘又问道:"你是金莲毒杀铁铸?"金燕子摇头道:"如果大师兄在这里,前辈恐怕早就没命了。晚辈’金燕子’王奇。"叶五娘道:"好。金莲剑与芙蓉剑法、流云剑法齐名,合称’三绝剑法’,今天姑奶奶就用芙蓉剑法斗一斗你的金莲剑法。"金燕子道:"晚辈与前辈素无仇隙,刚才得罪前辈实属无奈,请前辈见谅。晚辈无心与前辈比剑。"叶五娘道:"那你就退开,让我上楼。"金燕子恭声道:"晚辈重任在身,不敢退让。"叶五娘生性暴躁,大声叱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一招"红莲吐艳"剑尖分刺金燕子王奇胸前五处穴道。金燕子依然并不招架,故技重施,一剑刺向叶五娘心窝,又把叶五娘逼退一步,回剑自保。他的每一剑都是最简单最平常的招式,但每一剑的力度、方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剑攻击的都是叶五娘必须马上撤招自保的部位,杀得叶五娘气喘吁吁,手忙脚乱。

六、杨柳金燕店堂里暗器纷飞,剑光纵横,还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店小二心里害怕,悄悄溜到楼上,躲在杨柳青身后,犹自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杨柳青依然在低头绣花,对店中的情景宛如未见。那红衫少年仍旧坐在桌旁,呆呆地望着杨柳青。

四个铁血侍卫原本分工明确:"病韦陀"曾参武功最高,对付蒲天雄;"金燕子"王奇武功次之,对付叶五娘;红衫少年小侠邓忠对付武功较差的崔镇北,并协助杨柳青保卫楼上的客房。他们百密一疏,把真正的顶尖高手昆仑神姥当成了一个普通仆妇,没有放在心上。幸好鬼使神差,闯来了一个"圣手书生"毕云飞,才勉强弥补了这个致命的错误。

大呆大师心地善良,未下重手,崔镇北受伤较轻,经过一段时间运气调息,功力已完全恢复。但此人诡计多端,依然蜷缩在地,假装伤重不起,静静地等待着有利时机。因此店里虽打得沸反盈天,小侠邓忠反而清闲起来。

心里有事的人,越清闲心中就越烦躁,邓忠见"金燕子"久久未下杀手,忍不住回头催促道:"师兄不可妇人之仁。""金燕子"道:"师弟,你好好看着楼上,为兄知道。"说罢剑光暴长,杀得叶五娘步步退守。但叶五娘也非易与之辈,一套芙蓉剑法使得风雨不透,尚能自保。"金燕子"虽占尽上风,但一时也很难伤她。邓忠道:"师兄放心,有我和柳青姐姐在,楼上绝无闪失。这妖妇心狠手辣,你要注意。"听见"妖妇"二字,叶五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刷刷"几剑拼命摆脱金燕子王奇,突然扑向小侠邓忠,要狠狠一剑刺去。"金燕子"和曾参现在已稳操胜券,看见叶五娘突然扑向小侠邓忠,"金燕子"害怕打乱了自己的布置,予敌人以可乘之机,连忙足尖一点,横飞五尺,插进叶五娘和邓忠之间,格开了叶五娘那一剑。

邓忠也已拔剑在手,在"金燕子"背后大声叫道:"师兄让开,让我来杀了这妖妇!"金燕子叫道:"师弟,情况严重,不可因小失大,快上楼去帮助柳青姑娘。楼下的事交给我和曾老伯。"邓忠道:"是。师兄,你要小心!"

("金燕子"王奇身上插着两把短剑,胸前、肋下血如泉涌。)

"心"字刚刚出口,邓忠突然右腕一翻,一剑刺入"金燕子"右肋。

"金燕子"一声惨呼:"师弟,你……"邓忠右臂一挥,另一把短剑又插入"金燕子"背心,剑尖透胸而出。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叶五娘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呼"地一剑向邓忠刺去。邓忠抬剑后退,叫道:"前辈住手!"蒲天雄也连忙叫道:"叶女侠,不要动手,邓小侠是自己人!"杨柳青听见"金燕子"的惨叫声,抬头一看,见"金燕子"王奇身上插着两把短剑,胸前、肋下血如泉涌。杨柳青大惊失色,惊叫一声:"大哥!"正要跳下楼去营救,眼前人影一闪,崔镇北已跃上楼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金燕子"至此还不敢相信,暗杀他的竟是自己最心爱的小师弟小侠邓忠。多少年来,"金燕子"带着邓忠追随王聪儿义军南征北战。两人并肩杀敌,共衾而眠。"金燕子"宁肯自己不吃,也是先给他吃;宁肯自己不穿,也要先给他穿,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兄弟还亲。为了保护他,"金燕子"曾经历过无数凶险,受过无数次伤。"金燕子"王奇实在想不能,这样深厚的感情,这样亲密的兄弟,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王奇不由得想起了同样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师兄金莲毒杀铁铸,自己会去杀他吗?不会,绝不会。自己宁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去损伤他一根毫发。"金燕子"强忍痛楚,戟指邓忠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邓忠被自己卑鄙凶残的行为刺激得双目尽赤,状如疯虎,挥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为什么?为了柳青姐!你这个自私自利、贪婪虚伪的小人。你明知道我喜欢柳青姐,却不肯把柳青姐让给我。只要你活着一天,柳青姐就一天不会喜欢我,你不死,我就永远得不到她。"说到这里,望着"金燕子"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模样,邓忠似乎也依稀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错事,那理直气壮的神气已经减弱,声音越来越低:"师兄,你不要怪我,我杀你是迫不得已的。只有你死了,柳青姐才会像对你一样对待我。你说过,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你不会忘记吧?"邓忠越说越气馁,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沮丧,仿佛心中的暴戾之气已随着"金燕子"的鲜血渐渐流尽了,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金燕子面前,苦苦哀求:"师兄,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一直最疼我,最爱我,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要杀你,是为了柳青姐才不得不这样做的。你一定不会怪我。你说呀,你说你不会怪我。你为什么不说话?""金燕子"一声长叹,猝然扑倒在地,闭上了眼睛,身上还插着那两柄三年前他从沙场上冒死夺来,送给小师弟做生日礼物的短剑。

见此情景,毕云飞叹息一声道:"这人世之上,误了多少有情之人,有的人误,有的自误,真令人感慨万千,嗟叹不已!"昆仑神姥忍住悲痛的回忆,抬头问道:"毕大侠所指何事?"毕云飞道:"就说眼前这对年轻人吧,他们多么恩爱,却被人面兽心的小人拆散,生离死别,何等令人同情。这是人误。而另有一些人,双方情深意重,爱得刻骨铭心,却为了一点小小的误会忍痛赌气,互相折磨,只落得两地相思,愁肠寸断,还至死不肯改悔。与眼前这对年轻人相比,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误了自己!"昆仑神姥眉眼间泛起一片红晕,低声向毕云飞问道:"毕大侠,他……天枢子师兄住在哪里?"毕云飞答道:"云雾山中,九莲峰下,天韵小筑。"昆仑神姥道:"谢谢毕大侠指点!"毕云飞身上压力全消。昆仑神姥已飘身丈外,向毕云飞点头致意,大声叫道:"五儿,咱们走吧,快快找你的师伯去!"曾参已躲过蒲天雄的全部暗器,开始反击,突见"金燕子"王奇惨死,不禁肝肠寸断。他决心为王奇报仇,先除外敌,杀了蒲天雄这个走狗,再惩内奸,找叛徒邓忠算账。韦陀神掌一招紧接一招猛击蒲天雄,恨不得把蒲天雄之毙掌下。蒲天雄已是强弩之末,险象环生,见昆仑神姥脱身而出,以为有了救星,连忙大声叫道:"神姥,神姥快来救我!"昆仑神姥笑道:"蒲掌门,老身连自己的事都没管好,怎能去管别人的闲事?白莲教本来就与我毫无关系,什么大内珍藏的武功秘籍、灵丹妙药我也全都不要了,我要到云雾山找我的师兄去。""前辈……"毕云飞还想叫住她,但昆仑神姥已带着叶五娘高高兴兴地径自去了。

昆仑神姥师徒刚离开客店,客店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雨点般的密响。新的惨剧又已发生。

杨柳青眼看"金燕子"王奇遇害,五内俱焚,心如刀绞。王奇一倒下,杨柳青更是万念俱灰,悲不自胜,见崔镇北跃上楼来,挡在自己面前,不由怒火中烧,大叫一声:"还我大哥命来!"便疾风般地向崔镇北扑去。这时的杨柳青状如疯虎,来势凶猛,崔镇北不敢怠慢,迎上前去,劈头一算盘砸下。

杨柳青左手举起小小的绣花绷子向上一迎,弹开了算盘,人已如春燕投林,欺到崔镇北身前,右手的绣花针闪电般刺出两针。一针刺瞎了崔镇北的左眼,另一针刺瞎了崔镇北的右眼。

崔镇北双目俱废,痛入骨髓,惨叫一声,退出五尺开外,双手用力一抖,算盘上剩下的七十颗算盘珠子尽数飞出,射向杨柳青。

杨柳青内力不及"金燕子",但轻功却不在"病韦陀"曾参之下,并未把崔镇北的算盘珠子放在眼里。她正想闪避,突然想起了那个躲在自己身边的店小二。她自己要躲开实属易事,这店小二不会武功,又往哪里躲,岂不枉送了一条性命?仁心一动,杨柳青一把抓住店小二背心,腾空而起,一掌拍开窗户,准备带着店小二穿窗入室,躲开崔镇北的暗器。

正在这电光石火间,那店小二突然伸手攀住了杨柳青的肩头,用力向下一按,自己却借这一按之力,越过楼道栏杆,背向前,面向后,尖声惊叫道:"救命哪,救命哪!""呼"的一声背对着曾参摔下去。

杨柳青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胆小如鼠的店小二竟然是武功高手,心中毫无防备。那店小二这一按势沉力猛,力道何止千斤。杨柳青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禁受不住,身躯向下一沉,被十八颗算盘珠击中胸腹,深入五脏,"砰"地一声重重跌落下来,顿时昏死过去。其余五十二颗算盘珠全部打在板壁上,屋顶上,栏杆上,发出一阵骤雨般的繁响。

那红衫少年邓忠见杨柳青倒地,狂叫一声,飞身上楼,大声吼道:"为什么要伤害她?你们说过保证不会伤害她的!柳青姐!"崔镇北双目全瞎,血流满面,痛彻心肺,听见邓忠的声音,顾不得细思眼前的局势,哀声叫道:"少侠救我,少侠救我!"邓忠这次向满清官府告密,出卖白莲教首领王聪儿,又背信弃义杀害师兄"金燕子"王奇,全是为的杨柳青。现在眼看杨柳青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自己的一场美梦转眼就要化作泡影,落下的只是无限悲痛,千古骂名,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听见杀害杨柳青的凶手竟然向自己呼救,邓忠更是怒火中烧,气冲斗牛,不由分说,冲上去一脚踢翻崔镇北,挥拳便打,左右开弓一连十八拳,打得崔镇北头裂颈断,胸陷脊折,立死当场。邓忠犹不解恨,一腿把崔镇北的尸体踢得凌空飞起,飞下楼道,飞出店内,跌落在雪地里。"柳青姐,你不能死!我替你报仇了。你和师兄都死了,丢下我一个人,叫我今后怎么办?柳青姐……"邓忠悲痛欲绝,抱着杨柳青放声大哭。

那店小二暗算了杨柳青飞身上楼的时候,正是蒲天雄最危急的时候。

蒲天雄见昆仑神姥不肯相助,带着叶五娘扬长而去,更是心神大乱,掌法破绽百出。曾参心伤"金燕子"惨死,怒火更盛,痛下杀手,看准机会当胸一掌击去。蒲天雄避无可避,只好出掌硬接。双掌将交未交曾参突然变招,手掌一翻,疾如电光石火,一把抓住了蒲天雄的脉门。那脉门穴在腕后内侧,乃五脏之汇,心脉要冲,是人身十大要穴之一,蒲天雄脉门被制,顿时全身瘫软,委顿在地。曾参一手紧扣蒲天雄的脉门,一足踩住蒲天雄的胸膛,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蒲天雄天灵盖一掌拍下。蒲天雄别无他法,只好闭目等死。

正在这里,店小二已越过楼道栏杆,背对着曾参撞了过来。如果店小二是面向曾参撞来的,以曾参的机智老练,必须看出其中有诈,出手反击,但现在店小二是背对着曾参撞过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曾参正在全力对付蒲天雄,并未看清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眼看一阵暗器繁响声中,那店小二突然从楼上飞下来,尖声惊叫,手脚乱舞,姿势甚为不雅,以为是打斗中被人扔下来的。曾参生性善良,不愿伤及无辜,想救店小二一命,手掌立即由下拍改为上撩,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腰带,准备把他轻轻放下地来。

毕云飞大叫一声:"不好!"抓起桌上的毛笔闪电般向店小二掷去。可惜已经迟了。曾参的手刚抓住店小二的腰带,手掌突然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大叫一声,疾翻而出,退到店门口。曾参低头一看,手掌上有个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针眼,一条手臂也变得漆黑,心知已中剧毒,连忙封住肩头和胸部穴位,运功逼毒。谁知不运功还好,这一动功,曾参五脏如遭雷击,心脉寸断,鲜血狂喷而出,立即倒在地上,惨死当场。

那支毛笔疾如流星闪电,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射向店小二。那店小二凌空翻身,"鱼跃龙门"、"雏燕离巢"、"金蝉脱壳"连变三种身法才勉强躲过这一击。

毕云飞飘身闪到曾参的尸体旁。曾参的尸体已全身发黑,肌肤片片剥落,散发出一股令人欲呕的恶臭。毕云飞目光凌厉,面现怒容,盯着店小二问道:"无色无味无形无嗅,触肤即死,唐门的独门剧毒’神仙难逃逍遥散’。你可是唐门老八"毒死阎王"唐无德?"毒死阎王唐无德道:"’铁笔写春秋,巧手绘乾坤’,你是书画双绝的’圣手书生’毕云飞?"毕云飞问道:"这家小店的老板和原来的店小二都到哪里去了?"唐无德道:"今天天还没亮,我就把他们埋葬在店后的松林里了。"毕云飞冷笑道:"想不到’毒死阎王’唐八公子不但用毒手段高明,易容的本领也堪称一绝。"唐无德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又黑又丑的本来面目笑道:"几个逆犯的心力全在蒲统领他们身上,哪里会想到店里还有我这个假店小二?可惜那丫头实在太厉害,那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不但能杀人,而且能试毒,什么毒也瞒不过她,否则我早就把他们给摆平了,哪里用得着费这番周折?"毕云飞道:"新近江湖传言,说唐八公子投靠清廷,做了御前三品带刀侍卫,不知可有此事?"唐无德道:"区区微职,何足挂齿。这次小弟奉命出京,缉拿白莲教匪首、在逃钦犯王聪儿,事成之后朝廷必有重赏。毕大侠若有意仕途,小弟愿为毕大侠穿针引线,报上一功,以毕大侠的文才武功,官职必在小弟之上。毕大侠愿否一试?"毕云飞冷冷地道:"毕云飞山野闲人,无缘富贵,但愿杀尽天下不义之徒,锄恶扬善,造福苍生。毕某倒有几件事想向唐八公子请教。山东靖海山庄庄主’大马金刀’周仲凯全家八口被杀,这件案子可是你做的?"唐无德道:"周仲凯窝藏白莲教要犯周天龙父子,理当灭门。"毕云飞又问道:"洛阳天风茶楼三十六名茶客突然中毒身亡,可是你所为?"唐无德道:"这伙刁民居然目无王法,竟敢公开议论国事,诽谤朝廷,死有余辜。毕云飞剑眉倒竖,厉声问道:"几天前,云雾山庄庄主陈松涛一家十口遇害,凶手连陈松涛八十高龄的老母和不足周岁的幼子也不肯放过,这也是你做的?"唐无德道:"陈松涛与白莲教暗中勾结,变卖家产资助白莲教叛匪,还鼓动庄中壮丁参加叛军为王聪儿效力,朝廷早就有意要惩治他。小弟身为御前带刀侍卫,身受皇恩,理当为朝廷效力,替圣上分忧,此乃分内之事,岂敢懈怠?"毕云飞问到这里,不由得双目怒火喷射,杀机大现。

一听说那写字先生就是"圣手书生"毕云飞,蒲天雄心中暗暗吃惊。心想,怪不得昆仑神姥一开始就要把他缠住却不敢突然出手。现在毕云飞和唐无德这两人又撞在了一起,看来都一时难于脱身。楼上王聪儿伤重垂危,无力拒敌。如果这时候自己悄悄溜上楼去,把王聪儿捉住从后窗溜走,回朝廷复命,岂不独占大功?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想到这里,蒲天雄贪念顿生,趁唐无德与毕云飞都无暇他顾之机,悄悄从唐无德身后溜开,慢慢移向楼梯,寻找机会上楼。

楼上,邓忠兀自抱着杨柳青哀哀痛哭。"柳青姐,柳青姐,你不要死。蒲统领和唐侍卫都已答应我,捉住了大当家就回京城替我请功,封我一个大大的官职。那时候,我当老爷,你当夫人,比戏台子上的老爷、夫人还要威风。柳青姐,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在邓忠哀怨的哭声中,杨柳青悠悠醒转,慢慢睁开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醒了,你醒了!"邓忠惊喜莫名,"柳青姐,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你心疼我,不会丢下我不管。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小忠,我是小忠啊!"杨柳青缓缓回过一口气来,艰难地说道:"你……你是小忠?你真的是小忠吗?"邓忠把脸凑到她面前说:"你看吧,我是小忠,真的是小忠啊。我知道你对我好,舍不得我,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的。"杨柳青气若游丝,幽幽地道:"是的,我对你好,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死的。"听了这话,邓忠受宠若惊,急急地道:"柳青姐,我杀了崔镇北,替你报了仇了。你挺住,一定要挺住,我马上带你找郎中。" "别慌,我没事的。"杨柳青止住他,"小忠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邓忠忙道:"问吧,柳青姐,你问吧。"杨柳青问道:"大哥是你杀的吗?"邓忠面如死灰,连忙分辩:"柳……柳青姐,这都是为……为了你呀。你对师哥那么好,比对我还好。我知道你喜欢他,想嫁给他,可是我……我也不能没有你呀!师哥样样比我强,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他不死,你是不会看上我的。这……这全是为了你呀。你一定能谅解我,你一定不会生我的气是吧?"杨柳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再问你,大当家也是你出卖的吗?" "这……这也是为了你呀!"邓忠急得连声音都嘶哑了,"我……我不告诉他们大当家藏身的地方,他们就不会帮助我对付师哥,我就杀不了他。柳青姐,你放心,大当家和师哥都最疼我,最爱我,他们一定不会怪我的。"杨柳青又叹了口气说:"是我……是我害了大当家,害了大哥,害了曾老伯……好冷,我好冷。小忠,你……你抱住我。"邓忠心花怒放,连忙抱住杨柳青。杨柳青喃喃道:""抱紧点,再抱紧点,我冷得好难受……"邓忠把她抱得更紧,把自己发烫的脸紧贴在她那冷冰冰的脸上。杨柳青道:"把头转过来,再转过来一点,好,就……就这样。"杨柳青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邓忠的头发,另一只手突然一针扎进了他的咽喉里。

"你……你……"邓忠的眼睛里现出恐怖的神色,但已说不出话来,头一歪,死在了杨柳青的怀里。杨柳青推开邓忠的尸体,奋起最后一点精力,强忍剧痛,带着满身血迹,一步一步慢慢向楼道边缘爬去,终于爬到了栏杆下面。她双手攀住栏杆,艰难地站起来,探出大半截身体向楼下张望。

她的血已经流尽了,视觉是那样模糊。她知道死亡即将来临,但她仍然在寻找着,艰难地寻找着,顽强地寻找着。她终于找到了,"金燕子"王奇的尸体正在她的正下方。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身形,也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但她知道那就是他。她感觉得到,那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大哥,你死得好惨,都是我害了你。你等着,我陪你来了。"杨柳青喃喃地念叨着,手一松,从栏杆上直跌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跌在"金燕子"王奇的尸体上。她伸手抱住金燕子,同他紧紧贴在一起,从此没有再动一动。

七、女中丈夫唐无德见蒲天雄偷偷向楼上溜去,便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意,正想跟着上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他感到一道无形的罡气已遍布他的四周,阻止了他的全部去路。他知道毕云飞绝非平庸之辈,连昆仑神姥那样的绝顶高手也对他小心谨慎,不敢轻敌。连忙运起太阴玄功,抱元守一,凝神对敌。脑后那条长长的发辫突然自己解开,披散肩头,无风自动。

毕云飞顿时感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虽不及昆仑神姥的六合神功浑厚强大,但杀气中都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异,恰似厉鬼的狞笑,令人毛骨悚然。毕云飞不敢大意,先天罡气运至九重,一件长衫渐鼓起。两人凝然对立,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再发出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必定惊心动魄,立决生死。

蒲天雄蹿到楼上,跨过邓忠的尸体,一脚踢开中间那道房门。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更没有一点声息。靠首摆着一张木制大床,床上蚊帐低垂。

闯荡江湖数十年,蒲天雄对敌经验充足,不敢突然闯进屋内,一面仔细观察,一面暗暗盘算:依据邓忠提供的情报,王聪儿一行共有五人,现在"金燕子"王奇被邓忠杀死,邓忠被杨柳青杀死,杨柳青被崔镇北杀死,病韦陀曾参被唐无德毒死,五人中去了四人,剩下的应当只有白莲教大当家王聪儿一人。据邓忠报告,王聪儿在樊城大战中已身受重伤,逃到卧虎岗又遭到数十名清军高手围攻。王聪儿虽杀死七人,重创十余人,但自己也是伤上加伤,性命垂危。

蒲天雄虽然小心谨慎,但权欲熏心,怎肯放过眼前这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蒲天雄小心翼翼地走到离床五尺之处,停下脚步,向蚊帐内一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僵卧的人影,便扬声叫道:"叛犯王聪儿,本统领奉皇上御旨,前来捉拿你。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赶快起来投降吧!"床上人并不应声。蒲天雄又叫道:"王聪儿,你的几个铁血侍卫已全部伏诛,没有人会再来救你,你赶快起来受缚!"床上仍不应声。

蒲天雄猛然欺身疾进,一把拉下床上的印花大蚊帐,立即闪电般退出丈外。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正是王聪儿。只见她云鬓散乱,面目淤肿,双眼紧闭,嘴唇乌紫,身上严严地裹着一床血迹斑斑的红花大被,哪里还有一点生气?他对王聪儿又恨又怕,即使王聪儿已变成了这般模样,依然不敢突然接近,再次叫道:"逆犯王聪儿,赶快起来受缚,不然本统领就要动手了。"王聪儿哪里有丝毫动静!蒲天雄身上的暗器已经用光,从衣服上摘下一枚铜钮扣,信手弹出。钢钮扣击在王聪儿额头上,如中朽木,王聪儿依然毫无反应。

蒲天雄投鼠忌器,仍然不敢轻信王聪儿已死,再次欺身而近,一脚踢翻大床,又立即退开。王聪儿"砰嘣"一声跌下床来,周身僵硬,仰卧在地。蒲天雄定睛一看,但见王聪儿周身上下厚厚地缠满布带,脓血狼藉,腥味触鼻,这才相信王聪儿真的死了,不禁心中大喜。

王聪儿虽然死了,把尸体送回京城也是大功一件,官职很可能再升一级。何况自己在皇上面前还可以撒谎,就说是王聪儿悍然拒捕,自己赖皇上天威,将其一举击毙,那功劳就更大,赏赐就更重了。崔镇北已死,昆仑神姥师徒已走,唐无德正在楼下同"圣手书生"拼命。如果唐无德被"圣手书生"杀死,谁敢说自己说的是假话?如果唐无德胜了毕云飞,侥幸未死,他又有什么根据说自己找到不是一个活的王聪儿?这样一想,蒲天雄满心欢喜,走到王聪儿面前,俯身抓住王聪儿胸襟,准备把她提起来,越后窗而出。

刚一抓住王聪儿的胸襟,蒲天雄就发现自己还是错了。他仿佛看见王聪儿的眼皮动了一下。蒲天雄大惊失色,准备松手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王聪儿突然睁开眼睛,抬起手臂,一掌击在蒲天雄胸膛上。这濒死一击集聚了王聪儿剩余的全部精力,如雷霆电闪,锐不可当,声势何等巨大,何等惊人!"砰"的一声,蒲天雄被打得凌空飞起,撞穿板壁,撞垮栏杆,重重地跌落在店堂里,顿时命丧黄泉。

王聪儿哈哈一声畅笑,喷出最后一口鲜血,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

蒲天雄尸体一跌进店堂,王聪儿的笑声犹未断绝,唐无德就动手了。他趁毕云飞因蒲天雄的惨叫和王聪儿的畅笑稍许分神的一刹那,像上足劲的发条突然松开,闪电般扑向毕云飞,一连攻出十八掌。

唐无德在唐门中排名第五,仅次于唐老太太、大公子唐璜、二公子唐缺和三小姐唐肥。这个名次是按唐门内部武功高低排列的。唐门擅长用毒,特别是毒药暗器堪称古今独步,专靠武功取胜的时候少而又少。所以唐无德虽然在唐门中仅仅排名第五,但对付起唐门以外的江湖人物来,手段并不在唐缺、唐璜、唐肥之下,其阴险狠辣,犹有过之。

唐无德周身布满"神仙难逃逍遥遥散"。它是唐门新近研制成功的最霸道的毒药,只要触及人的肌肤,其人立即倒毙,无药可救,再加上太阴玄功的催动,毒性更烈,发散更快。所以连病韦陀曾参那样的高手也经受不住,惨死当场。唐无德可以攻人,别人却不能攻他,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

毕云飞双手不敢触及唐无德,手中又无兵刃,唐无德以锐不可当之势迎面扑来,毕云飞别无他法,惟有后退。

毕云飞退出店门退到一株大榕树下,背贴树干,再也无路可退。唐无德不失时机,双掌齐出,猛击毕云飞胸膛。毕云飞背贴在树干上无法躲避,只好出掌招架。

"啪"地一声,两双手掌碰在一起,就像被粘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分开,双方内力源源涌出。唐无德心中大喜,"神仙难逃逍遥散"无孔不入,沾肤即死,对手内力越强,武功越高,死得越快,何况是这样双掌相接比拼内力!因此有恃无恐,加紧摧动太阴玄功,把毒性逼向对方,等着毕云飞倒下。

但毕云飞并未倒下。不但没倒下,神态反而越来越安详,目光反而越来越犀利,脸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先天罡气源源涌出,深厚绵长,无坚不摧,势如排山倒海,不可遏止。唐无德没想到毕云飞居然不畏剧毒,心中大感恐慌。高手过招,比拼内力最为凶险,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忧。唐无德意欲抽身后退,但双掌被毕云飞的内力牢牢粘住,无法脱身,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的拼命抵抗,冷汗涔涔而下。毕云飞却越来越轻松,朗声说道:"唐八公子,’神仙难逃逍遥散’乃人间绝毒,可杀人于无形,毁尸于顷刻,江湖中人闻名丧胆,你可知道为何今天对我竟毫无效力?"唐无德在先天罡气压力下苦苦支撑,不敢开口说话,怕岔了真气,只好连连摇头。毕云飞道:"家师原来出身唐门,因恼恨唐门子弟滥用毒药,滥杀无辜,才脱离师门,隐居深山,精研解毒之法。我五岁投师,家师每天把各种毒药涂在我手上,然后用解毒之药治疗,以观察药效。谁知天长日久,竟把我这双手炼得百毒不侵。家师大感意外,戏称我为’圣手书生’。江湖中人不知底细,误以为我是字写得好,画画得好才得了这个绰号。没想到连唐八公子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也跟着上了当,真是大快平生啊!"唐无德恍然大悟,但已追悔莫及。这时先天罡气来势更猛,唐无德情知危急,眼中露出哀恳之色。毕云飞望着这个无耻小人,眼中爆发出噬人的怒火。那哀恳的神色更是激起他的杀意。他的先天罡气以锐不可当之势,冲破了唐无德的防线,冲入手臂,冲入肩头,冲入胸膛,冲入五脏六腑,冲入唐无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唐无德的鲜血从口中、眼中、耳中、鼻中狂涌而出,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吐尽了最后一口气。血溅之处草木尽枯,连地上的石头也被毒血灼得一片焦黄,纷纷碎裂。

毕云飞跨过唐无德的尸体回到店中。店堂里血肉狼藉,尸横遍地,寒气森森。北风卷着雪花从门外吹进来,吹得死者的衣衫猎猎飘动,更增添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毕云飞走上楼梯,走进了王聪儿那间客房。王聪儿的尸体仰卧在楼板上,面容一片安详。毕云飞认识王聪儿。十年前,白莲教农民大起义前夕,王聪儿在余怀冰带领下到过浙江天地会总舵,同天地会总舵主高谈反清事宜,两人曾在那里见过一面。十年风云变幻,十年浴血苦战,十年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生活,使王聪儿憔悴多了,眼角已过早地长出了浅浅的鱼尾纹。但满面风尘、遍身血污,依然掩盖不住她那勃勃的英气。

毕云飞取过那床红花被子,轻轻地盖在王聪儿身上,就像深怕把她从甜梦中惊醒一般,然后运指如刀,以指代笔,在厚厚的柏木地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女中丈夫"。每个字都大如海碗,每一划都深达半寸。毕云飞俯身拜了三拜,拜别了这位名震天下、威扬四海、满清王朝闻风丧胆的巾帼英豪,缓缓走下楼来。

寒风吹起一方纱巾,就像一片在风中飞舞的白莲花瓣,轻轻飘到毕云飞面前。毕云飞伸手拉住,原来正是那张绣着金色燕子、青青杨柳的手帕。他想了想,把手帕藏入怀中,就像把金燕子和杨柳青的故事深深珍藏在心中一样。

毕云飞清楚地知道,既然蒲天雄和唐无德已经在这里露了面,他们手下的大内高手也必将马上赶到,天地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客房,看了一眼店堂里中毒而死的曾参和紧紧抱在一起的金燕子、杨柳青的尸体,长叹一声,走出了这家荒山野店。风正紧,路正长。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足迹,但转眼又被雪花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风呼啸……

(后记:作者系四川大竹县的一名老教师。当我们联系上他时,他已身患癌症,正在进行化疗。由于药物的原因,他的听力不行了,由他的女儿跟我们通话。当他得知自己的作品已被刊用,激动不已,连声说他最大的希望就自己的作品能登上武侠版,是武侠给了他与病魔做斗争的力量。我们衷心地希望他能早日战胜病魔,重出江湖。)

(责编:王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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