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典籍屋
从姑苏台上下来,漪罗不仅是头破血流,而且身子一动就天旋地转站不住,恶 心欲呕。孙武赶紧命她在床上躺着,自己坐在床边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以慰寂寞。 帛女亲自洗手剔甲为漪罗做羹汤,老军常忙着用药碾子碾草药。孙府上下在姑苏台 一番生死患难的感受,“死”而“复生”的经历,使府中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 情。孙武也是平生第一次领略这种天伦之乐和家的温馨,多年的鞍马劳顿,战争经 历,再加上这一次突然事变,断头台上的去而复回,使这位吴国将军的心几乎干裂 渗血了,如今可以说终于得到了休养的机会,可以洗净甲胄上的污血和风尘,让疲 惫不堪的躯体在床上放平;可以让心宁静下来,不再焦虑烦躁。帛女私下里琢磨着, 要把家搬到罗浮山去,一家人安享宁静的田园生活,孙武么,可以让他踏踏实实整 理八十二篇兵法,绘制那九卷阵图,无俗事缠绕,也可以像人家大乐师公孙尼子那 样浪游天下。反正这一回经历,尽管当场她表现得视死如归,从内心来说,这女人 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地后怕,一想到政坛如此险恶,风云变化,到处是陷阱,王子 说翻脸就把将军推上断头台,就不寒而栗。再想那战场,残酷惨烈,死生莫测,没 有常胜的将军,何不在此功成名就之时急流勇退呢?
她派田狄去罗浮山修缮老宅去了。
她兀自在整理可携回罗浮山过日子的东西。
孙武见了,好生奇怪:“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将军还记得,叔父司马禳苴临终时的偈语么?说的是,太阳沉了,赶紧收敛 了翅膀,远走高飞……”
“哦,明夷于飞,垂其翼,三日不食……记得。怎么,夫人想要亡走吴国?”
“将军,没那么严重。可是将军虽然为吴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十年征战,到头 来还是险些命断姑苏台。朝中的事情太险恶了。终累太子久病不起,夫差王子早晚 会继承王位的,等到再一回被推上姑苏台,恐怕就再也下不来了。”
“夫人害怕了么?”
“是担忧。”
“唔,担惊受怕。”
“就算是为将军担惊受怕,不是帛女的本分么?将军,你已经功成名就了,天 下已经知道将军用兵如神了,何不急流勇退?”
“孙武怕只怕天下人只知用兵如神,而未知‘止战’与‘慎战’啊!”
“可这只是大王的决策。”
“孙武想左右大王。”
“将军,你既然在兵法上已经著述完备,连帛女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 之善者也’,天下当知道将军兵法的精髓了,将军,退守田园,回罗浮山去,过几 日宁静的日子,是帛女很久的愿望了。容帛女再说一遍,而今正是功成名就,急流 勇退的好机会,帛女不愿再看到将军被捆绑在姑苏台啊!”
孙武的脸沉下来:“帛女,你既然也能背孙武的兵法,怎不知孙武说过‘进不 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呢?”
帛女:“将军!”
孙武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帛女无奈,只好打住了这个念头,不再提什么归隐与罗浮山,不再说什么急流 勇退了。她遵从夫君的意思,从不违拗的。
孙武听到正在院里两脚蹬着药碾子碾药的老军常口中振振有词:
“人心真是这样难以测度哇。杀功臣,呵呵你们敢杀功臣!我为吴国死了两个 儿子了。呵呵,两个。老军没有在战场上死掉,险些被你们杀掉。呵呵,我不怕死 呵。可你们要杀功臣!杀功臣!将军命大,功臣不该死。呵呵,将军就是将军,命 大。可是夫差的手下胡诌什么?胡说至少该杀少夫人。说少夫人是奸细。谁说少夫 人是夫慨的奸细,那人便是八辈瞎了眼睛,辈辈瞎子,是些母驴下的崽子。哼哼杀 功臣,还要杀少夫人。我为吴国死了两个儿子。功臣不该死。那些瞎了眼睛的。少 夫人怎么是奸细?这些猪操的驴日的王八崽子!呵呵,杀功臣……”
老军常嘴里胡乱念着些粗鄙的真话,那些话都是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的脚 上却一刻也不停地蹬药碾子,药碾子沉重地来来回回,发出轰轰烈烈的声音。
孙武听得心烦:“阿常,嗦些什么?”
老军常:“将军呵,你可要小心啊。老朽斗胆说一句,夫差敢杀功臣,背后是 有他老子哩。哼,他们敢杀功臣,他们还要对少夫人下手啊,那些……”
孙武:“好了好了,休要嗦了!”
老军常的声音弱下来,嘴却没有停止蠕动。
孙武不是对帛女和阿常的话无动于衷,帛女与阿常既是当事人也是旁观者。姑 苏台上的捆绑与斧钺,杀气腾腾的夫差,让他真切地感到了人世无常。死神的降临 事先是不预约的,突然就让他一脚踏在鬼门关,一脚暂留阳世,这一切感受在他的 心中也投下了阴影,或者说,是留下了内伤。可是,孙武倘若在这一次变故之后, 就逃之夭夭,孙武还是孙武,将军还是将军么?他也知道,十年前他在姑苏台演示 兵法杀了二妃,其中的眉妃,既是阖闾的爱妃,又是夫差的钟情,特别是王子夫差, 心中显然是种下了仇恨,那仇恨是要发芽长叶的。这一回,涉嫌夫概谋反,差一点 就把全家老小十余口人的性命全赔上了,连不满周岁的婴儿和四岁的养子也休想幸 免。他一身系全家之安危,总算是活过来了,活过来纯属侥幸。可是,他知道,这 种事情是无法说个清白的,关键在于大王阖闾怎么看了。话又说回来,就是阖闾信 他,保他,用他,他也只能如履薄冰。民间说“伴君如伴虎”,这句俚语适用于天 下君王诸侯及其臣下,何况他又有谋反的嫌疑呢?如果夫差称了王,更不必说了, 他的日子将更难过。那么,急流勇退,对于将军来说,自然是妥帖的选择,可是他 不肯。原因也正是在生死之界的姑苏台上,他回首了十年的战争经历。在自己头上 悬起斧钺的时候,回眸以往,那些横尸的战场,溅血的杀戮,疯狂的攫掠,空国劳 民的远征……引起了他无限的悲慨。这在战争的进程中,是不曾有过的,那时候, 不仅是无暇回首与感叹,而且身在敌我搏杀的战场,人的一切都被无情地改变着, 求生和求胜的心理,使每一个军中将士都不在乎流血与死亡,周而复始地旋转在迂 回,围困,佯攻,布阵,冲锋,肉搏之中,人人都无情,冷漠,换了一副铁石心肠。 自然,孙武生活在诸侯蜂起、争夺盟主的现实之中,他知道战争残酷,也知道战争 之不可避免。二百年来近五百回战争,他历历在心。齐桓公吞并小国三十五,楚国 吃下弱国二十六,三十多个君王死于兵刃,触目惊心的频繁战事,他岂能视而不见? 刘康公说,国家的大事,在于祭祀与兵戎。说战争可以“禁暴,戢兵,保大,定功, 安民,和众,丰财”,已经详尽地说了战争手段对于国家之意义,他对此也深有感 喟。所以他在战争论之十三篇中对于战术战法也处处有惊人之笔。他的诡道之法惊 天地,动鬼神。他指挥吴国军队千里奔袭,以弱胜强,破楚如破竹。这就是将军孙 武。没有这些诡道和功勋,孙武何在?可是,在姑苏台一番反思之后,他感叹现实 离自己所构思的战争论的最高境界距离尚远。他理想的用兵境界并不是流血和杀戮, 而是全胜;不是在厮杀中百战百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又善的,所谓“屈 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 不顿,而利可全。”他在兵法十三篇的首篇第一行字就写到:“孙子曰:兵者,国 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奋笔疾书了这饱蘸感情的二十余 字之后,掷笔沉思良久,知道实现这对君王的告诫并不那么容易。在一定的时间内, 他可以影响和说服大王,比方说伐楚之战推迟了六年,待吴国兵精粮足,时机到来 再行举兵,算是一次成功。在局部战争中,他可以运筹帷幄,导演战争的格局,态 势,直至破楚九战九胜。可是如果劝服君王慎战,修道保法,少杀戮或者不杀戮, 达到善之又善的用兵境界,不战而胜,还需要一番艰苦的努力。作为一国之将孙武, 是成功的;作为孙子兵学的至高境界的实现,则尚未成功。他必定要为之殚精竭虑, 继续努力。不然,他千里奔吴为什么?他杀妃拜将为什么?姑苏台受难之后,他突 然意识到生命的折断未必是由于兵戎,未必是由于病患,谁也说不定在朝中何时就 有杀身之祸。因此,把握生命时间,完成八十二篇兵法,实现用兵最高境界,撒手 人寰的时候才可能会少些憾事。他也看到十八个月——不,数年的大战之后,一定 得要让吴国百姓休养生息了,一定要以伐谋,伐交为手段,避免浴血的战事了。他, 孙武,把这个看成是天降之大任。他也看到,无论怎么说,大王阖闾还是容得下他 孙武的,这是他施展才智的最基本的条件。至于日后的吉凶,随它去吧。他的决心 一定,那是万牛挽不回的。帛女拉他回罗浮山,劝他归隐的计划失败了;伍子胥害 怕他会因姑苏台受挫而不再效命于吴国的担忧,也多余了。
伍子胥在姑苏台事件的第二日,便来看孙武。
伍子胥:“孙将军,怎么,还没有动身么?”
孙武:“到哪里去?”
伍子胥:“天下之大,伍子胥焉知你会到哪里去?”
“姑苏容不下孙武么?”
“哪里!大王在姑苏台是救了将军一条性命的啊!当初大王舍了二妃而求一将, 求得将军辅佐,如今将军破楚立下汗马功劳,大王备加推崇,连伍子胥都要嫉妒的 了。”
“唔,看来孙武是要走掉的了。”
“一句笑谈。”
“孙武不求有功。”
“吴国生民却企望将军不能无功。”
“啊。这就要击中要害了。”
“此话怎讲?”
“子胥,孙武进不求功,退不避罪,唯生民为上。如今吴国已经是战争连年, 不能再战了,岂能叫吴国国中皆是孤儿寡母?吴国要休养生息,不可再流血了。”
伍子胥听了,兴高采烈:“啊哈长卿,这就是说,长卿依旧惦挂着国是。昨日 庆功盛宴,百官集于一堂,座中只少长卿,只觉那酒海肉山也都寡淡无味。我伍子 胥担心的最是你会一怒而去,就此归隐田园。我在朝中可是孤掌难鸣了,大王可是 要失一臂膀了。”
“子胥如此看重孙武,我可是受宠若惊。”
“最看重你孙将军的,乃是敌国将士,上将军也要闻风丧胆,唔,哈哈,还有 那夫概……子胥钦佩将军,虽然姑苏台上几乎丢了性命,却只当风吹兜鍪,既未耿 耿于怀,也没有就此隐去,这实在是吴国之幸,好哇,随我去晋见大王。”
“孙武还要休养几日。”
“也罢。反正伍子胥放心了,就此告辞。”
伍子胥走了。
孙武惦记着漪罗。
从来没有这样惦记。伤在漪罗头上,痛在孙武心里。漪罗以自己的生命救孙武, 得到孙府上下的十分敬重。孙武却觉得内心愧疚。想一想这漪罗自从同他的命运联 结在一起,真是吃遍了人间的苦,死,也不是一回了。从姑苏台上下来,孙武把漪 罗抱到了车上。回府的路上,他一直抱着昏昏沉沉的漪罗。
孙武:“漪罗,让你为我吃苦了。”
漪罗尽量扯动嘴角,笑笑,摇摇头。
“不能保护一个弱女子,孙武还算什么将军?”
“将军……不是也……自身难保么?”
“是呵是呵,这也是无奈的事情。你知道那神龟么?占筮的人,谁不对神龟恭 恭敬敬呢?它是可以预知祸福、能测吉凶的,可它还是避免不了被人扑杀的下场。”
“如此这般,将军……还有什么说的呢?”
“我欠了你许多许多,今生怕是还不清的了。”
“来……世,还有来世呢!”
“不许胡说什么来世!”
漪罗笑了,笑得那么惹人怜爱。
“还痛么?”
漪罗点点头。
“险些让你丢了一条性命。”
“漪罗有……九条命呢?将军听说过吧……猫,猫就有九条命的,漪罗就是猫。
漪罗又笑了,笑得很灿烂。
漪罗挣扎着,想坐起来。
“猫不要乱动。”
“遵命。”
是的,漪罗不可以乱动,一动就天旋地转,要呕吐。
漪罗闭上了眼睛,乖乖地躺着,眼角流出了热乎乎的泪。
真像一只蜷着的柔弱的小猫。
……
这两日,孙武和漪罗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有将军在这儿说话,漪罗的伤痛就轻了,将军的话便是疗救漪罗的药。”漪 罗说,生怕孙武走掉。
孙武就又来同漪罗说话。
“……离开齐国的时候,我对夫人说的是‘交交黄雀止于棘,交交黄雀止于桑, 交交黄雀止于楚”。漪罗,你且猜猜看,这是什么意思?”
“漪罗知道,这是诗经上的句子。怕是隐语吧。”
“唔,十分地聪明。”
“可我不知道将军对夫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当时是,叔父司马禳苴将军箭疮迸裂而死,门外到处是齐王和奸佞布下的哨 岗,到处是耳目,岂能说出逃跑的时间?于是,那‘黄雀止于棘’,便是说情况十 分紧急的意思;‘止于桑’,‘止于楚’,是说趁着叔父司马禳苴丧葬,强忍了痛 楚,赶紧逃之夭夭。”
“妙。漪罗懂了。”
“这才逃到了吴国,来会风华绝代的漪罗哟。”
“将军骗我,哪里是来会我?是来会大王的。”
“也是。大王求贤若渴。”
“大王和将军一拍即合。”
“转眼间,十年了呵……”
“将军,现在可以说是——‘交交黄雀止于窠’吧?漪罗只好在窠里卧着啊, 你不知道整日卧在窠里,让将军和夫人前后照应,我这心里多急呢。”
“静养些时日,伤好了,黄雀是要出窠的。我想送你和夫人到罗浮山去?”
“将军!你又要赶漪罗走吗?”
漪罗听这话,心里一急,便挣扎着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正捧着 羹汤而来的帛女,忙放了羹汤,来扶住漪罗。
“哎呀,你怎么可以起来呢?躺下,快,躺下。”
漪罗:“夫人,请说与将军,让漪罗侍奉在你们左右,不要轰我走。”
“怎么会轰你走呢?谁也不会让你走。”
漪罗这才放心地躺下。
帛女:“将军,既然你主意已经定了,还是要参与国是,就不要围绕在妇人的 石榴裙边了,何不去晋见大王?”
“以逸待劳。”
“什么?”
“大王三日内可亲临府邸,耐心恭候便是。”
“……”
第二天,大王阖闾没来。
孙武对帛女说:“洒扫庭院罢,明后日该是大驾光临。”
第三天黄昏已经到了,大王阖闾还是没有动静。
帛女没说什么。
孙武脸上平静,心里却忐忑不安。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大王的心里,他失重了么?抑或是,他过于自重了?大王心存芥蒂?依旧耿 耿于怀于他和夫概的“联系”?或者,大王已经改变了初衷,不再问策于他?
正思忖着,大王阖闾微服,悄然而来。
“长卿,寡人亲自登门来看你了。”
孙武忙不迭地行大礼:“臣下不知大王驾到,请恕不恭之罪。”
“算了。”
以王者之尊,亲自到孙武府上来“看望”,心里似乎有一点隐隐的不快,不平 衡。
“孙将军,寡人大宴群臣,将军称病未到,寡人十分惦记你的病,唔,看来, 你还真是病得不轻啊,啊?哈哈。”
阖闾哈哈大笑。
孙武忙道:“还请大王恕臣不恭之罪。”
“又是不恭?恐怕该论欺君之罪吧?”
孙武匐匍在地:“臣罪该万死。”
“人岂能死一万次?你这岂不还是欺君么?好了好了,谁叫你跪下不起来?将 军请起。”
阖闾似乎和孙武在开玩笑,可这玩笑之中暗藏着威风,严厉,话中有话。
“只怕是心病。”
“大王明鉴。”
“王儿夫差鲁莽,寡人已经责罚了,将军何必耿耿于怀,将军也记仇么?”
“孙武只知大王有恩,恩重如山。”
“如此才是将军。”
“孙武的心病乃是大王尚未会盟诸侯一匡天下。”
“将军的心病,正是寡人的心病啊!将军为什么不肯寻一剂良药给寡人,不肯 入宫去见寡人呢?”
“大王,还记得十年前,孙武演兵姑苏台时说过的话么?”
“嗯?”
“寡人哪里肯让将军走掉?所以寡人才微服前来拜望的呵。如今,吴国三军大 破楚师,凯旋而归。楚昭王虽在,却不敢在郢城立足,迁都都城,苟延残喘。吴楚 之间,八十年的战事,在你我君臣手上完结。将军知道寡人此时此刻思虑的是什么 吗?”
“臣知道,吴国以南,有夏禹陵墓在会稽山麓。禹的孙子自号无余,建立了越 国,是越国的开山之祖。楚国人之一支与越人相融,通婚,两国人素来有血缘之亲。 臣跟随大王伐楚之时,越国不但是楚国的盟国,而且常来袭扰。吴越成为敌战之国, 不是一朝一夕了。大王的思虑当在南方,当是在越国。”
阖闾:“唔,不错,不错。”
“强楚已败,大王雄心勃勃,当然思谋越国。”
阖闾:“依将军之才智,不妨再说说看,如若与越国作战,寡人是选择舟师还 是陆师呢?”
孙武一笑:“吴越之间兵戎之争,当然是争夺江湖荷泽之利。”
“那么,是舟师了?”
“请大王听臣说下去。吴国占据五湖,五湖丰饶,越人垂涎已久。吴越两国, 都是濒临东海,共据长江水网,吴越两国边界,在越国一方纵深有浙江,钱塘江, 浦阳江,三江环绕越国首都会稽。如果大王以舟师挑战,越人必以全国舟师还击, 两国舟师,都是久经训练,臣下还不敢言孰强孰弱。”
“唔。”
“大王的陆师则不同了,吴楚战争,考验了精锐之师,自然胜越人一筹。因此, 大王定是思量率领陆师出征。”
“善!”
“大王所选定的战地,应为与越国北边临界的李。”
阖闾惊喜得几乎跳了起来:“知寡人者,舍孙武其谁?来来来,请将军为寡人 具体谋划一番。”
“慢。”
听到孙武的一个“慢”字,阖闾的脸哗然变色,一扫刚才的和悦,谦虚,涵养, 耐性和亲切,那张脸黑着,像七月的云,说变就变,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迅疾 地挂上了威风,严肃,冷峻,自负,居高临下和杀气腾腾。
“孙将军是要扫寡人的兴致吧?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大王,不能兼听,何以耳明?”
“你是说寡人耳不明么?”
“臣下不敢。”
“孙爱卿,”阖闾尽量表现出耐性与和蔼,“你既然全知吴越两国情状,又知 寡人的思虑和决心,依你的韬略,伍子胥的远见卓识,徒卒的善战,征伐越国当是 万无一失的。”
“大王,孙武不忍看吴国徒卒从血里刚刚濯足,又去浴血。”
“你怕了?”
“大王,吴国必须休养生息,劝民勤耕,兵凶战危,不是不得已而强为之,必 败无疑。”
“嗯?”
“伤心之地必是李!”
吴王气悻悻地欲走。
孙武紧随其后,叫道:“大王,大王,齐桓公在位四十三年,一生历经二十余 回战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才有几回用兵车?大王其德其才其智都在齐桓公之 上,难道君王只思一时一地之胜,不想威加四海吗?”
孙武一边说着,一边咕嗵一声跪倒在地。
阖闾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